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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洲湿地

2023-11-13李治本

滇池 2023年9期
关键词:青草

李治本

遥远的盘古时代,地球上就有了湿地。那时称湿地为沼泽地。湿地一词,诞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

潘塔纳尔沼泽地,是世界上最大的湿地,它在巴西马托格罗索州。我没去过。但我领略过我国黑龙江的东方红湿地,广袤无垠,寸草春晖。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湿地,2013年入《拉姆萨尔公约》。与之相逢,恰好是年。

湿地具有特殊的生态功能,是地球上最不可或缺的生命支持系统,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最为原始的地方。每一块湿地都是独一无二的生态系统,誉为“地球之肾”,实至名归。

钱塘江源头之一的须江流域天然湿地,是我第二次见过的湿地。有人称它为学坦湿地、外湖,也有人说它是杨洲、五百湖,然无人说得准确。多次寻访周遭村民,劳而无果。关键时刻,同治《江山县志》给出答案:“县境有青草洲。郡国志谓由鄱阳郡东南至须江青草洲,七百五十里。”青草洲后面加上“湿地”二字,有了统一称谓。

青草洲湿地——浙西的肾,江山的肺。

春夏的一个午后,我只身进入这片荒无人迹的湿地,感受着那洪荒久远的悠悠天地。滩涂静谧,草木葳蕤,河水盈流,鸟语蝉鸣,花香蝶舞,充盈着无限生机。抑制不住兴奋之情,我大步流星地奔向滩涂。——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也只走到一半,湿地还在延伸着呢。

不觉发现,湿地被村庄包裹着。东面上至乐意村刘家栋,下延学坦、基头自然村,再至航山、上头毛;西面上端是蔡家村夏家窑自然村,向下延伸到蔡家桥头,仿佛像点点繁星和弯弯明月。

跨过宽约三米的水泥桥,置身青草洲湿地的外沿。水泥桥是进入湿地的唯一通道,只准步行,不许车往——湿地保护不容小觑。几条泥路叉开,界出湿地路径和经纬,像宽大楔形的绿叶,黄色径脉扩展各个部位。两溪夹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自然的过程中演变自然规律。南北长三公里,东西阔一公里,面积大约四千亩。这在钱塘江流域是大是小,没人能说得清楚。

绿野流丹的滩涂,一片连着一片,数不胜数;芦苇、风车草、睡莲、水葱、菖蒲鸢尾、香蒲、美人蕉、再力花,立着躯干,浅吟畅欢;一阵风吹来,空气中有了植物的青涩味道,素净,气爽,澄澈;漫漫湿地,渐渐花开。

晴朗无云的天空遽然下起阵雨,噼里啪啦地拍打着湿地。草地上升腾起层层云雾,朦胧一片,雾氛中透着的泥土清香阵阵袭来,犹如水中泛起的涟漪。花花草草,枝枝蔓蔓,摇曳着风华,惊艳了湿地。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淋得我浑身湿漉漉,并没有拂去我的兴致,已然旷性怡情——心晴的时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时候,晴也是雨。

枫杨林垂枝婆娑,桑榆俊雅。通透的侧楔形、阔楔形、侧圆形翅果,成对而生,若剔透的宝石,白里泛黄,黄中带綠,不仅体态美观,而且很有彩头。

排排枫杨,超拔向上,连体式的环绕着水岸,似一道围墙,既防水土流失,又不失为美丽分界线。枫杨具有深根性、耐水湿、萌蘖力强特性,是我国特有的树种,属于木本植物,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生命力极强的木本植物有很多,如胡杨,如银柳,如臭椿……胡杨长在沙漠,枫杨生在湿地,一戈壁一滩涂,一西北一江南,迥乎不同。

任何一棵树,都是生长一部分,死亡一部分。或者说,一边生长,一边死亡。这是节律。不过,每每发现生长在青草洲湿地的枫杨,总是蓊蓊葱葱,不见萎落,许是水土丰沛,气候适宜的缘故吧,或是沉醉其间而忘乎不暇。

西北两侧,各有座森林茂密的山。山不高,也不大,却因湿地而俊美。俯瞰像一双浓眉大眼,波动着形如肺的湿地——森林誉为“地球之肺”。肺为金,肾乃水,金能生水,水能润金,阴阳相合。由此可见,青草洲湿地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湿地——有肾,有肺,还有眼睛。

湿地是不可再生资源,是人类生命之基。没有湿地的城市,是不会呼吸的城市,没有湿地的城市,是没有生命力的城市。湿地生态系统功能,对于保持城市活力所起的作用不可估量。

学坦湿地,外湖,杨洲,五百湖,不,是青草洲!至今未曾雕琢打磨过。在时间与时间的延续中,我多次来到这里,观察这里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享受这自然的清新,心绪有了年轮的堆积,思绪有了空间的创造。就空间而已,是可以留置万物的,而时间则是在舍弃万物的同时又创造了万物。浅滩、树木、花草……万物竞相,立体成像。

站在花草丛中深呼气吸,坐在枫杨树下遐思梦念,一种安详涌上心头,回流心房。

步入青草洲湿地,谁也无法隐藏自己的心迹,就像河水愿意把什么鱼都隐藏在自己的深处一样。

须江的水,涵养了钱塘江流域的树木、花草、滩涂和荒野,滋润着江山人的情感、生命、灵魂和精神。所有的自然资源中,水已经变成最宝贵的资源。湿地,因了水流而自然形成,据说至少需要一万年。如此说来,我是幸运的,自然的清遐,万年的清心,心潮腾涌。

水在青草洲湿地漫延,像碧绿的洱海,无比的清澈、明丽。在时光的流年里,在历史的进程中,演绎了文化之魂、商旅之地、古韵之邃——清湖码头——明清浙闽水陆要会。闽行者到此舍舟而陆,浙行者自此舍陆而舟,水路交汇节点,南北贯通枢纽,千余艘船舶,昼夜运载不息。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曾三游此地,“过江山、抵清湖,乃舍舟登陆。循溪觅胜,得石崖于北渚,崖临回澜,登潭漱其址,隙缀茂树,石色青碧,森森有芙蓉出水态。”时光更迭,我们不曾忘记这个水陆驿站。

青草洲湿地,须江流域的坐标,钱塘江流域的符号。曾几何时,清湖码头因河水而生,辉煌时河不自满,衰落时水不气馁。惊涛拍岸,卷起千层波浪,冲刷着斑驳的石阶,唤起人们心中潜藏的情怀,重拾清湖码头的记忆,已刻不待时。

沿着河水,寻觅这个东汉时期浙西最大的商埠,已然昨日——“十里城南路,舟车此地纷。”地方政府已对码头进行修复,对河道实施了改造。每条河流,都在唱着它自己的歌,青草洲湿地款款的歌声,时时缭绕在清湖码头的上空,宛若深谷回声,响遏行云。

水是霜、露、冰、雾的另一种形式,是鱼的眼泪、世界,是丰富的,具象的,永远不会让人乏味。水似一面镜子,鱼在镜中照见自己,认为那是另一条鱼,不是自己;而人却完全懂得,镜子里的影像就是纯粹的自己。人重要的不是在水中看到自己倒映的面孔,而是从水这面镜子中目睹自己真正的容颜。

远处漂来一片树叶,定睛一看,是一条鳊鱼在水面上游来游去。哗啦一声,倏地扎入深水区,不见了踪影。一群鲤鱼从四面挤挤拥拥游来,一会儿成一线,一会儿变个圆,翘着瓶子口似的嘴,扑甩着,吞吃着,搅得水面扑噜扑噜作响,像是落下的雨点,又像是夜空的繁星,看花了眼。

青草洲濕地常见的鱼类有青鱼、草鱼、鲢鱼、鲢鳙、鲈鳗、鲫鱼、鲇鱼、鳡鱼、团头鲂、乌鲡、鳗鲡等,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这些鱼,经常活跃在水面上、水草里,随时都能看到他们浮游的身姿。鲫鱼数我最谙熟,打小在溪中经常捕捉。一般情况下,鲫鱼都在水下游动、觅食、栖息,不过它有逆水而游的习性,抓它的时候可有精神头了。

野生鱼类,是脊椎动物中种类最多、数量最大的生物类群,是湿地最重要的野生动物资源。鱼儿离不湿地,就像瓜儿离不开秧。

——哗哗哗!——哗哗哗!激流声越过湿地往上扬,河水越过堤坝往下流。飞溅的水花,如闪耀的水晶璀璨多芒,丰润,简洁。一道横亘百余米长的堤坝,跨越东西两岸,水流落差三米左右,昼流不息,激越出迷人的画面。如雪粒,如雨幕,如松涛,迟迟让我不愿挪动脚步。

看久了白白的水花,听惯了潺湲的水声,会变得从容平和起来。每当急切、焦虑、失眠,我都会来看瀑布,在岸边坐上半天,或一天。河水无数次的淘洗,用色彩、声音、质感与温度与我对话,水善而不争,容天纳地,心境宽广。

欣赏水流是我的行动,正如风赋有使命要吹皱河水一样。风向从我站立的地方向水的正面吹去,但是水面涟漪却仍然久久地向反方向泛来,看来不是风的作用,而是河水暗流的形成,看似风平浪静,却是暗流涌动。暮色渐起,湿地上空凉风习习,一切都在黑暗中消失,只有冰冷的河水还在流动。

须江与长台溪在此汇聚,河水回流旋出,直奔钱塘江,归入东海。客居城市的人,无法唤起对滩涂、堤坝的那种同样情感的感受来,唯有漾动的河水始终在我们心中流淌。

朝阳初上,画眉、白头鹎、中华鹧鸪、黄腹山鹪莺、红耳鹎、噪鹃、绣眼鸟、云雀、凤头百灵、天鹅、白鹭、翠鸟、苍鹭、珠颈斑鸠、野鸭、水鸟、黑兀鹰,在各自领地,个个伸长颈脖,张大嘴巴,欢呼雀跃。

鸟的身体里充满了浮力,胸中装满了歌乐,无穷无尽的意趣和野性活泼的情调,都是诗的语言,对于诗人是一种象征和暗示。最初命名和记录鸟的人,都是普遍意义上的诗人,爱鸟者威尓逊,就成了一名苏格兰诗人。因鸟成为诗人的,还有济慈、雪莱、埃斯库罗斯、王尔德,枚不胜举。

青草洲湿地的鸟类有一百五十多种,它们当中,有些是固定居民,有些属于远方来客,从哪里来回到哪儿去,没有人知道。这些不速之客,在林间、草地自由觅食,嬉戏欢叫,鸟语浮荡起伏,波音漾漾,时而飘远,时而真切。没有不美的鸟,只有更悦耳的鸟鸣。我实在难以辨别是何种鸟的声音。世界上写鸟声最动人的作家,是美国作家约翰·巴勒斯。他是个博物学家,我读过他多部著作,如《醒来的森林》《清新的原野》《生命的呼吸》《河畔小屋》,《鸟与诗人》是后来读到的,印象尤为深刻。我特别佩服他听鸟声,便能判断出是什么鸟。而我不懂鸟,看着鸟也叫不出名字,不用说辨鸟声了。

白鹭立在枫杨树梢上,三五成群,拍打着翅膀;天鹅栖息草地中,成双成对,心情欢畅。它们尽管对着湿地呢喃,夸赞枫杨和野花,却唤起我心中的往事,梦幻般地浮现。很多爱鸟诗人,提到它们都充满挚爱之情,在他们眼里,鸟不是鸟,像是人类无形的影子,处于虚无飘渺,又完全独立而独特的状态。

天空掠过两道白色弧线,像两颗流星,白得如雪,洁如神灵——两只白天鹅在亲密翱翔。白天鹅对配偶具有选择性,一旦配对就严格执行“一夫一妻”制。如果发现夫妻中的一位与其他鸟寻欢作爱,那么,对方不仅不和它交配,这一区域的其他白天鹅都会唾弃它。据说,大雁与白天鹅一样珍爱感情,从不独活,一群大雁里很少会出现单数,一只死去,另一只也会自杀或者郁郁而亡。动物的钟爱之情,令人顿生敬畏之意。

水鸟从草丛中浮游而来,一只接着一只,优游裕如,凫趋雀跃。翠鸟在距水面七八米空中极速飞行,透亮的眼睛一旦发现游鱼,便迅即俯冲直下,尖尖的长喙直插鱼鳃,潽起浪花,叼起鱼直线上升,飞翔的姿势,轻快优美得意。翠鸟捕鱼本领很强,因为它的眼睛在水中能迅速调整光线造成的视角反差,始终保持极佳的视力。

野鸭、夜莺、苍鹭在沙地或疏松泥地里营巢,是湿地永久居民,看着它们不急不躁的样子,煞是羡慕。这些可爱的浪子,具备一切优雅的禀赋,无处不是它们的王国乐园。自由而惬意的生活,人人都向往。

天阴沉下来,一群斑头鸭从芦苇丛里呼噜噜地飞起来,声势浩大,绕了一圈,又落在水面。芦苇丛里还生活着白鹭、池鹭、牛背鹭、黑水鸡,白胸苦恶鸟、普通翠鸟和黄眉苇鹀。唯有黄眉苇鹀,待到枫叶烂漫时,离开芦苇丛,飞到山林里越冬。

鸟具备人类一样的眼睛,它的认知,它的能力,它的至高无上,超过其他感官。“不与鸟类交朋友的人,很难说他们错过了什么。尤其对于一个居住乡间的人,更是如此。”我思忖着这段话,细寻鸟的踪迹,试图窥探新的发现。就在细雨绵绵的时候,我看见七只陌生的鸟落在水边。我从未见过这种鸟。据鸟类摄影爱好者说,此鸟叫彩鹮,最初在十几公里外的峡口水库附近发现过,一转眼就消失了。摄影发烧友们决定在青草洲湿地静候彩鹮的出现。

七只彩鹮成排站在浅滩上,上体绿色及紫色光泽,体羽大部为青铜栗色,随着身姿的移动,色彩会发生变化。尖长的喙,啄泥鳅、黄鳝,觅水生昆虫、小鱼,——咩咩,咕咕!声音清脆,细粗。伪装了几昼夜,发烧友们的长焦镜头终于聚焦到了彩鹮。率先发现彩鹮的影友,因过于激动,竟然忘了揿动快门,等他缓过神来,彩鹮已远离了视线。精彩的瞬间,成了美丽的遗憾。为了这份美丽,也为了这次遗憾,他决定再次潜伏,不见不散。

彩鹮分布欧洲南部、亚洲、非洲、美洲中部,偶见于长江下游及东南部、广东、香港等地的湖泊周围,号称“鸟类大熊猫”,很艳彩,是优美。邂逅彩鹮这种珍稀野生动物,说是偶然,不如说是幸运。

类似彩鹮这样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湿地中偶有见到。如白颈长尾雉、黄腹角雉、中华秋沙鸭。此次彩鹮过境湿地,是江山生态环境保护和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的一个缩影。

鸟属于天空,也属于湿地。湿地任何时候都美轮美奂,鸟儿任何季节都守候着湿地。

青草洲湿地自由地开放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扑面而来,弥漫着村庄。

对牛羊说来,不需要围栏,不需要水泥道路,只需要可口的嫩草,自由自在的空间,可以畅饮的河水和尽情呼吸的空气——青草洲湿地是牛羊散养的绝佳之地。

我见到两个放牧的人,是在濕地的北角处。两人都姓周,同根不同祖,同行不同道,彼此不熟识。按说两人天天在这里放牧,岂有不识之理?小周四十出头,赶的是羊;老周七十有六,养的是牛。他俩走的不是一条道,回的也不是一个村,偶有相遇,点头为止,从不搭讪,各自守着牲畜过活。

放羊不是小周的工作,而是小周的生活。他喜欢羊温柔敦厚的性格,洁白蜷曲的羊毛,从父亲手中接过羊鞭,一挥就是二十年。前几年,他和羊辗转到湿地,雪白的羊群,撒在碧绿的草地上,像花,像云,像圣洁的哈达。

我和小周隔着浅滩说话,他不时朝羊群瞧瞧,三百多只羊散落滩涂、水岸,不慌不忙,悠然觅食。羊时常会发出叫声。东头咩咩咩,西边咩咩咩,水旁咩咩咩,咩声不断,越咩越响。这是公羊饱食后向母羊发出的信号,小周肯定地说。公羊与母羊约会,自是缠缠绵绵,洋洋得意。羊的繁殖周期不同,有一年繁殖了一次,有一年繁殖了两次,有一年繁殖了三次,小周白皙的脸庞上露出了笑容。

牲畜当中,狗是最通人性的,而羊呢?说不准。羊也是,小周说。“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羊每天晌午出圈,太阳落山时返圈。每当这个时候,小周振臂一呼,“哞——咩——”,羊便迅速聚拢,排成长队,沿着来时的路线,摇头摆尾归往五公里外的羊圈。羊肠小道上,不是羊跟小周走,就是小周跟羊走,但大多时是羊跟小周走。眼看天色还早,我让小周呼一下,他倒是羞涩起来,腼腆的低头不语。原本想试试他的“号令”,结果他的脸颊涨得通红通红,就像红富士苹果一样。

“哞——咩——,哞——咩——”,拗不过我,小周发出颤微的声音。羊竖起耳朵,东瞄西瞧,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太阳这不还没落山,主人咋就发出回家的施令呢?——他的号令果真见影。

相较小周,老周更熟悉青草洲湿地,毕竟他在这里放了四十年牛。老周,脸膛黝黑,瘦骨嶙峋,倒也精神矍铄。一个茶杯,一包香烟,一条鞭子,一袋干粮,是他的行头,除此外再也找不出其它物品。

一群黄牛,正在水边吃草,不时用尾巴拂扫草尖,用舌头把柔软的嫩草收割。它们齐根收割青草,不破坏或者贪食草皮,像马那样。时儿抬起头,时儿甩动尾巴,眨着眼睛。牛眼看湿地,眼里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湿地,既是对人类的造福,也是对动物的馈赠。

希腊神话中视母牛为神圣动物。在挪威,牛是伟大的形象,所有欧丁神的后代,身上都有牛的痕迹,他们把牛作为朋友珍爱。母牛是老周的宝贝,爱它胜过自己,因为母牛会为他繁殖牛仔呢!

老周陪伴着牛过日子,牛长,他也长,牛出栏了一头又一头,他却老了。他熟悉青草洲湿地的风雨、水声、气味,他也熟悉青草洲湿地的星星和月亮,因为他常常伴着水牛在湿地过夜。——黄牛回家水牛不回家,他就跟着水牛守河滩。

虽说老周比小周辛苦,倒也比小周显得些许浪漫。月光下,“星星之我心,水牛伴我行,我是牛的主,牛是我的儿,儿啊儿啊快快长……”老周总喜欢整上几句词哼哼着,好不好听只有水牛和他自己知道。哼着哼着,老周就进入了梦乡。——哞哞——哞!水牛的叫声,催醒了熟睡的老周,天已放亮。牛该吃草了,老周得去点点牛数。

脚踏清露,清风送爽,如此恬静、莹澄,美不可言。老周一跃而上,骑在了宽厚的牛背上,怡然自得。晒过晨阳的牛背,如是最柔软最温暖的石头,就像老周柔韧的性格。

牛羊进入湿地,草非旦没有减少,反倒繁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牛羊在食草和行走的过程中可以传播种子,一些种子落地后,经过牛羊的踩踏,进入土壤里,从而促进草的种子发芽生长。

老周与小周是青草洲湿地上的守望者,牛羊是他们撒在湿地上的花朵。他们和它们,知道湿地上发生的一切。湿地上发生的一切,也都与他们和它们有关,都与他们和它们同频共振。

他们和它们的生活很简单,风里来雨里去,雨里去风里来。

离城市近,靠村庄也近,是青草洲湿地的特质。身临其境,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大自然是一切事物之源母,大自然又是一切事物之归宿。

万木争春,几位热爱音乐的年轻人,把车开进了青草洲湿地。他们是第一批用音乐展怀湿地的人。蔚蓝的天空下,宽阔的草地上,扬起了他们的歌声——青草洲湿地成了网红打卡地。

我恰巧遇到他们中一员,是在一家文化创意公司。这位领衔音乐人,说起青草洲湿地,滔滔汩汩。他爱自然,爱湿地,写出了最爱的心曲。作品语约意丰,韵律隽永,有一种自然的力量,生态的意义。动情时,他突然问我听过他唱过歌没有?我有些纳闷,这不是初次见面吗?但我又不好说。他的忘情,不由得让我感怀,湿地就是他讴歌家乡的沃土。爱音乐,爱家乡,不是一念之词,而是一如既往!

听着他的音乐,我又来到青草洲湿地,而这次我似乎有了新的认知——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对抗和征服,而是一种回归和融入。夏天的风,凉凉的吹,这样的地带,有别样的感受。湿地的奥妙,只有浸淫其中的人,才能够真正领悟。

一名婴儿端坐在树荫下,口中的牛奶滴嗒滴嗒落在地上。当然了,地上铺了一张防潮垫,孩子的母亲是有备而来。婴儿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的母牛。母牛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如同一撇一捺,一点一画。她好奇的眼神似乎告诉我,她想弄清楚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呢?吮吸的牛奶是不是从这头母牛身上挤的?母牛吃的是草,挤出的却是奶。

婴儿的母亲和她的闺蜜,在绿叶粉花的巴茅间穿梭往来,清丽秀雅的脸庞如施粉黛,白里透红,强烈而又温柔的反差,凸显着初为人母的成熟气质。女人一旦成熟,无论从身心还是在思想上都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女性美,就像粉红的巴茅花,妩媚动人。巴茅花絮絮叨叨,如女人的情思,在自然野趣中寻觅心绪归途。一对北方情侣慕名而来,手牵手走进巴茅丛,来一场美丽的约会,人生有百媚千红,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暖暖清风,徐徐地把巴茅左拥右抱,轻轻发出沙沙沙、刷刷刷的柔和声,宛然甜蜜浪漫的爱情序曲,从序幕到落幕,镌满了卿卿我我。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自然的结果,从单纯的自我走向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自我。

绿茵茵的滩涂上,支起顶顶帐篷,不同色调的组合,却是那么和谐自然。他们大多是年轻人,年轻人成了湿地休闲的主体。有的亲吻着争奇斗艳的花瓣,凝望潺湲的涓涓河水;有的谛听夜莺婉转的歌喉,梦在湿地,身在他乡;还有的在烧烤,在读书,在垂钓,或在发朋友圈。亲近湿地,不是为了休闲,而是为了感受休闲。

青草洲湿地,是掉在城市中的一块纯净之地。来湿地的人,都会离开湿地,离开湿地的人,还会再回到湿地。人类不是自然界的调节者,而是和所有生灵一样,被自然所调节。每一次前往,即使在同一地方,走上十次,甚至上百次,所观察的景象和内心感触都不一样。每一次的发现,都多于上一次,远多于我们的思考,多于我们的想象。爱一个人,可能爱的越深受伤越深,而爱大自然,我们得到的则是无限的慰藉。

躺在湿地,适合去想一个人!有首歌唱得好,想你的时候问月亮,我是不是该去问问月亮,我在想你吗?歌德说过,人在观察大自然的时候,会把他所谓最美好的东西从心中统统掏出来。

城市往南延伸。城市的现状,昭示着未来的开发将毁掉大自然中人们珍爱的一切。青草洲湿地会被开发吗?会水流清澈、野趣横生、寂寞安详吗?——湿地的未来,取决于我们今天的认识和行动。

枫杨树在摇摆枝头,百鸟在舒展羽毛,浮鱼在水面呼吸,古码头在翘首以待,还有山水,还有牛羊,还有吸不完的清新空气……人最终需要返璞归真,湿地与我们同生命互相依!

此时此刻,我有了一个好奇的想法!——立马出发,带上帐篷,去青草洲湿地和鸟一起数星星,看月亮。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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