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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作者中心”到“读者中心”:读者概念的现代化抽绎与想象

2023-11-02刘扬周国清

编辑之友 2023年8期
关键词:读者

刘扬 周国清

【摘要】读者是文本的校验者,是出版活动的目的和终点,也是编辑实践的作用对象。其现代性概念是借由中西方读者概念的融合而生成与发展的。在编辑生态中,读者、作者、编辑相互制约、彼此影响、相互促进、互为转换的关系。从宏观的角度看,读者是出版活动得以可能的前提和目的,是出版实践的意义得以生成的必要条件,是出版实践的价值评判者。从微观的角度看,读者又是阅读活动中的参与者、共建者和塑造者。可以说,读者的价值体现于,其不仅见证和记录了出版实践的延续、创新与发展,更承载着推动和促进社会文化更新、稳固与强化的重任。

【关键词】编辑学 读者 编辑实践 编辑生态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8-064-08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8.010

读者作为编辑活动的最终校验者,始终发挥着推动出版业持续发展的重要作用,但长期以来,读者在出版活动中的社会地位并没有获得应有的肯定。人们对于作为精神文化生产活动的编辑工作始终存在一种惯性认识,认为其对作品的组织与加工是一种单向的价值输出,出版物自创造之初便具备了双重属性,从而忽视了读者对于价值生成和认定的外在影响。在以往的认识中,读者群体仅仅是出版工作中考量经济指标的因素之一,其存在的意义主要是认可、购买出版物,并对出版物的价值进行肯定、推崇甚至膜拜。這样的认识一直持续至19世纪末期,随着读者在出版活动中的地位和作用逐渐受到重视,其所带来的社会反响,成为编辑加工活动中“始终努力研究进步与改良的驱动力”。[1]在出版及传播活动愈发频繁和复杂化的情况下,读者的作用正变得越来越重要。因此,应从理论上厘清读者这一概念,将其放置在整个出版活动中进行考察和辨析,由此来反塑出版活动的复杂形态,从而促进对出版活动和读者自身的重新理解和再思考。

一、读者概念及其生成性、发展性

1. 读者概念的阐释

什么是读者?这是厘清与读者相关的理论的基本问题。对此,中西方诸多学者都进行过界定和阐释。古希腊时期的不少学者曾对读者概念进行思考,其中亚理多德、柏拉图等就读者概念这一理论问题提出过“隐性”的思考。我国汉代桓谭所著的《新论·补遗》中记载:“其言恻怆,读者叹息。”[2]欧美现代文学理论家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中也曾对读者概念进行过界定。可见,读者这一概念的形成,并不是古已有之,而是在理论与实践中不断讨论和发展的结果。总的来说,在东西方文化的交融激荡中,学者们对于读者的定义虽掺杂了个人的特殊经历、思考,以及所处的地域、文化特征,但大体上可以归纳为主体和客体两个方面来进行界定。

从读者所体现的主体特征来看,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指诵读文本之人,二是指阅读书刊文章之人。广义上的读者概念更倾向于后者。数字化条件下,媒介格式的参与形式愈发多样和频繁,广义下的读者概念的边界逐步模糊,读者不再囿于通过传统的文字和符号获取信息,而是通过操控更为复杂的数字化工具,索取音频、视频等更多形式的内容,其主体参与意识更强、目的更明确、要求更严格。

从读者所体现的客体特征来看,其所扮演的角色更为丰富和复杂。他们既是作品的阅读者,处于信息传播过程的终端,即受众;又是作品的消费者、使用者,即用户。如果将读者理解为受众,则他们只是作品被动的、顺从的接收者和接受者;如果理解为用户,那么他们“能自主选择、自主参与、自主生产,是接收和生产的结合”。[3]许多情况下,读者所扮演的并不只是一种单向接受的角色,从客观的视角来看,其身处一个复杂的系统,在阅读活动中,既是具有积极因素的主体,同时也是文本所作用的客体与对象。从整个社会环境来看,读者不能构成特定的职业和社会阶层,它分散存在于一切社会行业和社会阶层之中。[4]

读者作为出版活动的目的和终点,自诞生之初就被赋予了特殊的属性,其在出版实践中,往往被看作评定出版价值的重要依据。张辉冠认为:“读者,是指对载录科学文化知识的出版物商品有一定量的需求、有一定的阅读和购买能力的一切社会成员。”[5]由于其身份的不确定性,关于读者的问题往往存在一种误解,即读者是出版载体得以延续和拓展的产物,因而在出版环节中,是消极的、被动的接受者。传统的编辑出版研究总是把出版活动中的作者、编者、出版物等作为出版业得以发展的原因而加以分析,用机械的历史论断决定出版活动的发展轨迹,单向地按照出版环节的前后顺序推断因果,往往是处于前端的环节为因,处于后端的环节为果。这种看问题的方式,忽视了出版关系在丰富的社会形态中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艾布拉姆斯在论述文学四要素时,将读者的概念推至与作者、作品、世界、记者平行的高度,其关于读者的定义,涵盖了古今中外诸多研究者对读者定义的各方面。值得注意的是,艾布拉姆斯所阐释的读者概念,基本符合近现代出版体系中对于读者形象的构建需求。结合艾布拉姆斯以及其他学者对读者概念的阐释,可给出如下定义:读者是在有能够阅读的对象的条件下,具有充分的购买力和购买欲望,且具备一定使用、认知和理解文本的能力的个人或群体。他们对于知识和文化的正向需求和表达,一定程度上集中反映了当前时代的出版水平和价值取向。当然,出版活动是一个由诸多要素组成的复杂综合体,要实现对读者概念的精确素描,还要对其概念的发展历程进行全面梳理和阐释,以期从中勾勒出读者这一群体的整体面貌。

2. 读者概念的发展

读者这一概念的界定及其内涵,是与文字及符号的传播息息相关的,彼此间存在着互动关系,常常互为因果,并随着传播方式的演变而不断发生变化。

(1)西方古典视域中的读者:隐性的受众和理解者。在纸媒尚未成为普遍的文字载体的历史阶段,囿于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社会文化状况,诸多的文字作品都是作者自身创作灵感激发所带来的附属产品。早期的资讯或传话,最终目的是找到一种“可能的说服方式”,[6](145)以证明其文本的艺术价值。这一观念在早期的文化发展阶段常被学界认同,用以强调作者在审美追求上的鲜明个性。尽管此类论述在内容上存在些许差异,但对传播主客体的认识存在着刻意的一致性,即对“作者中心主义”思想的认同。因此,作为被动的接受者,读者这一概念是模糊的。在《诗学》《修辞学》中,亚理士多德提到了修辞术的定义:一种能在任何一个问题上找出可能的说服方式的功能。他认为,要实现对艺术作品价值的证明,一方面应强调演说主体的性格,另一方面需强调听众的感受与心情。“当听众的情感被演说者打动的时候,演说者可以利用听众的心理来产生说服的效力。”[6](145)这一观点,一定程度肯定了听众对演说者具有评判和制约的作用,但更多凸显了作者标榜自我的行为。

与亚理士多德所理解的接受者不同,哲学诠释学派认为读者是基于理解现象而得以发展的根本存在,将读者从文本附庸的地位中抽离出来,赋予其独立存在的身份。这一看法从根本上认识到,“认识者与那种向他表现和展示为有意义的东西以一种不可解开的方式联系在一起”。[7](549)这一观念中,读者与文本的价值被辩证地理解为相互联系的整体,以往的作者或文本的中心和垄断地位被打破。这不仅表现在对读者本身内涵的理解方面,也表现在对读者价值意义的探索方面,对于重新理解读者这一概念具有重要意义。早在启蒙运动时期,康德就在探究:“理解怎样得以可能?”[7](554)此后,海德格尔等人分别从康德的诠释学角度对读者这一概念提出了系统的论述:“这是一个先于主体性的一切理解行为的问题,也是一个先于理解科学的方法论及其规范和规则的问题。”[7](723)正是由于这些观点和对相关现象的理性判断,揭示了作者与文本所具有的权威,不是源于对自身情感和作用的认可,而是源于读者的理解和判断,作为被动接受者的读者才显现出了应有的价值,也即作者和文本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来自其艺术或学术价值本身,同样还来自客体对文本的理解和判断。在阅读文本的过程中,读者要把对文本的理解与作者的写作意图及心理联系起来,将自身置于和作者平行的视域之中,以此来实现认识和理解文本的目的。

(2)中国古代视野中的读者:学者背影下的读者。如果说西方学者视角中的读者是一种隐性的身份,那么中国古代学者视野中的读者,则更多的是基于对学者身份的再定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读者在古代社会中的重要地位。从历史的角度看,读者群体是一个独特的社会群体,在封建统治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统治者出于维护王权和巩固统治秩序的现实需要,建立了以道德伦理为纲的社会标准,以读者为主体的学者被赋予了一定的话语权和社会声望,他们作为知识的化身成为社会地位晋升的统一标准,亦是不可替代的民间社会权威。

随着通俗文化的崛起,主流精英对文化的垄断局面被打破,科举制度使得文化从少数人的特权领域转换成社会性的、大众的普遍领域。“学而优则仕”成为驱动学习的重要力量,读书作为获取知识的最佳途径,使文人的社会意义被塑造成一种通往权力通道的象征,这种鼓励人们追逐知识的激励机制,不仅改变了整个社会对学者的看法,同时也更深层次地改造了世人的文化观念和心性结构。这一阶段,读者作为主体的能动效应被逐步放大,尤其是在儒家思潮的影响下,读者的主体身份日益凸显。他们表现出一定的主体创作意识,强调要主动去学习,同时更多地要结合文本进行思考。而社会评判读者的学识水平,往往侧重于考量其知识渊博的程度,相关评价标准建立在阅读量的多寡以及能否理解意义文本所阐释的观点之上。因此,“学富五车”“韦编三绝”“读万卷书”等词语,常常被用来形容读者的博学程度。

在孔子看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读者的学识之所以具有意义,是因为读者对文本所产生的正向能动效应。显然,孔子能够注意到读者的作用,是因为把读者的身份放在了文本价值的中心地位,文本价值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间接产生于读者对文本的理解之中。文本的意义只是一种潜在的可能,只有当读者带着积极的能动的意识去阅读时,文本的潜在可能才会转为现实。此后,苏轼、朱熹等多位学者的著作中,也都隐含了对读者作用的重视。苏轼认为,“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句话是说,要准确地领悟文本的意思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因此要反复地研习文本,只有这样才能深入地理解隐藏于文本之中的深层底蕴和作者的情感意志。朱熹就如何读书提出了“三到”:“心不在此,则眼不看仔细,心眼既不专一,却只漫浪诵读,决不能记,记亦不能久也。三到之中,心到最急。心既到矣,眼、口岂不到乎?”这一观点强调了人在阅读中所涉及的意向性,说明了文本与读者之间的互动关系,读者的阅读过程就是通过感官逐层深化并重构的过程,也是读者的阅读意识创造性地参与作品具体化的过程。

综上所述,不同学者对于读者作用、地位的思想认识,为今天理解读者概念提供了一个基本视角。读者是一个在文化发展中不断变化的概念。随着现代信息和传播要素的变化,读者不再作为一个单一的主体,而是作为联系编辑出版活动的重要纽带,逐步成为出版实践中的关键一环,其演变对中国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观照中西方学者视角中的读者观念,对我们深入理解现代读者概念具有重要的参照意义。

3. 现代读者概念的转变

随着出版活动的进步,现代认知体系里的读者群体常被认为是出版活动浮沉的投影和标识。在急剧变革发展的近代中国,读者概念的演变已经成为中国出版实践的风向标和晴雨表。那么,具体到单一读者,他们是如何实现自身角色的现代性转换的呢?

出版业发展过程中,读者一直是一个无法绕开的话题。读者这一概念总是与求真好学、检验真知、弘扬美德等联系在一起。从历史的角度看,现代意义上的读者所蕴含的创造性价值和独立的主体意志,早已超越了普遍意义上读者概念所赋予它的样貌特征,使得读者成为超然于特定社会政治经济体系的特殊群体。同时,读者不断渴望与追求知识的精神,也使其在一定意义上成为现代社会认知和辨识知识群体时的形象参照。

學者于文在其文章中认为,现代读者在三个方面产生了变化:第一,读者的总数出现了巨大的增长,“新的社会结构催生了更多元化的教育范围和教育类型,为读者群体和种类的扩张奠定了基础,广泛的读者群体,使得书籍不一定要靠高定价才能盈利,薄利多销的原则首次在图书业成为可能”; [8]第二,读者的构成开始出现明显的多元化趋势,由于新的阅读媒介和阅读条件的变革,使更多的人都具有了读书的条件,普通劳动阶层也加入了读者的行列;第三,读者的阅读动机和态度发生了改变,与古代的读者不同,读者拥有了更加明确的自我意识,现代读者对于获取主流知识的需求成为最主要的信息需求。他们所开展的所有社会活动都建立在群体之间信息交换和沟通的基础之上,不同意愿的人出于不同目的进行对话和交流,其出发点既包括自我晋升的信息需要,也包括自我消遣和娱乐的内容需求。

管窥读者这些方面的变化可以发现,现代意义上的读者已不是单纯的阅读者。在新的社会环境和出版条件下,读者概念早已超越了对文本的价值崇拜和情感依附,产生了更加丰富的内涵。读者既受出版活动发展演变的影响,也受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条件的制约。在出版生产活动和出版物内容的时代性变革的推动下,读者与其所处的社会关系加速重构,出版物也不再仅仅是传递权威思想和维护统治的社会工具,而是成为具有更加丰富的功能的文本载体。同时,随着教育的普及,即使是高度差异化的人群也都能各自享受阅读的乐趣,新的媒介和阅读方式改变了读者,而这些变化也为审视现代读者的内涵提供了新的视角。

二、关系的梳理:主体视角的读者身份考察

出版史、编辑史的演变为探讨作者、读者和编辑的概念提供了丰富的资源与灵感,在不同时期的出版活动、编辑活动中,作者、读者、编辑有着不同的定位和作用,也形成了相互之间的特定关系。下文将通过梳理这些关系,对读者的身份变化进行考察,进而为概念探讨提供线索。

1. 读者与作者的关系

读者与作者的关系,是基于出版活动产生的间接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者通过对文本的塑造,将个人的主观情感通过出版物表达出来,最终目的就是与读者达成彼此契合的共识。艺术创作活动从诞生伊始就与读者的生活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们根据自身偏好进行阅读,并以此来获得信息、知识和消遣。在亚理士多德看来,演说者(作者)通常是一种鼓吹性的修辞专家,在演讲过程中,他们强调的是如何激发观众意识,以此来实现自我意见的标榜和歌颂。显然,无论是演说还是写作,都需要充分认识读者的意义和作用。随着社会文化的进步和人们受教育程度的不断提升,读者对精神文化的需求持续增长,这反过来也给作者施加了一种潜在的动力,促使他们不断创新作品以增强对读者的吸引力。而读者对作品的肯定和喜爱,也将大大激发作者创作的灵感,提升其创作的动力。

(1)读者与作者:相互制约,互为转换。一方面,在知识生产和传播的过程中,读者与作者的不同身份特征,决定了其在初始意义上就出现了主体性的差异。由于所扮演的身份角色不同,读者与作者在个性、审美以及意识形态上都有着明显的差异,不同的看待问题的视角使得他们对社会生活的理解也出现了不同。因此,读者与作者对各自身份的确认,便是以确认双方差异存在为基本前提的。[9]

从出版活动的内部规律来看,读者的审美追求和期待制约着作者的创造。现代出版活动中,作者越来越需要把自身放在读者的位置上去考量文本,以此来建立出版物与读者之间的关联。为获得读者的青睐,以实现自身作品的价值,当今的作者在构思和创作文本的初始阶段,就需要考虑读者的感受。而读者在对卷帙浩繁的文本进行搜寻的过程中,则会形成具有自主意识的、挑剔的审美标准,他们推崇优秀的作品,摒弃拙劣的文字垃圾。可以说,读者的选择和判断决定了作者是默默无闻的文字工匠,还是为人所知的精神领袖。作者为读者提供精神养分,而读者对高质量作品的期待和赞美则成为促使作者再创作的动力源泉。要想获得读者的认可,作者的创作必须是高于生活的、富有艺术的、灵性的、动态的、哲学的,其作品必须是与生活相关的、积极的而有正向价值的。可以这样认为,读者与作者的关系实质上就是二者在灵魂上的衔接,双方密切关联、互相制约,他们的关系不是单向的和不可逆的。同时,出版活动是一个复杂的系统,读者与作者作为这一复杂系统中的两端,“既紧密联系又相互对立”,[10]既相互促进又互相制约,二者相生相依,进而推动出版活动走入正向良序的发展进路之中。

另一方面,读者与作者的身份是可以互为转换的。在罗兰·巴特看来,“作者的状态等同于死亡(读者的诞生),而活着的是我们的读者(读者的诞生)”。[11]这一观点不但点出了读者与作者身份的衔续,同时突破了两者身份的明确界限。当作品一旦完成,作者的角色和状态就会被释放,其会转化为读者的角色去审视自己的作品。他们在通读自己作品的过程中,将自己调整为读者状态,以读者的审美标准和追求来审视作品、反思作品、修正作品。这一环节既是作者自身身份的结束,又是自身转化为读者身份的开端。

此外,作品创作过程的终结,也不代表作者与读者身份意义的终结。随着教育的普及、科技的进步、媒介的发展、出版活动的扩张,读者的知识素养和审美观念也在逐渐提升。读者不再满足于被动接受,而是通过对作品的阅读、思考和解读,形成自身的新见解,进而能动地推翻和发展旧作品,形成属于自己的新作品。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本雅明就意识到了读者与作者身份的转换,“由于印刷越来越发达,不断把各种各样新的政治的、宗教的、科学的、专业的以及地方的报刊推到读者眼前,越来越多的读者变成作者——起先只是偶尔写写的作者”,同时,“在任何时候,读者都做好了变成一个作者的准备”。[12]从这个角度来看,正是通过出版活动或借由某种媒介渠道,作品在传播过程中不断推陈出新,展现出源源不断的活力,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读者与作者的相互转换、相互更迭的关系得以延续,进而推动了社会思想文化的持续更新。

(2)读者与作者:彼此影响,相互促进。尽管读者与作者是主体身份显著不同的个体,但两者都是社会思想文化的共同创造者,因此两者间必然存在共同的话语交集,这也是读者主体与作者主体得以开展对话、互促互进的逻辑前提。作者通过对作品的塑造为读者打开了通往学识传承与创新的道路,进而引导社会思潮。创作过程中,作者通过特定的修辞手法,將源自生活的感悟凝练为文字和符号,通过文本载体传递给读者。这种饱含感情且富有学术哲理的创造性劳动,决定了作者必然是一个思想的创造者和引导者。作者对读者的引导,主要通过文本创作行为来达成,作者的思想和审美观念蕴含于作品之中,通过出版活动以出版物为载体发行于众。出版物所承载的诸多进步思想文化,会潜移默化地被读者所吸纳,在无形中浸润着读者的心灵,让读者在阅读中感受到知识的温暖,这既是一种抽象的、包容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景观,又是一种能动的、有效的行为过程。与此相应,读者在面对作品时,会结合自身所处的时代及环境来阅读和审视文本,以此来建立一种价值的衡量标准,这一标准既用来审视作品,也用来评判作者。这样一种读者与作者的互动和影响方式,实际上构成了一种协调机制,在此机制下,作者影响并塑造读者的精神,读者规约和促进作者的创造,双方处于一种良性的循环进路之中。

2. 读者与编辑的关系

“在现代社会的编辑活动中,读者的地位越发突出,编辑和读者的关系越发密切。”[13]讀者是编辑工作的直接服务对象,充分满足读者对精神文化的追求,是编辑的职责所在,这不仅体现在编辑工作的任务是对读者负责,同时也是由于“编辑本身也是一名读者”。[14]何光在其回忆录中谈到对编辑工作的体会:“我们既是编辑又是读者,要当好编辑,首先要当好‘读者’。每篇稿子都应该先让自己满意以后,才能往外发稿。”[15]从这一话语中可以看到读者与编辑之间所存在的转化关系。尽管如此,从社会分工和承担的作用来看,两者之间依然存在着明显的区别和界限。编辑之所以能够成为编辑,是因为其工作性质决定了自己必须有别于一般的读者,不但要具备发现美和感知美的能力,还要有合格的编辑技能和出版工作素养。高质量的出版物离不开编辑的加工与润色,出版活动中必然有编辑倾尽心力的劳动。所以说,一名编辑不但应该是一名读者,而且应该是一名能够引导和服务其他读者的更为优秀的读者。所以,身为读者,心系读者,便是对编辑身份的要求。这就需要编辑站在读者的角度去看待和阅读作品,同时以把关人的身份去思考和审视作品是否具有可读性和出版价值。

同时,读者的阅读需求从根本上决定了编辑选题的方向,满足、适应读者的正当需求,是编辑活动的目的,相关工作的水平也是检验编辑能力的试金石。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出版物的双重属性决定了其需要兼顾两个效益,能够打造“雅俗共赏”“叫好又叫座”的出版物是编辑的追求。这就要求编辑必须将自身置于读者的视角,注重考察阅读市场的变化,针对读者的需求和喜好策划选题,做到有的放矢。同时,作为一个有思想、有情感、有主见的人,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会依据自身的认识和理解,对作品进行个性化的解读,不同读者的性格和审美取向不同,看待作品的态度就会产生差异。因此,编辑不能把读者需求简单地视为一种普遍一致的存在,而是应在工作中发扬独创精神,不断推陈出新,以适应不同读者群的个性化需求。此外,编辑站在读者的立场上,也不意味着要一味地迎合读者的偏好,而应通过出版物形成对读者的正向引导。编辑应在出版物质量上苦下功夫,使其确立起可被接受的意义,具有读者青睐的价值,发挥其最大化的文化功用。

三、作为价值评判的尺度:读者意义构成的多维理解

编辑活动中,读者既是受众也是用户,是改造和推动编辑实践的重要力量,是出版活动意义生成和价值评判的最终环节。因此,正确认识读者能够有效反映编辑主体与编辑客体之间的联系,同时也能管窥整个出版实践的动态发展。

出版活动中,读者的作用始终贯穿编辑工作始终,出版物之所以具有特定价值和意义,是因为读者通过阅读赋予了它们相应的价值。在费什看来,“出版物一旦离开读者,它们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静态的字、纸和书”。[16](293)一种出版物的生产完成并不代表出版活动的终结,出版物只有在读者的阅读过程中,其潜在意义才能得到激发。在读者与出版物的交流过程中,读者置身于文本的主体位置,将自身的审美经验与文本中所蕴含的观念进行有机结合,从而将作者和编辑主体所表达的观点和意见从静态的物质符号中释放出来。因此,读者在出版活动中不是寄居于出版物背后的被动概念,而是搭建编辑主体、出版物、编辑客体桥梁中的重要一环。要理解读者在出版活动中的作用,可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来进行探索。

1. 从宏观层面看读者的作用

自20世纪初开始,印刷技术在国内的革新,打破了刻书活动在传统意义上主要服务于部分精英阶层的刻板情况,广大读者群体开始作为消费者而受到关注。从出版商到编辑,再到作者,都开始注意到读者对出版活动所产生的建构作用。从“隐性身份”到“接受主义”[17]的兴起,从“期待视野” 到“反应批评”,[18]读者这一概念逐渐被放置于出版研究的核心位置。从宏观上来看,读者所蕴含的主体创造和客体接受性质主要作用于编辑生产和发行两个环节。

(1)从编辑生产环节来说,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其一,读者是出版活动得以可能的前提和目的。读者作为文本的接触对象,通过自我对精神文化的追求,在整个阅读过程发挥着积极的、能动的主体作用。读者主体和编辑主体是处于平行两极、互为主体的平等对话关系,两者互相依赖、缺一不可。可以说,编辑主体身份的延续依赖读者对文本的理解和期待,没有了读者的阅读行为,所有编辑活动都将失去其固有价值。伽达默尔认为,理解总是在历史中进行着,这就意味着读者必须身处某一特定环境中,而这一场域必然存在着“从他已有的经验和知识出发所能达到的理解范围”,[16](287)也就是视域。在理解文本的过程中,读者通过自身对文本的解读,试图进入文本之中与编辑主体进行交流和融合。每一次的视域交流和融合,都会因读者的不同性格和不同素养而产生不一样的解读,进而产生超越原始文本的全新理解。同时,这种交融和碰撞又会形成下一次融合的起点,从而不断促动编辑主体更新创造、填补空缺。作为基于人本身思维所形成的一种特殊过程,理解是固有的客观存在,在阅读的过程中,理解本身永远不会缺位。因此,编辑主体与编辑客体在相同意义上共同完成了出版活动的生命延续,出版活动也因为读者的理解和创造而具有不可穷尽的可能。[19]只有不断推陈出新,推出更多优秀的出版作品,才能满足读者持续增长的阅读需求,这是出版活动得以可能的内在驱动力,也是编辑的职责和使命所在。

其二,读者是出版实践的意义得以生成的必要条件。出版物是编辑和读者之间交流的中介,双方借由文本达成一种精神上的默契。学者王余光等认为:“出版的动机来自读者对文本的阅读需求,出版的发展是阅读推动的结果”,[20](138)编辑通过生产出版物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出版物在一定程度上又反映了读者对其所产生的期待和知识渴望。同时,出版实践的意义,只有通过建立编辑、复制、发行等出版环节与读者的关系,才能得到充实和完善。现代意义上的出版活动已经脱离了古代坊刻的固有传播体系,编辑对文本的改造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我藏书和文化增值的需求,更多的是为了实现出版物在物质和精神文化上的意义,读者作为精神的需求者和物质的消费者,在一定意义上促进了编辑实践生态闭环得以形成。此外,出版实践的目的在于服务人民群众,为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服务,读者的不断增长的阅读需求,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出版活动实现高质量发展,从而促使市场上丰富多样的文化产品的出现,进而使出版单位实现两个效益的双丰收。

其三,读者是出版实践的价值评判者。“出版物是一定物质属性(具体形态)和一定知识内容(抽象形态)的统一体。”[20](137)其特殊性質表征了精神属性是构成其内在文化的必要条件,这也是出版物承载的知识所体现的价值特征。然而,要实现出版物的价值,必须通过阅读这一途径。随着读者的阅读水平不断提升,对出版物的要求也相应提高,这就促使编辑必须不断追求对出版物的创新,从而满足读者的精神文化需求。出版物的质量越高,就越能得到读者和社会的认可,其社会价值就越大,其经济效益也随之提升。相反,如果出版物质量较低,就会被读者和社会文化主流所摒弃,对出版实践也会造成消极影响,使整个产业链条形成螺旋向下的恶性循环。从这一意义上来说,读者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出版工作者的价值取向,从而影响整个出版实践的发展方向。

(2)从发行环节来说,在流动的现代性消费市场中,读者除了是精神文化的消费者,也是出版物物质形态的消费者。消费决定生产,有阅读需求,才会有出版活动,进而形成出版发行市场。读者对出版物的购买,是出版活动和相关产业得以延续的基础。能否获得读者的青睐,决定了出版物的经济效益能否实现和得到提升。因此,激活读者对出版物的消费欲望,是出版单位能够生存发展的重要条件,这有赖于让读者从高质量的出版物中获得精神和物质上的满足,产生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的感觉。同时,读者对出版物的购买欲望不是生而存在的,而是需要在特定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环境中加以培养和塑造,使读者形成对出版物的消费观念和持续稳定的消费习惯,这需要出版单位不断提高出版物的精神文化质量以及装帧、印制等物质形态的质量,坚持以高质量的出版物打动读者。同时,可以对读者的阅读需求进行适当引导和培育,以此形成双赢的良性循环。

2. 从微观层面看读者的作用

读者对出版实践在微观上的作用主要体现在阅读层面,不同的阅读需求,决定了读者阅读和消费的目的与方向。从阅读的社会性功能来看,民众对知识的获取、社会道德的养成和提升,都直接或间接取决于阅读。读者通过阅读出版物,将自身塑造成为一个具有理解力、分析力、创作力的文化个体。编辑主体利用文本输出信息,将自身的意图杂糅其中,形成符号意义上的传递关系,这种关系为读者提供了获取知识和智力的渠道,同时也影响了读者的学识水平、思考能力和文化认知。在持续发展的出版和教育事业的支持下,读者的知识总量和能力水平随之提升,这使得他们在对文本的解读过程中,体现的参与意识越来越强,进而转化为出版活动中的信息主体。阅读活动的开展需要读者掌握一定的基础知识,从这个意义上讲,读者的知识储备为出版实践提供了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同时,读者作为分散在不同社会层次中的群体,几乎涵盖了社会中各年龄阶段、工作领域和身份阶层,从工人到农民、从学生到教师、从儿童到老人,无不存在着读者的身影。在出版物生产和传播的过程中,读者的价值不断被建构和张扬,并融入社会文化发展和民族精神构建之中,成为支持出版实践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力。

结语

总而言之,出版物作为文化的承载体,一旦成形便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但作为一种精神元素的凝结体,它将读者与文化联系在一起。读者与文化的关系,是杂糅于社会之中无法拆分的关系。读者创造着文化,而文化又在塑造着一个个具有独特思维的读者。文化(包括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既是历史的,也是当下的,其延续过去,也走向未来,总体是动态的、发展的、复杂的,新的文化会不断演化取代旧的文化。这是一个复杂的非线性的渐进过程,也是一个逐渐积累的过程。正是由于文化的这种特殊的性质,使得人类社会能够不断地传承更新,也使得文化能够散播并普及所有的个体。在此过程中,阅读发挥了重要作用,每一个读者的身上都传承着文化的基因,嵌入社会文化体系,成为其中的一个要素或一部分。读者也影响并推动着文化的发展,为社会文化的不断前进提供内在驱动力。读者与文化,通过出版物和阅读活动所形成的相辅相成的关系,必然会推动新时代文化的繁荣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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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Author Centric" to "Reader Centric": The Modern Deduction and Imagination of  Reader Concept

LIU Yang1, ZHOU Guo-qing2(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 Hengyang 421010, China; 2.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 China)

Abstract: Readers, as text proofreaders and reviewers, are not only the target and destination of publishing activities, but also the object of editing practice. The modernity concept of readers is based on the fus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oncepts. In the editing ecology, readers, authors and editors are mutually restricted, influenced, promoted and transformed. From a macro point of view, readers are the premise and purpose of publishing activities, which can be considered as a necessary condition for the meaning of publishing practice to be generated and the judge of the value of publishing practice. Microscopically, readers are participants, co-builders and shapers in reading activities. It can be considered that the value of readers is embodied in witnessing and recording the continuation, 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publishing, and readers also bear the heavy responsibility of pushing and promoting the renewal, stability and strengthening of social culture.

Keywords: editing; reader; editing practice; editing ecology

基金項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多元变革语境下编辑活动的新貌与现代编辑学理论建设研究”(22BXW095)

作者信息:刘扬(1987— ),男,湖南岳阳人,博士,衡阳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编辑学基础理论、中共党报党刊史;周国清(1964— ),男,湖南益阳人,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编辑学基础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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