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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实践困境及其行动策略
——基于新内生发展视角

2023-11-13敖淑凤

贵州社会科学 2023年8期
关键词:内生社区资源

敖淑凤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陕西 咸阳 712000)

一、问题的提出:乡村振兴实践的高校介入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1]将扎实推动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振兴作为构建新发展格局的一项重大任务。乡村振兴战略的全面铺展对乡村整体发展提出了新要求、新期待(1)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当前乡村振兴重点工作要“立足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推动高质量发展”。2022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大力抓好农业生产,促进乡村全面振兴”。当前,我国乡村振兴工作已迈入“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新阶段。。早在2018年,为加快构建高校支撑乡村振兴的科技创新体系,教育部就出台了《高等学校乡村振兴科技创新行动计划(2018—2022年)》,部署75所直属高校全面投入帮扶,持续推进乡村振兴。在教育部的牵头下,高校成为定点扶贫的一支重要力量。

目前,有关乡村振兴的研究是学界的研究焦点,而关于高校服务乡村振兴尚未引起足够的理论关注。既有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几方面,一是关注高校与乡村发展的内在关联。国外的许多研究提出了高校与区域之间隐性联系的“公民”角色,高校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知识提供者,而且能够在地区发展中发挥积极作用。在高校区域参与理论中,高校被概念化为“参与大学”(engaged university)[2]或“公民大学”(civic university)[3],强调高校对于特定需求的响应与溢出知识的创造,并且主张高校与区域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合作,共同推进地区发展。国内的学者则指出了高校在服务乡村振兴中的比较优势与重要意义,社会服务作为高校的一种派生功能,是高校教学和科研功能的延伸。遵循该价值导向,高校通过扮演人力资本的递送者、专业知识的输送者、社会组织的孵化器、社会资本的创造者等角色,能够提供乡村地区无法获得的资源,并协助乡村社区构建地区社会资本。与此同时,高校选择有代表性的区域开展服务工作,通过整合乡村各类社会要素资源优势,将新技术、新模式引入乡村,能够示范和带动周边地区的乡村建设。二是总结地方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成功经验。例如,一些高校通过“技术”和“人才”嵌入为乡村振兴赋能,乡村振兴的动态场域也成为高校发展的重要资源,双方共同探索形成了“资源互嵌”的实践模式。[4]此外,高校还通过科技发力、人才支撑、校农结合等多种方式成功融入到乡村振兴战略之中。[5]三是探索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长效机制。总的来看,高校服务乡村振兴尚未完全形成结构合理且协调顺畅的体制机制,[6]制约了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深度和广度。基于此,部分学者提出高校需要在理解和读懂政策的基础上,整合高校的专业学科优势,创新人才培养模式、鼓励卓越人才返乡、完善科技成果转化机制、强化农业科技支撑,[7]同时要构建高校促进乡村高质量振兴的选拔晋升、职称评定、模范表彰与绩效管理等多种激励机制,从而有效助推乡村高质量振兴。[8]也有学者指出了乡村自治的重要性,要转变村民的思想观念,重视乡村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化,培育基于乡村内生发展的情怀[9],建立地区特色文化服务。

从既有研究来看,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优势被充分肯定,对于高校如何持续地参与到乡村振兴战略中、如何有效地推动乡村发展的问题,学者们或基于高校外部介入的角度,或基于乡村内生发展的角度进行了路径探索,对上述问题做出了一定回应。然而,高校服务乡村振兴是一项系统性工程。传统高校帮扶中以外部自上而下直接干预乡村发展的方式,在现阶段较难突破乡村深层次的发展动能问题;而单方面将乡村建设聚焦于地方主导、自下而上建设的内生视角,也难以满足中国乡村社会发展日益开放与多元的需求。基于此,本文旨在从“新内生发展”的理论视角出发,关注新内生思路指引下高校服务乡村振兴所呈现出的新形式和新特点,对其实践困境做出具体分析,进而提出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行动路径,为新发展阶段高校服务乡村振兴提供理论借鉴和行动参照。

二、新内生发展视角下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内在逻辑

“新内生发展(neo-endogenous Development)”是20世纪中后期,欧洲出于对乡村发展衰弱问题的思考,基于对乡村建设的外生发展模式(exogenous development model)与内生发展模式(endogenous development model)的反思和批判(2)外生发展模式认为乡村的发展具有依赖性,主要受到乡村外部因素的影响,主张通过外部力量的干预和投资来推动乡村发展,但该发展模式忽略了乡村地区自身的文化与环境资源,造成了乡村对于外部资源的高度依赖以及低度的民主,难以推动乡村的持续性发展。内生发展模式强调乡村地区的行动和内部融合,主张将乡村作为发展的行动主体,关注地区特定的自然与人文资源,特别强调地方行动者参与推动乡村发展的决策过程,但该模式过度强调地方的权力而忽视外部关联也让乡村发展带有“理想化”色彩,对于乡村发展的认识实践也滑向了另一个极端,抵触甚至拒绝外界力量的介入。,演变出的理论范式。伴随着我国乡村振兴战略的全面展开,采取外生发展模式或内生发展模式推动乡村发展的高校服务遭遇了不同的发展困境。从外生发展的角度,高校作为一种外部力量,与乡村缺少天然的联系,同乡村地方的联动不足,成果转化率有待提升。从内生发展的角度,乡村中能够发挥引领作用的精英资源有限,如何借助高校资源优势持续增强源动力的稳定性和竞争力,保证乡村内部资源的持续性价值,有待进一步思考。

“新内生发展”作为一种整合性视域的发展思路,主张刺激地方性的主体行动与更广泛的进程、规划进行有效联结、整合,从而消解外生与内生的对立和互斥,试图弥合被二元论所切割的农村发展图景,实现对“发展二元论”的理论突破。[10]新内生发展理论在价值层面打破了“极化”的发展理念、在主体层面促进社区化的主体赋能、在行动层面走向开放性的超地方实践、在结构层面激发而非抑制地方自主性、[11]在资源层面推动跨地域的资源流动,提供了一套农村实践的基本框架,将乡村文明、民主协商、社区自治、增力赋能、整全发展等理念引入乡村社区,不仅仅是平衡上下联动力量之间的影响,而是围绕内外网络之间的联合行动,以实现社会资源的有效联结,突破深层次的地区发展动能困境。其发展思路有效弥补了高校作为外生力量介入乡村过程中对于乡村内生力量激发不足的问题,同时,又能充分发挥高校整合外部力量服务乡村的重要能力,并且提供了重要的实践方法。

(一)服务核心:增强内生增长动力

“新内生发展”关注乡村村民的需求与能力,尤其强调以整体的视角进行地域赋权。[12]高校服务乡村振兴过程中,乡村社区的内生发展动力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甚至决定了高校服务乡村振兴行动能否最终成功。新内生发展视角下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核心,就是要增强乡村的内生增长动力,重点要求乡村地方知识、地方资源和当地村民成为乡村发展过程的核心。一方面,撬动基于乡村地方文化认同的力量。文化认同是新内生发展理论的核心理念之一,乡村社区在村民长期的互动中,形成了富有地方特色的独特文化,承载了地区的文化归属与认同,以地区独特的文化内核联结乡村村民,能够重建乡村文化自信,成为乡村社区发展的心理基础和地方智慧创新的重要源泉。村民对于乡村的文化认同是撬动其参与意识、培养其发展能力的重要契机,此时高校对于乡村的赋权能够激发社区发展潜能,从而发挥地区优势资源的功能。另一方面,增强乡村集体参与行动的力量。地方性的行动小组被认为是新内生理念实施的基本载体,由于村民的在地性,村民往往对于乡村的发展情况与各项资源更加了解,集体的共同目标能够为乡村发展提供持久性动力,将乡村成员的利益联结在一起,从而促成集体行动,当然,这个过程需要“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力量形成合力。在高校服务乡村振兴过程中,转变乡村既往“自上而下”的治理模式,推动村民民主协商议事,提升村民的主体参与意识是乡村长远发展的关键。

(二)服务重心:挖掘乡村多维资源

“新内生发展”倡导整合、平衡地区内外部资源力量,并将其转化为推动乡村地区发展的动力,这也是新内生发展理论区别于以往的内、外生发展理论的最重要特征之一。[13]新内生发展视角下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重心,是需要保持对乡村地方情境的敏感性,尊重地方社区的差异性,在对地区多样化资源进行综合评估的基础上采取适合当地发展的、多元化的社区行动,以推动乡村的自主性发展。乡村问题在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表现,深入乡村的地方情境开展高校服务行动,需要关注不同地方的社会基础和地方性知识的差异及其流变,以回应乡村情境中历史延续的发展问题。例如,当前高校服务乡村振兴还需要关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工作的接续问题。在高校服务乡村振兴期间,对乡村静态场域资源进行全面认知,需要充分察觉乡村社区的社会生产关系、社会关系网络、组织力量、文化传统、生态环境等多样化资源,以回应乡村振兴的多样化问题。不仅需要关注乡村场域中空间形态的物质资源,也要对场域中隐形的社会资本等非物质资源进行了深入分析。在对村庄中相关资源全面认知基础上,因地制宜进行资源整合,结合村庄特色进行规划,分层分类推进乡村发展成为高校服务活动的重点。

(三)服务支撑:整合内外多元协力

“新内生发展”主张在扎根本地的基础上,同时联合外部行动者的力量,通过持续性的合作推动地方发展。我国出台的系列乡村帮扶政策揭示了高校在其中所能发挥的积极作用(3)2018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中提出,要“支持地方高等学校、职业院校综合利用教育培训资源,灵活设置专业(方向),创新人才培养模式,为乡村振兴培养专业化人才”,建立“校地之间人才培养合作与交流机制”。2021年的中央一号文件也进一步强调要“支持高校为乡村振兴提供智力服务。”,也驱动了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行动。而乡村振兴不仅仅需要国家顶层设计和推动,也离不开社会力量的合作治理支持。区域视角下的合作伙伴关系被认为是地区可持续发展的基石。[14]高校作为知识或资源的来源,其规模性和复杂性使得其在治理创新体系中能够扮演多样角色,是合谋推动乡村发展的重要参与者。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过程中,通过联动乡村地区的合作伙伴,将乡村内生发展力量集中化,借助日常经验积累提供特定的实践知识,协作推进乡村发展。但高校与乡村之间的合作关系也会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包括地理距离、利益相容性以及既往的合作经验等,其结果也存在不确定性。面对乡村资源与环境的约束、乡村青壮年劳动力的流失以及产业结构的不合理与经营成本的不断攀升,仅凭高校单一主体的外部力量输入难以回应乡村振兴的巨大需求。此时,高校联动外部力量的赋权性输入,能够适时为实现乡村发展注入强劲动能。在构建合作伙伴关系中,平等互利的信任关系是行动者合作的基础。[15]合力推进乡村的建设过程中,不同主体具有不同的使命,建立互惠互利的伙伴关系,并在后续的合作过程中就乡村发展需求进行及时坦率地沟通,方能维护合作系统的持续性运转。

三、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实践困境

在“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乡村振兴战略政策背景下,高校积极响应乡村振兴的时代需求,紧贴高校特色,为乡村产业发展、生态文明建设、基层有效治理、乡村基础教育等提供服务。例如,华东师范大学综合线上与线下教学资源,针对云南省寻甸县开展了大规模乡村教师能力提升培训;西南科技大学扶植金川雪梨全产业,在新品种引进筛选、矮化密植栽培、标准示范园建设到雪梨膏加工制作、标准化厂房建设上,都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高校已然成为乡村振兴的高端智库,为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提供了坚实支撑和保障。然而,高校作为一种外生力量,在服务乡村振兴的过程中同样面临困境。

(一)乡村发展受限,内生行动的持续动能不足

乡村地区的内生力量是助力乡村振兴的重要资源,在巩固提升脱贫攻坚成果推动乡村振兴阶段,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激发内生动力,调动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积极性”[16],“扶贫要同扶智、扶志结合起来”[17],“用好外力、激发内力,才能形成合力”[18]等一系列激发内生动力的重要论述,乡村的内生发展力量获得极大重视。国内外实践研究也证明,“三农”问题的治本之策应该回到乡村内部寻找突破点。而乡村内生发展能力欠缺问题的日渐显现,影响着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进程。一方面,乡村存在人口流动的主体缺失困境。乡村振兴归根结底是人的振兴,而要建设农民的美好生活、实现乡村振兴,就必须将农民组织起来。但中国社会长期存在的城乡二元割裂局面,使得由“乡→城”流动导致的乡村人口流失问题仍然显著。随着传统农业的衰退,以青壮年为主体的乡村社区居民选择进城务工,乡村的人口、智力流失普遍,其中,城乡流动的“筛选机制”,使得乡村劳动力流失主要以“精英主体”为主,造成乡村振兴的行动基础严重衰弱。[19]加之产业、教育、医疗等领域发展严重滞后,基础设施和民生保障水平尚未完善,缺乏足够的拉力吸引优秀人才和优质劳动力的回流,人才的匮乏成为制约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关键性障碍。另一方面,乡村村民的参与意识难以激发。由于乡村村民在现行的乡村权力结构体系中大多是以“客体”的角色被动地卷入其中,这种长期的权力区隔弱化了村民的自主参与能力,部分村民受限于知识与能力水平,主动参与乡村建设的意愿不足;此外,我国在从“乡土中国”向“城市中国”快速迈进的过程中,乡村社区也在伴随城乡空间关系的深刻变迁而经历剧烈变化,乡村社区中个体自我的认同与接纳同他人的认同与接纳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张力,原有的乡土情感共同体逐渐被打破,乡村社区的凝聚意识有待加强。因此,即使高校链接了有益的产业项目或能力提升课程,也不一定能够激发村民的行动意识和兴趣,精神的振兴成为当务之急。

(二)高校支持错位:内外资源衔接的机制欠缺

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看,地区发展的本质取决于内部资源利用和外部资源获取之间的平衡,片面地依靠或排斥任何一方资源都难以获得发展的持续性。当前,除了乡村的内在因素,高校服务乡村的外部条件制约也较为突出,高校服务乡村振兴面临内外资源的衔接困境。从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实践来看,乡村社会内部没有衔接高校从外部输入资源的条件造成了内外之间的“接口悖论”,正如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描述“文字下乡”没有尽合于乡土社会当时当地的圜局中所可能引起的反应类似。乡村发展的背后蕴藏着复杂的经济、文化、社会等因素,但目前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缺少高校与乡村之间双向交流、共生共赢的机制,也造成目前高校的部分资源输入存在与乡村社区“水土不服”的现象。一方面,高校资源输入的实际效果欠佳。高校往往建立在城市之中,普遍与乡村存在较远的地理距离,除了对口帮扶项目外,高校与乡村之间的对接和联系较少,高校服务乡村振兴,很多还只是自上而下、自外而内、外驱式地“完成任务”,没能很好地和高校的使命担当契合起来,因此相对被动。另外,目前高校服务乡村的实践项目与乡村振兴的结合度也存在一定的距离,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部分行动还停留在资源的输入层次,缺少深入基层、服务乡村的实际深度,高等教育评价体系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高校教师服务乡村振兴的积极性、持续度,先进的科技成果难以适时应用于乡村产业发展中,转化为真正的生产力,外部力量嵌入的“悬浮化”问题日益突出。另一方面,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系统性不足。高校服务乡村振兴是一项系统性工程,是人力、物力、财力资源的持续性注入,需要高校根据乡村地区的实际需求,在结合地区优势的基础上开展服务工作,但总体而言,目前高校服务乡村振兴尚未形成完整服务链,目前虽然一些高校成立了乡村振兴工作小组,在开展乡村振兴活动前,做了大量的需求调研,结合乡村振兴政策与院校专业特色设定服务方案,但在人力投入与研究深度上还属于起步阶段,对于乡村地区的内生动力激发不足。

(三)社会联动欠佳:行动者之间缺乏有效协作

因乡村地区知识生成组织数量有限,通过计划外的非正式互动利用外部知识不太可能成为有效的创新策略,甚至计划外的互动也不太可能发生。在论述高校同政府、企业等主体交互合作的“三重螺旋”理论模型的相关文献中,高校一直被认为是与社会潜在创新相关的特殊主体,对于一些具有更高技术要求、更大不确定性以及短期内难以出成果的事务,高校发挥着强大的作用。[3]在美国,高校与行政部门、企业与社区积极互动,发展出“高校主导型”的社会服务模式,[20]在地区发展中承担重要职能。国内在全面推进乡村发展过程中,高校服务乡村振兴形成了多种形式,例如,寻甸县依托于教育部直属高校——华东师范大学的对口帮扶推动区域乡村振兴;红河县依托单位之间的结对帮扶促进乡村地区发展,如红河云百草药业采取“校企合作”形式同云南省科学技术院、云南省农业科学院、昆明学院、昆明医科大学达成合作。当前,乡村对于地区的未来发展预期已然更具拓展性和多样性,然而,高校所内在的校园局限性,则可能意味着社会联系往往处于相对狭窄的领域。一方面,高校之间的工作协同性不足。目前,高校之间还未建成能够整合高校资源的社会服务资源的共享机制,参与服务乡村振兴的高校之间缺乏协调,造成分散于高校间的社会服务资源缺乏整合利用,服务实践存在一定的重复性问题。而高校内部,部门、学院也常常是分别开展不同的乡村振兴服务项目的,相互之间缺乏信息沟通及资源集聚,影响了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实际工作成效。另一方面,高校与其他服务主体之间的协同不足。高校对接国家战略政策、服务社会过程中,在系统外仍存在与社会第三方协同不足的问题。[21]在多元主体之间,由于高校同企业、社会组织等其他主体对参与乡村服务的目标和利益追求不同,相互之间的横向联系机制尚未完善,并且存在一定的信息沟通缺乏的问题,[22]资源之间的联结较为松散,缺乏针对乡村服务的深度合作与实质合作项目的落实运作,尚未形成乡村服务的行动共同体。

四、社区为本的新内生实践: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行动策略

新内生发展模式较之外生发展模式以及内生发展模式的重要区别,是其基于当地资源和当地参与,通过动员地方社区来实现包容性增长和可持续发展,但也具有与更广泛的环境之间的动态相互作用的特征,促进不同类型行动者在推动乡村社会发展上形成互动网络关系,以实现社会行动者之间的合作。就此而言,在新内生发展视域下,高校服务乡村振兴有以下行动要点:一是乡村社区内部的行动整合,需要在加强村民的能力建设以及本土参与的基础上,推进社区的内部协商、行动和整合;二是乡村内外部资源的开发联动,强调发挥乡村社区的主体动力和内部资源,同时注意吸收外源发展模式资源多元、配置齐全等优点,在社区整体发展基础上融合外来与本土两种力量;三是外部主体的联合参与,需要以乡村村民为主体,借助村民小组委员会以及其他各类社会组织等平台,积极开拓外部联系,联动外界多元主体展开合作。

(一)内生行动:地方居民主导的整全发展

新内生发展以地方参与和地方资源为前提,重点要求乡村地方知识、地方资源和当地村民成为乡村发展过程的核心,强调了当地行动者的参与能力。乡村本身具备一定的内生发展的基础,但在资源的利用、农民主体性的培养和乡村社区内生能力的培育等方面,当地缺乏有效经验与策略,这为高校的服务行动提供了空间。高校服务乡村振兴过程中,需要积极推动地方居民主导的整全发展。其一,开展由外而内的居民赋能。村民是乡村社区发展的主体力量,也是实现乡村内生发展的核心所在,高校可以从村民主体这一层面入手,实行层层递进的赋能活动。例如,针对村民骨干可以开展“民主协商意识”和“民主协商能力”等赋能活动,针对村庄妇女、儿童等弱势群体可以开展“自我效能提升”和“正向成长”为目标的赋能活动,针对村庄的其他村民可以建立健全民主协商机制,尽可能地提升全体村民的参与意识和参与能力。其二,推动由内而外的自主性参与。“由外而内”的居民赋能实际上是为“由内而外”的居民行动参与服务,因而如何实现赋能到参与的转变,是高校激发乡村内生行动中的关键环节。对此,高校可以在村民赋能基础上,进一步开展社区组织建设工作,通过组建经济生产类组织、志愿服务类组织及文化娱乐类组织,为乡村社区居民提供制度化、规范化和常态化的参与平台和参与机会。其三,建立地方社区的主体协商。社区化赋能和社区动员策略的实施,旨在提升本土居民在社区参与实践中的主体行动能力,而更为重要的是需要将个体化的居民行动重新整合成为具有凝聚力的行动共同体。既有研究表明,乡村社区发展变革的能力受到社区成员间互动的强度的影响,[23]其中互动的数量和质量也会影响乡村社区的发展。就此而言,高校可以协助乡村社区协商议事平台的建立,尽可能寻找到社区居民的共同利益和相似性需求,以促成居民在社区发展事项上达成共识,实现从利益共同体到价值共同体、行动共同体的转变。乡村振兴的最终旨归是在外界力量协助下,培育行动主体内生性发展动力。高校对于地方居民的意识培育、能力提升和平台建设,能够激发村民的主体性与行动能力,赋予其由外而内的内生动力。而地方居民主导的内生行动,也更好地将相互联系的政治、经济、社会、环境、制度,以及文化因素整合起来,为乡村发展注入地方性与本土性动能。

(二)内外共生:社区为本的资源开发建设

新内生发展主张保留着传统内生发展模式的合理元素,将一个地方所具有的自然资源、特色物产、人力资本、生态环境和文化积淀等资源视作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注重挖掘农村社区内部的发展潜力,强调发挥作为发展主体和受益对象的本地村民的主动性、积极性、创造性,同时注意吸收外源力量。高校服务乡村振兴需要遵循“社区为本”的发展理念,在培育社区内生动力的同时,为社区发展注入外生动力,融合内外资源,推动社区整体发展,进而带动社区内部成员的个体成长。[24]其一,立足本土挖掘优势资源。社区为本的新内生实践中,最为强调的便是内生性资源的开发与培育,因此高校首先需要做的便是对乡村社区的内生性资源条件进行评估,包括可以直接利用的显性的内生性资源和需要通过民主协商等内部培育的隐形内生性资源。在全面评估本土资源的基础上,针对乡村振兴实际需求和状况,在需求调研、项目设置、课题研究、科技成果转化方面进一步深入,增强高校服务的广度和深度。其二,联结外部支持力量。新内生发展理论认为,人们基于地方所建立的相关知识由外部因素所滋养,因此,外生性资源是其发展必备条件。[25]外部联系提供了获得超出乡村发展所预期的新信息、资源和机会的渠道。高校服务乡村振兴过程中,高校本身作为最大的外生性资源输入,可以根据乡村发展的实际需求,联结合作单位、爱心企业等在内的其他外界资源,为乡村振兴提供更加丰富的资源支持。其三,实现内外资源联动。高校在推动乡村建设过程,不仅仅是对于地方资源的挖掘和村民参与的推动,而是需要在对乡村资源条件评估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引入外生性资源并加以整合,以此激发乡村内生性资源的优势,从而实现社区整体发展。例如,部分高校结合乡村地区的种植区位优势,通过帮助乡村地区引进农作物新品种,传授种植技术,大幅增加了农作物产量与农民收益。社区为本的资源开发建设使乡村社区能够聚焦地方特色资源,整体评估内生性资源要素和外生性资源要素对乡村社区发展的共同促进作用,形成一个内外共生的灵活发展体,推进乡村的可持续发展。

(三)外生联结:超地方行动者网络的建构

新内生发展并没有将乡村的发展限制于地域的情境之内,而是将农村网络关系作为发展的重要策略,在实践中推动乡村社会形成行动共同体。有立场支持这样一种论点,即在异质网络中嵌入内生活动和地方赋权是最有效的,[26]这为高校服务乡村振兴提供了实践支点,即通过高校外生力量的介入建构乡村的超地方行动者网络。一方面,搭建与乡村的长久合作平台。在既有研究中,高校与地方政府、民间社会之间的合作以产生创新的重要性已被承认,[27]高校的参与对于全面了解农村地区至关重要,它们有助于理解和增强一个地方的文化和社会优势,并促进地方主体之间的对话。高校服务乡村振兴,除了通过实地的走访和交流、党建共建等线下活动形式,还可以充分发挥线上网络的作用,通过共同的仪式性活动,建立校乡之间的友好交流。同时,可以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方面寻找与乡村服务的契合点,突破区域限制,搭建起符合高校特色、满足乡村发展需求的长久合作平台。另一方面,构建多元联动行动者网络。乡村社区的持久发展,单独输入外部高校力量远远不够,而是需要围绕乡村的发展,建构超地方的多元行动者网络。高校在开展乡村服务过程中,需要将乡村居民置于乡村治理的中心点,针对乡村发展现存的问题与居民的现实需求,从乡村基层政府的治理导向、企业市场主体的社会责任导向和社会组织公益导向等不同主体利益与需求的对接基础上,在乡村社区内部联结驻村干部、社区工作人员、村民骨干等主体力量,在乡村外部联结高校爱心企业、教育基金会、社会组织等主体力量,通过各种手段将它们吸引到治理网络中参与行动,以编织平等互动的行动者网络,通过乡村实践活动的开展,在多边协商中形成一种“松散耦合”式合作关系,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在此阶段,高校可以被视作一个积极的代理人,能够在乡村地方知识系统与更广泛的超地方知识回路之间建立网络。由多元“行动者”所结合成的“网络”,在解决复杂动态的社会问题中具有重要作用,对特定问题的探索解决具有充分的灵活性和适用性。超地方行动者网络的建构,为乡村发展嵌入了有力的外部技术力量与专家力量的支持,能够帮助乡村形成科学的发展路径与方向。

五、总结与讨论

乡村发展是多要素、多层次、多功能和多过程的复合系统,同时面临转型时代的各类“不确定性”因素。高校在自我社会服务价值、助力乡村全面振兴以及校乡合作治理的多重引力下,参与到新时期乡村发展建设当中。将高校智力资源融入乡村发展,构建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新内生模式,是乡村全面发展的内生性需要,也是实现乡村振兴的重要路径之一。在乡村社区内生行动受限、乡村内部资源与外部资源衔接不足,以及高校与其他服务主体联动欠佳的“内生”困境制约下,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新内生发展创新实践对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意义重大。新内生方法强调需要在多标量框架内平衡自下而上(地方主义)决策与自上而下(地区主义)观点,确保内外部力量之间的平衡,为高校服务乡村振兴提供了新路径。不同于传统的外生帮扶模式,新内生实践强调内生发展与外生发展的有效平衡。因此,新内生视角下的高校服务乡村振兴行动涉及乡村外部力量的落地、乡村内部发展力量的挖掘以及乡村内生与外生动力之间的联动等问题,需要从内部地方居民主导的整全发展、乡村社区内外资源开发建设以及外部超地方行动者网络的建构三个层面开展服务行动。

就实践层面而言,新内生视角下的高校服务乡村振兴也可能存在一些潜在的困境:一是社区整体发展的视角与弱势个体的特殊需求之间的困境。新内生发展强调社区发展和个人发展的统一,即将乡村社区的整体作为发展的考量对象,推动社区的整体发展,同时关注系统内部个体的能动性,虽然高校在服务乡村发展的过程中对社区成员予以关注,但“社区整体”仍然是首位的,其中对弱势群体难免关注不足。二是乡村社区振兴过程中对于人才的需求及其流失之间的困境。乡村振兴时期更加强调作为行动主体的“人”的发展,但乡村“人”和“人才”的流失问题抑制着高校服务乡村振兴过程中对于乡村内生动力的挖掘,与此同时,高校的资源输入具有短期和流动的特性,而目前乡村地方精英所具备的能力有限,且具有较强的不确定性,新内生行动下的乡村振兴中“人”的困境同样凸显。三是乡村内生发展和外生发展的联结问题。新内生发展强调内生与外生发展的统一,即消除内部与外部相互排斥的观点,以整体性和动态性的视角从内外部力量的互动中促进地区的协同发展,但高校作为一种外部力量介入乡村情境过程中,如何在帮助乡村发展的过程中,避免乡村对外界力量的过度依赖,同时培育乡村的内生发展动力,有待在高校服务乡村振兴的新内生实践中进一步深入探索。

就理论层面而言,新内生发展理论源于欧洲农村萎缩的现实背景,关注乡村与更广泛的政治,制度及其周围环境之间的动态相互作用,试图融合外生和内生理论的积极方面,结合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规划、内部和外部参与和网络以及多元行动者之间的纵向与横向联系,以促进农村地区的综合发展,其作为一种概念和政策方法日益得到国外学者广泛的认可与支持。国内学者对于新内生发展理论的关注较晚,既往研究中,对于内生性发展的探讨大部分蕴含了新内生的相关理念。在本土关于新内生视角的讨论中,资源、参与和认同被认为是其中的三个基本要素,分别构成其物质基础、行动保障和精神支撑,[28]以此运用于乡村发展的基础性讨论中,为乡村发展提供了一套分析框架。在新内生发展视角中,政府、企业、社会组织以及其他行动者越来越被认为是乡村发展的重要合作主体,而加强不同农村发展利益相关者之间平衡合作的体制框架被认为是释放合作者潜力的先决条件。[29]因此,需要在理论层面进一步探讨的一个问题是,相关合作者之间在新内生的框架中如何建立并平衡利益关系,以促进地区的发展。其次,新内生发展视角主张社区整体发展与个体发展的统一,其发展的一个关键方面是需要当地社区的参与,新内生方法的成功运用主要归功于当地村民集体对于地区资源、需求与发展潜力的更高的认识,而由于体制的根本差异,在新内生视角的本土运用过程中,乡村社区行政力量的介入成为无法忽视的一个问题,村民拥有对于乡村发展多大的话语权,以及乡村社区行政力量对于村民参与的干预限度,需要进一步商榷。此外,社会组织在新内生视角下依然存在具有巨大潜力有待挖掘,社会组织在地区行动中通常扮演着资源链接者和倡导者的角色,在关注地区问题基础上广泛链接外部力量,同时在乡村治理框架中发挥重要作用,这与新内生视角所强调的连接外部关系、促进地区综合发展的观点不谋而合,因此社会组织可以被视为乡村新内生实践的关键行动者,可以与政府部门、企业及其他第三部门组织形成互补,而目前的讨论尚未将其置于新内生发展的关键位置,在新内生发展的理论探讨和现实实践中值得进一步关注。

乡村发展的实践问题与理论问题相互交织,新内生发展理论有机平衡乡村内生、外生动力的理念,对于我国乡村振兴事业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乡村发展”是一个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时代议题,如何突破“外生—内生”实践张力所引发的乡村发展“内生”困境,成为乡村振兴现实情境中的重要议题。“新内生发展”理论基于对传统内生力量的反叛而兴起,虽然目前国内的相关理论探讨颇多,但其在中国社会的适应性发展仍然是摆在实务界和学术界面前的重要现实议题。新内生发展模式为乡村发展提供了一整套重要的行动选择框架,并带动了社区主导、网络化取向以及协商取向的农村社会创新。[30]但如果仅停留在发展理念层面,“新内生发展模式”可能会陷入本质主义陷阱,实践探索停滞不前。因此,需要深入中国乡村发展的本土现实情境之中,将这一理论体系与我国乡村振兴的本土实践相结合,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内生发展理论和社区建设理论,提炼乡村振兴的“中国经验”。“以中国为观照,以时代为观照”,对诸如“内生”“外生”“新内生”等外来的概念及其内涵进行重构,将理论探讨与新时期中国乡村社会治理创新的具体实践以及国家乡村振兴的全局性战略相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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