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内源发展:乡村旅游驱动贫困村迈向共同富裕的“郝峪模式”
2023-11-07张行发
张行发,徐 虹
(南开大学 旅游与服务学院,天津 300350)
一、问题的提出
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是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必然选择[1]。乡村旅游作为当下乡村经济发展的重要产业,是实现乡村振兴的有效路径[2-3]。乡村旅游发展的经济效应、基建带动效应和人口反虹吸效应有力助推了乡村振兴[4],推动了乡村重构[5],促进了农民增收和产业结构调整[6],并且借助资源优势实现了乡村新内源性发展[7]。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也再次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共同富裕话题被推向高潮并成为重要的研究与实践探索方向。
新时期共同富裕的内涵特征、困境和实现路径等被学者广泛关注。从已有研究成果来看,乡村旅游作为重要的富民产业,其发展驱动乡村旅游地共同富裕的过程与机制问题尚不明晰。虽有研究关注到了乡村共同富裕中的困境与机遇[8]、共同富裕测度[9]、乡村共同富裕治理机制[10]等问题,也有研究对乡村旅游共同富裕实践路径[11]、乡村旅游小微企业与共同富裕联动[12]、共同富裕下的乡村旅游空间正义[13]等展开探索,但缺乏对乡村旅游发展驱动乡村共同富裕这一现象背后的过程与机制的关注。人才是乡村振兴的关键[14]。国家高度重视返乡创业工作,出台了《关于支持返乡下乡人员创业创新 促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意见》《关于进一步推动返乡入乡创业工作的意见》《关于加快乡村人才振兴的意见》等支持政策,返乡创业逐渐成为乡村旅游地内生发展的关键力量。返乡创业者在外开拓了眼界、习得了先进的市场运营知识、获得了发展资金,他们作为乡村土生土长的内部人远比外来资本下乡推动乡村建设的效果更佳,可有效避免乡土社会中“内外有别”的窘境[15],更好地推动乡村向内生型发展。既往研究关注了在地乡村精英和返乡创业者群体[16-17],但对其通过乡村旅游发展推动共同富裕的作用挖掘还不够。
二、文献回顾与理论视角
(一)文献概述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对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作出战略部署,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 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推动了共同富裕的省域实践探索,党的二十大报告也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是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推进共同富裕系列政策的陆续出台引发了学者对新发展阶段共同富裕内涵、路径等问题的探讨。共同富裕在国民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呈现出不同内涵特征,刘培林、张来明、郁建兴等都对共同富裕内涵进行了解析,认为其特征具有多元性、渐进性和综合性,共同富裕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富足,精神文化富有更是其重要衡量标准[18-20]。学者们普遍认为推动共同富裕过程中也面临数字乡村建设难题[21]、城乡发展不平衡[22]、相对贫困[23]、收入差距[24]等现实困境。乡村振兴与农民农村共同富裕的逻辑关系[25]、乡村共同富裕实现路径[26-27]、新型村集体经济与乡村共同富裕关系[28]等问题也得到较为细致的研究。关于乡村旅游,学者们进行了广泛探索。相关研究表明,乡村旅游发展减缓了农户多维贫困[29],促进了农户的可持续生计[30],推动了乡村地域空间多功能演变[30],是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有效产业形态[31]。但既有研究对乡村旅游驱动乡村共同富裕的过程和内在机制关注不够,并且在当下城乡人口流动视角下对返乡创业者在共同富裕中的作用发挥关注度不够。
从实践来看,国家政策导向与乡村建设机遇吸引了大批返乡创业者,返乡创业已成为推动乡村发展的重要力量。有关数据表明,2017-2020年,返乡创业者从740万人增加到1 010万人,2020年返乡创业带动就业人口多达1 000万,受益农户800多万[32],尤其是乡村旅游的快速发展吸引了返乡者回乡创业并产生了积极效应(比如活跃乡村经济[33]、出现回流城镇化[34]),成为乡村振兴的重要推动力量[35]。此外,乡村发展离不开在地乡村精英的重要支持,学者也对乡村精英的作用机制[36]、乡村精英与乡村振兴的逻辑关系[37]等问题进行了研究。总体而言,既往研究为我们理解乡村旅游发展效应提供了丰富的视角,然而现有研究对乡村旅游与共同富裕的关系多停留在简单层次的静态化探讨,缺乏对乡村旅游发展驱动乡村迈向共同富裕动态化过程和机制的研究。因此,新时期探索乡村旅游发展如何驱动共同富裕的问题具有一定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二)新内源性发展理论
新内源性发展理论来源于对传统内生式发展理论的反思。完全依赖外部力量的发展造成了乡村发展自主权的丢失,而仅依靠内部力量的乡村发展思路更是陷入理想主义,学者逐渐总结出统合乡村发展内外力量的新内源性发展理念[38],其主旨思想在于乡村发展过程中内外相结合,强调外引促内生,内外相结合的发展模式[39-40]。随着研究深入,新内源性发展理论的要素得到进一步的明确,包括资源、参与、认同[41-42]。学者岳文晓旭等认为新内源发展模式就是乡村基于本土能人的社会关系网,识别并引入有助于乡村发展而不是掠夺乡村资源的外部力量,并立足于乡村本土文化、增进村民对乡村发展的认同、推动乡村建设的集体行动、激活乡村内部力量,最终使村民与外部企业或个人通过良性互动形成利益联结制度通过内外相融合实现乡村可持续发展[40]。新内源性发展理论也被运用到我国的乡村振兴研究中去,其作为推动乡村可持续发展的理论受到学者的广泛关注,该理论的本质是外引与内育相结合,整合乡村资源,推动居民参与,实现社区认同,从而增强乡村内生发展动力。基于此,选取典型乡村山东淄博中郝峪村作为案例地,以新内源性发展理论为视角,厘清乡村旅游产业发展驱动乡村迈向共同富裕的内在机制,并对在地乡村精英和返乡创业者在助推乡村旅游发展和实现共同富裕中的作用进行剖析,以期为理论与实践提供借鉴。
三、案例、方法与数据
(一)案例概况
本研究案例——中郝峪村位于山东淄博池上镇,森林覆盖率高,自然生态优良。在发展乡村旅游之前该村贫穷落后,2003年前人均年收入不足2 000元,村集体经济薄弱。多数村民以玉米、小麦种植为主,收入微薄。仅有的5家农家乐也因规模小、层次低,接待能力差,长年不景气。后在返乡创业者ZSJ的带领下,乡村旅游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村旅游发展开始实施公司化运营,村民全员入股,并实现了对全村资源的全面整合。通过村民入股+公司化运营模式使得农家乐摆脱了单打独斗和恶性竞争的局面,激发了乡村内生发展动力,并探索出了一套“郝峪模式”。该村先后荣获“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全国休闲农业与乡村旅游示范点”“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等诸多荣誉称号,村民现在人均年收入6万多元,逐步走上共同富裕道路。正是采用新内源性发展模式,通过在地乡村内精英与返乡创业者的引导使该村从贫困走向共同富裕。因此,从内外两种力量来探索贫困村迈向共同富裕的过程与机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与理论价值。
(二)研究方法
在地乡村精英与返乡创业者如何组织动员村民、如何进行内外资源对接、如何构建稳定利益联结机制的过程,属于“如何做”的问题,需要采用动态视角剖析村庄乡村旅游产业发展的演进历程,因此,采用案例研究较为合适[43];其次,研究需详细剖析返乡创业者和在地乡村精英在不同发展阶段如何推动乡村旅游产业发展的问题,适合采用探索性案例研究方法,因单案例多阶段的过程性分析可以深入详细地展现内在机理等,故本文选择典型单案例研究方法[44]。
(三)数据来源
为更好地获取研究资料,本研究采取多种方式获取数据。(1)半结构化访谈。研究者于2022-2023年两次前往中郝峪村对相关人员进行半结构化访谈和非参与式观察,并对村内支部书记、返乡创业者、村民、公司员工,邻村村民和游客等多元主体进行了深入访谈,获取了详实的一手资料。(2)二手数据获取。获取村庄发展资料3份:1份为乡村振兴中郝峪模式的解读;1份为中郝峪村新型村集体经济发展过程与创新作法;1份为中郝峪村讲解词。通过微信公众号和腾讯视频完整观看了该村在发展中的一部获奖纪录片《乡里乡亲》,同时观看了多部媒体采访记录,并在调研期间拍摄300余张图片资料;阅读了新华网等权威报刊和媒体报道的新闻资讯20余篇。最后,通过微信推送信息、中国知网发表的高质量论文等获取了更为详实的数据,实现了研究数据来源的多元化。研究数据来源见表1。
表1 研究数据来源与类型
四、乡村旅游驱动中郝峪村迈向共同富裕的进程分析
为更好地识别乡村旅游发展驱动贫困村实现共同富裕的演变过程与内在机制,在充分调研基础上,结合该村乡村旅游产业发展的重要事件,按照乡村旅游产业发展的重要转折点,把中郝峪村乡村旅游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在地乡村精英推动乡村旅游发展萌芽阶段(2003-2006年)、返乡创业者推动乡村旅游发展探索阶段(2007-2012年)、返乡创业者推动乡村旅游公司化运营阶段(2013年至今)。三个阶段主导力量不同,也产生了不同的发展效果(见图1)。
图1 中郝峪村乡村旅游发展过程
(一)2003-2006年:在地乡村精英推动乡村旅游发展萌芽阶段
1.乡村旅游发展为贫困山村找到产业发展道路。人才是乡村振兴的核心要素,而乡村空心化问题导致了人才的流失,乡村的留守精英在乡村建设与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45]。乡村旅游萌芽阶段的中郝峪村贫困落后,现任书记ZDQ作为在地乡村精英成为百姓心目合适的致富带头人选。“当时村里三次推选我当村委会主任,第一次和第二次我都婉言拒绝了,第三次没法推辞就上任了。当时我做生意一年也能赚个百八十万元。既然上任了,我就开始琢磨怎么带动村民致富。恰好当时镇党委开始引导村里发展乡村旅游,并且村里自筹资金1万元给予开办农家乐的农户奖励支持,我就开始动员村民来做农家乐。那个时候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农家乐,他们都拒绝了。我苦口婆心的拉村民一起干,但是只有五户和我一起做。为了吸引客源,我找到原来的生意伙伴,让他们来村旅游并且给做宣传。老百姓都持观望态度,到底能不能赚钱是他们最大的顾忌。好在第二年收入不错,老百姓看到赚到钱了,就纷纷想开始做农家乐。”(访谈对象:村党支部书记)郝峪村凭借自身优良的自然生态环境为乡村找到了乡村旅游发展之路。这期间政府的路线引导和资金支持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一万元的启动资金极大鼓舞了人心,尤其是收益的增加让观望的老百姓看到了希望。在地乡村精英有效衔接外部资源,成为乡村旅游发展的引路人。他们的角色具有多重属性,不仅在村内具有权威性且为老百姓树立了典型,而且具有承接外部资源的机动性。作为乡村旅游从业先行者,在地精英为乡村产业发展找到了方向,但也引发了村民纷纷模仿农家乐而产生的同质化和简单化问题,乡村也开始面临新的挑战。
2.市场经济下乡村旅游呈现跟风运营与矛盾冲突。乡村旅游主导型的村庄随着发展也使村庄从熟人道义转向社会冲突的失序化状态[46]。随着旅游的发展,村民看到了致富商机,纷纷投身乡村旅游产业发展中去,乡村熟人社会也在旅游产业的作用下出现异化,因为生意曾经友好的邻里关系也出现裂痕。“当时村里最早开办农家乐的就三四家啊,大家看到挣钱了就纷纷也搞起了农家乐。大家之间的矛盾逐渐有了,比如你家里住一宿60元,其他人家里可能就是50元。村民会在路上拉客,造成了旅游市场的混乱,邻里之间矛盾冲突都很大,也给村庄带来了很多负面的影响,游客减少。”(访谈对象:村民)此阶段乡村旅游发展主要源于在地乡村精英的引领。因早期在政策和经验上都有所欠缺,大家是摸着石头过河,乡村旅游发展乱象丛生。“当时村里矛盾挺大的,市场也十分混乱,村民之间的恶性竞争较多,给村子带来了很多不好的影响,很多农家乐也被关门停业。”(访谈对象:村民)尽管乡村旅游发展带来居民之间的恶性竞争和村庄秩序混乱,但已经有少数村民在此背景下实现了物质层面的富裕。
(二)2007-2012年:返乡创业者推动乡村旅游发展的深入探索阶段
1.返乡创业者嵌入乡村探索乡村旅游发展道路。乡村旅游初级发展阶段引发了村庄内部矛盾,而在地乡村精英能力的局限性无法较好地解决该问题,乡村旅游发展出现停滞。在此阶段,返乡创业者作为新生力量嵌入到村内乡村旅游发展的探索中去。返乡创业者ZSJ带领的年轻创业团队成为解决村民矛盾、重塑乡村发展方向的重要力量,这一群体相较于在地乡村精英接受过高等教育,并怀着对家乡的深厚感情、具有良好的市场经济头脑,可更好地在村内开展组织动员工作。
但由于返乡创业者长时间在外务工、求学、入伍等因素,与村干部、村民、当地政府的沟通不多,这也造成了与村民等群体的关系疏离。另外,乡村旅游的发展使传统乡村的熟人社会特征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村庄成员的异质性大大提高,相互间的熟悉度和信任度也在大幅度下降[47]。因此,虽然返乡创业者曾土生土长于乡村,但前期同样也面临创业的困难。“当时回乡创业,我们也遇到了许多的困难,很多百姓也不信任我们,做起事来也非常困难,现在回头想一想,当时有很多节点如果没有坚持下来,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中郝峪村了。”(访谈对象:公司办公室主任)当时村民对返乡青年主导乡村旅游发展,内心仍充满担忧与不信任。“当时村里入股的时候,我们家投的钱也不是很多,主要考虑到这些年轻人来干事情如果赔了怎么办呢?另外,家里的两个孩子那个时候也在上学,都要花钱,不敢投资。”“别看村里现在发展的挺好,当初他们干的时候,真的也是犯了大难了,老百姓都不愿意拿钱去入股,那时候都不相信这群小年轻能做多好。”(访谈对象:村民)可见,返乡创业者在前期引领村民创新旅游发展时仍然面临着再次嵌入乡村与组织动员农民的困难,如何破解村民心中顾忌也成为重要问题。
2.外部优质资源的引入推动乡村旅游产品更新升级。相较于乡村旅游萌芽时期的发展,返乡创业者引入了多种资源推动乡村旅游的高质量发展和旅游产品的转型升级。在运营理念上,返乡创业者通过不断学习外部乡村旅游发展的先进经验,不再将乡村旅游仅仅定位于简单的旅游活动,而是深入打造特色体验式项目。建立了传统民俗手工坊,集合陶艺、木工坊、泥瓦匠、木版画等当地特色民俗类展品。为更好地对接游客需求,他们还开发了真人CS、幽幽谷农场牧场、吊桥、乡村记忆馆等30余项体验式项目。另外,不断吸取科研院所的帮扶力量,引入山东大学旅游专家团队对乡村旅游进行全面规划和指导,并和专家一同制定了《中郝峪村庄发展规划》,对村庄布局、土地利用、住宅建设和产业发展等进行设计,打造了高标准的农家乐,规范建设了农家乐103户,其中20多户被评选为四星或五星级农家乐。
返乡创业者凭借在外习得的知识和广阔的人脉关系等将优质的外部资源引入乡村,与本地的资源进行联动,进一步将本地乡村旅游产品更新升级,形成了外引与内育相互融合的发展模式。另外,坚持对本地居民进行专业能力培育,把全村妇女组织起来进行管家式服务培训,并制定了《中郝峪农家乐建设规范》《中郝峪民宿管理服务标准》,提高了居民的接待能力和服务质量。“我们现在接待游客有一套统一的标准。如果做的不好的话,管理者是要对我们进行惩罚的,如铺床我们都是去别的地方学习的,床单一客一换是基本要求。”(访谈对象:村民)
(三)2013年至今:返乡创业者推动乡村旅游公司化运营阶段
1.乡村旅游产业走向“全民入股+公司化运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重点和难点在农民,特别是低收入农民[48],为更好地实现乡村旅游高质量发展和共同富裕的目标,解决乡村旅游发展中出现的贫富差距、恶性竞争等问题,中郝峪村坚持“以农民为主体,让农民共同致富”的理念,通过积极探索实施“公司+项目+村民入股”的新型村集体经济发展模式,村民以土地、房屋、资金、山林和劳动力的形式入股,成立了股份制公司。在这期间,返乡创业者聘请有资质的机构对村集体所有的山地、林地、塘坝等资源性资产和非经营性资产进行全面评估,并成立村内资产评估小组对村民的土地、房屋、果木等进行作价入股,确立了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身份。符合要求的村民全部成为村庄股民,享受董事会的选举和被选举权,并享受集体经济资产收益、分红,公司化运营后所有村民颁发股民证,所有股份在全体股民内部可流通转让,实现了全村村民人人是股东,个个是老板,充分凸显了村民的主体性地位。在游客接待和分配上全部由公司统一安排,所有接待价格全部由公司统一制定,所有收入公司当天会向村民公开,杜绝了村民之间的相互压价和恶性竞争行为。在利益分配上,收益的20%用于公司的正常运营和基础设施建设,80%用于村民的股份分成,并给予村内的老弱病残以优待,无投资也可享受一定的股份分成。中郝峪村在乡村旅游发展方面独创的“三变”模式,即资源变资产、资产变股份、村民变股东的做法,推动了乡村旅游地资源的有效利用,构建起了公平的利益联结与分配机制,符合当下共同富裕的要求和标准。村民年均收入从2003年的不足2 000元到现在6万多元,20年时间增长了20余倍,改变了过去少数村民富裕的局面,逐步实现了全村共同富裕。“现在我们村都富起来了啊,村民三餐全部免费,不用出门就能在家门口赚钱,其他村的村民都十分羡慕我们村,我们也感到很自豪。”(访谈对象:村民)
2.“郝峪模式”通过外部输出提升乡村旅游地韧性与品牌影响力。在返乡创业者和在地乡村精英等利益相关者的深入探索下,乡村旅游发展逐渐形成了“郝峪模式”,即以“公司运作+单体承包+村民入股”为框架,通过组织年轻人回乡创业,利用农村闲置资源以全村村民入股形式成立公司,带领全村村民走上共同富裕道路的致富新模式。总体来看,该模式保障了农民的主体性地位,因地制宜地利用了乡村优势资源,产生了良好的综合效益,并且实现了村庄身份从被帮扶者到帮扶者的华丽蜕变。除了乡村旅游有序发展,该村也结合自身十几年探索、规划、运营经验,在返乡创业者的带领下打造了一支对外推广的专业运营团队,积极“走出去”,推介运营“郝峪模式”。他们先后为山东、内蒙古、重庆、河北等地30余个区县进行输出辅导,规划打造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项目,运营团队直接收入500余万元。“我们把郝峪模式推出去,可以提高我们的旅游目的地影响力。之前我们都是给其他村做一些智力上的帮扶,但是发现仅仅这样不能更好地提升我们的知名度和品牌,我们就以入股的形式和他们一起运营乡村旅游,带领他们脱贫致富,尤其是疫情期间,很多员工出去和其他村一起搞运营,缓解了我们村的财务压力,另外,也能够为我们村创收。”(访谈对象:公司总经理)
五、乡村旅游发展驱动中郝峪村迈向共同富裕的内在机制分析
中郝峪乡村旅游发展驱动共同富裕是由乡村在地精英、返乡创业者、本地居民、当地政府等多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具体可分为内部力量与外部力量,内外相互融合推动了乡村旅游产业从无序发展到有序化公司运营,村民从精英参与到全体村民入股共享产业发展红利,实现了乡村旅游从恶性竞争到规范化发展的转型,其形成机制如图2所示。
图2 中郝峪村乡村旅游发展驱动共同富裕的过程与机制
(一)在地乡村精英产业引领为乡村共同富裕提供初始动力
在地乡村精英是本村乡村旅游发展的重要初始动力。面对乡村的贫穷落后,他们怀着对家乡的情怀凭借个人声望和一定资金等成为乡村发展的带头人,不断在时代发展潮流中求新求变,发挥了重要的精英带动作用,成为乡村旅游产业发展的先锋,为后期的产业发展提供了原始动力。在乡村旅游萌芽发展阶段,在地乡村精英引入了政府的帮扶资源,他们带领村民去外省市先进乡村旅游村庄进行调研,通过学习提升乡村旅游发展品质。尽管该群体在知识、见识、能力上具有局限性,导致乡村旅游产业创新发展受到一定限制,未能摆脱村子的贫困落后状态,但是为乡村产业发展找到了前进的曙光,为乡村旅游地后续发展提供了初始动力,少数有远见的村民也在产业发展中实现了物质富裕。也正是他们前期艰难的创业,吸引了在外的青年群体返乡从事旅游工作。
(二)返乡创业者回嵌乡土为乡村共同富裕提供外部动能
中郝峪乡村旅游从开始萌芽到在地乡村精英带动,经历了从无到有的发展历程,但是市场经济带来的恶性竞争和无序管理造成了村庄乡村旅游发展的停滞,其重要原因在于利益驱使乡村熟人社会向原子化村庄迈进,村落共同体被不断解构,失序的村庄影响了乡村旅游的高质量发展。如何激活乡村发展活力,打开乡村旅游发展的新格局成为当时亟需解决的问题。“当时我的儿子是校学生会主席、山东省优秀毕业生,本来他打算出国留学的,我就再三叮嘱他,你哪里都不要去,毕业就赶紧回家来,家乡有广阔的发展前景。”(访谈对象:村党支部书记)在发展的关键时刻,村“两委”动员所有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和准备毕业的大学生回乡发展,给予集体资源免费使用等福利,并给予返乡创业者第一年每月1 500元生活补助。大批年轻人回乡创业,他们将外部先进的知识、管理经验和优质的资源等引入到了乡村,返乡创业者弥补了在地乡村精英在推动乡村旅游发展上的局限性,改变了过去恶性竞争和村庄无序的局面,乡村旅游迈向公司化和标准化运营阶段。返乡创业者成为推动中郝峪村迈向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引擎,给乡村旅游带来了超前发展理念和思想。
(三)全民参与和公平利益分配成为乡村共同富裕的有效路径
乡村旅游发展过程中引发了利益相关者之间的矛盾,社区居民也因攀比而产生的嫉妒心理或者由于同类竞争而产生的恶意市场竞争行为加剧了居民之间的利益冲突[49],影响了居民对社区的认同感和相互信任。共同富裕要求公平的利益分配,实现在消除两极分化基础上形成差距合理的普遍富裕[50]。“我们现在村里发展可是真好,原来村里那时候家家户户哪有钱,现在要不是疫情影响,我一年能挣10万块钱,多亏了俺村里的村书记和他儿子,我们都是沾了人家的光了。”(访谈对象:村民)“怎么组织动员老百姓干事业,其实重要的一点就是让老百姓尝到甜头并获取收益,让老百姓挣到钱才是实实在在的。老百姓挣不到钱一切都是空谈啊。”(访谈对象:公司总经理)
(四)乡村旅游发展主导力量的交替与协作是共同富裕的关键
从推动中郝峪乡村旅游的主导力量来看,其发展阶段可分为两段:第一阶段为在地乡村精英主导,同时政府发挥重要的资源帮扶作用。第二阶段主导力量由在地乡村精英向返乡创业者转化。乡村旅游地单打独斗的家庭式运营也走向了“全民入股+公司化运营”的发展模式。公司化运营实现了全体村民共享产业发展成果,在地乡村精英、返乡创业者、本村村民多元利益主体共生发展,乡村旅游地呈现出了产业集聚和规模化运营的良好状态,公平的利益分配格局得以形成。村民收入虽然因股份额度大小呈现出一定的差异,但是合理的利益分配方案不断缩小村民间的收入差距,村庄逐步走上了共同富裕道路。
六、结论与讨论
(一)研究结论
以新内源性发展理论为研究视角,立足共同富裕这一现实问题,采用案例研究方法,以典型案例中郝峪村为研究对象,剖析了乡村旅游发展驱动共同富裕的过程与机制,解析了不同主导力量群体在乡村旅游发展不同阶段发挥的作用,研究发现:
1.乡村旅游发展驱动共同富裕是多元利益主体介入的动态演进过程。案例地乡村旅游发展驱动共同富裕从时间跨度可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乡村旅游萌芽阶段,第二阶段为乡村旅游深入探索阶段,第三阶段是乡村旅游公司化运营阶段。三个阶段的主导力量不同,内外资源的协调匹配也不尽相同,导致发展效果也呈现一定差异。前期乡村旅游自发式经营模式让少部分人得以致富,而后期股份制运营加速了乡村旅游的组织化程度,村民变股民、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的举措带领全体村民走向共同富裕道路。
2.内外融合联动的新内源性发展在推动共同富裕过程中优于单一的内生式发展。案例地通过在地乡村精英牵引走上乡村旅游产业发展道路,但在产业发展初级阶段暴露出的弊端问题也成为影响乡村旅游深入发展的障碍,本地乡村精英知识、能力、见识等方面的局限性无法为乡村旅游发展提供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这也证实了乡村完全依靠内部乡村精英力量来发展具有局限性。从新内源性发展理论视角来看,需要引入外部新动能来推动乡村旅游发展,弥补在地乡村精英在引领村庄发展的不足,而村内的返乡创业群体有效充当了外部力量,弥合了内部力量不足的缺陷,并且该群体与村民亲缘、地缘关系优于简单的外部力量注入,他们可以与在地乡村精英更好地配合协作,成为推动乡村共同富裕的新动能。
3.返乡创业者在乡村共同富裕过程中发挥引擎式作用。返乡创业者在政策扶持和乡土情愫的双重作用下回嵌乡土,因土生土长于乡村使得该群体对乡土社会的人情关系和不成文的规则等都较为熟谙。不可否认的是乡村旅游的快速发展导致乡村从熟人社会到半熟人社会过渡,市场经济导向下的贫困乡村逐渐走向开放,村民思想发生了一定变化,这都加剧了返乡创业者再次融入乡村的困难。与外部资本相比,虽然返乡精英缺乏强大资本优势,但其土生土长于乡村,熟悉乡村运转规则,与村民具有良好沟通能力,并且怀有建设发展家乡的情愫,不会像外来资本一样过于追求经济效益。返乡人员推动乡村旅游从恶性竞争到全体村民入股的公司化运营发展,乡村旅游呈现出新内源性发展模式。新内源性发展提升了居民参与能力、均衡了利益分配,村内资源被有效盘活,有效避免了乡村因血缘关系而造成的不公平问题,破解了前期老百姓不信任问题。
(二)讨论与建议
本研究发现乡村旅游在共同富裕中同样发挥着重要作用,其拓宽了农民增收渠道,实现了发展成果共享。传统外来资本主导的发展模式造成了乡村旅游地居民利益边缘化等问题,仅依靠内部发展力量无法解决内部资源利用低下和能力不足的问题,因此,探索乡村旅游地内外融合的新内源性发展模式对于乡村共同富裕和产业持续性具有重要价值与现实意义。首先,案例地通过在地乡村精英和返乡创业者的共同引导逐步走向了共同富裕道路,有效解决了单纯依靠内部与外部力量的弊端,符合新内源性发展理论中强调外引与内育相结合的发展思路,聚焦资源利用、居民参与和社区认同要素,实现了地方发展自主权的有效落实,保障了居民的主体性,提升了乡村旅游的组织化程度,增加了居民收益,乡村内生动力被有效激活。其次,案例地返乡创业者回嵌乡土也是推动乡村现代化建设的过程,乡村人际关系得到重塑、利益得到合理分配,乡村实现从少数人富裕到共同富裕,从物质富裕到精神文化富有,充分体现了乡村旅游在返乡创业者主导作用下所产生的积极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