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眼:以海外学界的欧·亨利创作地位之争为例
2023-11-12张盛豪
【摘要】经典研究一直是西方文学研究范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通过经典视阈下的欧·亨利创作地位的批评,发掘作家创作中的文本设计和大众策略等能动因素,另一方面通过历史上有关作家地位的争论,审视文学与文化研究的关系。
【关键词】经典;创作地位;大众;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9-0022-04
一、引言
欧·亨利作为美国文学的重要代表,因其短篇技巧和对20世纪初美国社会的广阔描写而闻名。尤其是在1910年作家过世后,其作品和创作地位被广泛讨论。就作家创作面向而言,传记作者加西亚认为,欧·亨利关于纽约的故事,很好地描写了1900年到1910年的现状[1]。但欧·亨利在学界毁誉参半:“尽管欧·亨利在那个时代赢得了出人意料结局大师的声誉,但在21世纪,评论家们多对他不屑一顾。”[2]哈罗德·布鲁姆的《纽约文学地图》并未将欧·亨利收录。甚至文学史编纂者们将其冷落,同为作家的博尔赫斯未给予赞美之辞,其《美国文学入门》只是简单描述了欧·亨利创作手法。海外学界对作家创作思想和艺术特征的评论较多,研究者们普遍认为,虽然欧·亨利广泛地描写了世纪之交的美国社会风貌,但是多为出版导向的产品,思想水平不高。学界评论与欧·亨利被广泛接受,并成为大众经典的现状极不相称。在文学与文化研究结合的趋势下,经典视角所蕴含的文学特质、大众关系、权力话语等命题价值愈发彰显,可以之为视角展开欧·亨利创作地位的研究。
二、欧·亨利的经典特性
(一)文學的经典元素
何谓经典?根据卡尔维诺的定义,“经典……要么本身以难忘的方式给我们的想象力打下印记,要么乔装成个人或集体的无意识隐藏在深层记忆中”[3]3。这一外部的钢印始终与文本的内部特性相联系。卡伦·布兰斯菲尔德在她对欧·亨利小说的研究中指出,作家的笔名已与美国习俗相融合,被称为“田德林(贫困社区)的荷马”和“流浪汉的使徒”[4]。但不能据此简单地将欧·亨利的经典特质归结为文学对外部经验的复刻,欧·亨利的小说亦有一套独立系统。尽管欧·亨利的创作材料庞杂且不集中,但是作家对古典意象和意蕴的考量是严肃的。研究者爱德华·艾古斯总结欧·亨利的短篇小说中有375种古典意象[5]。除了丘比特、朱庇特以及朱诺等神话意象的书写,欧·亨利亦将古典的叙事模式代入小说中,如《麦琪的礼物》中的“麦琪(Magi)”是耶稣诞生前来送礼的三贤人,与故事内夫妇两人错位的赠礼行为相呼应,不仅形成了基于古典叙事模式上的喜剧效果,也突显了现代处境和古典传说的对照,将吉姆和黛拉的日常情感关系提升到了文化思考的层面。古典元素和宗教典故的运用是欧·亨利小说中的真实,但是学界对其与小说结构与文化语境的研究尚待推进。
(二)大众的经典
欧·亨利小说的经典性是处在大众场域内的。按照卡尔维诺的说法,经典蕴含在集体记忆之中,而小说蕴藏于集体记忆的方式和作家所处的大众语境密切相关。为了纪念作家的逝世,纽约双日出版公司举行了关于其创作的讨论会[6]。讨论会不仅是与文学出版有关联的“文化精英”的聚会,也代表了官方对欧·亨利文学创作价值的承认。在1916年,关于欧·亨利的出版和研究如火如荼地进行,同时欧·亨利也迅速成为英国的畅销作家,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作为“纽约代言人”和“畅销短篇小说家”的定位。其作品无不体现着文学与大众的联系。欧·亨利的故事有着传闻式的结构,以建立与大众口述习惯的联系。
《麦琪的礼物》将宗教传说和爱情故事相联系;《带家具出租的房间》故事是碎片化的,主人公亦以传闻寻人;《天窗室》对穷女孩结局的叙述也是通过街头巷尾的传言展开。根据城市文化研究者布鲁范德的说法,“如果传说具备以下三个基本元素:较强的故事性,可信度,且有警示意义。那么就可以作为鲜活的口头民俗保留在文化中……传说的主要训诫通常是直接明晰地以警告形式出现,次要训诫以暗喻形式出现,以对社会和人类行为进行更加深入的批评”[7]。
欧·亨利的文本是经典传说、道德暗喻和大众传播的结合。《二十年后》通过有关命运巧合的民间传闻启悟人们对西部与城市,以及精神异化的思考,《麦琪的礼物》通过日常送礼行为和宗教的对照,提示人们思考婚姻和金钱的关系。欧·亨利没有隐瞒本人与大众经验的联系,并将自己放置在小说链条中。他曾对朋友布尔·瓦尔梅斯说:“贫穷是你无法想象的,没有一个不了解的人能够想象缺钱的痛苦。”[8]虽然欧·亨利的小说在思想价值和审美意蕴上良莠不齐,但不可否认的是,经典的大众面向是欧·亨利创作的重要主题。
三、在创作地位之争背后
(一)大众与话语
经典性同样体现在文本的外部关系中。面向大众是欧·亨利的主动策略,经典和大众在话语、经济和权力等方面的互动是欧·亨利创作及其评论生成的实在背景。
早期对欧·亨利的评论多见于一般性的通俗文学杂志,而欧·亨利曾为《麦克卢尔》等杂志供稿。作为美国19世纪末“黑幕揭发”运动的重要推动者,《麦克卢尔》不同于早期“黄色新闻”运动等内容与形式上夸张且粗劣的报纸,也不同于《大西洋月刊》等专业性的文学刊物,是兼具大众性与文学性的杂志。调和的口味决定了其能够面向维度更广的大众群体。麦克卢汉认为:“读报纸的人都不是把报纸看作高度人工制造的、与现实有对应关系的东西,他们往往把报纸当作现实来接受。”[9]如果将消费、大众传媒等关系代入欧·亨利创作及学界讨论中,这一外部关系愈发明显。哈贝马斯在论述大众文化与市场关系时提到,大众文化下的大众媒介是市场导向的,能够在经济维度调整文化商品内容,从而在心理上增强各个阶层民众的获取能力[10]。早期的文学出版和评论无疑符合了欧·亨利的大众导向。但是经济和消费意义上的文学和文学评论有无思想意义?这一问题仍需还原到当时历史文化语境中观察。
1900年初的美国虽经历了经济和政治上的进步,但是阶级和文化上的不平衡和断裂问题尤为突出。欧·亨利对城市与贫民的描写不是针锋相对的社会批判,亦不是以无产阶级理念为导向的书写,而是在价值选择、文体形式等方面高度契合了美国大众的口味,并以此建立文学话语。由娱乐、大众传播和作家世俗身份等维度重新定位欧·亨利的创作价值是值得介入的角度。
大众性在美国文学史上历史悠久,被称为“美国文学泰斗”的豪威尔斯亦与这一传统有着密切联系。他在60余年创作生涯内的文学作品,几乎每部都有着良好的经济效益,说明了作家有着极强的市场和大众意识,也说明了大众性一直交织在美国文学和批评的话语中。正如豪威尔斯在他自己的一篇文章标题中所言:“作为商人的文学家”[11]。大众不是与文学相对立的因素,大众的话语并非是排除于文学批评之外的存在。就欧·亨利的评价而言,文学作品的大众性和批评话语的大众性是同等重要的问题。
(二)美国文学与话语
学界对欧·亨利的研究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美国文学话语影响。以布鲁姆和《剑桥美国文学史》对欧·亨利的较低评价看,美国文学评价体系和文学机构的影响效应无处不在。南帆指出:“文学史事实证明了,经典以及经典的筛选总是自觉或者不自觉地为国家、民族的政治目的服务。”[12]美国学界的文学史教材编纂和评论呈现出与美国国家意识形态相联系的特征。欧·亨利的文本面向城市和普罗大众,不甚关注宏大的美国精神命题,所以被美国学界低估的情况在所难免。但是从美国文学话语的整体结构上看,欧·亨利小说仍具有独特的美国特质。托克维尔在论及美国精神特征时,认为“美国人……不管形式去深入本质”,且“每个人在运用他们的头脑时,大部分只依靠一己的理性努力”[13]。
欧·亨利的故事结构恰好与美国重要的思想特征相联系,即实用的理性,但作家的书写并不单纯服从于这一文化逻辑。在欧·亨利的年代和小说描写中,可以看到高速的经济发展和城市化所带来的文化后果:传统秩序的断裂,完整人文精神的失落,膨胀的工具理性发展……保罗·尤赛丁的论述可以佐证欧·亨利小说展现的美国经济和文化后果:“美国体系”和美国机械技术有以下特质:标准化,生产的产品整齐划一……工作任务常规化、标准化、商品化[14]。面对如此现状,杜威给出的答案是“构建一种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客观条件相符的新的个性”[15]。欧·亨利小说呈现了美国社会的症候,但以大众的方式介入了文化讨论,与美国实用主义的方案相辅相成。就小说的成分看,简练的语言、朴实的思想,有限却有指向性的隐喻是其典型特征。
欧·亨利的小说不仅有着古典隐喻,亦有着大量有关社会和国家的隐喻,如日常问候中经常提到的特迪(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形容一个人忙碌时用到的股票交易场景等,无一不面向读者,提供了一种在阅读中介入美国当下讨论的方式。隐喻不仅是文学性的,也是政治性的[16],促使着欧·亨利的读者在不同层面产生共鸣。欧·亨利的文学虽未直接体现美国文学精神的典型特征,却在侧面开辟了新的文化方案。
四、创作地位之争的启示
综观学界对欧·亨利的评价,可以发现欧·亨利及其作品亟需系统的阐释。作为流传已久的经典,欧·亨利的作品在出版及大众阅读上的意义不言而喻。但文學研究是系统的工程,需要对其各方面因素作考量。
欧·亨利的小说创作,作家的生平史、作家所处的历史文化语境,甚至是表彰优秀短篇创作的欧·亨利纪念奖,都需要放到系统的维度内建立联系。正如国外一位研究者指出,欧·亨利的生活经历和小说创作不同于其他出身卑微的作家创作,呈现出了自我相悖的特征[17]。基于欧·亨利的创作事实,对其文学的研究不能采用单一的经济与社会的决定论,且不能局限于文本内部,需要一定程度上综合内外研究的框架,以一手材料的考证重审作家身份,以微妙的文体关系透析蕴含其间的政治无意识,以自反性的思索不断推进欧·亨利研究框架的革新,其创作的经典性特征便会愈发明晰。外国学界对欧·亨利的评价亦反映了文学与文化研究的关系。虽然布鲁姆并未过多论及欧·亨利,但是其关于经典的思索值得借鉴。他认为“现今文学教学已经被政治化了……文学研究如今已经被‘文化批评所取代”[18]。学界对欧·亨利的判断多集中于小说所展现的典型的美国“进步时代”,将之视为经济和阶级研究的材料,反而忽略了对其文学特性的挖掘。对欧·亨利创作和评价的研究并非是要建立独立的、不受侵犯的“文学自主性”,而是在深入挖掘文本蕴含的基础上,重新梳理文学与文化研究的框架。
五、结语
欧·亨利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是“中介性”的大众经典。它是真实的美国写照,却能超越时代限制;它以商业为媒,却能触动数亿读者的思想,并构成了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文学体系。正如卡尔维诺所言,经典“在它周围制造批评话语的尘云,却也总是把那些微粒抖掉”[3]5。对欧·亨利创作和批评史的研究是永无止境的过程,相信学界能够在不同维度对其创作进行富有新意和价值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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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盛豪(1999.4-),男,汉族,山东德州人,南开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