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语境下手机电影短片的意象解读
2023-11-08郑宁
□郑宁
新媒体时代中的手机电影短片
当下,高清视频拍摄和直播俨然成为手机移动终端上的主要领域。手机作为当下最便捷、成本低的摄录工具,已经具备了媲美专业影像的品质,在业内早就有一些优秀的电影导演借助手机小巧、快捷、轻便的优势进行手机影像创作,全世界第一部用手机拍摄的电影《橄榄》(2011),是由美国独立电影导演胡曼·哈利利用诺基亚N8外加35毫米镜头拍摄制作而成,以实验者的姿态探索手机电影的可能性。
真正让手机电影备受瞩目的是2015年肖恩·贝克执导的《橘色》,该影片入围了圣丹斯电影节,其拍摄成本极低,仅有三架iPhone5S,并将手机的便携性以及独特的视角发挥到了极致,在业内引起了极大反响,也让人们看到了手机在电影创作上的未来潜力。2020年中国手机电影《怪胎》在全球院线正式上映,实现了电影叙事与美学逻辑的相对统一,预示着手机电影已经开始成为新的电影形式。
近年来,在新媒体互联网和移动终端上有相当数量的手机影像作品发布。在国内,这些作品多以电影短片的形式出现,如陈可辛导演用苹果手机拍摄的剧情短片《三分钟》和《女儿》在业内有口皆碑,马利克导演的纪录片《寻找小糖人》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卡根诺夫的作品《皮条客》利用手机的灵活性进行了实验影片的试验。除外,人们也看到了非科班出身创作的手机电影短片,他们聚焦丰富的生活体验,表达出强烈的情绪感染力和深刻的思想性,呈现出独特的人文视角。在多元融合背景下,庞大的创作主体由于个体差异也带来了剧情短片、纪录片、实验片等千差万别的手机电影单元。手机电影短片能够激发出创作者们的创作热情和创作想象,能够体现出当代文艺生产与大众消费文化并存的典型表征。但手机电影短片并未颠覆传统电影的制作流程和观看方式,只是给予了百花齐放的滋养土壤,它在新媒体环境下不再受制于资本,更多的是给电影艺术提供一个自由、多样化、探索性、互动性的表达方式。
表达解读:意象构成
手机影像诞生初期,主要是记录生活的一种方式,经历了大幅度、粗放式增长阶段后开始进入到主流化、专业化、精致化的发展阶段。在生产优质内容和专业电影创作领域,手机电影短片更多倾向于习作化和探索性的创作,从形式到内容往往具有一定的先锋实验性。[1]很大原因在于手机作为拍摄设备仍存在短板,由于其较小尺寸感光元件和压缩的记录格式,在构建完美多彩的影像画面上空间有限,因此创作者多是将个人风格和共性表达有机融合,借助意象来丰富画面的外延。
从宏观角度来看,电影的意象是包含叙事内容、人物系统和视听机制所带有的象征和隐喻意味,使得影片总体上形成一个统一的自主意象。从尊重物质现实和人的本质力量为出发点来看,电影实质是追求“有情感的影像”和“有灵魂的影像”。优秀的手机电影短片创作者在构建整体意象时,目的在于填补手机影像拍摄的局限以及故事本体论引起影像内涵的缺失。
叙事意象。影片的叙事来源于原型和集体潜意识,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感性和知性意味。在符合客观逻辑的基础上,再结合视听系统中的基本手法,可将影片中的叙事主题、叙事结构、情节、细节、道具等赋予某种意象。
韩国电影《寄生虫》是一部将叙事意象运用得如火纯青的代表作。寄生虫作为虫子在影片中并没有被具象表现,但却是导演所赋予的主题意象符号,具有极强的隐喻反讽意味。影片中的“寄生虫”隐喻着作为底层人群的金基宇一家人,他们如同寄生虫一样寄生于处于上流社会的朴社长一家。在黑色幽默与悬疑的外壳下,描述金家人的命运转折,揭露人性面对欲望时的疯狂与不堪。除外,别墅、地下室、石头、气味等这类阐释符码和空间双重延宕,无时无刻出现在影片的各个情节中,将影片背后的隐喻内涵不断渗入和升华,强烈表达了导演对于国家社会阶级极端分化的冷峻思考。金鸡手机电影计划评审团特别推荐的荣誉作品《小小动物园》并没有太过于复杂的叙事结构,它讲述了疫情吞噬人们对生命和生活的希望后,人们通过传递“窗外有个动物园”的谎言重拾生机。在片中“动物园”也并未存在,是作为在疫情时代表达对生命渴望和善意的主题载体。
叙事结构意象不仅是一个故事的框架,在所谓的物理客观事件表现基础上,更承载了创作者所要表达的文化内涵和精神价值。传统的经典线性叙事结构往往连贯且蕴含着理性、道德和圆满的倾向,手机电影短片《紧急直播》讲述了一个独居主播意外被困浴室,通过各种方法向外求救却很曲折的小故事,故事的结局是与之有矛盾的父亲救了主播,父爱的无言激发了很多普通人的共鸣。这显然是一个典型的三幕式单线性叙事结构,导演希望通过这部影片引发社会对独自打拼的年轻人的包容,对独居安全的迫切关注。“意象,是承载一艘爱和愁的船。”这部作品不仅停留在事件的阐述上,也对命运、亲情、人性的反思给予了深切而含蓄的影像表达。所谓非线性叙事中的环形,其特征在于首尾相接,其迷人之处在于叙事的隐喻性。通过对时间和空间的重构,探求人生的终极意义,如手机电影短片《动物园》则运用环形叙事结构隐喻生命的轮回。
独特的意象往往隐藏在创作者的巧妙设计之下,而散落在每个场景的动作、道具也能进一步提升作品的内涵,具有较丰富的解读空间。《路边野餐》是一部极具地域特色的影片,具有梦境般的体验,费解又让人着迷。片中导演对生活场景极具诗意的表现,对困顿中人物状态和动作的捕捉影射出贵州的历史与现状。如荡麦的理发小妹看到主角陈升背着手洗头这一动作时,告诉他在这个地方背手是有罪的,老一辈就是这样被捆绑流放过来,一种欲言又止的残酷诗意隐指这片乡土的过去。手机电影短片《小大人》弱化言语突出动作,尖锐的帽子一开始是被霸凌的主角小孩的负担,最后反而将其化为独一无二的优势,构成带有黑色幽默色彩的儿童寓言。尖锐的帽子和另类的面具使得儿童世界的成人表征愈发残酷和凛冽,摘下帽子的动作更是本片的神来之笔,表达出无言却意无穷的深刻意味。
人物意象。在影片中,出现的人物一般也具备强烈的意象性,即人物的典型化和符号性是影片本体的重要表现。电影不仅通过个体人物来反映人性世界的参差,还通过人物关系脉络向外延伸出更深的内涵。电影《绿皮书》中,一本带有种族歧视的绿皮书、一辆破旧的车、两个代表不同肤色和阶层的人物、一段特殊的旅行,创作者借助人物意象间接展现跨越种族和文化的友谊,在表现不同种族文化、背景冲突和差异的同时,引起人们对种族问题的反思。
事实上,手机电影中的人物意象也取决于创作者的立场、视点和思想。如三星手机电影短片寓言故事《小大人》中,瘦弱矮小的主角孩童和高大结实的配角孩童形成鲜明对比,二者代表了影片正反二元对立的世界观,隐喻人性内心深处的童真、善良、美好,最终与现实世界的丑陋、嫉妒、阴暗形成对抗。通过“近取诸身”的平凡小事“立象尽意”,表达创作者对现实生活的个性化反思和批判。[2]
《小小的动物园》中的人物符号构建主要在于同个病房中失去双亲的主角重病小女孩、配角成年女病人和配角老年女病人等具有年龄代表的社会群体形象,借助简单的人物关系及“窗外有个动物园”情节,在平缓的叙事中抒写逆境中的人间情暖,在绝望中重建精神世界。
北京国际电影节三星手机电影短片单元获奖作品《阿迪力和他的火星朋友》,讲述了一名失去父亲的新疆小男孩对火星的好奇与憧憬。城乡场景的视觉隐喻与神奇的科幻题材形成反差,并将人物情感中的父子情、友情融入其中,展现出强大的情绪张力,反映出导演对中国特色科幻的满腔信心。
视听意象。影像的发展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从二维到三维、从实拍到虚拟,不断演变,凸显出当代影像技术的进步,且每一次变革都意味着艺术的革新,在视听上也带来了新的艺术表现形式。手机电影短片作为电影艺术的延伸,同样遵循电影独有的艺术表现与美学逻辑。
视听元素是电影进行表达的重要手段,而各种视听意象的运用更是主题表达的重要手段。创作者为表达特殊的审美风格和情感内涵,会在视听符号上赋予一定的含义,使其具备内在逻辑的支撑。巧妙运用视听意象,能够构建互相关联又具有戏剧张力的隐喻、象征机制,让作品具备多重解读空间的同时,亦能表达深层次、富含哲理性的内容,给予受众在感官和心理上的双重震撼。塔尔科夫斯基电影《伊万的童年》在故事的开场和结尾都出现了核心视觉意象——树,这象征着永恒的生命。手机电影短片《小小动物园》的结尾也出现了象征生命力的大面积绿色的树,树的出现也意味着命运的转机,精神生命得以重生,言有尽而意无穷。
一、色彩意象。色彩是视听语言中颇为显性的表意元素,色彩意象指的是创作者调度画面中的灯光、场景、道具、服装颜色等色彩谱系,给观众所带来的主观心理暗示与情感倾向。很多导演对红色的意象运用都极为出色,如张艺谋电影《红高粱》中象征生命力的红色,斯皮尔伯格《辛德勒的名单》中象征生命尊严的红衣小女孩,都是色彩意象的典型例证。手机电影短片《小大人》中画面的色彩倾向于低饱和冷色系,使得影片画面呈现冷静、客观、压抑的视觉意象,与影片所要渲染的诙谐情感基调实现一致。
黑白影像早已退场,彩色影像对于黑白影像而言,对现实世界的还原更加贴切,更能增加观众的体验感,如今影片中对于黑白颜色的运用更多是出于意象表达和艺术表达。黑色和白色作为色彩意象中的五正色之一,在片中通常代表着死亡、神秘、黑暗、深渊以及不幸等意象。[3]电影《南京!南京!》中复古的黑白影像营造出悲愤与肃穆的气氛,传递出彼时的中国是没有希望的,令人充满绝望。手机电影短片《小小动物园》中仅对疫情抢救现场画面呈现出黑白调性,无形中为影片笼罩上一层自然的悲剧色彩。
二、长镜头意象。长镜头在电影中是一种专注的“凝视”,对画面中的一场戏进行连续拍摄,形成一段连续的段落。创作者认为这样的画面更加具有沉浸感,能够引发观者的思考,更能表达内容的模糊性和多重意象性。长镜头使用的代表人物侯孝贤导演,最是善于在影片中运用平稳和无运动的固定机位进行长镜头拍摄,表达独有的东方意蕴。“固定的凝视”恰好符合“宁静致远”的中国古典美学特征,有一种客观、冷静的氛围感。而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的长镜头为表现“在路上”这一意象,则是在运动中完成,用运动长镜头表现时间的流动,富有一种宿命感。
手机电影短片中的长镜头多是大景深长镜头,大景深指的是处在不同纵深处上的物体都在清晰范围内,这也是用手机设备拍摄技术的画面常态。大景深长镜头则是众多电影导演用来传递寓意的技巧,借助一定时间内景物和人物情绪、景别的变化,给予人物充分的表达空间,表现情绪的连贯和升华,以实现镜头的隐喻功能。
手机电影短片《惊蛰》的导演将手机拍摄长镜头这种独特的方式与影像表达完美结合。该短片是一个平淡无奇却意味深长的情感题材,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甚至没有过多解释,但在一个个手持具备呼吸感长镜头中,自然流畅地描绘出了男女主在追忆“爱情初体验”过程后的克制。导演在结尾有意识的设计让观众体会到片名主旨“惊蛰”的意义。长镜头轻微的晃动带来一种喜怒无常的特点,犹如男女主人公不稳定的状态,帮助升华主旨,表达在爱情的惊蛰季节里切勿冲动。
三、画外音意象。声音媒介的运用将电影从单一的视觉审美变成视觉和听觉相结合的审美艺术,特别是音效、音乐、画外音等声音元素让观众感受到镜头之外更多的意象内涵。王家卫导演的电影因升格、抽帧、大量特写以及浓厚的色彩等具有辨识度的视觉语言备受瞩目,但其电影中画外音的意象表达也是他独有的听觉语言风格。画外音指的是发声源不是镜头画框之内的人或物直接发出的声音,有拓展叙事时空和制造情绪氛围的作用。如在电影《重庆森林》中,打火机按下的声音、点钱的声音、吸烟的呼吸声、钱包拉链声等声音都在进一步暗示女逃犯的身份。[4]在手机电影短片《看不见的她》中,男女主角在走廊罚站时相互对视,伴随着隔壁教室传来的读书声,暗示着男生对女生产生了情愫。这部短片人声占比较少,靠音乐和画外音来拓展画格,渲染情绪。影片中公交车的声音、英语听力的声音、教室朗读的声音、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分发试卷的声音、学校响铃的声音、老师呐喊的声音连续出现,都为塑造高考紧张的氛围,暗示着男生内心的压力与对女生的好感形成了矛盾。
结语
经由电影创作者“观取”,客观物象由“眼中之象”变成“胸中之象”,进而化为摄影机的“镜中之象”并最终呈现为“活动影像”,也就是电影意象。[5]在手机电影短片中,意象是一种特殊的表意工具,往往被创作者赋予了多重含义和丰富情感,丰富和延伸了作品的叙事语言和主题表达。
手机电影短片的创作与传统电影艺术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当拍摄设备从沉重的摄影机转变为手机,便携性使得拍摄影片的资金和人员成本都变少后,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和爱好者开始享受这种拍摄的快感,有了更多施展的空间。未来随着新媒介的不断迭代,手机拍摄视频技术必将持续更新。在“技术为先,内容为王”的影像消费时代,优质内容生产依旧是产业发展的核心力量。意象表达则是表现内容所需的表现技巧和形式,值得相关从业者进一步深思和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