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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GC机器创作时代学校美育的人性之维

2023-11-02毛迎新谭维智于家杰

中国远程教育 2023年9期
关键词:艺术创作人工智能

毛迎新 谭维智 于家杰

摘 要: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I)凭借其“内容生成”的卓越性能在“艺术创作”领域展现出巨大的潜力。当机器摄入人类创造力与想象力的练习场——艺术创作,昭示了美育场域的“机器出场”。鉴于此,本研究以机器创作的“内容”為切入点,阐释机器创作在拓展创意边界、交互修正审美、“人人创作”促发审美进化等方面赋予美育的内在变革,探索机器创作介入下美育所面临的“感性—理性”“内生—外铄”“慢养—速成”等“去人化”的矛盾风险,并从情感表达、生命能动、人格塑形三重维度探赜美育不可撼动的人性逻辑,借此对机器创作时代“谁的创作更重要?怎样的创作更重要?创作什么更重要?”进行哲学辨思,最后提出机器创作时代美育如何保持“让人在场”的回归路径。

关键词:机器创作;艺术创作;学校美育;人性逻辑;人工智能

中图分类号:G4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458x(2023)9-0018-10

伴随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自主生成画作《太空歌剧院》在美国科罗拉多州博览会上的一举夺冠以及OpenAI新近发布的升级版语言模型ChatGPT-4在歌词创作、创意文本等方面的功能性拓展,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 , AIGC)擘画了由“机器复制”到“机器原创”的知识生产范式与文化创作主体的变革图景。AIGC是指“通过人工智能相关技术,自动化生成文本、图像、视频、音频等多类型内容”(卢宇 等, 2023),其技术基础倚赖自回归模型、生成式对抗模型、变分自编码模型、流模型、扩散模型等生成式算法以及应用于自语言处理(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 NLP)的Transformer架构(陈永伟, 2023),其技术效能跃居集群式、聚变式科技之上,成为“知识生产”甚至“创造性生产”的新载体。作为AIGC的燃点事件,ChatGPT以其文本生成以及情境对话的卓越性能引发了教育界的普遍关注与学术思考,触发了教育领域“人—机”力量博弈再讨论。学者们讨论其在教育领域的应用与前景(卢宇 等, 2023),讨论其对教育以及学校带来怎样的结构性变革(张志祯 等, 2023),讨论其对教师的权威威胁,也有学者以双向视角审视ChatGPT作为教育的“阿拉丁神灯”或“潘多拉魔盒”潜能与风险的多面性(王佑镁 等, 2023)。然而,讨论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技术赋能、伦理风险、学术诚信等问题还远不足以概括AIGC对教育的冲击,我们需要进一步拓延“技术想象”,将视角切换至“智能创作之物”,并将其带入美育场域进行哲学的辨思。

艺术创作作为美育实践的基本方式,是学校赋形学生创造力、想象力、感知力、能动性培养的重要途径。创造美的过程本身就是美育主体进行美育实践的过程,而其所创造的“美的内容”又是一种需要进行审美、理解、鉴赏的美育资源。本研究立足AIGC所赋形的新技术系统,以其“自主生成”的“内容”(作为文本的诗歌、作为音频的乐曲、作为图像的绘画和作为视频的艺术影像等)为切入点,深入剖析“机器创作”中的美育行为是如何发生的,以及可能被遮蔽的或更加凸显的美育问题。本研究以更为宽广的视角对美育进行统摄,尝试通过“艺术创作”辐射“美育”领域,就“AI艺术创作”之事论“美育”之实,以审视AI艺术的“机器出场”摄入美育场域所遮蔽的“去人化”风险,探讨机器创作时代美育的信仰危机以及不可撼动的“人性逻辑”。在机器创作试图将人文学科逼到墙角的时刻,观照人性之维,思考如何提升审美教育、如何保护人之为人的精神性与意义性尤为重要。

一、学校美育的“机器出场”

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主打“内容生成”,凭借其突出的算法模型、训练数据集以及多模态或跨模态的链接,将人的精神或意识层面的构想通过语言外化为直观的物化形象,实现了“美的物化”。作为文本的诗歌、作为音频的乐曲、作为图像的画作以及作为视频的各种艺术影像,都是美育场域中重要的形式与资源。在一定程度上,机器创作为美育实践打开了新的空间,美育行为在机器创作中悄然发生。首先,在规避技法限制的前提下,学生的创意表达趋于最大化呈现;其次,学生与机器交互创作的过程本身就是审美不断修正与提高的过程;最后,人人创作的时代,与机器共舞应更加关注“使用权”而非纠结于“创作权”,当“人人使用”达到峰值,“创意集群”必然带动人与机器审美的共同进化。

(一)技法突围:机器创作拓展学生创意边界

创造力培养是学校美育重要的育人目标之一,通常被视为美育实践的高级阶段。学生可以通过绘画、作曲、赋诗抒发内心情感,将内在感知以艺术作品的形式进行呈现。然而,艺术创作作为一种长时性的美感输出过程,需要一定的艺术感知与艺术素养的沉淀,更加需要一定的艺术技法为基础。比如,作曲需要具备基本的作曲技术理论知识与音乐表达能力,即使是简单的单声部旋律创作也需要一定的乐理知识,并且需要具备将所作旋律进行呈现的能力。无论其呈现形式是声乐演唱抑或是乐器演奏,都需要在呈现的过程中进行艺术创作的不断调适与修正。通常情况下,学生因困囿于技法浅薄,大脑中诸多因“创作冲动”所迸发的创意灵感无法产出与之相匹配的艺术作品,甚至会导致创意流失,阻碍了学生对创作的尝试,影响了学生深度创造的生成,窄化了学生的创意边界。当自主创作模式出现,只需“‘喂给’AI进行创作的一组灵感词组”(杜雨 & 张孜铭, 2023, p.27),便可突破个体创作的技术瓶颈,实现作品的自动生成,不仅使“人人有创意、人人可创作”得以实现,并且通过借助机器之力,使得个体创意的边界尽可能地实现最大化。正如凯文·凯利所言,“是现有技术的局限性迫使生命与机械联姻,为我们提供有益的帮助”(凯文·凯利, 2016, p.3)。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机器显然成为美育重要的辅助工具,弥补了人的技法缺陷。

在学校美育中,传统美育更多地侧重于对美的欣赏与感知,欣赏艺术家的画作、演奏或演唱艺术家的音乐作品,学生无缘也无力进行艺术创作。机器辅助创作降低了艺术创作的门槛,赋予参与美育活动的学生进行艺术创作的可能性,可以让没有进行过专业素养训练、没有技法之长的学生主体借助生成式人工智能软件,输入相应的文字指令来进行“尝试性创作”并获得“佳作”。学生主体由艺术欣赏者升格为“创作与欣赏”的双重角色。这种瞬时性、可见性、流动性的“艺术创作”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学生主体进行艺术实践与艺术创作的能动意识。学生将大脑中的创意,通过语言表达,辅以机器手段得以呈现,呈现的过程即学生创意达成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可以进一步促发学生创造的冲动,而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赋能学生创造力的螺旋式增强。

(二)人机共创:动态交互提升学生审美能力

人机协同的创作模式打破了人类进行艺术创作的“专属性”,“带来了人机进行‘主体间合作’的可能性”(李政涛 & 罗艺, 2019),拓延了艺术表达的方法论边界,开启了人机交互的动态共创模式。智能机器与艺术实践的结合逐渐成为未来艺术发展与未来美育的新趋势。一方面,预示着“机器”在艺术创作范畴内的“技术进化”,无论是起初简单的“代具”还是当下自主创作的“类主体”,技术在持续的进化与完善中渐次成为人类生产生活的核心生产力要素。另一方面,人机共创模式中的“技术进化”也促逼人的审美能力、审美眼界的持续“进化”。人机交互的创作过程本身就是审美形成的过程,形塑了一种动态的“做中学”的美育场景。机器为学生展示的通常是一组观赏性较强、技法性较强(虽不及人类经典艺术,但高于寻常水平)的作品,学生通过欣赏高品质、高规格的作品,开阔审美的眼界,提升审美的认知储备。再者,学生对“生成性作品”的欣赏、鉴别与修正的过程也需要具备一定的审美能力与审美情趣,这种人机交互的审美调节有助于学生创美与审美能力的提升,尤其体现于“头脑风暴”“二度创作”等具象化美育场景中。

人机协同的艺术创作模式在美育实践中可充分调动主体的积极性。在文字语言持续输出并与机器构成的多向、多轮反馈机制中形塑了一种“头脑风暴”式的艺术创作与美育实践场景。“头脑风暴”的参与者不仅包括在场的教师主体、学生主体,更有作为直接参与创作的“人工智能机器”,这种“师—生—机器”共在且三维交叉互动的创作模式不仅赋形了全新的美育实践主体布局,也激活了艺术创作作为美育实践的内在活力。新“人机”共创过程中的“头脑风暴”不仅能够充分激活人的思维活性,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机器输入新的“灵感促发剂”,促进机器在多频次交互中“再学习”的发生。

人机共创的实践过程也是人类对于“机器创作物”进行二度加工与改造的美育过程。正是因为人的“二度创作”才使得“智能作品”更加契合人的审美文化与价值旨趣。虽然人工智能凭借其高维分布式表征以及隐含特征提取的自然语言处理技术表现出较强的内容生成能力,但我们仍然不能将内容创作的主体完全托付于智能机器,这也是学术界普遍达成的共识。技术的进步切不可成为人不进步的理由,技术迭代应视作人类进步的契机,可强化人的自主学习能力,“刺激人类反省自身的限度,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值,进入‘机器强则人类强,人类强则机器强’的良性循环”(李政涛 & 罗艺, 2019)。故此,以人的视角、人的眼光以及人的价值判断来填补智能创造物的“不完美”是人机合作的基本原则。在二度创作的过程中,人类通过与机器进行“进阶式”与“无限反馈式”的交互,形成一种思维与创意的极限拉扯,不仅增强学生的思维活力,同时建构一种交互式、发散式的动态美育体验新模式。

(三)人人创作:集群效应赋能人机审美进化

传统艺术创作形式是一种人凭借对客观事物的主观意象,将客观存在物进行艺术化、美化处理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体现人的创作属性,还特别强调少数人的创作权益,即“创作权”“版权”或“发明权”等,强调人的创作主体性。人机协同的创作模式在实现创作者主体下沉的基础上越发转向对“使用权”的强调。机器创作包容了每个人对机器生成品的使用权以及对机器的使用权,此时的智能机器是一种“有反馈的工具性”存在,也是“有创造的他者性”存在。人工智能时代,“书写与表达也越来越离不开电脑、手机等智能设备与互联网提供的语境”(李靜, 2020),人类的语言创造与艺术表达不可避免地受到技术的渗透与改造。面对机器,需要赋以新的“他者视角”进行思考,正如爱德华教授所提出的“将数字机器视作一种与人类共享生态系统、协同进化的生命体是一种极为有益的思维方式”(爱德华·阿什福德·李, 2022, p.iv)。“创作权”向“使用权”的认识转向,不仅意味着艺术创作“创作权”的释放,也意味着学生进行有意识创作、有机会创作的权限的边界消融,是人人借助机器参与创作、分享创作、参与艺术、分享艺术的“人人时代”的生态映射。

艺术创作的“人人时代”蕴涵着“集群效应”,这种集群效应一方面表现在个体审美整体性的“智能化迁移”。智能机器通过接收人类“提示语”创生“艺术产品”,这些产品寄居于以数字信息为媒介的虚拟空间,具备人类知识产出与机器知识产出的双重属性,形成了运行于“客观知识世界”的人机复合艺术内容。伴随人工智能“主体性”的演进,以“人工智能之眼”(李政涛 & 罗艺, 2019)看待人类生命渐趋逼近。智能机器通过不断“吸纳”人类的“喂养”,掌握人类的思维惯习,揣测人类的行为模式,精准定位人类偏好,形成自主意识下“审视人类”的智能之眼,进而生成更加契合人类智能的艺术作品数据模型。在持续的反馈与交互中,人机创作越发娴熟,人机合作越发默契,艺术创作越发趋向大规模智能化迁移。另一方面表现在个体进行艺术创作向复杂性、技术性、熵增式的“创意范式游移”。就美育主体而言,与机器的交互使用中不断修正与调适个体的审美判断、审美标准以及审美文化,不断产出新的创意。创意的形成既包含人的灵感也包含机器的“灵感”,灵感的交融使得艺术创作的复杂性、技术性增强,创意指数趋向熵增。当机器接收人类的“创意集群”达到量变引起质变的峰值,集群效应便会涌现。人机协同艺术创作的“集群效应”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个体审美的“自我进化”与人类审美的“群体进化”。

二、机器创作时代学校美育的

“去人化”风险

生成式人工智能在为艺术创作赋能的同时,也给学校美育带来了一定的冲突与挑战。在机器可以创作艺术的时代,在机器所作的“艺术品”将成为审美实践重要内容来源的时代,不得不反思,机器创作物替代传统艺术品是否能够满足美育的需求?机器创作之物能不能称为契合人类审美的艺术品?机器创作又是否会带来美育的“去人化”风险?机器创作打开了新的AI艺术与人的艺术、机器创作与人的创作以及艺术与美育的思辨空间。

(一)美育“感性”与技术“理性”之间的冲突

“美育作为感性教育,着眼于促进个体的审美(感性)发展,激发生命活力,提升情感境界、 培养创造力”(杜卫, 2016)。以文字的形式赋予艺术创作以“灵感”,恰恰限定了作品回馈给作者的直觉与无限想象,直觉是创作艺术、欣赏艺术的重要感性资源,“是欣赏人类创造的很多美好事物所必需的”(理查德·加纳罗 & 特尔玛·阿特休勒, 2018, p.12)。正如不需要任何语言描绘就可以感觉到《命运交响曲》的动人心魄,这正是直觉赋予人内在觉知的感性表现。“一个人,只要还有一种自然的感受,能正常地吃、喝、拉、撒,能劳作和恋爱,能感受一年四季的春、夏、秋、冬的变化,也就是说,具有健全的自然感受,那么,就没有丧失在自然中获得美和快乐的希望,没有丧失通过和他人交往获得幸福的希望”(洪涛, 2023)。美育重视的是感性的体验,美感体验是直觉的而不是反省的,“离开了感性,就谈不上美育”(杜卫, 2016)。与之相异,技术在调动和激起人的理性与欲望中获得发展,而艺术和美要借助和激活的恰恰是人的直接感性(余清臣, 2022)。这里,可以借用塞尚的一句名言:“他们是在制作图像,而我们意在一片自然。”(Maurice Merleau-Ponty, 1964, p.12)

智能机器的理性风格是其无法撼动美育特质的根本所在。智能创作物,可以根据数据整合攫取艺术家的“类风格”,这种“得其形而失其神”的智能创造物顶多是遵从了艺术创作的“格律”,而丝毫看不到艺术内在的“风骨”。正所谓“工在格律,而妙则在神随风骨”(朱光潜, 2010, p.90)。于算法而言,其本就是一种直截了当解决问题的方式,“算法不必穷究生命的本质,甚至恰恰要绕过本质问题,而将生命或行为的外部特征还原为数学问题”(余明锋, 2022, p.44)。虽然,以ChatGPT为代表的各种生成式人工智能以其超前、超强、超大的“数据模型”在深度学习、强化学习等方面实现突破与迭代升级,但其本质依然是人类智能的外化,是人类智能产物算法的迭代品。海量参数、强大的算法算力以及持续性强化学习使得ChatGPT渐趋逼近人类智能,伪装成“无所不知”的“超级智者”,但其理性的技术逻辑注定其在人类理解力、判断力以及鉴赏力等方面的缺失。“超级智者”创作的“优美诗歌”“动听乐曲”“精致画作”依旧没有摆脱数据模型构架的“概率输出”与“无意义拼贴”。

(二)美育“内生”与技术“外铄”之间的冲突

美育以强化人的审美体验与加强人的审美感知为核心,追求审美体验后心灵链接、情感流通与意义共振,强调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内生超越型感知体验。美育的最高境界是超越感觉的心流激发,不只是接收、获得与索取,更有输出、反馈与激荡,是情调的外射与迁移,就像聆听优美的音乐、欣赏好的绘画作品、感受沁人心脾的田园风光,此刻的心流效应是变化、赋予、激发与唤醒,而以技术为介质的审美体验很难形成这种心流效应。机器创作的“输入—输出”模式很难构建内生超越的感知体验,它所提供的只是一种文字与算法交互并反馈的成品体验,是将作品转化为文字、将文字转化为作品的转译过程。然而,美的意象往往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在微妙的境界我们尤其不可拘虚绳墨”(朱光潜, 2010, p.75)。

如果将人工智能生成性与人类智能的生成性相比,人工智能还只是一种初级的弱功能生成,较人类智能的生成性还有很大代差,尤其是不能实现人类智能的创造性生成。人类的艺术创作源于内在心灵激荡,源于内在情感的蓄发,凸显一种映射客观存在的内在生命的涌动,是人与物、人与景、人与情的同构感知。技术创作则依赖外在的加持,凸显一种机械性的数字整合。需要清楚的是,技术最先取代或消灭的往往是机械性的、没有创造性的重复劳动,而艺术创作恰恰不是也不应该是机械性的劳动,很难完全脱离社会背景去理解、鉴赏与创作艺术。波德莱尔强调美永远是、必然是一种双重的构成,一种成分是永恒的、不变的,另一种成分则是相对的、暂时的,而暂时的部分只是它的躯体,永恒的部分才是艺术的灵魂。人类智能创作的是不断充实的灵魂,而技术创作的恰恰仅是不断转换模型的躯体(波德莱尔, 2022, p.431)。

(三)美育“慢养”与技术“速成”之间的冲突

美育是慢养的过程,技术生产是速成的过程。美育过程不是单纯的“创作”与“获得”的过程,还包含对美的欣赏、感受与理解的过程。美育不仅有“美”的成分,更有“育”的成分。“育”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美”的感知经验更是需要经历长期沉浸的,这是由“审美”与“教育”契合人的发展性节奏所决定的。美育需要慢下来进行感受、感知与感动,悬浮于身体表面、心灵之外的美育不足以深入人心、浸润心灵与温润情感。与之相反,人工智能的生成性以高效、高产的“快感”为卖点,如“一键成诗”“三秒千图”等。这种生成性的快感极大地满足了现代人对于“快节奏”的追求,在提高生产效率上顯现出强大的优势。然而,我们追求的美感并不等同于快感,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是与快感价值相异的。

“美感与实用活动无关,而快感则起于实际要求的满足。”(朱光潜, 2010, p.28)尽管机器创作的生成力与创造力已经向我们展示了其在高效性、实用性、互动性等方面远超人类的优势动能,但这些抛开人类主观意识的创作,或者说通过反复输入、更换提示词,以获得相对满意的“作品”的“试验性创作”,可以被称作是创造力的延伸吗?或者说,这几乎都不可以称为创造,仅仅是在一次次的试错中获得而已。由此追问,在“人人都是创作者”“人人都称艺术家”的时代,作品的质量如何把控?这些人机合成的“作品”是否符合美育的要求?智能生成之“速成”会不会改变人们对于“育”的涵养与浸润的潜在性知觉。技术无感知的程序化内容生成是否会阻碍学习者慢下来思考与沉浸的心理经验过程?这些都值得进一步商榷。

三、机器创作时代学校美育的人性逻辑

生成式人工智能为美育实践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交互式创作”体验,这种人机交互的创作模式或将引领美育实践一股新的风潮。但风潮的背后,更需进行“静观”与“冷思考”,思考机器背后美育不可撼动的人性内涵,思考在机器创造时代美育之于人的情感、人的生命、人的品格和精神等维度的价值所在,探寻技术无法企及的美育在具身与共情、创造与想象、均衡与统整等维度的内在性,以规避技术狂热所引发的负面影响。

(一)具身与共情:美育的情感表达逻辑

美育究其根本是一种具身性、沉浸式的审美体验与审美感知,是“身在其中”“情在其中”的精神流动与意义联通体验。

美育是需要具身的。一方面,美的体验强调感知与浸润,强调身体与心灵的“在场”,“我们不是在身体之外,而是在身体之中思想”(余明锋, 2022, p.211)。只有“在场”并且“具身”才能唤起身体的感觉机能,触发感知联觉与激荡。音乐家创作音乐作品,为什么要去采风?电子录音与播放设备如此发达,为什么我们仍然愿意坐在音乐厅聆听欣赏交响乐?各种图片、视频播放器仍然阻挡不住我们漫步画廊,逐一欣赏每一幅画作的艺术之旅。或者,为什么我们会大声朗诵诗歌,会通过朗诵体味其韵律与意味。这些都是具身沉浸带给我们身体与心灵的感知体验。这种具身性正是机器无法带给人类的。另一方面,身体是“个人无可名状的能量的寓所”(迈克尔·海姆, 2000, pp.81-82),赋予“此在”的人以精神的载体,赋予“彼在”的人以灵韵的延伸,可以让艺术欣赏者与创作者建立超越时空的精神对话,感受“我的身体在感知他人的身体,在他人身体中看到自己意向的奇妙延伸,看到一种看待世界的熟悉方式”(莫里斯·梅洛庞蒂, 2001, p.445)。这种“具身性”不仅不会带来美感体验的负担,反而会强化知觉效应,在具身体验中体味意识与思想的内在觉解,浸润与甘享美的自然流淌。

美育是需要共情的。美育的过程是一种精神充沛的、富有生命活力的情感体验。艺术本自“由心而出”,艺术创作也是真实的“直抒胸臆” 的“情感”过程。欣赏者的审美过程是一种“由相而入”,即透过作品呈现作品背后的故事,感悟作品所要传达的文化意蕴与精神价值。艺术作品所呈现的不仅仅是一幅画作、一首曲调,更能表现作品背后创作者的历史背景与生活痕迹。审美事件是审美者、创作者与作品三方关联的产物,作品充当中介,将观者与作者进行关联,实现情感互动、激荡与共情。作品既可体现作者彼时彼地灵感与情韵,也可映照观者此时此地的感念与意志。艺术不加注解的情感传达正是艺术“创造意象”的过程,“但是这种意象必定是受情感饱和的。情感或出于己,或出于人”(朱光潜, 2010, p.83),己可为人动情,人亦可为我动情。反观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过程仅仅是此时此刻的数字聚合与算法规制,难以解析语言主体的感受和呈现语言发生的语境,缺乏温度与温情。人工智能可以创作看似韵律工整的诗歌,但其无法传达诗人彼时彼刻的心境意象;人工智能可以代替画家创作配色精巧、构图规整的画作,但无法返照画家的艺术经验与修养;人工智能可以代替作曲家创作旋律动听、配器精妙的乐曲,但无法映射作曲家的内在情感与灵动。好的艺术作品为何耐人寻味?可想而知,有温度、引发共情是其经久不衰的最好诠释。试想一下,当你欣赏机器创作的画作,你将作何感想?画作背后的冰冷机器,我们会与它产生共情吗?

(二)创造与想象:美育的生命能动逻辑

美育的过程既是对话与思辨的过程,也是创造與想象的过程,又是“意造空中楼阁来慰情遣兴”(朱光潜, 2010, p.69)。美育中的艺术创造的意义不仅在于生成了什么,更在于创作过程对人的影响、美感经验给人的感受,以及在束缚与焦灼中恢复人的生命力。基于此,于美育而言,应该强调生命发展与自我实现,而非强调其解决问题或制造产品的表面属性,而创造与想象正是美育促进生命能动的核心动力。

美育是需要创造的。美育的创造价值在于激发与繁荣个体生命,唤醒生命自觉,“使之具有自发涌动的创造欲望和动力、高度灵敏与发达的创造能力和自觉的创造价值意识”(陈真, 2021)。与知识习得不同,艺术创作与艺术欣赏的过程本身就是艺术创造的过程,是人类自由表现的过程。优秀的艺术品都是在求新、求异中获得认可。在人类艺术演进中,新的艺术风格、新的艺术形式也都是艺术家在突破前人的基础上获得的,这种求新、求异与突破,正是创造的表现。艺术创作需要创造,艺术欣赏同样需要,“一个人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便是对欣赏者需要创造的直接体现。艺术欣赏是一种具身体验的过程,是心灵与作品相关联的过程,而“人的心灵从来不是一片认知的空白之地,它具有初始的信息存储”(王敬 & 魏屹东, 2023),这种初始的信息存储便决定了“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诞生,艺术欣赏的过程正是个人经验与艺术体验相碰撞进而生成新认知的创造过程。质言之,美育的过程与目标应该是使人在创作与欣赏的过程中变得更富有创造力,更保有创意的直觉。正如罗恩菲德所言,“保有创意直觉,并使之与成熟的心智配合”(维多克·罗恩菲德, 2019, pp.54-55)。在美育的动态过程中与生命内在互动才能激荡人的潜能与状态,形成动态生命力的敏感性。与之相异,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创作过程是不需要创造力的,虽然它也进行了“创作”,但它的创作逻辑只是在现有“知识库”中进行碎片化的拼贴,将已经“知道的”进行结构化整合,是数据集成与统整的逻辑,其核心“也正在于绕过生命来计划和规划生命”(余明锋, 2022, p.44),难免困囿于“生命的机械化”。而人的艺术创造力所探索的恰恰是“不知道”的领域,在少信息甚至无信息的情况下,人类创造如拓荒者般“无中生有”,形成全新的信息或知识,这才是“质变性生成”与“创造性生成”。

美育是需要想象的。人作为认知主体具有想象的能力。想象具有离散性、跳跃性、迁移性、关联性等特征,“艺术想象是‘人们追忆形象的机能’”(曾繁仁, 2012, p.65),通过想象我们可以“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机器创作则是依靠算法规则在符码与符码间建立链接的无前提、无想象的创作过程。智能创造会挤占人自由想象的空间,挤压人脑创造的能动性,磨灭人想象出奇迹的可能性。一般情况下,想象总与联想相匹配,或把联想看作想象与审美体验的基础,而这种联想却是基于情感记忆的。所谓情感记忆是指“以情绪、情感为对象,通过人的情感体验而实现识记、保持及复呈的过程”(曾繁仁, 2012, p.66)。人们在创美、审美的过程中所产生的情感体验都会在人的内心形成印记,当遇到类似或相关的美感体验,人的潜意识中会进行情感记忆的提取,并以新的感知或强化、或比拟、或复呈新的审美体验。正如我们读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便会追忆起漫步西湖的闲庭信步与惬意绵延,仿佛再次唤起彼时的游湖感受。人工智能的创作是不存在“前世与今生”的,它的算法模型中不存在“情感记忆”,所以也不会生成联想与想象。我们有很多创意有时候是瞬间灵感闪现的即兴创作,而这所谓的灵感与即兴其实正是潜意识中的记忆唤醒,这是人所特有的想象奇迹,机器难以企及。

(三)均衡与统整:美育的人格塑形逻辑

美育在塑造良好人格、培养道德思辨、引领价值判断、充实美好生活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从美育的目标维度讲,美育以培养“完整的人”“身心健全的人”为旨归;从美育的价值维度讲,美育是培养人的全面发展,塑形全面人格与品质的重要抓手。如王国维所言,“审美之境界乃物质之境界与道德之境界之津梁也”(姚淦铭 & 王燕, pp.155-156);从美育的内涵维度来讲,“美与善在本质上具有内在一致性,都反映着对象对于人的意义和价值”(彭立勋, 2010)。总之,美育是人格塑形的根本,是“人之为人”的重要体现,尤其在技术狂热时代,人类面临认知蒙蔽与人性驯服(余清臣, 2022)的形势下,美育探寻“人格塑形”的实践逻辑尤为重要。

美育的人格塑形需要均衡。一方面,美育的均衡是指思维与情感的均衡、感受力与判断力的均衡。无论是创美还是审美,理性的思维与感性的情感缺一不可,敏锐的感受力与笃定的判断力同样不可或缺。只有思维没有情感,与机器无异;只有情感没有思维,与动物无异,美育的过程正是强化它们之间均衡的过程。另一方面,美育的均衡也体现在人与技术的均衡。阿多诺提出艺术具有拯救功能,旨在强调在技术强势的现代社会,人性的异化以及技术对人的规训使人陷入无尽的“茧房”与“监狱”,而美育的过程恰恰“补偿性地拯救了人曾经真正的、并与具体存在不可分的感受过的东西,拯救了被理智逐出具体存在的东西”(阿多诺, 1998, p.191),进而帮助人们在技术的异化中获得人性的复归、精神的慰藉以及人格意义的升华。

同时,美育的人格塑形需要统整。“最美的境界”是“心灵的优美与身体优美谐和一致,融成一个整体”(柏拉图, 1980, p.40),统整为更高级的精神性审美观照。统整不仅指涉身与心的统整,也指涉五官的统整。一方面,前文述及美的具身,强调了身体对于创美与审美的重要性。然而,当我们置身于数字空间,它所进行的“是一种温顺的规训式说服与催眠,其中没有对身体的暴力限制,却能通过呈现来源现实的‘数字景观’实现心灵的驯化与意识的捕获”(韦恩远 & 肖菊梅, 2023)。美育的根本是通过审美体验与感知获得心灵的慰藉与身体的释放,进而升华人之为人的品质与意义,这种获得与升华需要身体与心灵的同时在场、在其中、在体会,而非机械性地被给予、被灌输、被牵引。另一方面,五官的统整性着力于强调听觉、视觉、触觉、味觉、嗅觉五种感官在审美与创美过程中的集体参与。正如杜威所强调的,“感觉素质,触觉、味觉和视觉、听觉的素质一样,都有审美素质。但它们不是在孤立中而是在彼此联系中才具有审美素质的;它们是彼此作用,而不是单独的、分离的素质”(杜威, 2005, p.163)。机器创作打破了这种平衡与统整的状态,表现为技术场域身体与心灵的抽离,情感的淡漠以及五感素质的脱嵌。程序化的“作品”不存在诗兴、乐感与灵感,参与其中的主体又何谈天然感知的对“美的触动”,更妄谈心灵的自然激荡。

四、机器创作时代学校美育如何让人在场

人类一直将“艺术创作”作为锻炼想象力与创造力的练习场。然而,当“人工智能”可以自主赋诗、作画与编曲,是否意味着人类的练习场面临侵犯的威胁?与此同时,人们也恐慌于“机器替代画师”“机器取代作曲者”等各种替代论的演绎。如是,机器的进化总能引发诸多臆想,但这也促逼我们去追问:當机器携带创造力进行艺术创作,是否预示着“物的人化”又精进一步?我们又将如何应对?实际上机器不可突破的生命、思维、情感、创造与想象等向度,都可以在美育中获得精神契合,通达人性心智。美育的最核心的精神价值在于通往“本真之思通道”,唤醒淳朴心灵,将其对真理的体悟、对世界本身如其自身地显现,使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李硕 & 文成伟, 2023)。

(一)谁的创作更重要:回归人类的创作

创作是一种想象力,能够激活我们对于自由的向往;创作是一种思考力,能够赋予我们改变现实的张力;创作也是一种反思力,能够深化我们对于客观事物的洞见。人类对美的创作与体验、欣赏与感知所体现的是人与世界的互动与交织,是人类思想作用于世界的镜像诠释。在“机器创作”狂飙的时代,人类切不可轻易放弃创作的主体性与主导性,在“人—机”力量博弈中坚守人类创作的价值选择。尽管机器创作带来了知识生产、艺术生产上的巨大便利,但也可能由此陷入“无视人在这个过程中遭受的匿名化与去人格化风险”(余明锋, 2022, p.103)。智能机器对人类主体性的替代或威胁使得人在创美与审美的实践中逐渐背离原初的身体经验与思想感知。在“算法至上”的模型控制论视阈下,如果将人的生命以算法进行刻画与度量,将对生命的无限追求理解为对完美算法的追求,并以算法规制来规范生命,那自然就湮没了真正的人性现象。毕竟,“人类思想并不是以二进制的方式思考问题的。思想并不以信息单元(字节),而是以直觉、以假设性构型来运作”(Jean Francois Lyotard, 1991, p.15)。回归人类创作并非主张拒技术于门外,而是正确处理其与技术的关系。算法与思想并存共进已经成为一种趋势,人类对主体性的把握应该在意识强化的基础上注重与技术相调适的“高级主体性”的修炼,让身体回归、情感回归、思想回归,使人的主体性能够把握智能时代人机关系力量博弈的主动权,能够站在更高的伦理层面、更广的人性视角,形成高级的主体性意识。质言之,在技术狂热的现代,保有丰盈而灵动的“人性知觉”,持存“人之为人”的主体性意识,回归人对美的创作的主体地位,以人的思维、人的想象、人的理解去创作属于人的作品,满足美育之于人的发展性逻辑,是当下美育的方法论前提,也是美育的使命与责任。

(二)怎样创作更重要:回嵌自然的创作

波兰尼的“嵌入”理论为当下美育实践提供了思路。回嵌自然,以艺术朴实的方式进行创作是应对当下美育变革的根本遵循,也是美育人文立场的价值选择。美是蕴含在“自然”之中的,谁能从自然中发现美、提炼美,谁就能够占有美、享受美,“艺术家的真正才能就是从自然中‘引出’美来”(恩斯特·卡西尔, 2013, p.258),而我们与艺术家的区别就在于缺少一双在自然中“发现美”的“眼睛”,缺少将生活中的实在物抽象为“美”的敏感性。人工智能以技术的逻辑进行创作,难免会引导人类抽离自然,将人引入“创作娱乐”的陷阱。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指出电视的“反交流理论”,以抛弃逻辑、理性、秩序的话语为特点,源源不断的屏幕图像足以使人的思考短路(尼尔·波兹曼, 2015, pp.124-125)。机器创作同样存在对人的思考进行规训的风险,甚至会迎合大脑“走捷径”的特性。对智能机器来讲,其价值在于收获人类的“满意度评价”,所以它会不遗余力地释放能量,刺激大脑释放“多巴胺兴奋剂”,至于人通过创作获得的成长,机器无暇顾及。

与之相反,美育中的艺术创作通常不是因为结果或作品有多大价值,而是通过这种创作的过程锻炼学生的思维,拓展学生的创造力与想象力,进而培养学生学习与生活的关键技能:理解创作主题、选取创作方式、综合应用美的知识、调动情感记忆、体悟作品价值、升华作品意义等。也正是因为人工智能生成功能的介入,更加凸显了这些技能的可贵。因此,作为美育中的艺术创作,不必过分强调其“产品”是否高级,而是应该将创作视角切换到艺术本身、切换到审美体验本身,将艺术创作作为审美培育的一种方式,重在“过程”而非“成果”,重在“感知”而非“获得”,以艺术最本质的方式创作艺术、传递美感,给予美育参与者以本真的、自然的审美知觉。

(三)创作什么更重要:正在进行的创作

美育中的艺术创作不在于“创作了什么”,而在于“正在创作什么”。“具有感性审美的艺术创作是排斥明确的目的性的”(李硕 & 文成伟, 2023),正在创作的过程能够切实呈现创作者与审美者的感知体验、具身共情等生命动态。正在创作什么,是创作者此时、此刻、此在的身体与心灵、思维与情感、意识与记忆交相作用的过程,是生命激情内在链接与涌动的关键时刻。艺术创作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的,鉴赏美也是一种原初的、自然的能力,“无须概念而被认识为一种必然的愉悦之对象的东西,就是美的”(李秋零, 2007, pp.247-249)。因此,在美育的创美实践中,“作品”本身不是关注的重点,特别是当“作品”的创作者是未经艺术训练打磨的学生时,其作品更是不必讲究多精美、多高尚,而应该转向关注学生“正在进行的创作过程”是否有创造、有想象、有灵韵、有共情。

在人机协同创作的实践中,与人类进行协同创作的智能机器,可以将其视作创作过程中的“思想搭档”,通过与搭档不间断的对话与反馈、磨合与交互,获得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的共同创作之物。于人类智能而言,需要对创作之物承担价值之责、伦理之责,需要把握创作之物的艺术边界、育人边界,而不是听之任之,将决定权让位于机器。于人工智能而言,“需要强化其自主学习能力,并且让其学习真正伟大的艺术作品;只有这样,机器才会进一步创作出优秀、动人的作品。这种情况恰恰可以反过来刺激人类反省自己的艺术作品,反思何种作品才算是真正的精品”(李政涛 & 罗艺, 2019)。

对“创作什么更重要”的回答还需重新审视人类在与技术的互动中不断精进的审美判断力。机器仅提供“产品”,而且这个产品也仅限于它所认为的其“能力阈值”内的最优选项。而“最优与否”的评价权应该是由人来把握的。信息爆炸时代,每一秒都会有上千万比特信息涌入人们的感官,令人目不暇接。“如果我们觉得对信息不堪重负,那意味着我们的过滤器失效了”(戴维·温伯格, 2014, p.17),意味着对于信息的美好与否无法判断与鉴别,而解决问题的直接方法便是升级“过滤器”。升级过滤器的方法一是“聚焦”,将“美”的标准聚焦于契合身心、通达情智;二是“过滤”,将影响“美”的呈现意义的“非美”因素,如同质化的、凌乱拼贴的、不符合道德标准的元素排除在外,从人的视角判断创作之物美好与否,从自然感性的觉知与理性的价值判断中把控美的边界,逐步提升人的审美能力。

五、结语

生成式人工智能为艺术创作打开了新的“实践空间”,打造了新的美育“拟像世界”,同时也为美育提供了新的创作视角、育人视角和研究视角。与此同时,不得不面对技术与人性的极限拉扯,把握处理感性与理性、内生与外铄、慢养与速成矛盾间的平衡之术。身陷“智能”时代,我们虽无法独善其身,但可借助美育的情感内化、生命能动与人格塑形在智能魅惑、智能霸权与智能迷思之间探求一方心灵圣地。通过修炼与技术相调适的“高级主体性”,让身体回归、情感回归、思想回归,在人文与技术的价值博弈中塑造审美认知;通过回嵌自然,以艺术的朴实方式进行创作,还原一个清朗的美育秩序;通过关注艺术创作的“正在进行”,从自然感性的觉知与理性的价值判断中把控美育邊界,提升审美能力,为创美者、审美者构筑起精神与意义的流通空间。

机器创作究其本质是“概率性事件”,是将人类所作之物付诸数字模型并依据算法进行提取的过程。智能机器的创作始终是“以人为师”的,在人的创作中不断学习新的“模型因子”,虽然它的学习速度、记忆存储、提取生成都很快,但这仍然摆脱不了其“组合拼贴式”的创作路数。与之相对,人的创作在机器创作时代则更加凸显了价值,正如诸多奢侈品牌对“手工制作”的尊尚态度。艺术的逻辑通常是凭借稀缺性驱动质量,而机器创作艺术恰恰缺乏这种稀缺性,所以就会在质量上稍显逊色。可以预见,人类创作将会在不远的未来成为机器创作“平价之物”中的“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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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uman Dimension of School Aesthetic Education

in the Age of AIGC Machine Creation

Yingxin Mao, Weizhi Tan and Jiajie Yu

Abstract: Generati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represented by ChatGPT, has shown great potential in the field of “art creation” with its excellent performance of “content generation”. When machines enter the practice field of human creativity and imagination-artistic creation, it shows the “machine appearance” of aesthetic education field. In view of this, this study takes the “content” of machine creation as the entry point to explain the inner changes of aesthetic education given by machine creation in the aspects of expanding creative boundaries, interactive aesthetic correction, and promoting aesthetic evolution by“everyone's creation”. This study also explores the risks of “depersonalization” faced by aesthetic education under the intervention of machine creation, such as “sensibility-rationality”“endogenous growth-external growth”,“slow cultivation-intensive growth” etc., and explores the unshakable human logic of aesthetic education from the three dimensions of emotional expression, life dynamics, and personality shaping. In this way, this study philosophizes on the questions in the era of machine creation:“Whose creation is more important? What kind of creation is more important? What is more important to create?”, and finally puts forward the return path of how aesthetic education in the era of machine creation can keep “people present”.

Keywords: machine creation; artistic creation; school aesthetic education; human logic; Generative AI

责任编辑 郝 丹 陈凤英

基金项目:本文系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2021年度一般项目“高校美育课程体系研究”(项目编号:21CWYJ13)的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毛迎新,齐鲁师范学院音乐学院副教授。

谭维智,曲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

于家杰,齐鲁师范学院教务处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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