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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艺术在社区中的日常化实践

2023-11-10

上海艺术评论 2023年5期
关键词:艺术节日本社区

袁 璟

2023 年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作品,由Tobias Rehberger 创作

当人们为了看草间弥生的波点南瓜在人民公园内排起长队,为了体验“雨屋”让余德耀美术馆的门票出现一票难求的场面,每年在上海举办的西岸艺术博览会、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也会出现人流攒动的现象,这些“热搜榜”上的艺术事件似乎给我们一种“艺术就在身边”的错觉,然而,这种热度呈现的究竟是人们对艺术的热爱,还是对奇观稀事的追求?回过来看,这终究是人们从日常走向非日常的行为,而当被问到“艺术在日常中究竟体现在哪里”,估计很难得到明确的答案。随着上海城市艺术季将杨浦区的黄浦江江岸转变为公共艺术的展场,使旧船厂摇身一变当地居民畅意散步的艺术走廊,“艺术在浮梁”“艺术在樵山”将公共艺术带进浮梁、樵山,原本的乡村也同时出现柔软的缝隙让人潜入,作为非日常体验的艺术开始走入人们的日常,在当地人的参与、协作、共存过程中,艺术在其中有机生长。

事实上,从尼古拉斯·布瑞奥德(Nicolas Bourriaud)提出的关系美学到克莱尔·毕肖普(Claire Bishop)的参与型艺术,公共艺术呈现出的与现代艺术、古典艺术鲜明区别之处便在于它作为一种非日常经验,以各种方式连接人、串联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断地融入日常。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提到的几个艺术季或乡村艺术节的顾问其实是来自日本的策展人北川富朗,而熟悉日本艺术生态的人,或许也不难从这些艺术节中看到日本公共艺术祭的影子,例如同样由北川富朗发起并担任艺术总监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濑户内海艺术祭”等,作为此类艺术节的先行者,日本的诸多艺术节已经吸引了很多国际游客,同时也由于其参与到当地社区的建设与实践中,被日本政府视为地域振兴的一大“法宝”,那么艺术究竟如何参与打造社区,又在多大程度上对社区的完善有所贡献?要对这些问题进行讨论,就无法绕过日本型艺术项目(Art Project,以下简称“AP”)这个概念及其外延。AP 这个用法自20 世纪90 年代开始成为日本艺术活动的重要模式,得到普遍的认可,其组织架构、涉及地区、手段、目的等都不尽相同,时至今日已经呈现出丰富多彩的样态和规模,“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濑户内海艺术祭”则可以说是其中的集大成者。

由日本艺术研究实验室发布的《日本型艺术项目的历史与现在1990 年——2012 年》中,担任总编的日本艺术大学音乐环境创造专业教授熊仓纯子便尝试对日本型艺术项目做出如下定义:“自20 世纪90 年代以来,以公共艺术为主的共同创作艺术活动在日本各地蓬勃发展。这些活动并不局限于艺术作品的展示,而是通过进入同时代的社会,并与具体的社会活动产生关联而发展起来的。可以说,这些活动提供了一个不同于现有渠道的联系/接触机会,创造了一种新的艺术/社会环境。它们普遍具有以下特征:1.对创作过程的重视和主动披露;2.作为具体社会文脉中的特定场域作品(site specific),应对项目实施场所的社会性状况;3.期待产生各种连锁反应并持续地展开;4.涉及不同属性的人之间的合作以及引发这种合作的交流;5.关注艺术以外的社会领域的交流。这些活动涉及多种多样的形式,如艺术家在废弃的学校和建筑物中举办展览和建立创作基地,在户外和城市中举办艺术节、展出和表演作品,以及为解决社区问题而开展的社会实验活动等。”

从这个定义中,可以了解日本型艺术项目的实施和开展与特定地域的社会、历史脉络和当地居民的社会活动密不可分,而这恰恰是一个社区得以成立并成熟的最核心部分。那么,公共艺术实践又是如何介入到日本各地的社区中?又是如何产生作用呢?

从社区打造与艺术实践的相互协作这个切入口来看待日本型艺术项目的发展,就要回顾到1990——1994 年间日本城市开发和街区打造与艺术联动的社区活动刚刚开始萌芽的阶段,这一时期主要是艺术家主导的创作团体深入到某个地区,自发地与当地居民交流,并进行一些非正式的作品展示和表演。

之所以会有这种形式的产生,事实上还要追溯到日本战后,也就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欧美先锋艺术影响下的日本第一批先锋艺术家们的创作活动。彼时,那些摆放在公共空间的、带有刻板印象的雕塑作品,或者是美术馆、博物馆那些着重现代艺术和经典作品的展览,并没有留给年轻的先锋艺术家合适的机会展示他们对当下时代的回应,于是包括具体派、物派等艺术家在内的群体,从自己家附近的地区开始逐渐拓展到公园、沙丘、采石场等户外的公共场所。而由于缺乏创作活动的资金援助等相关文化政策,与其说他们意图完成一个作品进行摆放,倒不如说是与当地居民一起共同完成作品的概念,他们更为关注的是作品的问题意识。其中舞蹈家田中泯率领自己的舞团移居落户白州,联合制作人木幡和枝,自1988 年开始每年举办一次的“Art Camp 白州”,可以说是标志性的社区联动艺术实践。艺术节以舞踏表演为中心,同时举办戏剧、音乐和影像等各种表现形式的工作坊。在艺术节中加入当地居民生活的视角,结合农业生活和现场创作作品,这与以往以作品为中心的艺术活动明显不同。

与此同时,日本的文化环境也同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随着资本向城市发展的集中,日本各地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开始凸显,少子高龄化也首先在相对贫穷的地区产生影响。日本政府也开始制定资助文化艺术活动振兴地域发展的文化政策。之所以将对象选定为公共艺术,则是来自于安东尼·格姆雷著名的作品《北方天使》的成功。这个作品首先对当地的历史和文化进行调查之后,采用了当地传统技术和钢铁材料创作完成,在2005 年吸引了200 万游客来访,在维持当地本土文化的同时,焕发了新的活力。这也让决策者们相信公共艺术具有这样的创造力和赋能,能够将一个地区的文化、历史、工业转变为具有活力的旅游业,并能够形成一个新兴社区。

日本的财团,如福武财团也同时将目光投向艺术项目的可能性,从90 年代便开始资助并建立地方艺术节的架构。为了实现地域振兴的目标,介入当地社团始终是这类艺术项目最为核心的部分。以濑户内海艺术祭中的事例,可以一探他们具体的实践。2013 年由濑户内海艺术祭的驻留艺术家久保田沙耶创作的作品《漂流邮局》,源自于艺术家在入驻栗岛后的观察。她发现栗岛海岸边,每一次的浪头涌来都会带来许多漂流物,而从栗岛码头散步10 分钟左右,她又发现了岛上原本的邮局旧址,在1991 年时便因邮局迁移而成为了废弃建筑。她便感叹道“因为大自然的力量有漂流物被送到这里,而经过人们的手会有信件被送到这里,自己也不知不觉的漂流到这里。”漂流邮局的概念便在脑中成型。她邀请建筑物的所有者、当地村民中田胜久先生(当时87 岁)担任局长,自己则是工作人员,设置了“漂流私书箱”接收人们投放的“不知道会漂流向何处”“没有收件人”的信件。漂流私书箱由永田康祐完成设计和制作,100 个铁皮制的箱子,用无数根钢琴弦连接在一起,仿佛在宇宙中漂浮一般。转动这些私书箱便能听到仿若海浪的声音,正如里面的那些信件,不断地漂浮,不会在原地停下。

漂流邮局中设置的漂流私书箱,由永田康祐完成设计和制作

漂流邮局成为了当地人和来访者的心灵寄托一般,即便在当年艺术祭结束后,仍然在当地居民的要求下,保留下来,由当地人继续维持日常的运作。据统计,从2013开始运作到2022年的8年多时间里,“漂流邮局”共收到国内外的邮件4.91 万通,每年还会收到200 件左右给天堂家人的新年卡片。

可以说,以久保田沙耶创作的作品为核心,自然聚集了当地居民的关注和彼此的交流,将艺术这一非日常的经验,转化为人们的日常生活,给他们带去了心灵的慰藉。

随着日本型艺术项目不断发展,其外延也越来越丰富,无论是特定区域对艺术项目的期待,还是承担这一职能进行公共艺术活动组织、运营的合作方,都呈现出更为细化、多种多样的形态。

其中,“东京Art Point 计划”无论从合作方还是涉及的区域,都是极具代表性地将“街区”作为创作的“田野”,以公共艺术进行介入,从而探索社会与艺术的关系,并试图由此编织新的“语言”。这一计划的宗旨在于“以艺术创作的特性,质疑那些显而易见的事物,发现问题并将不同领域联系起来——从而建立更良好的关系、系统和社区,使个人拥有更丰富的生活”。

自2009 年开启至今,他们与在地社区既有的非营利组织共同协作,策划、组织一个个小型的艺术项目,已经与56 个团体完成了45 个艺术项目,这些共同协作的团体包括46 个NPO 组织、7 个地方自治体(丰岛区/荒川区/练马区/足立区/小金井市/三宅村/国立市)、东京艺术大学音乐学部国际艺术创造研究科以及公益财团法人世田谷文化财团生活工房、公益财团法人国立文化·体育振兴财团。这些团体在各自的区域,与外部的艺术家、专业人士相互合作,选择适合的公共空间,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将艺术带入人们日常生活的实践。

由当代艺术家大卷伸嗣主导实现的作品系列《Memorial Rebirth》《记忆再生》自2012 年开始在东京都足立区,并已经在这个地区形成了每年惯例的艺术项目,深深扎根在当地居民的记忆中。这个作品联合东京电机大学的研究室与大卷工作室的团队一起,研发了一分钟喷射出1 万个肥皂泡泡的装置,每年在足立区的各个地方如同接力赛一样,排列出十几台机器同时喷射泡泡,同时还有音街大乐团等乐队和舞蹈队在无数的泡泡中演奏音乐,随之起舞,让人们习以为常的街区风景在一瞬间幻变为充满光的风景。事实上,这个项目的实现涉及到的支持团队除了策划运营方的艺术咨询东京(Arts Council 东京)、东京艺术大学熊仓研究室、足立区城市开发科,还包括公共空间的商店街町内会、幼儿园、中小学校,以及由在地居民组成的志愿者队伍“大卷电机K.K.”,当然所有的观赏者、体验者都是作品的参与者。

大家从一开始质疑“搞不懂什么是艺术呀”到“期待这样的艺术项目来到我的居住区”,千千万万个泡泡与街区形成的美丽风景,也形成了人们对这个地方共通的集体记忆,正如参与项目协作的足立区丸井百货活动项目科的职员所说:“很多人会在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感受到美丽,但是却很难用语言表达,但是《记忆再生》在这里生成了一个共感的圆圈,让人们全身心地体验这种感受。”

在每年持续举办的坚持下,这件艺术作品已经在足立区实现了日常化的转变,成为了这里大人和孩子共同期待的、仅属于此地的风物诗,大家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聚集在一起,彼此通过音乐和舞蹈进行交流。可以说,这样一种不可见、隐形的社区恰恰是只有通过艺术项目才能够创造出来的。

从大地艺术祭到东京Art Point 计划,可以看到社区打造与艺术项目之间多种的可能性。它可以是依靠艺术观光来带动当地经济,创造就业机会,从而召唤年轻力量,同时也再度焕发老年人的活力,它也可以是制造共同的记忆以及日常化的艺术例行,激发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形成一个抽象意义上的共感社区,从而提升地域本身的创造力和包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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