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做什么菜

张北北

小时候我比较爱吃也敢吃，经常跟着爸爸品尝各地美食，这让我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的嗅觉也要比他人敏感许多。

爸爸工作经常调动，我们一家人曾挤在一间五十平方米的房子里生活。房子是小的，楼是老的。走在楼梯间，我经常能看到不同住户门前堆积的杂物。看到这些杂物，我就忍不住猜想这些楼里的住户，每个人家里的味道一定不会好闻。楼道里的声控灯通常需要跺几次脚再喊上一声才能亮起来。每次踏上楼梯，跺脚的同时我都捏紧拳头暗暗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买那种楼道里的灯能亮一整夜的房子。

房子里厨房的窗户向外敞开，因为是老楼，私密性一般，经常能听到周围邻居叮叮当当做饭的声音。饭菜香味从窗户外飘进来，让我常常觉得这种气味熟悉又陌生。往往这个时候，我会根据对面窗户飘出的气味，要求妈妈做一道同样的菜。妈妈总是一边笑，一边打开冰箱开始备菜。

“你怎么知道人家做的什么菜？”

“这楼又老又破，家家户户离得这么近，我闻出来的啊。”

我正噘着嘴不耐烦地回答时，对面厨房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姑娘鼻子那么灵呀！今天我做的就是醋熘白菜。”

这个时候我的脸颊开始发烫，但心中又为自己灵敏的嗅觉得意。

此后，我总会闻到熟悉的味道。两间屋子经由一致的味道串联起来，两间屋子里住的人也越发熟络。夕阳将光斜斜地洒在厨房的窗户上，屋子里人影晃动。

“小姑娘，猜猜我今天做了什么菜！”

“番茄炒鸡蛋。李奶奶做的菜都是我愛的。”

听到熟悉的问话，我便毫不犹豫地开口，因为我知道自己绝不会错。

“小机灵鬼，猜对啦！过来吃饭吧。”

“耶！我的鼻子很灵呢！”

李奶奶的家我去过很多次，门口有杂物，但屋内并不是我猜想的那般有难闻的味道。入口的玄关处立着挂外套帽子的矮衣架，客厅里的沙发上摆放着枣红色的毛线团，餐桌上的水果盘里是带着水珠的苹果。厨房的门后贴着一张张小纸条，上面清晰地写着“番茄炒鸡蛋”“醋熘白菜”“酸辣土豆丝”。每一道菜都曾从我口中说出，每一道菜都刚好是我爱吃的菜。我心尖一颤，眼眶微热。李奶奶背对着我的身影在空荡的厨房里显得那么瘦小，手中切菜的动作却那么灵活。

“人老了，记性越来越差了。孩子们爱吃什么我总记不住，楼房太旧没有电梯，他们也不愿意来了。我怕哪天做了你不爱吃的菜，你闻不出来不开心了，就提前找你妈妈问了你爱吃的菜。我想着做你爱吃的菜，你肯定能闻出来，也肯定……会来看我。”

我身体里好像突然注入了暖流，将我的五脏六腑都一一滋润。

原来我的嗅觉并不灵敏，是有人把菜做成了我爱的那一道而已。

那天以后，我不再抱怨老楼破旧的身躯，不再埋怨楼梯间迟钝的声控灯。我不再介意五十平方米的小房子。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候离得很近，而心与心的距离却隔了一片灵敏的嗅觉也闻不出味道的大海。这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穿过层层海浪，义无反顾地拥抱浪花后的人，再耐心地听一听对方倾注了全部爱的那句话：

“猜猜我今天做了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