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杂居地区乡村文化振兴与共同体重建的耦合
——基于文化共生视角的分析
2023-11-07王振杰
王 振 杰
(兰州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兰州 730020)
引言
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实现乡村全面振兴目标,乡风文明是保障,文化振兴是关键。乡村文化是乡村建设的根和魂,也是乡村共同体内生凝心聚力的源泉。在乡村共同体重建过程中,文化振兴作为乡村振兴的铸魂工程,服务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国家战略,是其题中应有之义[1]。我国的大多数乡村是集农业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为基础聚合存在的地域共同体。随着市场化、城镇化的快速推进,乡村人口大量单向度流向城镇,一些村落逐渐出现了“空心化”,“邻里互助”式传统乡村社会结构逐渐消解,乡村文化也随之削弱,村落共同体日渐式微的趋势似乎难以扭转。然而在甘青交界地带民族杂居地区的一些乡村,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使村民内生发展动力被激活,乡村共同体得到复兴。这些案例说明,所谓“村落的终结”宿命论在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过程中也许只是历时性的阶段性问题,在共时性发展过程中并不是不可逆的[2],将乡村文化振兴的推动机制与乡村共同体的重建机制同构耦合,能够形成乡村全面振兴的新格局。
滕尼斯在《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指出,“共同体”就是以血缘、感情和伦理团结等为纽带,其基本形式有血缘共同体(亲属)、地缘共同体(邻里)和精神共同体(信仰、友谊等)[3]。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学者清水盛光和平野义太郎认为中国存在“乡土共同体”,戒能和福武则认为中国不存在村落共同体[4],而只是一种结社功能[5]。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将传统乡村用“差序格局”“礼俗社会”“无讼”等词描绘[6]。中国学者总体将村落理解为“手足相亲,守望相助”的“生活共同体”[7],以及乡土社会的文化观念和民间信仰组成的“文化共同体”[8]。随着社会转型,乡村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变,乡村共同体随之发生变化。目前,学术界分别从不同角度对乡村文化振兴与共同体重构进行了广泛讨论,形成了“村落衰落”论[9]和“村落重建”论[10]等观点。但目前针对民族杂居地区乡村共同体研究尚不多见。罗彩娟以广西一个壮族与汉族杂居互嵌村落为例,研究发现壮族和汉族在长期的日常生活实践活动中,两个民族在思想观念、语言交流、族际通婚等方面的文化交融奠定了精神基础,形成了超越民族认同的地域共同体[11]。李文刚以贵州省黔东南苗寨侗族自治州乔央村5个民族村民杂居村落为例,阐释了多民族在长期深度交融过程中在婚姻习俗、民间信仰、生计方式、经济利益等方面存在超越民族界限的现象,这些超越民族界限的共同性维系着村落共同体[12]。受此启发,本文基于文化共生理论视角,以青海省民和县的两个民族杂居村为案例,试图将乡村共同体复兴的经验理路与宏观理论联系起来,以乡村文化振兴为主线,构建分析框架,探析如何通过乡村共同体重建实现文化共生共融,又通过文化振兴促进乡村共同体建构,从而助力乡村全面振兴,以期为甘青交界地带民族杂居地区乡村文化振兴提供可资借鉴的启示和经验理路。
一、文化共生理论视角下的乡村文化振兴与乡村共同体构建
1879年,德国真菌学家德贝里提出“共生”(symbiosis)概念[13],生物学的“共生”是指不同种类的两个或更多成员之间的物质联系,后来这一概念被逐渐应用到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领域,借以表示相关联事物的“普遍性”和“互惠性”现象[14]。在社会科学领域“共生”用来表示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的关系。文化共生是在社会共生论基础上对文化存在形态的一种叙事图景。民族杂居地区存在着系统多元文化,该系统内的文化共生单元内部和各文化共生单元之间构成文化共生关系,即“构成共同体或共生关系的基本能量生产和交换单位。”[15]因此,民族杂居地区“文化共生”是指在多元文化互嵌空间背景下,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民族文化与外来文化构成融合共生的内在动力,它们之间相互借鉴、相互促进、相互交融,以实现多元文化共同繁荣[16]。各民族在长期交往交流交融中形成“和而不同”的多元文化,随着社会转型,各民族文化同质性的元素越来越多,逐渐构成“和合共生”的地域文化。
随着市场化、城镇化的加速发展,民族杂居地区村落农牧业生产也受到市场、资本等外循环因素的介入和影响,村民们生产生活互动交融的动力源自“共生”的社会结构受到冲击。乡村“原本建立在人情、互惠、情感与血缘、地缘关系基础上的社会关系模式被一种货币化的理性的市场关系模式所替代”[17]。乡村共生协同、互助互惠的社会关系日渐式微,村落共同体与共生关系受到挑战。乡村共同体不单纯是某一方面的共同体,而是既包括经济、社会、文化,也包括治理体系创新和生态文明在内建设的共同体[18]。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构建以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为核心的民族特色文化和多元文化共生空间[19],既是民族杂居地区文化发展的必然走向,也是新时代民族杂居地区文化振兴的题中应有之义。
在一个文化多样化世界,多元文化共生现象是客观存在的。生物共生能够繁殖新的物种,增强生物系统的多样性,同样,文化共生也能催生出新的文化类型,促进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在民族杂居地区各民族坚持相互尊重、相互认同、互学互鉴、互嵌共生,形成“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多元一体格局。基于共生理论所蕴含的“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核心本质是构建一个包含共生单元、共生机制、共生纽带和共生环境相互依存的乡村共生系统[20],这也是民族杂居地区乡村文化振兴的发展图景,是乡村共同体复兴的关键所在。
二、民族杂居地区文化共生的样态
(一)田野点概况
协拉村(协拉藏语意为果园)位于青海省民和县杏儿乡香忠山支脉杏儿山西北部的山坡下,民国时期及以前属于民和东伯李土司的果园,该村是藏族、土族和汉族混居村落。据2020年7月统计,协拉村共97户459人,其中男性252人、女性207人。这座古老村庄在历史的沉浮中经历着时代更迭,但在“村落空间”和“地域认同”上存续着很好的“聚合性”,在现代化的浪潮中仍然传承着共享的村社惯例和互助互惠的良好民风,较好地承载和践行着乡村共同体。同时当地政府对乡村振兴给予的大力支持,对乡村共同体重建具有进一步的促进作用,协拉村在内外动力共生互补作用下系统性地推进着自身共同体进程。
卡洒哇村(卡洒哇藏语意为新城)位于青海省民和县杏儿山东南部的半山坡上,是杏儿乡乡政府所在地。据2020年7月统计,全村有4个自然社,共有110户459人。该村是藏族、土族和汉族互嵌村落,其中土族占45.1%,藏族占42.9%,汉族占12%。当地政府根据卡洒哇村的地理环境和土壤条件等因素,试点并推广产量较高的甜玉米种植,并扶助村民办养殖场,逐步实现产业链和供应链有效结合的“特色种养”。该村由于地理位置受限,社(庄)与社(庄)之间相距较远,村集体性聚合较少,村民内生动力不足,乡村共同体培育亟需加强。在政府大力支持下重建乡村共同体,使这个缺乏内生动力的乡村在内外力量聚合下焕发新机。
这种历史上形成的藏族、土族和汉族和谐共生、多元文化共存的互嵌空间,促使多民族在日常生活互动中吸收和借鉴彼此的文化元素,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共生格局。
(二)民族杂居地区文化共生的样态
我们认为,从文化共生三种样态的理论视角可观察案例乡村文化共生的存在形式,其表现形式主要是生产生活的互惠共生、组织单元的协同共生、公共文化的互融共生(见图1)。
图1 乡村共同体的分析框架
1.生产生活的互惠共生。民族杂居村落各民族在长期生产生活实践中,民族间的差异性逐渐减少,更多的是对经济互补共生、文化交融共享、情感交流亲近等地域文化共同性的价值追求。各民族在生产生活领域产生的互惠共生是进一步促进多元文化互融共生的体现。互惠共生的文化机理由此指向了社会文化网络的建构,并依赖日常生活文化网络而存在,体现族际间的双向互惠共生,成为维系乡村共同体延续的文化独特价值。
2.组织单元的协同共生。乡村共同体的重建与振兴需要有效的组织共生,党组织、村民、新乡贤等多元主体整合在一起,形成共生单元的协同合作模式,能更加有效地推动乡村文化振兴与共同体复兴。乡村共同体重建,组织建设要先行,党组织建设在引领乡村共同体中起最重要作用,“成为帮助农民致富、维护农村稳定、推进乡村振兴的坚强战斗堡垒”[21],保证乡村文化建设“不跑偏”“不走调”。组织振兴和文化振兴为产业振兴、人才振兴和生态振兴提供组织保障与智力支撑。
3.公共文化的互融共生。乡村公共文化是促进村民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场域,村民通过共同参与公共文化活动增进情感互依互近和文化互鉴互融。随着市场化、城镇化的加速推进,传统乡村文化的传承受到极大挑战。在人口规模化常态化流动背景下,由于乡村大量人口单向度外流,村落的集体活动大幅度减少,许多乡村集体民俗节日文化因缺少人力而日渐式微,乡村的“集体情感”也逐渐淡化[2],导致乡村文化缺乏村民主体性与主体意识,给乡村共同体带来挑战。为了促使乡村公共文化回归,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用主流文化调适村民的惯习,形成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价值取向,构建国家认同的“公共文化”与乡村内生文化的有效融合及互动共生,增强村民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认同感[22],有效推动乡村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促进乡村文化振兴的推动机制与共同体重建机制同构的耦合。
三、乡村文化振兴与共同体重建的耦合实践向度
在脱贫攻坚过程中,乡村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把重心转移到争取项目上,而“弱制度弱文化”现象逐渐成为乡村共同体衰弱的原因之一。因此,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背景下,重建乡村共同体要以文化振兴为抓手,把乡村“塑形”与“塑魂”有机结合起来,通过挖掘乡村文化特质,推动乡村文化振兴机制与共同体重建机制同构的耦合。通过重构强有力的文化共生机制,传承乡村情谊道德伦理的“礼俗社会”,形成乡村共同体。
(一)以互惠共生文化传承乡村伦理
村民的互惠共生习性在农忙收种、修盖房屋等的“换工”以及各类仪式、日常互相馈赠“礼物”等的流动中得以整体延续,这些义务性、情感性的活动从客观上整体维系着村落共同体的道德存续。马歇尔·萨林斯认为“物品流动和社会关系之间的联系便是互惠。”[23]在此基础上,马林诺夫斯基将互惠的“文化意义”[24]增加了“半经济性、半仪式性”[25]。互惠在文化的视域里互嵌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经济和仪式活动,说明礼物互惠是“不可让渡的物品,其所创造的连结就是人们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26]互惠提倡人们之间“礼尚往来”,这种对称性互惠是共生系统可持续发展的基础,通过互惠联结着人们彼此之间相互支持、相互依赖的共同体关系。在协拉村,村民生活中时时发生着双向“礼物交换”,事事可见“互帮互助”的互惠共生实践表征。“一家逢喜全村恭贺、一户有难大家相助的族际和谐”优良村风在协拉村传承已久。全村就像一个大家庭,红白喜事、升学设宴、建房帮工、农忙帮工等每家每户都不请自来,一户都不少。如协拉村藏族和土族在举行结婚仪式时,村民们都要去事主家祝贺帮忙,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使婚礼圆满举办。藏族事主结婚时,土族用对歌跳舞的方式向事主表示祝贺。同样,土族事主结婚时,藏族向事主献上哈达并对歌跳舞以示祝贺。土族村民给笔者说:“我们协拉村藏族和土族的婚礼有许多相似性,对彼此的生活习俗都很熟悉。举行婚礼全靠村里人帮忙。我结婚的时候,村里的伙伴们提前几天就来帮忙了,帮着借东西、搭棚子、购物。你经常给别人帮了忙,你家有事,人家会给你帮。我们村有啥事了,村里人不用你去请,大家都会主动来帮忙。”(访谈时间:2020年8月15日;讲述者:LCH,协拉村人,男,土族,33岁,干部;讲述地点:LCH家)这种超越民族界限的交往互助义务方式,体现了村民过去主动帮助别人后的回馈,也是自己对未来家里有大事情时的提前储备,同时表征自己家在日常生活中和村里人的交往程度,由此形成了互惠共生的村落生活秩序。
卡洒哇村藏族是原住居民,以前主要从事畜牧业,后来迁徙来的汉族和土族主要从事农业,在双方的交往交流交融中,该村藏族也逐渐从事农业,汉族和土族也从事畜牧业。村民互相馈赠产品,汉族和土族经常给藏族一些新鲜蔬菜,藏族则经常给汉族、土族一些牛羊肉、奶制品及皮毛等畜产品(1)该部分个案材料来源于《2020年度全国民族工作优秀调研报告》评选申报材料,课题组成员:宗喀·漾正冈布、王振杰、才让多杰、蔡文君、赵书苑。。正如闫云翔所说“礼物交换构成了一个道义经济的体系,在那里,道德原则常常超过了经济考量。……在功能的层面上,义务性的送礼收礼为村民们提供了一种培养、维持和扩展其关系网的基本形式。”[27]礼物交换不仅是物质的交换,也是精神的互动。食物馈赠互惠交换嵌入村民情感交流方式,是超越经济考量的道德原则,人们会自觉遵从互惠人情伦理。这种在日常生活中建构的“自发”亲密关系与情感互动,形成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村落共同体[28]。民族杂居地区乡村文化的表现形成主要以村庄为场域,家庭是乡村的生活中心,家庭本位的价值观构成了乡村基本生活方式的规范,有效地凝聚了乡村共同体意识。村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自发形成互帮互助的村落命运共同体理念,自觉地践行互惠共生的情谊道德“礼俗社会”规则。
(二)以组织引领多元主体协同参与
基层村民委员会党组织可以利用组织优势,广泛吸收村民、新乡贤等的意见与诉求,形成多元主体协同参与乡村集体事务的共生单元合作模式,能更加有效地推动乡村文化振兴与共同体复兴。组织振兴引领乡村文化振兴的性质和方向,在基层组织建设中要让办事公道、有前瞻性、有奉献精神的人担任,把有能力的人组织起来。在协拉村,由党委政府牵头负责,村“两委”配合实施,村民积极参与,新乡贤负责提供更精细化、差异化的公共服务资源。如对村落的道路拓宽硬化,对危旧房屋进行拆除重建,修建“民族团结”文化广场,筹集资金维护修缮“百年藏式建筑”等文物遗产,规划设计村内便利村民的各类活动配套设施等。乡贤与村组织、村民各尽其能积极参与,共同推动村落共同体复兴,发挥了“村委-村民-乡贤”紧密耦合的集体优势,达到一种协同共生状态。
创新乡贤文化有助于以乡情乡愁为纽带吸引和凝聚各方人士支持家乡建设[22],乡贤参与乡村建设并不纯粹是为了经济利益,更多地是作为一种奉献和名誉。“乡贤们并非是为了追求物质利益或政治权力,而是为了提高社会地位与威望,获得荣耀感,其权威或权力主要来自乡村社会的‘文化关系网络’”[29]。乡贤不一定是村庄里最富有的人,但必须是正直、乐于助人的有好声誉的人。在民族互嵌协拉村和卡洒哇村,乡贤可以是藏族、土族或汉族。协拉村村民STL说:“村里的许多事要有一个人组织着干,我们村里的许多事情大多时候都是我们几个牵头筹划,比如在春天耕种时需要种子和化肥,需要什么品牌的、价格是多少,我把这事情发在村微信群里,大伙(家)一挂(都)看一下呗,有什么建议就大伙商量。然后几个年轻人开自己家的三轮车去集市上把种子和化肥拉回来。一个村里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呗,干啥事都要互助合作,这样下去,大家也就什么事一挂(都)好办。”(访谈时间:2020年8月25日下午;讲述者:STL,协拉村,男,藏族,55岁,村民;讲述地点:协拉村村委会)村落社会的乡贤在日常生产生活实践中勾连着村民间的集体意识,族际间团结合作表征着村落命运共同体。乡贤文化在蕴涵核心价值观、完善乡村法治、发展乡村经济和倡导乡村公益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30]。协拉村前村主任李先生不仅在协调村内公共事务上有丰富的经验,还在村内享有村民公认的道德权威,可以通过“红白理事会”等模式对村落的精神文明建设进行有效的干预和引导。村民之间有矛盾他会积极调解,将矛盾消除在萌芽状态,村内20多年没有出现村民间打架斗殴事件;夫妻之间如果有矛盾他都会进行耐心调解,协拉村30多年来没有一例离婚案;在孩子教育方面他教导家长要重视孩子读书求学、健康成长,等等。受人尊重的乡贤利用自身资源既可带动村民共同致富,也可带领村民践行乡村文化、伦理和村规民约,有效促进了乡村文化振兴。2018年,杏儿乡返乡创业大学生段官却根据村里大多数是留守老人的特点,创办了“才旦巴民族文化合作社”,主要以当地的民族服饰、刺绣、藏香、杏儿酩馏酒为品牌,盘活本地资源禀赋,打造杏儿特色产业,既挖掘彰显淬炼民族特色文化品牌,又带动了当地村民就近致富,使家乡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协调发展。为了传承创新乡村文化,他利用村委组织、乡贤、村民共同参与的多元互动模式,开展了一系列移风易俗、文化赛事等活动,使传统民族文化以其丰富的本土文化根基成为民众重要的精神归依,并转化为乡村“活态文化”产业,激发了乡村文化振兴的内生动力和共同体同构的耦合。
(三)以公共文化激活村民集体意识
在传统民族杂居的乡村,村民通过共同参与一系列民俗节日、红白喜事等公共文化活动勾连族际伦理道德感情,形成互惠共融共享的文化叙事场域,构建命运与共的价值取向和集体归属感。因此,共生场域作为乡村共同体重构的理想状态,其“塑形”和“塑魂”过程要立足于乡土文化底色,同时嵌入现代文化元素,给予共同体协同主体积极的作用力。
为了使乡村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相适应,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的主流文化形成正确的价值取向,使国家认同的“公共文化”与乡村内生文化有效融合、互动共生,增强村民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认同感[22],有效推动乡村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从而助力乡村文化振兴与共同体重建。在重建乡村共同体的过程中,“国家在场”的“文化下乡”嵌入乡土文化,建立以中华文化和乡土特色文化融合共生的公共文化供给体系,形成对中华文化的认同。2016年,协拉村和卡洒哇村修建了文化礼堂和“民族团结”文化广场,逐渐补齐乡村公共文化基础设施服务供给不足的短板。在文化广场公共空间除了举办政府组织的活动外,村委会、乡贤和村民自发性组织村落集体活动。协拉村近几年通过举办“传承民族文化、感受乡村魅力”为主题的文化节日,创作以歌颂祖国歌唱家乡和倡导崇德向善等为重点的“乡土节目”,以藏舞、拉伊、民族乐器表演等方式展示民族特色文化,并利用抖音、快手等新媒体向外传播本土文化生活和精神风貌,努力打造常态化、地域化的乡村特色文化,增强村民文化自信,提升地域特色文化的对外影响力。同时,结合各民族共建、共融、共生、共享的民俗节日活动,举办乡村“春晚”歌舞大赛、“六月六会”花儿对唱、“八月会”祭祀二郎神等活动,传承传统民俗节日文化,激发对民族文化的历史记忆。通过村民“在场化”的情感体验,有力促进了民族文化的互鉴互融,强化了村民的乡村共同体意识。当然,传承传统文化并不是简单的复古观念,而是在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过程中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培育传统与现代相融合的乡村文化,逐步提升村民对民俗节日文化和乡村文化的认同感,形成各民族的凝聚力和共同体意识,助推民族杂居地区乡村文化振兴与共同体复兴。
相较于协拉村的模式,卡洒哇村由于地处乡政府所在地,文化广场则突出“杏儿文化+产业”整体系统理念,除了在文化广场开展民族团结实践、民俗节日、体育活动外,还利用图书室、民族文化展览室、综合室开展各种文化活动,为村民提供综合性的文化共生场域。同时,通过乡贤群体筹措资金和村民们自愿捐款共同建设维护文化广场。本村“才旦巴民族文化合作社”是由杏儿乡返乡创业大学生段官却筹集资金成立的合作社,由他带头出资,带动村干部、乡贤以及村民自愿捐款,常态化地举办歌舞比赛、篮球比赛等,并鼓励村民积极参与其中。同时,通过广泛开展道德模范、最美人物和“好邻居”“好婆媳”等评选活动,以身边模范典型引领乡村文明新风。积极开展弘扬“好家风、好家训”活动,通过对“孝”和“善”为核心的优秀道德品质的展示和宣传,引导村民从家庭做起,改陋习、树新风,扩大了村民积极参与文化建设的社会效应,形塑着乡村共同体的实践形态。获得荣誉的村民则承载着宣传和推广的责任,作为“品牌代言人”,成为传递“杏儿文化”的重要文化资本[22],共同维护村落团结的社会秩序。
协拉村以村干部和退休干部、教师等为主要骨干将本村的文化广场打造成为“民族团结一家亲”为主题的综合广场,同时协同民间文化人、能工巧匠、“五好家庭”等群体利用本村的传统文化资源,与政府相关部门合作,以“百年藏式建筑”为核心打造一个村落古建筑、民俗文化与休闲旅游相融合的村落共同体。而卡洒哇村的文化广场由村集体资金建设维护,由村集体主导将本村的文化广场打造成以“杏儿文化”为品牌,使民族文化与现代乡村产业有机融合,让互融共生的民族文化成为推动乡村产业发展的动力,有效实现城乡融合发展,助推乡村共同体复兴。
(四)以利益共生助力乡村文化振兴
利益共生,就是在不损害其他共生要素利益的前提下进行总体利益的共享,以便达到互利共生的存在状态。利益共生的实现是一个逐渐递进的过程,是在利益联结和利益共享的共同作用推动下实现的[20]。乡村文化振兴首先要树立文化自信,每个村落都有丰富的文化资源,乡村文化利益共生就是要挖掘民族优秀文化资本,使其转化为“活态”文化,淬炼这些文化资本助力于乡村文化振兴。文化的核心功能是把共同体组织起来,有效整合利益联结和利益共享机制,把文化资本转化为文化产业,实现文化赋能乡村振兴。传统民族文化是乡村产业发展的根基,也是利益联结和利益共生的资本。就案例村来说,卡洒哇村根据民族互嵌乡村多元文化融合的特点和社会市场化的需求,逐步探索优秀传统民族文化与现代文化相互嵌入的发展模式,本村“才旦巴民族文化合作社”利用当地留守妇女多的实际情况,激活地方传统文化资本,如民族服饰、刺绣、藏香和酩馏酒等这些杏儿乡固有的文化资本品牌。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民族服饰逐渐仅成为民族节日期间的表征符号,为了适应人们的需求,服饰中嵌入了许多现代文化元素,从表象上看,服饰是一种形制、图案、色彩、面料的交融,而其实质是深层次的文化交融[31]。刺绣是当地古老传统的民间文化技艺,目前已从传统手工业发展成乡村振兴文化产业。绣品主要有各类服饰、挂件、枕套、钱包、鞋、包等,其中土族纳顿服装和帐房成为当地独一无二的畅销品。刺绣负责人段官却说:“工坊里绣娘固定的有20人,流动的有120余人。绣娘们绣一片是10块钱,一个人一天平均能绣10片。缝合成一个成品3块钱,一个人一天平均能缝合35个。还能带回家绣,绣完了交到工坊,针、线、布、画都不用绣娘操心。去年我们工坊与青海3家刺绣公司签订了帮扶合同,为我们的产品走向市场提供了契机。这里上班时间灵活,绣娘们每个月最少有3 000元的收入,孩子上学不用愁了,还能照顾家里的老人,同时也让青绣文化产业红红火火。下一步,我们工坊将扩大规模,加大对绣娘的培训力度,带动更多的人绣出‘致富花’。”(访谈时间:2023年2月3日;讲述者:段官却,大庄村,男,藏族,35岁,商人;讲述地点:段官却家)刺绣、藏香、杏儿酩馏酒作为传统文化技艺发展成了乡村振兴支柱产业,使传统特色文化变成“活态”文化,推进了传统文化和经济深度融合发展。村民们利用闲暇时间发展手工业,盘活了本地资源禀赋,建成了集“支部+能人+公司+市场”为一体的长效产业链条。打造杏儿特色文化产业,既挖掘彰显淬炼民族特色的文化品牌,又开创了当地村民顾家、务农、挣钱“三不误”的致富路。正如赵晓峰所说:“中国的农业现代化必须回应小农户的生产和生活需要,为留守村庄的农民提供基本的就业和收入,并逐步解决小农户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矛盾”[32],使家乡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相协调发展,切实让“指尖技艺”变成“指尖经济”,助推乡村振兴。
协拉村和卡洒哇村还根据农牧文化交界的地理特点,大力发展特色农业、特色养殖业、青饲料和养殖业加工销售等经济实体。据当地乡政府的相关数据统计,2020年,通过协拉村特色养殖场和加工业场的辐射带动作用,村民集体经济合作社带动90户村民实现就近就业,年人均工资收入约2万元,村集体经济收入也有所增加。这两个村逐步探索出“文化产业+优先雇佣+集体经济”的发展模式,并且借助多民族丰富传统文化资本与“三川”旅游业整体推进的方式发展乡村特色旅游,有效实现文化资本转化为文化产业,文化赋能乡村振兴,既传承了乡村文化,又使文化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在“需求供给”的理论框架下,乡村特色文化在产业结构调整中发挥了“地方知识”社会文化“赋能”作用。乡村复合型利益共生发展模式有利于实现村民在附近就业,逐步解决村民单向度外流与乡村“人的回归”之间的矛盾。
总而言之,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西部地区特别是甘青等民族互嵌社会结构区域,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经历“衰败”与“新生”相叠加的实践变迁[33]。我们“要尊重广大农民意愿,激发广大农民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激活乡村振兴内生动力,让广大农民在乡村振兴中有更多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34]乡村文化振兴需要尊重并调动“农民主体”,通过制度建设鼓励社会“多方参与”,激活乡村内生性发展动力,促进乡村共同体复兴。文化共生视域下民族杂居地区多元文化共生的耦合是乡村振兴发展的文化互嵌内生力量,依托多元文化共生场域,形成各民族文化相互吸收、相互渗透的文化融合特质,促进多元文化的共生共享共融。案例村村民通过日常生活的互惠共生存续着村落生活秩序;党组织、村民、“新乡贤”和村规民约等要素整合在一起,产生出多元化良性互动共生单元,乡贤作为乡村文化振兴的“中间层”,充当着既能传递国家意志又能表达村民意愿,实现共建共治共享共赢的文化关系网络;通过常态化公共文化活动的回归勾连族际伦理道德感情,形成共生共融共享的文化共生场域,构建命运与共的价值取向,获得集体的归属感;同时把传统文化资本转化为文化产业新型业态,形成利益共生、共存、共享的协作意识。正如胡惠林所说:“文化产业是社会经济文化形态从低级阶段演进到高级阶段后出现的一种新型社会文化经济类型。”[35]文化资本转化为新型社会文化经济,实现文化赋能乡村振兴。因此,基于共生理论所蕴含的休戚与共的理念,构建一个包含共生单元、共生机制、共生场域和共生利益的相互依存的乡村共同体共生系统,既是乡村文化振兴的发展图景,也是乡村共同体重建的关键所在。
四、结 语
乡村文化振兴的推动机制与乡村共同体的重建机制之间同构的耦合是推动乡村全面振兴的有效路径。乡村文化振兴既需要“项目下乡”,更需要激活乡村内生动力。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乡村共同体的共生系统整体重建推动乡村高质量发展。这种整体重建既要处理好城乡融合双向互补关系,以优势互补互惠行动打破城乡二元结构带来的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也要在国家在场的主导下将血缘、地缘、业缘、民俗、乡约等多种因素融合为一体,形成一种内外互动、和谐共生的乡村共同体。乡村共同体需通过内生发展动力催生村民自主性建构,将乡村内生动力优势有效转化为乡村共同体优势。村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以伦理规范为核心自觉践行互惠共生的情谊道德“礼俗社会”,使乡村社会有情有义、有温度。以组织引领多元主体协同参与乡村建设,使乡村社会发展更有协同力。以公共文化激活村民的集体意识,逐步提升村民对民俗节日文化和乡村的认同感,使乡村社会形成凝聚力。以乡村文化利益共生挖掘民族优秀文化资本,使其转化为“活态”文化,促进经济发展,使乡村社会发展更具活力。
文化是乡土社会的根和魂。乡村文化振兴本质上就是文化资本与共同体互动的耦合。乡村社会有自己的内生秩序和文化资本结构,应积极挖掘、整理和传承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本,充分发挥区域性优秀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元素相融合的价值作用,激活和培育乡村内生发展动力,以内生文化资本为资源进行文化赋能,使文化资本转化为新型社会文化经济,形成既具有现代性又传承情谊道德的乡村社会。
乡土文化是乡村共同体内生凝聚力和认同感的源泉。通过两个民族杂居村落共同体重建的案例发现:乡村振兴需要互惠共生的情谊道德作为秩序共同体存续的基础,没有互惠交换的情感交流,乡村共同体就无从谈起;组织共生是关键,可以将村民、乡贤等要素整合在一起,形成多元主体良性互动的参与方式,没有组织,村民就是一盘散沙,乡村共同体就无法实现;互融共生的公共文化活动是促进村民交往互动的实质推手,文化公共活动场所是民俗文化与社会文化“交互空间”,是文化振兴得以施展的舞台,是增进村民情感互依互近的平台,村落所有的文化活动都需要通过村民共同参与来展现,没有公共文化的共生场域,村民就缺乏集体意识;利益共生的产业结构调整以文化赋能的形式充分发挥着文化在产业结构中的独特作用,助力乡村经济社会发展和共同体复兴,没有利益共生的文化资本转化为文化产业,乡村就无法为留守村民提供基本的就业和收入,乡村留住人的现实问题就无法解决,没有人,乡村振兴和共同体构建就无从谈起。整体而言,乡村文化振兴是乡村共同体建设的核心,只有通过文化共生多维度因素融合的乡村共同体重建,走中国式现代化的乡村振兴之路,才能最终实现乡村的全面振兴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