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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疗育:当代美术馆公共教育的新探索

2023-11-08温虹

中国校外教育(上旬) 2023年5期
关键词:美术馆

摘 要:通过探讨美术馆绘画疗育服务的基础与价值,阐述美术馆开展心理建设工作的背景条件、美术馆探索绘画疗育项目的学理基础和价值意义。从项目研判与教学规划、项目模块及逻辑关系、以症状缓解为导向的疗育方案三个方面,探讨张家港市美术馆对绘画疗育的研究与实践,进而总结绘画疗育为美术馆公共教育事业带来的启示与机遇,即未来要实现美术馆公共教育的方式转变及边界把控,促进美术馆公共教育资源的拓展、整合与创造,探索美术馆公共教育机制的创新转型。

关键词:美术馆;自闭症谱系障碍;绘画疗育;公共教育

中图分类号:G7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8502(2023)05-0083-13

作者简介:温虹,张家港市美术馆馆长,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为美术馆教育、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美术馆以收藏、研究、展示美术作品为主责,是推动社会文明、传播视觉文化、促进艺术创生的窗口,也是提供公共服务、组织社会教育的前沿阵地。绘画疗育是基于绘画艺术活动及作品中的心理信息,促进接受者心理成长和修复,进而实现生活状态正向改变的服务行为。美术馆以绘画艺术为介质,开展面向特殊观众的艺术治疗活动,是拓展公共服务领域、提升公共教育质效的有益探索。

一、理论探讨:美术馆绘画疗育服务的基础与价值

(一)美术馆开展心理建设工作的背景条件

“心理”泛指人类的认知、情感与意志活动。一切保护和促进心理健康,减少行为问题和精神、神经疾病,提升人的社会适应性的努力与措施,均可视为心理建设[1]。艺术作为反映特殊心理现象的一种手段,可涉及心理活动的各个方面。研究、评价、参与和体验艺术必然能够探索人的心理世界并作用于心理世界的净化、提升与完善,艺术由此成为心理建设的重要场域。当代美术馆基于对艺术作品的感知、艺术作品承载的历史及其渗透的美学意蕴等文化信息,进行专业化汇集、分析、组合、加工和扩散,以帮助观众获得最佳的体验及认知,进而实现文化创生及社会教化的服务功能,这决定了美术馆能够成为也必须成为推进社会心理建设的重要阵地。

美术(或视觉艺术)作为艺术的重要部分,富含人类点燃灵性、激发创造、宣泄情感乃至表达思想的信息内涵,同时具有洞悉和揭示人类心理世界的强大能力,这为当代美术馆推进面向社会观众的心理建设提供了可能。首先,美术馆内丰富的视觉文化资源,特别是绘画艺术展藏品,可长期支持营建人文精神密集流动的心理空间,为探索观众心理建设模式提供了实体平台。其次,在遵循“维护公共利益”原则的当代美术馆发展机制下,不断满足公众精神需求的普适性目标被日益强化,精准化、差异化、分众化服务的行业标准也日趋完善,这为美术馆参与观众心理建设提供了制度保障。再次,在发生于美术馆的非正式学习活动中,由艺术家、公共教育者及参观学习者三方,基于共同的精神追求及提升心理健康素养的目标,合作构建出依存互动的交往关系,并不断面向家庭、组织及社会延展开放,为美术馆组织开展观众心理建设活动提供了社会基础。最后,在新美术馆学的构建与发展进程中,教育学、生理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的交叉介入,特别是现代心理治疗等理论研究与实践成果的引进和应用,为美术馆介入观众心理建设提供了文化基础。

当下,美术馆在通过组织展览、研讨及公共教育活动等常规方式为观众提供心理建设支持的同时,探索完善对特殊观众的关爱服务渐成趋势。从最初在物理环境上为残障人士开辟入馆通道,到为视障、听障观众设计专门的导览与艺术体验活动,再到与医疗、教育、科研机构合作,开发、实施兼备理论、实践评估等体系化内容的特殊人群教育服务项目,可以看到美术馆在提升自身的包容性、平等性、民主性等方面的努力与进步。绘画疗育作为心理建设的具体实践和有效手段,与美术馆公共文化服务的价值追求同频,且具备资源适配的充分条件,成为美术馆开展心理建设工作的优选项目。在该领域影响广泛的优秀案例如: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MoMA)于2007年发起,面向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及其看护人的专门项目Meet Me。该项目在发起后7年间,已在美国多个博物馆以及40多个国家多类型博物馆中推广[2]。

(二)美术馆探索绘画疗育项目的学理基础

艺术治疗泛指运用绘画、音乐、舞蹈、雕刻、戏剧、诗歌等艺术形式治疗身心疾患。它是以艺术活动为中介的一种非语言性(non-verbal)心理治疗,通过艺术让患者产生自由联想来稳定和调节情感,消除负性情绪,治愈精神疾病。艺术治疗将艺术作为沟通感受的个人表达方法,不为产出具备美感、令人愉快的最终作品而受外界标准评价非议[3]。绘画疗育则是艺术治疗的主要分支與典型形式,专指贯彻图像创作治疗信念的各种实践。绘画疗育运用视觉文化元素,以非语言或前语言(per-linguistic)的传播方式实施心理干预,可对以语言为主的心理治疗产生正向辅助作用。

伴随实践的发展,人们对绘画疗育的科学认知正在逐步积累。在生理学领域,20世纪中叶的裂脑(split-brain)研究确定了人类大脑具有功能侧化的特点。左脑主管言语化思维,右脑主管图像化知觉。人类思维的运行机制体现为左脑取向和右脑取向两种认知模式,而在处理经验、感觉或情绪等信息时,图像先于言语。脑科学研究还发现:视觉意向是一种连接身与心的“内在语言”,当情绪困扰人的身心,并以图像形式存在时,则只能通过以右脑主导的视觉意向,而非以左脑主导的语言途径来表达释放。左脑产生的判断是心理压力之源,右脑的视觉化表达,则是舒缓压力的有效方式。当然,即使最简单的绘画行为,也是大脑系统复杂交互作用的结果,故绘画疗育可兼顾左右脑开发与康复。例如,有实验证实,在绘画能力训练中,练习物体细节描摹有助于左半脑损伤的康复,练习物体轮廓描绘则有助于右半脑损伤的康复。同时,生命科学相关领域的研究成果也可被应用于绘画疗育。如:知觉神经学研究发现,人的心理图像与外部世界物体图像激活相同的神经通路,大脑对真实情景与幻想景象的反应相同,这为绘画疗育中应用积极想象技术提供了启示。艺术与康复关系的心理学研究发现,绘画疗育行为可以干预人的自尊水平、自我概念、社交技能等多项心理健康指标,并能促进语言发展,改善认知能力[4]。在美术心理学领域,“格式塔”心理学家以实验研究剖示美术活动的心理特征,寻求知觉的规律及其与观众心理的对应关系,为绘画疗育提供了丰富的视知觉知识基础。一些跨学科的美术认知发展探索,如哈佛大学主持的“零点计划”(Project Zero),先后对艺术符号运用的心理性质、脑损伤后对绘画的具体影响、绘画学习的黄金年龄及特异儿童的艺术能力、儿童的审美心理发展阶段等多领域课题进行持续研究,也为美术馆公共教育平台中的绘画疗育实践提供了科学支持[5]。

艺术治疗与艺术教育是既有区别又有重叠的领域。美国美术教育家罗恩菲德(Viktor Lowenfeld))在《创作与心智的成长》一书中论述了“透过美术教育的治疗”,以发展每一个人的潜在创造力(而不考虑其障碍程度)为哲学依据,提出以美术为中介达到自我实现的目标,促进自我成长和创造的观点,指出了艺术治疗与美术教育的交融点[6]。在美术馆的绘画疗育服务中,教师必须透过学生的创作过程对作品背后的心理成长线索保持敏感,教授绘画技术的目的是借助技术来帮助学生掌握一种精细的表达情感的工具,必须了解特定心理发展阶段的学生作品中呈现的艺术特征,并能够运用这些特征对学生心理发展受阻的状况作出判断,从而帮助其克服困境。这对于施教者的综合职业素养提出了很高要求,对于一座致力于提升观众心理建设水平的美术馆而言,也是一项重大挑战。

(三)美术馆开展绘画疗育服务的意义

美术馆实施绘画疗育项目,对于推动自身文化空间与功能结构的优化转型,确保其公共性的充分释放具有特殊意义。一方面,实施绘画疗育项目契合“全纳教育”理念,强化了公平服务原则。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报告,倡导为包括残障人士在内的所有公众提供开放与灵活的全方位终身学习方法,帮助他们获取发挥自身潜能的机会,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全纳教育”理念旨在通过增加学习、文化和社区参与,减少教育系统内外的排斥,是对所有学习者尤其是特殊儿童的多样化需求做出反应的过程。由于美术馆公共教育具有面向大众、视觉主导、联系生活等特性,因此具有更多实现平等主义教育理想的可能性。另一方面,绘画疗育项目缔造“容纳性环境”,凸显了人本主义关怀。美术馆实施绘画疗育服务的关键,是整合专业师资、场馆藏品等相关社会资源,通过艺术创作的手段及视觉传达的信息渠道,营造出开放、友好的容纳性环境。在此环境中,美术馆组织专业的项目团队,运用视觉文化元素搭建交流桥梁,根据观众心理状况,从情感、认知和社会交往等多个维度,实施个案化的正向引导及康复矫正服务。在容纳性环境中,美术馆项目团队与接受治疗的特定观众形成稳定、良好的陪伴與合作关系,观众的个性化心理需求就通过沉浸式、互动式的体验课程得到尊重与满足。可以说,美术馆在绘画疗育服务项目中对弱势群体展现的友好与关爱,使其成为落实公共文化服务普惠原则的示范窗口,进而成为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再一方面,美术馆探索实施绘画疗育,发挥艺术的教化功能,在丰富以绘画艺术为介质的艺术治疗理论与实践的同时,有效激发美术馆公共教育事业的活力,这不仅有助于引导艺术回归到满足人类更多需求的路径上去,也参与和推动了当代美术馆事业的系统建设、创新发展与形象塑造。

二、案例分析: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项目

位于长三角地区的张家港市美术馆,秉持“教育强馆”理念,以优化公共资源配置、保障弱势群体文化权益为目标,先后针对听觉、视觉及心理障碍等特殊人群开展了关爱服务项目。其中“绘画疗育”项目连续实施多年,运用公共美术教育活动中富含的各种治疗性元素,改善自闭症儿童的感知表达、社会交往和情绪管理能力,拓展了公共美术馆参与社会心理建设的新空间,探索了公共文化服务的开放性与可能性。

(一)项目研判与教学规划

1. 对象遴选及学情分析

2015年初,张家港市美术馆与张家港市特殊教育学校合作,组建以馆内人员为主的教育项目团队,针对两名自闭症儿童开展绘画疗育服务,将工作目标从“少儿美术培训”向“通过艺术的方式改善或缓解自闭症状”方向拓展。经由师生及家长参与的前期互动交流印证,两名受治儿童存在不同程度的“孤立性、强迫性、出色的机械记忆、语言延迟发展、对刺激的过度敏感反应、自发性活动类型的局限性”等临床医学总结的自闭症儿童基本特征[7]。同时,项目组人员发现,目标儿童除存在语言、社交障碍等问题外,还不同程度地表现出多动、视知觉能力不足、肢体(特别是手部)协调能力较差,甚至智力发育迟缓等问题,这促使项目团队将工作与对“自闭症谱系障碍群体康复”问题的认识和探索相结合。

自闭症谱系障碍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是根据典型自闭症核心症状而进行扩展定义的、广泛意义上的自闭症,包括自闭症、阿斯伯格综合征与待分类的广泛性发育障碍等多种症状。由于此定义更符合当下患者症状的复杂性特征,美国2013年颁布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5版)》中,儿童自闭症、阿斯伯格综合征以及待分类的广泛性发育障碍等都被并入自闭症谱系障碍[8]。从各方面表现来判断,本项目中的目标儿童属于更广泛意义上的ASD儿童。以他们在美术馆创作的第一张画作为例,虽然他们在线条造型能力上与同龄人没有太大差距,但却将本应该被隐藏在房屋内部的楼梯画到了外墙上。这并不是有意对画面效果进行艺术化处理,而是反映出作者对空间遮掩关系的认知较9岁同龄儿童弱的问题。又如,两名9岁目标儿童对水墨绘画的表现能力均不及第一次接触水墨画的6岁正常儿童。在材料掌握上,他们难以控制毛笔运笔轻重,无法体会和表达墨色的干、湿、浓、淡等变化,这是因为他们手部的运动、控制能力发育迟缓。

自闭症谱系障碍包含了典型自闭症以及其他相关症状,这意味着患病儿童数量也更多。随着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项目的推进,最终由张家港市特殊教育学校推荐10名ASD儿童,加入项目接受辅助性康复训练。由于对ASD患者致病诱因尚不明确,目前还缺乏公认精准的治疗方案,但一般可实施行为治疗、社会关联治疗、药物治疗、心理治疗等,也可通过艺术治疗等辅助手段缓解症状。基于如上认识,项目团队根据每名儿童的具体情况,参考、选择或交叉使用有关方法进行疗育。

2.项目阶段与团队构成

张家港市美术馆自闭症儿童绘画疗育项目分为两个阶段。阶段一为项目的主体部分。2015年4月2日起至2019年初,每周二下午开展儿童绘画疗育。随着项目的不断推进,疗育干预范围从自闭症扩大为ASD病症,项目教师也由3名美术馆公共教育部人员增加至6名,再加上3名张家港市特殊教育学校美术教师,最终增至9名。阶段二为项目的延伸部分。2020年后,受新冠疫情等相关因素影响,教学主阵地由张家港市美术馆迁移至张家港市特殊教育学校,美术馆专业人员不定期前往学校开展教学,并逐渐过渡到以学校教师为主。

本项目主要是以美术创作的形式实施辅助性疗育,因此参与项目的教师均具备美术创作及设计能力,其专业背景涉及美术教育、国画、壁画、油画、动画、特殊学校美术教育、室内设计等。整体项目由张家港市美术馆美术教育学专业副研究员和张家港市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共同主持,先后邀请本市精神卫生院主任医师、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博士生导师及部分研究生参与项目的规划、培训及有关研究工作。

(二)项目模块及逻辑关系

张家港市美术馆自闭症儿童绘画疗育项目主要包含“绘画疗育课程”“课程记录与反思”“项目教师培训”和“展览与交流”四个模块内容。

1.绘画疗育课程

“绘画疗育课程”是项目的主体实践部分,授课频率是学期内每周1次(每周二下午),授课时长约90分钟,授课方式为一对一教学(一名教师辅导一名学生)。2015—2019年总课时数为544课时。项目初期,家长需要在工作坊内陪同自闭症儿童,待儿童与教师建立起稳定的情感和信任关系后,家长逐步退出。课程由具体执教老师根据其负责儿童的兴趣、能力选择适合的美术材料,制订个性化的学习内容。教学过程中如遇到困难或问题,项目教师会相互咨询、研讨对策、共同解决。

2.课程记录与反思

“课程记录与反思”是项目的归纳、研究环节,也是团队人员对课程实践信息进行完整记录与深入思考的过程。每次一对一教学后,教师均在当天用图文方式详细记录课程目标达成情况、师生互动交流场景、作品完成情况、学生的进步或问题、教学反思等,并将团队讨论后的解决方案附后,为下一课时做准备。这份25万字、1088张图片的实时记录现已集结成册,为制定今后的绘画疗育项目规划、深入实施课题研究提供了真实的第一手资料。

3.项目教师培训

“项目教师培训”是对项目的智力支持与专业补充。项目策划及实施期间,先后邀请自闭症儿童矫治领域权威到美术馆举办《自闭症儿童的临床诊断与教育》《绘画中的心理秘密——儿童青少年绘画疗法辅导新技术》等讲座培训。培训对象不限于项目组内人员,同时向张家港市其他从事自闭症儿童(及其家庭)心理疏导的专业人士、志愿者以及自闭症儿童家长开放。项目方还曾数次邀请张家港市精神卫生中心(张家港市精神病防治院)主任医师对本项目进行医学指导,开展学术沙龙。

4.展览与交流

“展览与交流”是以美术馆为平台,面向社会公众开展成果展示及资源交流活动。项目期间,张家港市美术馆举办了“有爱无碍”·全国助残日特别展(2016年5月)、全国助残日残疾人作品展(2018年5月)、“时光”——国际儿童绘画作品全国巡展(张家港站)暨“星星的世界”——张家港市自闭症儿童绘画作品展(2018年7月)、“孤独雨人的美好视界”——美术馆自闭症儿童绘画干预治疗项目文献展(2019年4月),使更多人了解和关爱ASD特殊群体,理解和支持他们的家庭并积极参与社会公益事业进行关爱帮扶。同时,项目还受邀参与全国美术馆公共教育年会论坛、全国特殊教育“艺术教育与康复”研讨会等学术交流活动。

以上四个内容模块的机制化运行,形成良性的互促与协同工作格局。“绘画疗育课程”结合“课程记录与反思”完成项目“实践—发现问题—调整方案—再实践”的闭环递进;“项目教师培训”通过更新教師专业知识和输送经验血液,使学习成果潜移默化作用于动态实践;“展览与交流”可以理解为项目面向社会的阶段性总结报告与宣传推广活动,有效慰藉了自闭症儿童及其家庭,提升其项目认同度及获得感,同时也是对项目团队的肯定与激励,增强深入推进项目的信心与动力。

(三)以症状缓解为导向的疗育方案

结合本项目中ASD儿童的课内交流及作品完成情况,项目组教师在课堂上观察儿童行为表现,归纳行为问题,有针对性地进行绘画指导,针对ASD的不同症状问题进行缓解性干预。现以课程实施中儿童学习障碍表现的时序为线索,将实践证实有效的疗育方案列举如下。

1.学习初期专注力缺乏:以食物为引导带领儿童进入绘画世界

儿童项目初期,儿童对预设的绘画主题毫无兴趣,完全不配合,这在最先加入项目的儿童A和儿童B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在经过大约5课时的不断尝试后,教师发现从儿童喜欢的食物导入,能较好地解决儿童不能迅速进入课堂状态的问题。“食物引导法”也在后来与心理学专家的交流中获得进一步的理论支持。但是,仅以食物为引导效果还不够理想,需要及时唤起儿童对所喜爱食物的味觉、视觉及所产生的情绪等记忆。第2课时,教师尝试让儿童A画自己喜欢的汉堡,儿童A毫无耐心完成任务,只是将其中几个食物元素孤立地画在纸上。教师无法在学生处于散漫的状态和消极的情绪时去指导他表现形象,更不用说对食物色彩感觉、空间认知、构图把控的训练。课后,教师与儿童A的家长保持沟通,在第3课时前,家长带儿童A去品尝汉堡,并按照教师要求拍摄食物照片,帮助他在课堂中回忆和表现汉堡包形象,取得良好效果。

2.绘画工具把控能力欠缺:根据个体特征探索适配美术材料及风格

绘画材料与风格的选择是艺术创作的基本保障之一。对自闭症儿童来说,选择合适的绘画材质和风格更有利于他们尽快上手、找到自信。对ASD儿童来说,他们先天欠缺的禀赋要通过后天努力弥补的难度很大,不如去放大他们的优势。还以项目初期的儿童A和儿童B为例,9周岁的他们首次掌握水墨材料的能力明显低于正常6周岁儿童,为此教师耐心地帮助他们寻找适配的材料工具。比如,经过多次尝试发现,儿童B在第9次课时使用丙烯、油画笔绘制印象派与表现主义风格的作品,过程顺利且心情愉悦,于是,教师安排儿童B在下一阶段课程中均使用此类材质进行创作。在经过60课时的训练后,儿童B的手部控笔能力有较大进步,此时再安排毛笔绘画这类需要水墨材料的课程,就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当然,在课程的相同阶段,即便同样的材质,对不同个体的适配度也不尽相同。例如,针对儿童B选择的丙烯画方法在儿童C那里就完全行不通。儿童C的多动症状比儿童B突出,学校老师常用课前跑步的方式让他适当消耗体力。当给儿童C大笔触的丙烯画材时,他会不断挥舞手臂,用笔点戳或敲打画面的动作寻求刺激,以致兴奋到情绪失控。在教师将其工具更换为油画棒和水彩笔后,这种状况得到明显改善。此类材质有助于训练他手指的精细动作能力,更能提供一个安静观察和表现细节的机会。另外,教学设计中更换材质的目的并非单一的。比如,项目组专门设计运用轻泥和剪纸等材质进行拼贴创作的课程,除了锻炼儿童把控材质的动手能力外,也强化了他们对质感的视觉认知及触觉体验,以此提升儿童对各类视觉艺术元素的敏锐感受力和综合表达力。

3.眼神游离折射出意识封闭:用写生方式帮助儿童获取对事物的专注力

在与ASD儿童的教学接触中,教师观察到儿童眼神常处于游离状态:参观画展时无法凝视画面,目光停留时间往往不超过3秒;与人交流时更少有目光接触。缺乏交流意识甚至排斥信息沟通,无法静下心来观察周围事物,使自闭症儿童的社交障碍雪上加霜。对此,教师尝试通过观察写生的方式,逐渐引导儿童敞开心怀看世界。通过观察和表现事物与事物之间组合、排列、遮掩的空间关系,以及固有色与环境色的关系等,来加深他们对人与事物关联性的理解。但这种观察写生方式实施难度较大,需在儿童已经掌握一些绘画语言后的项目中后期实施。项目前期(约3个月)可尝试针对苹果、香蕉等造型简单的物体进行静物写生,而将花卉、树枝、人物乃至生活场景等复杂形态地写生安排在后期。

4.视知觉发展迟缓:以递进式绘画训练提升儿童的空间认知能力

参与项目的ASD儿童存在突出的空间认知障碍,尤其是对遮掩关系、三维空间的认知普遍存在困难。以儿童D的课堂表现为例。该儿童很喜欢画汽车,但在项目初期画的汽车基本就是以圆形为轮廓的元生圆。对于9岁的他来说,元生圆大量出现并不是因为客观上手部肌肉发育不完全,而是主观上缺乏对空间结构的认知与表现。在之后的课程中,教师重点引导他观察汽车的形状,理解和表现从圆形到方形的二维变化,然后在二维写实的基础上,引导他观察和理解汽车的深度,逐渐推进对三维空间的认知发展。视知觉发展迟缓的问题在儿童E的作品中体现为形象雷同的“蝌蚪人”现象,图式具有幼儿早期的“命名式涂鸦”特点。考虑到儿童E智商较高,自闭症症状较轻,教师的干预策略参考了对普通儿童视觉认识的训练方式,引导其对人物头部进行仔细观察和单独表现,让他的认知水平尽早从“命名式涂鸦”阶段成长起来。项目实践发现,参与项目的儿童视知觉成长变化的顺利程度因人而异、速度有别,但最终均可获得较为满意的改善效果。

5.对复杂形体缺乏逻辑分析能力:化繁为简、降低难度、提升自信

面对复杂形体时,自闭症儿童大多会出现逻辑分析与识别困难、无从下笔的问题,这会导致他们对绘画丧失信心。遇到这种情况,教师一般会帮助他们简化对象轮廓的难度,比如,教师示范如何将复杂的对象用简单的三角形、长方形、圆形进行概括,或者把对象拆分为几个部分来帮助他们理解。对客观对象进行主观处理原本就是艺术表现中常用的手法,这在自闭症绘画疗育课程中同样可以发挥作用。绘画虽然来源于生活,但是毕竟不同于生活,减画法的使用不仅能消除ASD儿童对绘画的畏惧心理,同时还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画面艺术效果。通过绘画训练获取对复杂形体的逻辑分析能力,是长期、反复的过程。特别是对形体的概况表达能力,与自闭症儿童个体的认知发展和心理障碍程度强相关,需要教师和家长共同参与,因材施教,耐心引导。

6. 绘画的刻板行为:通过艺术的自由性表达缓解症状

刻板行为在大多数ASD儿童身上都有表现,也常常反映在绘画活动中。例如,儿童E在给作品上色时,一定要按照对象的固有色进行填图;儿童A在画横竖线时一定要平均分割,上色一定要先上红色;儿童F画自行车都是从坐垫开始,所有的自行车像复制粘贴一样保持相同的绘画顺序与形象;儿童G在畫饼干上的芝麻时,一定要将它们像阅兵式一样整齐排列;儿童H在画花时一定要将花画在花枝上;儿童I在给画面上色时,一定要涂抹均匀,不能留下笔触;等等。与刻板行为相反,艺术创作中常常鼓励将自由风格和偶然效果作为追求目标。在项目中,教师常常主动为儿童创造自由运用材质及绘制方式的机会,鼓励和帮助儿童自由表达符合当下状态的心理感受,尤其借鉴现当代艺术家的创作手法,如波洛克用自由流淌的线条进行创作的方式,让儿童也能从自由挥洒中体会到突破禁锢的快乐。实践证明,在进入项目学习2 ~ 3个月后,儿童刻板的绘画行为开始在教师的引导下得到不同程度的改善。

三、总结思考:ASD儿童绘画疗育带来的启示与机遇

(一)项目的局限性分析

在张家港美术馆绘画疗育项目执行中也有效果欠佳的尝试,典型案例如针对ASD儿童想象力缺乏问题的干预。想象力缺乏问题在ASD儿童身上较为普遍,在绘画中常会呈现两个比较明显的阶段性特征:一是项目初期的前图示阶段,即儿童所画物体是自己概念中的形象,虽然有趣但相当主观;二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儿童能按照对象的实际情况,表现出较为准确的轮廓与色彩,但是当教师要求儿童在此基础上加以想象并表达时,就显得异常困难。对此问题,教师曾计划通过设计教学中的“渐变”式训练来干预和缓解:从对客观物体A(比如蛇果)的写生开始,一步一步将之变形,随后变化为物体B(比如蝴蝶)。但实际教学效果并不理想,训练过程中,很多时候都是教师指导儿童下一步的画法。事实上,本项目中对ASD儿童问题干预效果欠佳乃至失败的案例不止一个,这充分显示了美术馆绘画疗育工作的复杂性与困难度。

分析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项目,其局限性体现如下。第一,缺乏体系化的综合性理论指导。由于艺术治疗的研究与实践在国内仍处于发展初期,且在国内美术馆行业中系统实施绘画疗育并无先例,该项目从策划到实施全过程,均缺乏成熟经验参考,团队始终处于学习和摸索状态,这影响了项目的规范性和可持续性发展。第二,在实践操作中未能更好对接以量化为基础的科学方法。尽管有学者对科学研究范式应用于艺术治疗领域持怀疑态度,但我们认为:在未能建立更为完善、合理的研究范式来指导实践之前,绘画疗育应尽可能地与以量化为基础的科学研究范式对接。在本项目中,由于量化研究手段不足,导致在对绘画疗育行为的质效评估中,缺乏信度和效度的数据支撑,仅依靠对学生行为及其作品的观察、与家长及学校教师的交流反馈作为学情判断依据,且缺少长期追踪观察,故绘画疗育与儿童认知发展、心理状况改善的相关性和紧密度,在结论上还缺乏严谨性与科学性。第三,缺乏系统推广和可持续发展的动力。以全球化、时代化的视野观察,同发达国家先进美术馆同类项目比较,本项目在规划与推广方面还存在差距。如与MoMa的MeetMe项目相比,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项目仍属小范围实验性质,未展开有效推广,故受益人群有限;在项目延伸阶段教学转移至特殊学校实施,美术馆展览、藏品资源优势及专业空间场域的感染力消减,以美术馆为主体的项目管控质效逐步降低,最终导致项目终止;在疗法研究的实验设计上,因被试样本小而影响了统计结论的有效性,未生成可靠的实验数据以支持项目评估的常模研究,不利于项目进一步的总结、研究和深化。

(二)关于项目的延展性思考

张家港市美术馆持续开展的自闭症儿童关怀服务,不仅获得ASD儿童家庭的信赖与感激,也获得社会各界的普遍认可。同时,对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项目的观察与分析,进一步启发美育工作者对当代美术馆教育事业建设产生延展性思考。

1.实现美术馆公共教育的方式转变及边界把控

受科技、知识经济、创新思想的发展影响,当代美术馆教育的理念发生深刻转化,美术馆教育空间的内涵日渐丰富,以交流为基本核心的、开放、可渗透的美术馆教育正逐步被推广普及。在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案例中,美术馆教育的方式实现了多维转变:从被动式转变为参与式,从内容的传递转变为内容的产生,从标准化转变为个人化,从单向教学转变为共同学习,从知识的获取转变为知识的应用,从单一施教转变為社会参与等。需要强调的是,美术馆是实施终身学习的社会文化场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美术馆教育的基本任务在于,为美术馆空间的主观性和社会性特征赋予教育生产与再生产的能力,通过发生于其中的教育交往推动人的全面发展,促进社会进步。尽管各类文化思想、社会资源及技术手段快速拓展了美术馆教育的内涵,但在实践过程中,必须把控美术馆教育工作的边界。例如,张家港市美术馆在绘画疗育项目的规划设计之初就强调项目的教育属性,即以公共美术教育技术为基础,结合对生理、心理科学理论及技术的学习应用,追求缓解儿童自闭症状、增进儿童身心健康的教学目标。艺术治疗是专业性很强的交叉领域,公共美术馆无条件、也没必要成为一个专业的心理治疗机构,因此,强调该项目的社会艺术教育功能定位,明确辅助性心理康复的服务目标,是准确且必要的。

2.促进美术馆公共教育资源的拓展、整合与创造

美术馆公共教育资源包含可由美术馆调用的视觉艺术展和藏品本身的物质形式。艺术作品中蕴含的审美意识、艺术观念等精神文化内涵,支撑作品完成的技术、技法等经验性技能,以及作品展现出的艺术创造能力等,这些资源也为美术馆公共教育提供生产对象、创意基础和环境条件,是支持美术馆生产物质性和精神性教育成果的各种要素的组合。进入当代,美术馆作为开放共享的文化空间,正快速吸纳各类社会文化资源支持馆内空间的教育交流,以此开发和提升美术馆公共教育效能,因为丰富美术馆教育资源产生的外部效益,也伴随数字复制技术与互联网传播急剧扩大,进而对美术馆事业发展产生重大影响。无论是经典美术作品蕴含的全因素美术文化信息,还是当代艺术创作所调用的哲学、社会学、心理学乃至现代科技等多领域资源,均为美术馆公共教育资源的拓展、整合与创造提供了丰富的可能性。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项目,正是跨界整合美术学、教育学、医学、心理学等领域资源的实践探索。其他类似的跨界探索项目,如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诗歌来到美术馆”项目(整合文学资源)、苏州寒山美术馆“地方音景:苏州的声音地理”项目(整合音乐资源)、刘海粟美术馆“粟上海·公共艺术与社区营造计划”项目(整合社区建设资源)等,都是利用美术馆公共教育资源的开放性和创生性特点,开展跨界文化合作、实现美术馆教育工作创新的成功案例。

3.探索美术馆公共教育机制的创新转型

美术馆教育是伴随社会发展促进教育社会化与专门化的结果,作为一个综合性运营体系,其内部各元素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与功能,即在“公共性”前提下生成的机制化特征,是美术馆教育的研究与建设过程中应该关注的问题。首先,建构美术馆教育制度的基本原则是保障公共利益的最大化。在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的教育活动中可以看到对人本性、持续性、适应性和平等性原则的追求与规范化建设。其次,“多中心秩序”是优化美术馆公共教育机制的发展方向。传统的公共行政研究认为,美术馆公共教育服务作为经济学意义上的“公共物品”,其生产和应用依靠单向性组织形式。而新的公共经济学主张由单中心政治编制向多中心自主治理变革[9]。公立美术馆作为独立的公共服务提供者,既可以由其公共教育部门运用馆内文化资源向社会提供教育服务,也可以引入社会专业机构或个人来提供公共教育服务,美术馆只向作为服务生产者的第三方提供场所及观众资源、服务标准和要求,并向观众收集反馈或建议,执行绩效监督管理。当美术馆作为真正的公共领域合理引入社会竞争机制,可加快放大美术馆公共教育服务效益。具体到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实践中,今后可与专业心理治疗机构及教育、医学研究等社会第三方机构合作,整合各自资源优势,启动绘画疗育的课程研发、实施及绩效评估等,推动项目深化发展。最后,探索和完善“以教带展”工作机制将有效提升美术馆公共教育水平。与传统的“以展带教”工作模式相比较,“以教带展”工作机制可充分发挥美术馆教育理论的科学性和创造性,有利于美术馆公共文化服务能力的专题性汇聚与对象化释放,特别适合公共教育团队能力强、以服务社区为主要任务的中小型地方美术馆。张家港市美术馆绘画疗育项目是践行“以教带展”理念的成功案例:按照明确的教育目标,实施系统的绘画疗育课程,再根据积累的教学创作成果策划展览、出版与宣传,并以此为基础,展开新的社会美育工作,在良性循环中获得更为广泛的文化影响与社会支持。

【参考文献】

[1] 顾明远.教育大辞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1744.

[2] Meet Me: Making Art Accessible to People with Dementia[EB/OL].(2023-09-10).https://www.moma.org/visit/accessibility/meetme/_assets/momaorg/shared/pdfs/docs/meetme/MeetMe_FULL.pdf.

[3] 玛莉安·利伯曼.艺术治疗与团体工作:实例与活动[M].赖念华,译.台北:张老师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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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The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 5th Edition (DSM-5)[M]. Arlington, VA: American Psychiatric Publishing, 2013:50-59.

[9] 邁克尔·麦金尼斯.多中心体制与地方公共经济[M].毛寿龙,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0:98.

Painting Therapy: A New Exploration of Public Education in Contemporary Art Museum

——Exemplified with the Caring Project for Autistic Children at

Zhangjiagang Art Museum

WEN Hong

(Zhangjiagang Art Museum)

Abstract: Based on the foundation and value of painting therapy services at art museum, the article clarifies the background conditions of the psychological construction work at art museums, and academic base and values of painting therapy projects at art museums. It starts from three aspects including project judgement and teaching planning, project module and logical relationship, symptom relief-oriented therapeutic program; and introduces the research and practice on painting therapy at Zhangjiagang Art Museum, summarizes the enlightenment and opportunities brought to the public education at art museums. In the future, it is expected to realize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ways and border control of the public education at art museums, to promote the expansion, integration and creation of the public education resources, and explore the innovative transformation of the public education mechanism at art museums.

Keywords: Art Museum;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Painting Therapy; Public Education

(责任编辑: 邱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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