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海雕之死

陈彦斌

读初中的时候，我迷上了钓鱼，经常 和钓鱼好手张伯一起在卧牛河设下两竿懒 钩，有空就划船过去遛遛。

卧牛河是黑龙江的一条小支流，河里 鱼很多，钓上来的有鲶鱼、嘎牙子或牛尾 巴鱼，甚至还有鲤鱼、白鱼和鳌花鱼呢！

一天，我正蹲在船头遛钩，忽然听见 从半空传来一阵鹰哨。抬头望去，果然是 一只大鹰。只见它伸展翅膀，在卧牛河上 空一圈圈翱翔。白色的翼缘、灰白色尾羽 都清晰可辨。那深沉而略带嘶哑的鸣叫 声，让人联想起老虎在山林里的狂啸， 霸气十足。

张伯说那是一只虎头海雕，难怪 那样霸气。

虎头海雕是一种体形巨大的鹰，体长 可达1米，翼展接近3米，体重10多千克。 它们的头羽上长有灰褐色纵纹，很像虎 斑。每年春天，它们都会飞临河上捕鱼。

看见虎头海雕，我也顾不上遛钩，紧 盯着它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只虎头海雕飞过卧牛河，随后 落在一棵柞树杈上，一动不动地蹲在那 里，继续俯视平静的卧牛河面。这时你会 发觉，无论它凌腾高空，还是停歇在树杈 上，都显示出一种不凡的王者霸气。

蹲了一会儿，虎头海雕再次展翅冲向 高空，盘旋着寻找猎物。此刻，不时有鱼 从河面上飞快地掠过，冲起一道道水线。 大概是嫌鱼太小，不值得从高空俯冲，虎头海雕仍旧一圈圈地盘旋，最终无声地向 远处飞去。

遛完两竿鱼钩，我和张伯打算划船回 村，想不到那只虎头海雕又飞回来了。

它大概是发现了目标，开始缩小盘旋 的范围。我循着那个方向找了半天，还是 什么都没发现——人的视力和鹰的真是无 法相比。

事实很快印证了我的猜测。只听见水 面“哗啦”一声，随后距离我们二三十米 远的水面突然有条大鱼跃了起来，随后落 入水中，砸起一个大大的水花。几乎同 时，那只虎头海雕已经飞快地俯冲下去。 临近水面时，它那对藏在羽毛后的黄色鹰 爪伸了出来，猛地朝水里抓去。我看见， 鹰爪已经抓住了一条鱼。

就在我以为虎头海雕要带着战利品凯 旋时，它竟然没有立刻飞起，而是定在河 面上，拍打着翅膀，而脚下是一片翻滚的 浪花。我定睛一看，一条宽大的鱼尾正奋 力击打水面。是大鱼拖住了虎头海雕伫立 在浪头上。好大的鱼啊！

张伯脑子機灵，催促我快点划船。他 准备将虎头海雕和那条鱼一网打尽。

经张伯提醒，我赶紧操桨。可能是听 见了桨声，那条鱼顺水载着虎头海雕向河 水下游移动，而虎头海雕不停地扇动翅 膀，向我们发出威吓。

见一时半会儿无法得手，我俩只能选 择继续观望这场鹰鱼之战。

虎头海雕还在扇动翅膀，几次努力把 大鱼提出水面，可躲在河水里的鱼似乎不 甘心束手就擒——它们一个躲在水里，一 个站立在水面，斗得难解难分。

厮打之际，虎头海雕的羽毛被河水打 湿了，翅膀也不如原来那样有力，连续几 次被鱼拖进水里，一时间方寸大乱！

我心里一阵担心，虎头海雕要坚持不 住了！

随着大鱼奋力拼搏，虎头海雕的双腿 沉到水里，接着鹰尾，然后是胸部。平日 威风凛凛的虎头海雕顿时变成一只落汤 鸡。眼看着，虎头海雕已经是强弩之末。

我俩划船赶到附近，把沉在河里的虎 头海雕和那条鱼一起拖上船。

已经死去的虎头海雕看起来十分落 魄，湿透的羽毛紧贴在身上，像一只刚被 开水烫过、正准备煺毛的死鸡，一点也不 招人喜爱。

我心里一阵难过，把虎头海雕又推回 河里。我觉得应该给它留一分尊严。

虎头海雕抓住的那条鱼，是一条10多 千克的大鲤鱼。它俩的体重相差不多，要 是在陆地上，虎头海雕可以毫不费力地将 它提起，飞回鹰巢，美餐一顿。可是，不 幸的是，这场搏斗的战场是大鲤鱼的领 水。天时地利，加上顽强的意志，胜利最 后属于不屈的大鲤鱼。

张伯说，贪婪也是让虎头海雕失败的 原因。他的理由是，同样以捕鱼为生，鸬 鹚、水鸡和野鸭熟识水性，能在水里往来 自如，而像灰鹤、鹭鸶等水鸟虽然不会凫 水，但它们有自知之明，只站在浅水边捕 食小鱼，绝不冒险捕捉大鱼。要是这只虎 头海雕像它们一样，捉一条一二千克重的 鱼赶紧飞走，哪能葬身卧牛河呢？

可是，那还是虎头海雕吗！

那条大鲤鱼并没有死，硕大的鳃一张 一翕地扇动着，但是伤势严重，鹰爪已经 深深抠进鱼肉里，留下几个手指粗的窟 窿，血肉模糊。

我俩想了想，也把大鲤鱼放了。是死 是活，只能看它最后的造化了。

水中的大鲤鱼侧扁着身子躺在河水 里，随流漂去，渐漂渐远。

卧牛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仿佛什么 事情都未曾发生过。只有我，在很多年后 仍然会忆起这场不同凡响的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