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水墨中的意象建构
2023-11-09王涵楚
王涵楚
摘要:目的: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范畴,水墨艺术家通过建构意象实现对个人情感的抒发和作品意蕴的表达。作为当代美学建构的重要资源,探究现当代水墨意象的表达方式和审美内涵,对于构建中国现当代水墨的审美理想和精神形态具有重要的美学价值。方法:文章简要梳理意象在水墨中的运用历史,探究传统水墨意象的表现。主要结合现当代水墨作品,从多元的情感内核、广泛的取材、现代性的语义表达以及创新的语言形态四个方面阐述意象在现当代水墨创作中的建构及其审美特征。结果:现当代水墨艺术家从当下时代背景出发,对意象的当代性建构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和创新,将对现实语境的感悟和反思结合现当代的视觉经验形成具有当代价值与审美取向的艺术形象,对意象特有的文化属性、审美趣味和艺术内涵进行当代诠释,使其焕发活力。结论:作为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范畴,意象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和完善,在审美活动中具有较为普遍的阐释。把握意象的核心内涵并对其进行当代建构是水墨画得以健康发展的关键。随着时代的演变,亟须对传统美学中的“意象”概念作出新的诠释。
关键词:意象建构;水墨;当代性
中图分类号:J2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21-0-03
1 传统水墨中的意象表达
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范畴,也是中国文艺创作的核心要义。与文学作品中的意象相比,绘画艺术中的意象诉诸作品的视觉形式。“意”指创作主体对世间万象的体悟和感受,是主观上对客观事物加以把握的精神活动;“象”作为创作主体情感表达的视觉形式载体,并不仅仅是对客观事物的形象描绘,还是经由主体艺术性的创构从而与其情思实现高度契合的感性形式。中国画的意象作为一种意义、内涵丰富的审美产物,是主体审美意识与客体审美特征的有机统一,是对创作主体情感的发展与深化,也是对客观事物物质性的超越和升华。
原始的意象概念包含宗教等方面的多种元素,审美意象的范畴是在审美活动的产生和发展过程中逐步确立的,“而刘勰的《文心雕龙》则开启了体系性的从审美视域探讨‘意象范畴的新篇章”[1]259。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提出了“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此时的“象”指客观事物在头脑中形成的表象,包含事物之理和主观的认识。“刘勰此论由此将之前具有泛巫术属性的、客体意味浓厚的哲学意象论,从此转变为具有审美属性的、主体充分参与的审美意象论。”[1]261
对意象的建构很早就成为艺术家群体自觉的艺术追求,并在长久的审美活动中不断发展完善。南朝宋画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提出了“澄怀味象”这一重要美学命题,即创作主体以其虚淡空明的心境实现对客观对象的体悟和品味。这一理论的提出是对主体审美心理活动的强调,成为中国绘画美学观念形成和发展以及中国画实践的思想基础。南朝齐梁时期的谢赫在其《古画品录》中提出的“穷理尽性,取之象外”体现了不拘于物象的外在形态而探取其内在意蕴的艺术主张。至唐代,王维的“意在笔先”和张彦远的“意存笔先,画尽意在”等观点也强调了主体情感在创作中的优先性。
在宋代,对“意”的传达与表现成为文人画家的共识,“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无常形而有常理”和“画以适吾意”等艺术主张都表现出对象外之意、画外之趣的追求。文人画家不囿于传统的画理和技法,追求笔墨意趣,将主观情感的表达视为艺术创作的第一要务。因此,在这一时期,对体现主体意志的意象的追求与建构获得了极大的发展。文人画崇意象、重神似、求理趣的审美取向影响了千百年来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此后元、明、清时期的水墨创作总体而言都是对文人画意象造型的发展和延续。
近现代水墨创作中不乏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等传统型画家对传统水墨形态的延续。但在外来文化的冲击和影响下,这一时期出现了对水墨艺术现代转型的探索和实践,如徐悲鸿对西方写实主义造型观念的引入和传播、林风眠对中西方艺术的“调和”等艺术实践,都是通过融合中西方艺术对现代性水墨意象形态的探索[2]。
由此可见,意象造型观贯穿于中国水墨画的发展史。其外部形态在不同历史阶段的审美活动中体现出活跃性和变动性,但以形写神、表情达意始终是审美意象相对稳固的核心内涵,并在水墨画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体现出普遍的指导与阐释能力。植根于中国哲学与美学文化的审美意象在现当代审美活动中依然具有其理论和应用价值,对中国水墨艺术未来的发展也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特定的时代背景造就特定的艺术形态,对意象进行当代性建构和考量是实现其在现当代水墨领域价值的必然要求。现当代水墨艺术家以新的认识世界和思考问题的方式从当下时代背景出发,将对现实语境的感悟和反思与现当代的视觉经验结合,形成体现当代价值观与审美取向的艺术形象,实现对中国传统意象的当代阐释。
2 当代水墨中的意象建构
2.1 多元的情感内核
随着近代以来工业文明对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农业文明的冲击,物我关系的对立和异化取代了中国传统社会中“天人合一”的并存共生。物体的外在形态发生巨大变化的同時,现代人强调的个体独立的价值观与传统的集体意识产生对立。这种社会情境的变化带来了作为创作主体对客观物象产生的情感体悟的变化,即“意”的普遍意义改变,具有不确定性和模糊性的多元的情感状态取代了传统集体主义思维模式下较为单一、明晰的情感指向。
随着情感指向的流变,传统农业社会中以文人的求闲、求适为主导意趣的意象建构不再能够满足现当代艺术家表达复杂多元现实感受与个体经验的诉求。现当代水墨艺术家在创作中将视线投向更本质的现实存在,以表现社会发展、历史演变以及个性化认知等多个层面相互交织形成的复杂关系。其视觉图像往往具有主观营造的特点,艺术家以个性化的论述和自洽的叙事形态实现对现实情感自我化的表达。这些作品以个体的视角体现了对社会现状与深层次文化问题的关注和反思,是对现实世界艺术性的把握与呈现。
“借助动物想表达的是人之无所依靠,是我的迷惘与期待”[3],秦艾通过动物的形象叙述现代人的情感。她将鹿、豹子和鹤等具有明确传统指向的动物从原生环境中抽离并置于室内空间中,以错置的空间表达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在作品《叙别梦》中,两头鹿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走在空旷的长廊里,以一种漫无目的的状态传递着现代人迷茫、困惑交织的复杂情感,艺术家以此实现对后现代社会中人们多维情感和心理的表达。
2.2 广泛的取材
历史性的社会转型造成了中国社会环境的剧变,种种现代化图景的出现极大地拓展了艺术创作的取材范围,现当代水墨艺术家有选择地以与现代人的审美取向和思想情感更加贴合的题材进行意象的建构,在表现花卉草虫、自然风光以及宗教故事与教义等有悠久历史的传统题材之外,出现了一系列以工业化时代的生活场景或工业文明带来的独特景观等现代性图景为题材的作品。
这类题材的作品具有贴近现实生活、综合表达以及多重意蕴等特点,不仅是对现代社会境况以及现代人生存状态的描绘,还是对现代人心理与情感状态的关注和对社会形态与文化语境的反映。艺术家从现实生活出发,以新的图像范式形成现代性的视觉文本,表达在现当代社会多元文化和价值观影响下的内心图景。这种指涉现实的意象具有流动性、复杂性以及多样性等现代社会特征,进一步引发对当代社会问题与文化现状的讨论和反思。
高茜通过建构具有明确的女性指向的意象实现对现代都市女性生存状态与内心世界的思考与表达。如被蝴蝶围绕着的蕾丝睡衣、落在香水瓶上交尾的昆虫、梳妆台上的镜子与木梳……在作品《若屐若梨》中,艺术家将代表现代女性形象的高跟鞋与在古代被视为女性象征的梨花并置,实现对女性细腻情感与内心世界的表达。二者以语义指向为纽带的结合形成一种跨越时空的互文结构,暗含马格利特所说的“鸟笼和蛋相遇时所产生的诗意”。
2.3 现代性的语义表达
受传统思维方式与文化形态的影响,花鸟、湖石和山水等经典的传统物象在现当代水墨的意象建构中依然被频繁地运用。在这类创作中,有的作品是对物象传统形态的顺承和延续,大部分则是对传统意象图像内涵和语义表达的更新和转换。以传统意象为创作基础并对其进行现代性化用是实现水墨意象的当代性建构的重要探索。
经过现代主义对艺术根源性的解构与重建,当代水墨相较于传统水墨有着更为广阔的表达空间。艺术家从当前文化语境出发,在对语义的表达中注入了现代的精神指向性,使传统意象的形式和内涵摆脱了传统语境中具有普遍性的联结,使新的思想与情感有被传递的可能。正如杭春晓所说,“用东方绘画语言介入现代语义的表达,不仅是能够丰富世界范围内架上绘画之‘语意结构重建的手段,也是中国画自身适应当代社会表达的内在要求”[4]。
“中国画有以花、鸟等动物为意象的传统,只是我的画作中,这些动物的自然属性没有了,它是一个人格的替代品。”[5]白马、舆图和重屏都是中国文化里经典的审美意象,但徐累对其在传统文化中约定俗成的含义加以更改,赋予其新的语义指向,比如对马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作为性的象征的引用和观想、将舆图中的地名切换成蝴蝶的名字或琴谱……在作品《月牙定理》中,徐累将月亮这一经典的审美意象与由古希腊数学家希波克拉底发现并被广泛运用于平面几何领域的“月牙定理”相结合。作为中西方文化中的重要意象,月亮所承载的文化厚度为其意指的生发与延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使其成为一种跨越东西方文化语境的新古典意象。
2.4 创新的语言形态
“情”与“景”作为审美意象的两个方面有着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关系。明代王履提出了“意溢乎形”的命题,强调主体情思是通过作为审美形象的“形”进行表达的。以与创作主体的情思和品格相匹配的形式语言进行意象的视觉表现,能够实现对主体情感和图像语义的充分传达和表征。
时代的发展要求艺术家以新的笔墨观念和语言形态迎接现代社会对艺术提出的问题。水墨语言不仅是中国画独特的造型手段,更是植根于传统美学、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精神图式。现代水墨艺术家结合中西方多样艺术表现形态与现代性的视觉经验,在造型趣味、色彩经验、创作技法和表现材料等方面对笔墨语言进行探索和创新,以新的语言形态实现对意象的建构和情感的传达,呈现出现代性的视觉效果。作为艺术家结合人生经验和生存体验形成的精神性的表达方式,对水墨语言的更新不仅是对现代审美取向的应和,还是对当代人精神状态与内心情感的真实写照。
对技法的探索和运用,对于创新语言形态的表达和艺术家个人风格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雷苗观察玻璃器皿上的水痕及其风干后的痕迹,并通过对纸面的擦洗形成朦胧模糊的画面。作品《浮水印·四》有着幽逸的意境与格调,画面中的肌理和色彩经过洗染产生了丰富的变化,与器皿细滑、轻薄、通透的质感共同作用于视觉感知,获得一种综合的视觉体验。这种模糊是主观情思在视觉形式上的呈现,对画面反复洗染的过程也是主体情感不断丰富的过程。
同样是对视觉形式的更新,徐华翎注重对多种媒材的整合和利用。艺术家将绢本水墨和摄影照片、传统水墨的现成图像或影像材料进行重叠,有着不同质感的图像的组合丰富了画面的视觉效果,同时为作品语义的多重阐释提供了可能。在《不如归去》《踏雪寻梅》和《之间》等作品中,图像叠加所产生的视觉上的模糊性与画面建构的细腻青涩的女性形象完美契合。
3 结语
全球化语境下,多元文化的碰撞和交融为中国水墨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无限可能。但在水墨形态不断更新的背后隐藏着表达方式的肤浅化、技术倾向的加重与人文精神的缺失等困境,究其根本是因为中国本土文化在突如其来的现代文明的语境中普遍失语。作为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范畴,意象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和完善,在审美活动中具有普遍的阐释力。从这个角度来说,建构具有当代审美理想与价值取向的意象尤为重要。“传统资源不再成为一种获取当下的自由,应该获得重新发展,为我们提出别样的精神图谱。因为拥有了立场,他们面对的东西不再是樣式,而是精神上的改造。”随着时代的发展,对传统美学中的“意象”概念作出新的诠释还需持续进行。
参考文献:
[1] 简圣宇.中国传统意象理论发展历程刍议:观念的萌发期到审美转化的起始期[J].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21(2):259,261.
[2] 徐卫.从中国画意象形态演变看当代中国画发展态势[J].艺术百家,2001(3):95-98.
[3] 石晶晶,秦艾.秦艾访谈:转身的主角[J].美术文献,2012(4):55.
[4] 杭春晓.新东方绘画:幻象与精神:中国工笔画“语意结构”转变中的“当代性”[J].东方艺术,2008(9):66.
[5] 司马琳娜.徐累:以心造境[EB/OL].当代艺术,http://collection.sina.com.cn/cjrw/20120815/100679842.shtml,2012-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