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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明清传奇中的信物

2023-11-13

名家名作 2023年19期
关键词:信物故事情节传奇

李 萌

明清传奇在中国戏剧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在几百年的发展历程中留下了许多广为流传的经典之作。从诸多明清传奇作品中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故事情节的发展紧紧围绕着信物展开,甚至很多明清传奇的剧目名都直接以信物命名,如《玉合记》《玛瑙簪记》等。信物的使用在古典文学作品中源远流长,早在《诗经》中就已出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1]之类的信物赠送行为。《说文解字》中解释:“信者,诚也。”[2]信物是一种盟证,是彼此对承诺的坚守。信物寄托着深厚的情感,是明清传奇中重要的言情道具,其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更是发挥着重要的叙事功能。本文旨对明清传奇中出现的信物的基本特点、情感内蕴做以归纳分析,重点探讨信物的叙事功能。

一、信物的基本特点

从先秦诗歌、汉乐府、魏晋小说、唐传奇等各类文学体裁中都可以看到关于信物的描写,明清传奇中对信物的描写更加多样化,其在叙事、言情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价值。从郭英德先生编著的《明清传奇综录》一书中可知明清传奇中出现的信物种类丰富、形式多样。根据其材质的差异大致可分为金玉饰物、丝织物和纸笺类三种信物类型。

明清传奇中出现的信物种类最多的就是金玉饰物,有金凤钗、金銮扣、玉指环、宝剑、双鱼佩等。金属玉石具有坚固、贵重等特点,这类信物很多都是家传宝物,不仅制作精美,而且十分稀有珍贵。《玉剑缘》中淮南人杜器就把家传的玉剑作为聘礼赠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珠娘,以家传宝物作信物相赠彰显了他们感情的弥足珍贵。《玉钗记》中何文秀与金陵歌妓刘月金交好,在二人分别之际,刘月金将玉钗送给何文秀,作为日后重逢的凭证。何文秀含冤时逢王太师之女琼珍,琼珍见何文秀与梦中自己所嫁之人相符,遂欲托付终身,何文秀因此把玉钗转赠给琼珍。玉钗作为这部传奇中的信物,牵动着男女主人公的感情。作者也自述为:“全忠全孝全节义,玉钗始终多情绪。”[3]312《双鱼佩》中柳应龙的魂灵进入想容梦中,二人共题一词,便互赠玉鱼佩以定终身。玉在中国古典文化中具有特殊的象征含义,古人赋予玉温润、高洁等美好的象征义,用玉剑、玉钗、玉佩等作为信物,象征着持有信物的双方之间纯洁、美好的真挚情感。

明清传奇中还有一类信物是个人贴身的丝织物,主要有手巾、束腰丝带等,古代女子的贴身丝织物大多为自己亲手所绣,蕴含着女子的闺房情思。《紫霞巾》中陆生与玉娥化解误会、互明心意后,玉娥用贴身相带的紫霞巾与陆生约定为盟。玉娥将紫霞巾赠送给自己心仪的人,表明了对陆生的高度信任,暗含了愿定终生的情意。《白玉鸳鸯绦》中淑儿喜爱杨生俊秀,便把自己的白玉鸳鸯绦赠予杨生,约定二人姻盟。白玉鸳鸯绦是淑儿的贴身束腰丝带,以此相赠表明了托付终身之意。个人贴身的丝织物虽不如金属玉石那般价值珍贵,但是以个人贴身的丝织物作为信物,却更能表明彼此之间亲昵的关系。

纸笺类信物也是明清传奇中出现次数较多的一类信物,在以纸笺类物品作为信物,通常都会有诗词附于上面。双方将诗词写在扇子、纸笺等信物上,而且会多次通过诗词互传心意。如《玉梅亭》中梅云孙将诗写在梅家园子的石壁上,林家之女素星偶然看到梅生写的诗,随即在扇子上和诗一首。林父看后便邀请梅生在玉梅亭饮酒,随即把林素星写的诗扇赠予梅生,作为梅生与素星的婚定盟证。梅生也在扇子上题诗一首,回赠给林素星。《飞丸记》中易弘器在严府聚春园游玩时,偶然遇到严世番之女玉英,两人互生情意,弘器有感而发,在纸笺上写了一首词。词笺不小心丢失,被园公拾得送给玉英,玉英和词后做成丸抛掷下来,土地神又将玉英所作之词传予弘器,两人之间多次用诗词传和。诗词传和一来一往也是双方情感逐渐深化的过程,能够借诗词传情的主人公基本都是具有文化底蕴的才子佳人。迫于当时封建制度的束缚,女子不能明确地向自己心仪的人表明心意,诗词含蓄且能表达真挚的情感,与互生情愫的才子佳人的角色十分符合。

二、使用信物的对象及情感内蕴

自古信物多出现在兵乱离亡的大背景下,或是在封建家庭专制的压迫下,双方之间不得已赠送信物,作为彼此之间的盟证。能够作为信物的物件必然具备非凡的价值,信物最主要的作用是传情达意,在恋人、亲人、朋友等亲密关系间都会赠送信物,不同的使用对象借信物传递的情感也不同。

关于传奇,有“十部传奇九相思”的说法,所以在明清传奇中出现最多的信物为定情信物。定情信物一旦送出,便给互生爱慕的青年男女提供了坚定的情感保障,也预示着即便双方历尽千难万险,最终也会实现大团圆的结局。《双翠圆》中金重偶然拾得王翠翘的金钗,在翠翘寻找金钗的过程中,二人结下姻缘。后金重因叔父之死要与翠翘分别时留金钗为盟。尽管翠翘遇到一系列的坎坷与挫折,但始终没有违背他们的约定,最终柳暗花明。金钗作为二人感情的盟证,也象征着他们生死不渝的感情。《玉合记》中韩翃对柳氏有爱慕之意,然后就赠送给柳氏玉合,柳氏对韩翃也有思慕之心。二人在战乱分别相遇时,无法互叙衷情,韩翃便以昔日柳氏所赠题诗之红绡掷车中,柳氏以帕包玉合投车中韩翃,互示绝情,涕泣而别,最终实现了团聚。“信物馈赠在青年男女之间是完全自由自愿、没有任何其他附加成分的馈赠接受行为,可以说是最为清新、淳朴、真挚和自由心声的表达。”[4]定情信物与男女之间的爱情紧密相连,既能定情、传情,也能表绝情,诸如此类的作品还有《玉搔头》《江花梦》《易鞋记》等。

目前对明清传奇中信物的研究多集中在青年男女之间赠送的定情信物,但深入了解明清传奇作品后不难发现,亲人、朋友之间也会赠送信物。亲情是永恒的,是割舍不断的,亲人之间赠送的信物连接着至深的血脉亲情。如《玉蜻蜓》就是亲人之间依靠信物最终得以团聚的经典作品,全剧以玉蜻蜓为中心,讲述了时行认母、复姓归宗的故事。作品主要记叙苏州人申嗣芳与友人同游法华庵,庵尼志贞看到申嗣芳后心生爱慕,在申嗣芳妻张氏归宁之时,志贞便留申嗣芳在庵中居住。不久,申嗣芳病逝,志贞生下一子,因庵中无法抚养孩子,志贞将一个玉蜻蜓绑在孩子胳膊上,放置在道路旁。玉蜻蜓是志贞留给孩子的信物,也是多年后得以认祖归宗的依据。这个孩子被苏州徐家领养后取名时行,时行长大后知道自己并非徐家亲生,又从婢女口中知晓玉蜻蜓一事。时行在尼庵礼佛时遇见志贞,知道志贞为其生母后拿出藏于袖子中的玉蜻蜓,与志贞共同回到了申家。传奇备述“一人始终”,十几年的时间人的容貌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单凭长相很难确定她们的母子关系,但是信物的留存却是永久的。志贞与时行在不得已分别时以玉蜻蜓这一信物作为日后认亲的盟证,信物在此成了延续亲情的纽带。

朋友之间使用信物作为盟证的传奇有《埋剑记》《鹦鹉洲》等。《埋剑记》是沈璟汲取唐代小说《吴保安传》中的英雄事迹创作而成的。吴保安与郭仲翔为同乡,在吴保安没有官职的时候,郭仲翔力荐吴保安为掌书记。二人结为兄弟,吴保安将自己的珊瑚鞭赠送给郭仲翔,郭仲翔又把家传的宝剑作为回礼送给吴保安。这两个信物都十分珍贵,代表着他们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他们在彼此深陷困难时也是竭尽全力共渡难关,吴保安死后,郭仲翔悲痛欲绝,连同他赠给吴保安的宝剑也一并埋葬,充满慷慨悲壮之感。珊瑚鞭和宝剑象征着他们之间的情义,郭仲翔埋葬宝剑更是彰显了他们坚贞不渝、死生如一的交情。

信物馈赠是发自内心的情感的外露,青年男女、亲人、朋友之间赠送信物是他们对彼此之间美好情感的期望和对承诺的坚守。明清传奇故事中更是借信物彰显了爱情的坚贞不屈、亲情的珍贵无私、友情的慷慨悲壮。信物中蕴含的情感都是十分坚贞的,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记中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皆非情之至也。”[5]信物中蕴含的情感大抵如此。

三、信物在传奇中的叙事作用

信物作为舞台道具,在传奇故事的发展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戏曲家李渔认为:“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功全在针线紧密。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每编一折,必须前顾数折,后顾数折,顾前者欲其照映,顾后者便于埋伏。照映埋伏,不止照映一人,埋伏一事,凡是此剧中有名之人,关涉之事,节节俱要想到。”[6]在容纳着广阔社会生活和复杂多样事件的明清传奇中,信物是牵动事件发展的关键物品,很多构思精妙的故事都以信物为中心,而且信物作为重要的线索通常会贯穿全文。

首先,信物在传奇叙事中具有串联故事、促进故事发展的重要作用。很多明清传奇中讲述的故事跨越时间较久,甚至长达几十年,有了信物这一媒介,就能够成功串联起故事的发展,让复杂纷乱的情节变得有迹可循。如《易鞋记》《异梦记》中记叙的坎坷波折的故事情节,就通过鞋子、双鱼佩等信物作为线索,串联故事情节。《易鞋记》中程鹏举被张万户拷打,程鹏举不得已准备逃跑时,他的妻子玉娘将一只鸾鞋相赠,将另外一只鸾鞋自己保存,作为二人日后相见的凭证。多年之后,程鹏举成为陕西参政,派遣仆人带着玉娘赠送的这只鸾鞋寻找玉娘,最终依靠这只鸾鞋,二人得以团聚。在传奇故事中有很多人物都因不得已的外在条件匆匆离别,此时就需要借助信物作为日后相逢的凭证。《玛瑙簪记》《合桃记》中的玛瑙簪和合桃作为信物都是双方各持一个,无论双方身处何地,依靠信物都能串联起故事发展的两条线索,最终实现大团圆。信物是双方之间约定的一种凭证,所以信物在形式上不仅有单个的,也有成双成对的。

其次,信物是叙事情节得以转换的重要契机,传奇故事情节富于变化,情节之间通常会出现极大翻转,或是悲喜情节的转变,抑或是人物命运的转变。如《绾春园》中杨钰、阮蒨筠、崔倩云三人之间的经历,极为曲折,最终借助信物化解误会,故事情节出现大翻转,男女主人公拥有美好结局。在杨钰与蒨筠合卺之夜,两人通过叙说坠帕始末缘由,杨钰才知道绫帕是倩云的,意识到自己真正所倾慕的人是倩云。绫帕作为重要的信物,是本部传奇中故事情节出现翻转的唯一线索,绫帕的存在使在合卺的最后时刻化解了三人之间的误会,同时也增加了故事情节的丰富性与曲折性。最终在阮翊的撮合下,杨钰与倩云得以在一起。再如《投桃记》中胡桃作为潘用中与黄舜华之间的爱情信物,两人多次通过投胡桃互表心意。在被人设计离间后,潘用中将半个胡桃还给黄舜华,然后以死明志,黄舜华也决定殉情,在生死存亡之际,判官为二人生死之情而感动,遂为之合桃联姻。信物虽小,但在整部传奇故事情节发展中的作用却不可忽视。潘用中与黄舜华借胡桃传情,以胡桃为证,最终合桃联姻,实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祝愿。

最后,信物的存在是推动传奇故事发展的关键节点,它是故事情节得以展开的重要道具,借助信物能够推动情节波澜起伏,步步深入。“同诗歌、散文比较,传奇有着小说般容纳广阔生活,结构复杂事件的能力。”[3]113传奇叙事内容广博,涉及的时间、地点、人物相对比较复杂,想要步步深入叙事,则需要一个关键点,而信物作为一种重要的舞台道具担负起了这一重任。如《双螭璧》中裴硕以祖传双螭璧,一枚予正宗佩于身,另一枚给梅氏。双璧分散又复合,也由此得知宗文、延宗为兄弟。裴硕将双螭璧送给侄子裴正和梅氏,整部传奇开始围绕双螭璧展开具体叙事,最终一门荣显,双璧复合。再如《坠钗记》中崔嗣宗与何兴娘订婚约时以金凤钗为凭,十五年后,崔嗣宗在给何兴娘上坟时在地上又捡到金凤钗,开始了人鬼相恋的故事。从《双螭璧》《坠钗记》这两部传奇的剧名便可知双螭璧和金凤钗在整部传奇中的重要性,双螭璧和金凤钗在传奇剧目中作为重要的舞台道具,它们的存在牵动着故事的后续发展,是故事情节得以深入发展的关键点。

四、结语

信物作为明清传奇中的舞台道具,其作用是不可忽视的。信物作为人物彼此之间的盟证,通常会被寄予美好坚贞的情感。最重要的是,信物在明清传奇中具有重要的叙事作用,特别是一些传奇剧目内容丰富,人物角色众多,借助信物铺陈叙事,从时间、空间上都能够成功助推故事情节的发展,信物的出现更是增加了传奇的传奇性与曲折性。传奇中信物数量颇丰,但也使很多故事情节囿于固定模式,即主人公在落难之时被迫分离,最终又依靠信物走向大团圆的美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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