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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剧“十三腔”曲调及其派生关系研究

2023-11-08林蕊

人民音乐 2023年8期
关键词:闽剧儒林曲调

闽剧是以福州方言演唱的地方性戏曲剧种,主要流行于福州及其周边的闽侯、连江等地区。明末至清中叶,福州当地相继出现了儒林班、江湖班、平讲班三类戏曲班社,儒林班是在清代文人曹学俭(1574-1646)的家班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使用的主要腔调是“逗腔”,以典雅、精致的风格为主.江湖班由江西高腔与闽东北的民间社戏融合发展而来,以“江湖”为主要腔调,风格通俗简朴.平讲班是在民间歌舞小戏的基础上融合明清俗曲形成,以“洋歌”为主要腔调,旋律简洁流畅,富于生活气息。三类班社及使用的腔调在后期发展中相互吸收、渗透,逐渐形成了如今的闽剧音乐。据刘湘如的《榕腔·闽腔·闽班·闽剧》4研究所得,闽剧这一称谓在1923年始在观众间使用,1924年郑振铎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紫玉钗》剧本中正式使用“闽剧”这一称谓。

从闽剧所使用的各类腔调来看,逗腔是最常用,也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其唱腔主要由“十三腔”及其变体组成。现有研究成果对于闽剧“十三腔”的具体使用情况、曲调间的关系以及唱腔结构等问题尚未达成共识。如在《闽剧史论》第五章“闽剧音乐特色”中,葛青认为“十三腔”中的[急板叠]是曲牌体,[倒板]是板腔体、[叠牌]是综合体,马国防则认为[急板叠][宽板叠]属板腔体,[急板][观容]属曲牌体,[自掏岭]则是综合体。尽管目前闽剧的相关研究已取得了诸多成果,但对于闽剧逗腔结构问题的讨论依旧存在分歧,尤其闽剧在近百年来经历了几次班社间大规模的融合之后,逗腔、江湖、洋歌、小调等各类腔调穿插运用于同一出剧目中已是常态,以至于该剧种音乐到底是曲牌体、板腔体还是综合体这一问题更加模糊难辨。基于此,本文尝试选取现存儒林班最具代表性的早期剧目《紫玉钗》作为研究对象。该剧目是清代福州文人郭柏荫(1807-1884)据唐人小说《霍小玉传》改编而成,保留了儒林班的早期演唱传统。戏剧理论家周贻白在《闽剧》一文中曾指出“清咸丰、同治年间(1851-1874),这时候的平讲发展最盛。于是有蒲之善者出为倡首,在石仓园旧址旁真人庙,组织儒林班,招收聪秀子弟入班习艺,备作酬神或喜寿的演出。当时流行剧目有《女运骸》《长亭别》《赠金锁》《状元拜塔》等,以后郭柏荫以唐人小说《霍小玉》编为《紫玉钗》一剧,由儒林班上演,于是儒林声价顿起。……《紫玉钗》一剧,对于儒林班的推行确实起了一些作用,它不但文词雅丽.故事动人,其声腔的配合,也将儒林的长处充分表现出来。因此,到后来凡童伶初习儒林,都拿《紫玉钗》一剧来开蒙。”闽剧《紫玉钗》流传至今,唱腔仍以逗腔为主体,通过对该剧目的整体分析,有助干梳理逗腔的传统形态,并进一步探讨逗腔中的核心腔调“十三腔”的具体所指、曲调间的相互关系、派生手法,以及闽剧早期儒林戏音乐结构体式等相关问题。

一、闽剧“十三腔”界定

逗腔是闽剧早期班社儒林班采用的主要腔调,部分采用帮唱结合的形式,文场伴奏乐器以曲笛主奏。闽剧界通常认为逗腔有三十余支曲调,其中基本曲调13支,即“十三腔”,其余多是它们的变体,另有少量从当地民歌、戏曲等其他民间音乐中吸收而来的曲调,如[莺哥岭][三鼓槌][哭五更]等(见表1)。据《闽剧史论》载“逗腔出自儒林班……正体十三首”;《闽剧艺术散论》中同样提到“逗腔的曲牌虽然不多,仅三十多首(正体十三支,变体近二十支)”。上述《闽剧史论》《闽剧艺术散论》中所谓逗腔13支正体,即是“十三腔”。《中国戏曲志·福建卷》还将闽剧“十三腔”明确列出。这些曲调与上述文献中所载闽剧“逗腔”中的“正体”名称基本一致。在此基础上,笔者进一步向闽剧演员、作曲老师求证,并在田野调查中得知演员们普遍认为“十三腔”是闽剧早期传统剧目《紫玉钗》中使用的13支逗腔曲调。这一观点在潘晗威《闽剧经典剧目(紫玉钗)》中亦有记载,并认为早期儒林班在演唱《紫玉钗》时依据福州声腔创造了逗腔“十三腔”。基于此,笔者将闽剧《紫玉钗》所使用的逗腔曲调与上述各文献中提到的“十三腔”加以比对,以此明确逗腔“十三腔”的具体曲调(见表1)。

表1所列《闽剧传统音乐》《闽剧唱腔一百牌》《闽剧传统音乐汇编》三本著作均收录了闽剧逗腔曲调,其中[宽板][宽板吟][宽板叠][急板][急板叠][观容][观容吟][倒板][自掏岭][泪透][水过浪][板下闯]等十二支曲调与《中国戏曲志·福建卷》载“十三腔”以及闽剧《紫玉钗》中的逗腔曲调相吻合,另有[三合响急板][哭介急板][宽板倒]等是在上述“十三腔”基本曲调基础上拼接变化而来。

值得注意的是,闽剧《紫玉钗》中使用的[叠牌]在《中国戏曲志·福建卷》载“十三腔”中无[叠牌],却有[诉牌叠],其他文献中记录的逗腔曲调或有[叠牌]无[诉牌],或[叠牌][诉牌][诉牌叠]三者并存。那么,闽剧“十三腔”中的曲调是[叠牌][诉牌]还是[诉牌叠]呢?为了明确“十三腔”的具体范围,笔者对三支曲调进行了比较。在曲谱收集过程中,笔者发现,不同文献对同一唱段的腔调使用存在名称上的差异,[诉牌]与[诉牌叠]的曲调一致,但名称却有所不同。笔者进一步对比[诉牌叠]与[叠牌],发现二者的旋律落音相同,在旋律上也存在高度的相似性。就此,笔者认为[诉牌叠][诉牌]以及[叠牌]三者实为同曲异名(见谱例1)。

从谱例1来看,[诉牌叠][诉牌][叠牌]有相同的落音与板式,各唱段均为上、下句结构,一板三眼,上句落于宫音,下句落于低羽,旋法亦存在极高的相似性,它们实际是由同一曲调衍生而来。笔者在田野调查时得知,闽剧中[叠牌]多用,[诉牌叠][诉牌]使用并不普遍。通过与闽剧作曲陈新国进一步校对后,最终确定闽剧逗腔“十三腔”包括[宽板][宽板吟][宽板叠][急板][急板叠][观容][观容吟][倒板][自掏岭][泪透][水过浪][板下闯][叠牌]共13支曲调。

二、[宽板][急板]与“叠”

以往的研究成果对于闽剧“十三腔”各曲调之间的关系鲜有讨论。笔者认为,这方面的研究对于认识闽剧早期唱腔情况、音乐结构、创腔规律等问题都是非常必要的。因此,本文将“十三腔”中的曲调进行比较分析,以此讨论各曲调之间的关系。

在“十三腔”中,[宽板]与[急板]是核心曲调,二者都是上、下旬结构,并由唱腔和帮腔共同完成。[宽板]主要用于行路、出游等情景,属于抒情性唱腔,小生和旦角都可以使用。基本词格为四、三词逗的七字句,但多有变化。板式是一板三眼,板起板落。唱腔上、下句呼应,每句后三字帮腔,唱腔结音上、下句均落于角。相对于[急板]而言,[宽板]唱腔更加婉转徐缓,歌唱性强。

[急板]唱词同样为七字句。基本曲调由一对上、下句构成,板式是一板一眼,板起板落。前半句由台前演员演唱,后三字帮腔,上句结音落于低羽,下句结音落于角。曲调速度较快,主要用于行路、作别、责备的场景,生角和旦角都可以使用。

从谱例2、谱例3来看,[急板]实为[宽板]的简腔缩板,两者词格一致,调式相同(均为角调式),并且都保持着帮唱的形式。早在明末清初之际,弋阳腔在福建流传颇广,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徐渭《南词叙录》载“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今闽剧逗腔[宽板][急板]沿袭帮唱形式,依稀可见弋阳腔在闽剧中的留存痕迹。弋阳腔在福建发展过程中被当地人唱用并不断本土化,如闽剧“十三腔”中[宽板]基础上发展出的[宽板吟][宽板叠],[急板]基础上发展出的[急板叠][叠牌]等,都是外来声腔不断本土化的结果。

“吟“和“叠”是闽剧常见的曲调发展手法。“叠”在《中国音乐词典》中释义“在词、曲音乐中,两段句式相同的歌词用同一曲调时,称为前、后叠或上、下片,即重复。非全段的重复(如叠句),或全段重复与段中局部重复并用者亦称‘叠’,如《东坡志林》所载《阳关三叠》的三种唱法即是。”由此可见,“叠“有重复之意,在我国古代词调、戏曲中多有运用,并作为音乐发展手法体现在曲名当中。对于闽剧中的“叠”,周贻白亦提到“宽板为慢唱,急板为快唱,宽板叠、急板疊则近似弋阳腔的加滚”。从闽剧[宽板叠][急板叠]唱腔来看,不仅去掉帮腔,还以上、下句为基础进行多次叠唱,同时伴随板式变化。“叠”在闽剧中所具有的突出的结构意义是不容忽视的。

从谱例4来看,[宽板叠]唱腔结构由一对上、下句组成,上句落角音,下句落低徵,由[宽板]省略帮腔后发展而来,将[宽板]三眼板变为一眼板的同时,唱腔也更为简练。

从谱例5来看,I急板叠]唱腔结构由一对上、下旬组成,上句落宫音,下旬落低羽,为[急板]省略帮腔后的曲调发展而来,在板式上与[急板]相同,在演唱速度上更有节律感。

三、[宽板][观容]与“吟”

“吟”或称“吟诵”,《中国音乐词典》释义“古诗文念诵方式,也称‘吟’,指对字音的抑扬和语气的节奏作夸张处理的吟哦诵唱。”福建南音亦使用“引”“叠”作为唱腔发展的手法,如[长相思][相思引][短相思][相思叠]各类,分别代表着腔调和板式变化。闽剧中的“吟”与南音中的“引”有相似之处,“吟”相对于“叠”而言是较为徐缓的唱腔,板式多见三眼板,且更突出吟诵的韵味,如[宽板吟]与[宽板]相比虽然在板式上没有变化,但在唱词字数上有所减少,相对应的唱腔就更加绵长,在取消帮腔之后,突显了“吟哦诵唱“的效果。

如谱例6所见,[宽板吟]唱词与唱腔同样为上、下旬结构,一板三眼,板起板落,上句落于商,下句落于角,虽然在板式上与[宽板]相同,但通常为七字句或八字句,很少增加衬字、衬词,无论唱词还是唱腔结构都更为规整。

在“十三腔”中,还有一首带帮腔的曲调[观容],其调悲怆、沉重,用来表达伤心的情绪,多为老旦唱,通常是七字句,后跟三字或四字的帮腔,板式为一板三眼,板起板落:上句落音为角,下句落于宫音。

[观容吟]是叙述性唱腔,用在训子、负骂的场景中,通常用于老旦、老生。如谱例8所见,与[观容]相比去掉了帮腔,同样是上、下句的旋律结构,上句的落音为宫,下句落音为角。二者都是一板三眼、板起板落的板式结构。在演唱速度上,[观容吟]会比[观容]略慢,去掉帮腔之后的旋律线条更为绵长,突出吟诵的意味。

结语

“十三腔”除了[急板][宽板][观容]以及由其派生出的曲调外,其他曲调亦有各自的特色。[自掏岭]即“自帮腔”,与[宽板][急板][观容]的区别即是直接由唱腔完成,省略帮腔,该曲调善于抒情,伴有长大的拖腔以用于旦角自悲自叹及思念的情绪。与其有着密切联系的曲调[泪透],则是一个结构短小的上、下句,经常反复叠唱,具有明显的叙事效果;[倒板]是散板形式的上句腔,通常会在[急板][急板叠][泪透]等曲调之前使用.[水过浪]的曲调哀伤、抑郁,主要用于悲惨、抱病的情景,[板下闯]主要用于解释缘由、叙述经过,是“十三腔”唯一眼上起唱的腔调。

“十三腔”是闽剧逗腔中13支基本益调,也是当下闽剧唱腔中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几乎每个剧目都多多少少会用到。然而,在闽剧演员间,“十三腔“这一概念提及者多,研究者少,对于“十三腔“到底是哪十三支曲调,在口耳相传间多不统一,经笔者研究并与闽剧演员们多次交流,最终确定了“十三腔”的曲调所指。明末清初之际,福州当地弋阳腔、昆山腔各类声腔唱用颇多,影响较大,儒林班在吸收弋阳腔的同时,也在进行着变革,如帮腔逐渐由曲笛取代,通过“叠”“吟”等手法发展唱腔。从《紫玉钗》中的“十三腔”分析,各曲调实为不同速度、板式、唱法(唱腔或帮唱结合)的同曲变体,其中多见[急板][急板叠][倒板][宽板叠][宽板吟]等连接,则具有明显的板式变化形态。然而,早期儒林班在发展过程中并未始终保持自身的独立性,随着班社之间的融合,各类腔调杂糅,仅由“十三腔”曲调连接构成一出完整剧目的情况越来越少,多是一场之中容纳逗腔、江湖、平讲、小调等各类腔调连缀。由此,“十三腔”益调间的板腔体性质逐渐被打乱,取而代之的则是若干不同来源、形态各异的曲调连缀,闽剧唱腔结构体式向着更加复杂、融合的方向发展了。

林蕊 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荣英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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