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银行业资产负债管理面临的挑战及启示
2023-11-03生柳荣何建勇
生柳荣 何建勇
进入2023年以来,在美联储大幅加息背景下,美国硅谷银行、第一共和银行等诸多银行相继破产倒闭,海外金融市场大幅波动,引发社会各界对美国银行业潜在风险的担忧。本文从银行经营视角,总结梳理了当前美国银行业资产负债管理面临的四类风险挑战,并结合我国实际,对比分析我国银行业稳健高质量发展面临的多重压力,最后提出若干启示及建议。
美国银行业资产负债管理面临四类风险挑战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美国银行业总体保持稳健运行,盈利状况和风险抵补保持较高水平。2023年3月硅谷银行和5月第一共和银行“意外破产”,美国监管机构快速响应,有效缓解了市场担忧。5月初,美联储发布自银行业风险暴露以来的首份《金融稳定报告》,认为美国银行业整体风险可控。但8月份国际评级机构再次下调美国10家中小银行的评级,美国银行体系脆弱性和风险问题仍在持续发酵。笔者认为,总体而言,美国银行业主要存在资产负债错配、商业地产调整、交易对手风险和经济衰退压力风险挑战。
资产负债错配问题。商业银行作为高杠杆经营的特殊企业,资产负债合理适度错配是经营常态。激烈变化的市场环境考验着银行资产负债的有效性。总体上,近年来美国银行业的资产负债表经历了三个阶段:疫情前低速增长(2018——2019年,年均增长3.4%)、疫情期间快速扩张(2020——2021年,累计增长28%)、疫情后快速回落和结构调整。2022年3月以来,美联储快速收紧货币政策,市场利率大幅走高,7月末联邦基金目标利率累计上升5.25个百分点至5.25%——5.5%。在长期高利率环境下,特别是3月份硅谷银行(SVB)倒闭之后,美国银行业呈现规模“趋于收缩”、结构“快速调整”、资产端“估值亏损”、负债端“存款流失”、机构“经营分化”、利率风险和流动性管理难度加大等特点,部分银行资产负债错配问题较为突出。
一是资产负债表趋于收缩。截至2023年6月末,美国银行业资产规模逾23万亿美元,比年初新增1967亿美元,同比增长1.1%,增速较2月末回落0.9个百分点。其中,3月份以来资产新增961亿美元,负债新增1437亿美元,股东权益下降476亿美元,主要受证券投资的公允价值变动影响(见表1)。
表1 美国银行业资产负债表变化
二是资产结构快速调整。随着市场利率大幅走高和少数银行风险暴露,美国银行业普遍减持证券投资(国债和MBS),增加高流动性的现金资产,并积极调整信贷组合,加大房地产领域和消费贷款投放,压降工商业贷款,与市场主体的融资需求分化趋势基本吻合。2023年6月末,证券投资比年初下降3049亿美元,现金类资产新增3621亿美元;贷款新增1251亿美元,其中工商户贷款下降494亿美元,消费贷款新增583亿美元,房地产贷款新增883亿美元(主要是住房按揭贷款、商业地产贷款分别新增370亿和513亿美元)。总体来看,美国银行业零售信贷增长明显好于工商业贷款。
三是证券投资估值亏损和利率风险较大。利率上行导致证券资产价格下跌,且久期越长降幅越大。据FDIC统计,2023年一季度,美国银行业投向国债、MBS的可供出售资产(AFS)和持有至到期资产(HTM)两类账户,按市价计算的未实现亏损为5166亿美元,达到银行资本的23%,较2022年底收窄约1000亿美元,主要原因是美国银行业高位减持证券投资头寸(见图1)。美联储保持高利率越久,银行体系利率风险越大。有研究显示,以全行业近5年的平均久期计算,美联储每加息1%就会导致银行业浮亏占总资产的比重提高4.5%,利率风险较大的银行主要是区域性中小银行及以资管业务为主的银行。
图1 证券投资的未实现收益/损失
四是负债端的存款持续流失。存款是美国银行业最主要的资金来源,2023年6月末存款在负债余额中的占比高达83%,特别是低息的活期和储蓄存款占比超过七成,其中未保险存款(户均25万美元以上)占比约40%。在持续高利差情况下(美国货币基金利率达到5%左右,而银行平均存款利率不足1%),银行活期和低息存款“搬家”趋势明显。2022年3月至2023年6月,货币市场基金规模上升9300亿美元,而同期银行存款下降约1.4万亿美元。2023年3月硅谷银行事件以来,银行低息存款下降约5000亿美元,绝大多数流向货币基金;为应对存款流失,银行加大高息同业借款和大额定期存款的吸收力度。在本轮加息周期下,预计货币基金利率与存款利差将在2024年逐渐收窄,银行存款流出状况或将持续到2024年下半年,累计流出金额还将超过5000亿元美元、占银行存款的3%以上,商业银行将持续面对低息存款流失的情况。
五是各类银行机构经营分化。相对于跨区且综合化经营的大型银行,区域性且专业化经营的中小银行承受更大的经营压力。有研究统计,2022年底,全美分别有23家银行的未保险存款占比超过50%、18家银行的债券浮亏占股本的比重超过15%。2023年3——6月,小型银行的低息存款下降约2500亿美元,降幅为5%,是大型银行降幅的2.5倍;证券投资压降1800亿美元,降幅为12%,是大型银行降幅的4倍;小型银行资产收缩415亿美元,大型银行则增加353亿美元。
从硅谷银行、第一共和银行等5个破产案例分析可知,在长期高利率和市场高波动环境下,那些资产负债规模较小、抗风险能力较弱、结构性“双高”(未保险存款占比高、债券资产浮亏比例高)的银行,潜在风险较大,股票下跌也较多。8月初,国际评级机构下调了美国10家中小型银行的信用评级,将美国合众银行、纽约梅隆银行等6家大中型银行列入降级观察名单;此外,还将包括第一资本银行、公民金融银行在内的11家银行的评级展望定为负面。
商业地产市场压力。商业地产贷款是美国银行业的重要资产。新冠疫情和美联储快速加息对商业地产市场产生显著冲击,商业地产贷款也成为美国银行业的关键风险点。就整体状况而言,商业地产贷款呈现“体量规模大、集中度高、基本面走弱、市场估值下降、债务融资难度加大、违约风险上升”等风险演变特征,尽管目前商业地产贷款整体风险基本可控,但中小银行风险敞口较大,受冲击更明显。
一是体量规模大。2023年6月末,美国银行业的商业地产贷款为2.9万亿美元,高于住房按揭贷款4000亿美元,占贷款组合的比例为24%;从趋势上看,近年来商业地产贷款规模持续上升,2023年上半年同比增速为9.3%,高于整体贷款增速3.5个百分点,但较2022年回落3个百分点(见表2)。
表2 美国银行业商业地产贷款
二是集中度较高。从产品看,在商业地产贷款结构中风险相对较大的开发贷、核心商业地产贷款占比分别为16%和60%,风险相对较低的农场和租赁住房贷款合计占比为24%。从机构看,大型银行商业地产贷款低增长(2%),小型银行则是增长较快,2023年6月末小型银行商业地产贷款余额为1.9万亿美元,同比增速为13%,在其贷款组合的占比达44%,占整个商业地产贷款的66%。具体而言,大型银行自2021年以来在开发贷和核心商业地产贷款这两个风险相对较高领域的余额接近零增长,而小型银行分别累计增长42%和25%。
三是基本面走弱。新冠疫情改变了办公习惯,科技、互联网等重点行业景气度下降,商业地产的空置率上升、库存高企、价格下降。目前,全美写字楼空置率超过18%,接近2008年金融危机时的水平。特别是科技行业聚集的西海岸、南部的大城市空置率攀升较快(20%以上)。全美50大城市写字楼总库存为47亿平方米,消耗速度缓慢;各类型商业地产价格持续回落,2023年6月同比降幅达到14%。
四是市场估值下降。商业地产是高利率敏感型资产,利率大幅上升导致市场估值下降,导致写字楼的贷款价值比(贷款余额/物业价值)升至70%以上,酒店和零售地产的贷款价值比超过100%。在2021——2022年低利率时期,美国银行业特别是中小银行以高估值发放的商业地产贷款风险上升。
五是再融资风险加大。市场需求走弱,商业地产抵押贷款支持证券(CMBS)发行量快速萎缩。2023年下半年至2024年是商业地产债务到期高峰期,市场融资下降导致相关主体的资金链趋于紧张,也增加了银行商业地产贷款的风险暴露。2023年6月末,商业地产CMBS拖欠率为4.41%,环比上升51个基点,创2021年12月以来最高水平。从市场利差看,6月美国BBB级CMBS-OAS利差(衡量违约风险)升至7.3%,接近疫情暴发初期水平,但仍远低于2008年金融危机时高点(45%)。
从监管视角看,压力测试显示大型银行抵御风险能力较强。美联储对23家美国大型银行进行了压力测试(持有近20%的写字楼和市中心商业地产贷款)。结果显示,在商业地产价格下降40%的极端假设下,上述大型银行预计整体损失5410亿美元,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将从12.4%降至10.1%,但仍明显高于最低资本监管要求。尽管目前小型银行的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较高(14%),但其商业地产风险敞口较大、抵御风险能力较弱;按照上述压力测试情形,商业地产贷款损失相当于贷款的10%左右,则小型银行贷款损失约600亿美元,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或将降至5%以下,面临较大清偿风险。随着高利率、金融条件收紧和经济衰退压力,未来美国商业地产市场下行更明显,商业地产贷款风险暴露增加,美国银行业特别是中小银行经营或将持续承压。
金融交易对手风险。美国是全球金融中心,其金融体系是典型的直接融资主导金融体系,银行业资产占比仅为20%左右,各类非银机构(包括对冲基金、养老金、保险等)规模庞大且交易活跃。当市场环境由低利率快速转化为高利率时,金融系统脆弱性增加。美国银行业深度融合于金融市场,交易对手——非银机构特别是影子银行体系的风险传染效应不容忽视。近期,IMF和BIS指出,非银机构由于高杠杆、流动性错配并与银行体系高度关联,已成为银行巨额损失的重要源头。从全球看,2021年非银机构资产规模为239万亿美元,2008年以来年均增长7%,是同期银行资产增速的近2倍,非银资产占比达到53.3%,累计上升5.2个百分点,银行资产占比下降9个百分点至37.6%。从美国情况看,近年来非银机构对实体部门的直接融资年均增速超过15%,远超银行表内信贷,特别是杠杆贷款等结构性融资工具发展较快,已成为万亿美元级别的市场。这些影子信贷的监管相对宽松、杠杆水平高。当美国经济步入衰退、企业信用风险抬升时,影子信贷的底层资产恶化,可能引发影子银行挤兑和去杠杆,且美联储缺少工具直接救助,就可能演化为“信用风险上升——投资者挤兑——资产价格因抛售下跌——进一步挤兑”的负反馈。这种影子银行风险演化的非线性特征显著。5月份美联储发布的《金融稳定报告》中指出,高度依赖非保险存款的部分银行、部分货币市场基金及债券共同基金、中央交易对手、寿险公司等非银机构风险值得密切关注,并亟需加强对非银机构的监管。
美国经济衰退压力。在快速加息情况下,美国经济的韧性依然较强,GDP增长和就业状况超预期,二季度GDP环比折年增长2.4%;整体通胀回落,核心通胀高位趋缓,7月份CPI、核心CPI分别同比增长3.2%和4.7%,美联储7月再次加息25个基点,并表示可能还将继续加息直到通胀回落至2%。经验表明,货币紧缩到经济减速存在18个月左右的时滞,由于美联储2022年下半年开启“快加息”周期,预计2024年上半年美国经济将明显减速乃至衰退。8月份,国际评级机构下调美国财政长期债务评级,十年期美债利率升至4.2%高位,创年内新高。从金融预期看,美联储8月发布的高级贷款官意见调查(SLOOS)显示,二季度美国银行业全面收紧了对家庭和企业的贷款标准,特别是工商业贷款的“标准更严、需求更弱”。调查显示,大中型企业贷款需求疲软的比例接近60%,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以来的最高水平,2022年四季度该比例仅为31%。信贷需求是经济的重要风向标,而信贷需求走弱的情况在所有规模的企业中都存在。银行端,各类贷款审核标准都更加严格,特别是企业贷款和商业地产贷款的审核标准达到历史最严水平,主要是银行家预期经济前景黯淡,贷款人风险承受能力下降,抵押品价值恶化,以及对银行融资成本和流动性的担忧。由于银行业经营表现与经济基本面紧密相关,金融条件收紧和实体经济衰退相互反馈,市场对银行业相关资产重估,这反过来会加大金融体系的压力。
中美银行业资产负债管理压力挑战的差异
2023年以来,中美两国的经济及政策周期错位明显,美国在高通胀、高就业、高利率环境下,经济尚未走向衰退;中国经济处于疫后恢复中,低利率环境下复苏基础尚不牢固。中美银行业所处的经济环境、金融体系和监管政策存在差异,在不确定因素增多的形势下,相对而言,我国银行业稳健经营和资产负债管理面临更大的压力挑战。
资产负债平衡压力大。一是总量增长更快。疫情后我国银行业持续加大对实体经济的金融支持力度,资产规模保持较快增长,2023年6月末资产规模为338万亿元,2019年以来年均增速为10.5%;美国银行业顺周期特征明显,资产增长呈现“倒V型”走势,2023年上半年增速仅为1.1%,较2019年底回落3个百分点(见图2)。二是资产配置差异。在大类资产方面,我国银行业贷款和债券投资等核心资产增长较快,贷款和债券投资占比分别升至60%和20%左右;在从低利率到高利率环境的转换过程中,美国银行业压降证券投资、增加贷款配置,6月末贷款占比升至50%以上,证券投资占比降至23%。具体看,中美银行业信贷组合差异很大,我国是对公贷款增长快、占比高,零售信贷增长乏力、占比偏低,美国则是工商业贷款压降、占比下降,房地产和消费贷款增长较快、占比提升。在债券组合方面,我国以持有到期投资为主(占比超过五成),交易性投资规模小且占比低,美国则是以交易类投资为主(占比约为七成)。三是负债结构差异。存款是我国银行业最主要的资金来源,2023年6月末占负债余额的比例为71%;值得注意的是,存款占比趋于回落,较2010年下降9个百分点,同业存单及借款等市场融资占比相应上升。美国银行业受益于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的长期低利率政策,持续加大存款拓展力度,在负债来源中存款占比总体上升,尽管2023年增长放缓,6月末占比仍达到83%,同业借款等市场融资占比仅为10%。我国银行业资产刚性增长较快,存款等核心负债增长不足,资产负债缺口趋于扩大,流动性管理和资产负债平衡发展面临更大压力。
图2 中美银行业资产规模增速
图3 中美四大行主要指标比较(%)
效益指标趋势性承压。一是息差快速收窄。在经济仍处恢复期和低利率的环境下,我国银行业经营呈现“量增价降”“增量不增效”的特点,主要是资产端利率下降快,负债端成本相对刚性,净息差(NIM)快速收窄,2023年6月末银行业整体NIM为1.74%,创历史新低,同比下降20个基点;其中,工农中建四大行的NIM均值为1.71%,同比下降27个基点,净利息收入呈现负增长态势。对比之下,在经济高通胀、高利率情况下,美国银行业资产负债定价灵活,呈现“量缓价升”“效益高增长”的特点,2023年6月末,摩根大通、美国银行、富国银行和花旗集团四大行NIM均值为2.56%,同比大幅提升58个基点,带动净利息收入同比增长30%(见表3)。二是核心指标走弱。我国银行业盈利主要依靠传统利差,四大行的非息收入平均占比为22%,仅为美国四大行均值的一半;净利息收入负增长对我国银行业效益影响较大,导致R0A、ROE等核心指标下降;风险加权资产增长快于内生资本增速,核心一级资本处于净消耗状态,美国银行业的上述核心指标有所回升。此外,我国银行业的不良率、拨备覆盖率等风险指标基本平稳,但指标水平逊于美国银行业。总体来看,当前经济形势下我国银行业量价险统筹平衡压力更大。
利率风险及流动性管理面临挑战。2023年以来美国中小银行破产事件之所以接连发生,一个直接原因是在美联储加息导致市场利率快速走高的情况下,这些银行激进的资产配置特别是债券投资策略的激进、短期化且集中化的负债结构,导致其利率风险和流动性风险同时爆发。尽管我国央行实施稳健的货币政策,市场流动性合理充裕,市场利率保持区间运行,出现“大起大落”的概率较低,但我国银行体系的利率风险和流动性风险仍需高度警惕。一是存贷款利率不对称调整风险。我国银行贷款定价基准为LPR,自2019年改革以来,1年期LPR已8次累计下调76个基点,大于MLF降幅11个基点,银行加点空间逐步收窄。存款利率调整主要通过自律机制下调,基准利率保持不变,活期以及1年期以内定期存款利率累计下调10——20个基点。“非对称降息”导致银行净息差持续压缩,部分制造业、绿色以及消费信贷等重点领域定价偏低,甚至与部分机构的高息定期存款利率倒挂。二是客户行为变化导致的期权风险。当前不同机构、期限、品种的存贷款利率存在差异。面对优质客户,银行议价能力下降,客户集中行使选择权并变更合同,由此给银行带来利率风险,突出体现在负债端的“存款搬家”(如大小行之间的存款点差导致的大额存款逐利)、资产端的“提前还贷”以及存量房贷利率下调等现象。三是资管产品运营的表外风险。银行理财等资管产品的资产负债两端直面市场且错配问题较为明显,容易形成客户挤兑,2022年11——12月市场超预期变化导致市场利率快速上升,形成理财产品“客户赎回——资产抛售——净值下降”的负反馈,与2023年3月美国硅谷银行“存款流失——资产抛售——浮亏损失”情形类似。四是流动性管理压力增大。总量方面,部分银行的核心资金缺口保持高位,流动性呈现紧平衡态势;指标方面,大中型银行为落实宏观政策,持续加大中长期信贷投放和长期限的地方债认购投资力度,但高质量高稳定性的负债不足,导致流动性相关监管指标阶段性承压。
风险防控压力较大。当前我国银行业面临息差空间收窄、风险定价不足,整体信用风险防控压力增大。一是宏观高债务风险。我国信用投放力度持续加大,全社会杠杆率明显上升。据BIS统计,2022年我国宏观杠杆率为297.2%,较2019年上升30.8个百分点,超过欧美平均水平,且居民、企业和政府部门杠杆率均有所上升;2023年上半年名义经济增长低于债务增长,上半年宏观杠杆率继续上升10.8个百分点(见表4)。二是资产质量压力。近年来,新投放贷款尚未经历完整周期检验,潜在信用风险不容低估。特别是部分自身造血能力偏低、杠杆率上升较快、现金流趋于紧张的重点群体。后疫情时代的风险演变趋势值得关注,高度警惕资产质量劣化风险。2023年上半年,银行业关注类贷款占比、不良率分别为2.14%和1.62%,关注类贷款、不良贷款分别同比增长4.8%和8.3%,部分中小金融机构的不良率较高且上升较快。三是重点领域金融风险。房地产市场仍处筑底阶段,尽管房贷利率持续下降,但房地产“投资——销售——融资——拿地”的良性循环尚未打通,房地产及其关联风险仍处暴露期。受土地财政收入减少和刚性支出增加等因素影响,地方政府债务风险上升。对比而言,美国银行业主要面临高利率环境下的市场风险和商业地产等部分领域信用风险。2022年美国的宏观杠杆率为264.4%,较2019年上升13个百分点;其中,居民部门杠杆率下降,企业部门小幅上升,政府部门上升较多。细分而言,美国的政府债务多数集中在联邦政府体系(占政府总债务近九成),而地方政府债务占比较低,债务结构与中国呈现相反的特点,我国中央、地方财政的债务占比为43%和57%。截至2023年6月末,美国国债余额为25万亿美元,是市政债券的6倍;我国国债余额为26万亿人民币(折合3.6万亿美元),是地方政府债券的70%。因此,在高利率环境下美国联邦政府债务压力有所增大,我国则是部分地区的地方政府债务风险抬头,中央财政尚有较大空间。
启示及建议
作为经营风险的特殊企业,商业银行要坚守安全性、流动性和盈利性的良好平衡,打造健康有韧性、跨越经济周期的资产负债表是确保稳健可持续经营的关键。当前我国经济保持平稳恢复态势,央行实施精准有力的货币政策,金融市场运行平稳,但外部环境错综复杂,我国金融风险仍处于易发多发期,各类风险挑战增多,美国银行业的风险事件给我国银行业资产负债管理和业务经营带来诸多启示。
构建高适配性的资产负债组合。美联储本轮急剧大幅加息,使美国部分银行的资产负债错配及组合缺陷暴露无遗,这种教训值得我们引以为戒。我国银行业要主动适应市场环境变化,采取灵活、积极、主动的资产配置策略。在资产方,动态优化贷款、金融投资、同业资产及现金资产的均衡配置结构,既要避免大类资产配置的集中度风险(如金融投资占比过高),也要避免信贷组合的集中度风险(单一行业或客户等)。当前,要着力加大零售信贷拓展力度,着力优化对公信贷结构,切实做好重点领域的量、价、险管理,提升价值创造能力。负债方,在构建自身特色差异化竞争优势的同时,要在负债来源稳定性、负债结构多样性、负债与资产的匹配性、负债获取主动性、负债成本适当性等方面持续加强负债质量管理,特别是要抓住存款利率下调契机,聚焦产业链资金链,加大稳定性高质量负债的拓展力度,夯实稳健经营根基。
强化流动性管理。在宏观大盘平稳、市场流动性充裕及利率较低的环境下,银行活期存款占比提高、拉长期限错配有利于提高收益,但在短端利率快速上行、流动性收紧时期,若不及时调整资产负债久期、加强流动性管理,期限错配幅度较大、存款来源不够稳定的银行可能面临巨大的流动性风险。因此,要牢固树立流动性安全底线意识,坚持稳健审慎的流动性管理策略,根据负债增长及波动情况合理把握贷款、债券投资等核心资产的投放规模及节奏。加强市场形势研判,增厚风险缓冲垫,保持合理的流动性储备规模,确保在极端条件下的表内外、境内外、本外币的整体流动性稳定和流动性安全。
加强交易对手风险管理。整体而言,我国商业银行仍是以存贷款等传统主体业务为主,同时对银行产品创新监管及影子银行监管治理更加严格。考虑到国内外金融市场处于高波动期,部分中小金融机构风险压力增大,商业银行面临的跨市场、跨产品及跨机构的外溢性风险不容忽视。因此,要全面加强交易对手业务及风险管理,完善风险预警机制,及时发现、有效化解交易对手相关风险。
守牢安全风险底线。美国SVB等银行破产倒闭事件及中小银行普遍面临的风险压力表明,非常时期银行业面临的市场风险、利率风险、信用风险和流动性风险等交叉传染、综合并发,银行稳健安全经营面临巨大挑战。随着我国金融市场改革深化、利率市场化和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推进,我国银行业资产负债表的利率风险和汇率风险也有所上升。当前市场利率与政策利率倒挂,市场情绪较为敏感,隔夜交易处于历史高位,期限利差和信用利差较低,一旦利率方向出现大幅波动,市场交易容易出现“踩踏”风险,进而导致银行表内外债券投资出现估值下降风险;同时,当前全球外汇市场震荡加剧,人民币汇率双向波动加大,银行外汇敞口和汇率风险也不容忽视。因此,要加强利率、汇率走势的系统研究和前瞻管理,动态优化表内外、境内外的大类资产负债配置策略,强化债券组合长期的主动、动态管理,根据利率走势,调整债券投资品种和节奏,做好投资组合风险控制;加强对美元等主要币种汇率风险的预判,维持均衡合理的汇率风险承担水平。信用风险方面,要强化风险意识,增强底线思维,实施全面、全域、全流程风险管理,特别是要加强房地产等重点领域的风险防控,牢牢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