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图像志视域下高密剪纸与马蒂斯剪纸比较
2023-10-31窦晓宇耿庆雷
窦晓宇 耿庆雷
伴随“非遗时代”的到来,中国民间美术地位与日俱增,作为民间美术重要组成部分的高密剪纸同样备受关注。图像学的引入使剪纸艺术的研究趋于多元,体现为对其内涵的深入剖析,但前图像视域下剪纸艺术的比较研究还有待深入。部分学者对高密剪纸的研究也仅局限于其自身艺术特点与传承保护、设计应用及产业化发展、美术教育等方面的探索,同样未在前图像志角度将其与马蒂斯剪纸进行比较。那么,高密剪纸与马蒂斯剪纸作为中西方剪纸艺术的代表在前图像志视角下有哪些异同呢?本文以潘诺夫斯基图像学中的前图像志为理论基础,对高密剪纸与马蒂斯剪纸的图像特征作内在逻辑分析与论证。以期为图像学视域下中西剪纸艺术的比较提供视角参照及方法论意义的指导。
一、理论基础:前图像志
潘诺夫斯基的图像学研究作为艺术史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为剪纸艺术的研究提供有效参考及理论范式。他受“康德学派三分思维法的影响”[1],将图像学划分为前图像志、图像志、图像学三个层次。三者之间逻辑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呈现紧密的逻辑关系及思维迭代。其中,前图像志是对“艺术母题”的逐一列举。艺术母题在艺术作品中是由线条、色彩等形式要素构成的“对象”、由“对象”组成的“事件”以及“对象”与“事件”共同组成的艺术作品的形式。前图像志对应艺术作品主题与意义三个层次中的第一个层次即“第一性或自然的主题”,包括“事实性主题”与“表现性主题”。对艺术母题的逐一列举即是对艺术作品中的“事实性主题”与“表现性主题”所对应形式的逐一列举。论述“艺术母题”即是阐释“事实性主题”与“表现性主题”的“对象”及由“对象”体现的“事件”。事实性主题为依据个人经验对艺术品视觉层面“初步、容易理解的性质”[2]的掌握;表现性主题为依据个人经验观者内心对艺术作品内蕴的理解,生发于主体心灵意识之中。
高密剪纸与马蒂斯剪纸体现不同地域文化符号内涵。作为视觉符号,无论外在表现形式亦或内在意蕴,皆体现其复杂性、多样性。为了对二者作组织严密且细致的研究,需将其划分为不同层次,做到层层递进、层层比较。将潘诺夫斯基前图像志理论中对事实性主题以及表现性主题的阐释应用于二者比较研究中,利于分析二者在不同结构层面的异与同。
二、前图像志视域下的高密剪纸与马蒂斯剪纸
被誉为“高密三绝”之一的高密剪纸,文化底蕴丰厚,造型独具特色。在体现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宗教信仰、审美观念及价值需求的同时彰显中国民间美术的本原文化。马蒂斯作为野兽派代表人物,其艺术创作涉及绘画、雕塑、剪纸等多个领域,且成绩斐然,剪纸艺术是他晚年与病魔斗争过程中达到的又一艺术高峰。二者为不同地域艺术,既有各自独特个性的同时,也有很多共性。前图像志是在艺术欣赏过程中基于个人经验对艺术母题进行阐释,换言之,即对“事实性主题”与“表现性主题”所涵盖的“对象”与“事件”的经验性解读。其中,“事实性主题”具有外在现实性,“表现性主题”具有内在抽象性,下面分别从这两个方面对高密剪纸和马蒂斯剪纸进行比较分析。
(一)事实性主题的异与同
事实性主题在高密剪纸与马蒂斯剪纸对比分析中是对二者视觉直观层面的“对象”及其所体现“事件”的分析。造型由线条和色彩组成,由此,在对二者线条及色彩的不同之处作比较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阐释二者造型的不同之处,最终对二者在线条、色彩及造型上的共同点作具体论证。
线条方面,高密剪纸“既有本土悠久文化的积淀,又具有南北不同的融合”[3]93,可以说,高密剪纸在立足自身优秀文化基因的基础之上又具有贯穿南北的地域融合特色。其线条受特殊地域环境的圭臬,表现出细劲连绵,提的起、贴的上的艺术特点,富有“金石味”。例如,范存铭剪纸《八仙》(图1),人物线条疏密错落有致、紧劲连绵,且人物脸部刻画显露原始“稚拙感”。反观马蒂斯剪纸中的LaGerbe(图2)就是一幅由若干合欢树变体树叶构成的半圆形图案,树叶线条简单朴素,抽象优雅,他的剪纸线条将其油画作品中的单纯性、象征性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剪纸艺术体现马蒂斯的色彩成就,但其剪纸艺术中不乏线条身影。
图1 范存铭《八仙》中的吕洞宾(1)来源:《高密剪纸传承人 范祚信》
图2 马蒂斯《La Gerbe》(2)来源:https://image.baidu.com
色彩方面,高密剪纸由大红色“对子纸”剪制而成,红色为主色调,凸显其个性的同时,也体现其局限性。“个性”为色彩单一,使当地人民更加注重通过符号纹样与线条丰富剪纸层次,形成视觉直观层面的色彩深浅变化,“锯齿纹”就是很好的例子。“局限性”为对物象色彩表现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仅能通过表现技法丰富画面层次,体现犹如素描中的黑白灰的渐变效果。如此,则会使得观者在欣赏高密剪纸时,有一种简单、不繁复的感觉。例如,高密剪纸《鞋垫花样》(图3),鞋垫左边为“蝴蝶牡丹凤凰”,右边为“喜鹊蝴蝶梅花”,作为装饰鞋垫的主要符号纹样,采用阴线刻,花叶、羽毛位置采用阳线刻,阴阳线刻交接处饰以锯齿纹,增加色彩层次。与之相对,马蒂斯剪纸色彩丰富,注重纯色对比且鲜艳靓丽,追求色彩与线条整体协调,体现马蒂斯剪纸的单纯性、装饰性。在《生之树》(图4)中,整幅作品由纯色建构,背景为纯绿色,合欢树叶为纯黄色,水滴形的符号纹样为蓝色,整个画面的色彩形成单纯、和谐而又强烈的冷暖对比。
图3 高密剪纸《鞋垫花样》(3)来源:《高密剪纸传承人 范祚信》
图4 马蒂斯《生之树》(4)来源:http://k.sina.com.cn/article_5829992494_15b7ea02e0190096a3.html
造型方面,高密剪纸稚拙细腻、风格淳朴,讲求动感与神似,在体现民间美术造型“求全”“求活”的同时注重对自然主题的抽象概括及与自身所掌握技法的融会贯通,其符号纹样即“对象”包括锯齿纹、月牙纹及动物、神话传说人物等,各符号之间的关系即“事件”,例如范祚信的《牛拉车》,注重阴阳线刻,通过装饰纹样表现画面动感。体现北方剪纸“粗犷大气”的同时又具有江南地域“小家碧玉”的细腻。除此之外,其剪纸系列作品《老鼠嫁女》主要表现老鼠嫁女的场景, 老鼠造型稚拙、朴素,惟妙惟肖。各老鼠形象皆可在现实生活中的娶亲场景中找到原型,体现高密剪纸来源于生活,注重对自然生活进行抽象概括的特点。马蒂斯剪纸经常出现“波状与线条、‘之’字形、合欢树经过变体的叶子、rhomboids、小圆点等”[4]装饰性的造型图案即“对象”,与其他造型符号纹样的相互关系即为“事件”,二者共同构成“艺术母题”。除此之外,裸女、海藻等在马蒂斯剪纸中“不足为奇”,高密剪纸中却“闻所未闻”。
二者在事实性层面的共同点为色彩的“简约”与“单纯”与造型的抽象象征性即艺术创作中理性思考下感性的挥发。例如范祚信的《蝈蝈笼子》,画面由跃跃欲试的蝈蝈及笼子组成且皆为红色,蝈蝈与笼子呈阴阳调和、黑白对比状,尽显画面“简约”“和谐”之美,画面中的蝈蝈“双须前伸,二目圆睁,引颈高歌”[5],笼子则饰以大锯齿纹、元宝纹等装饰纹样,“蝈蝈”与“笼子”凸显视觉真实性的同时彰显其抽象象征性,可以看出民间剪纸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既遵循传统又注重个人情感的抒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高密剪纸具有一定的浪漫主义色彩。而马蒂斯的《蜗牛》整幅画面则由纯色构成,色彩简约与线条相和谐。且在创作伊始,他通过对真实蜗牛的描绘将其形象同化于心,而后进行抽象表达使它作为一幅画存在于客观世界,而非对客观事物的描摹。体现出马蒂斯创作中对色彩与线条的理性思考及对画面“对象”与“事件”的感性表达。潘诺夫斯基的事实性主题可以说是由表现客观事物的“纯形式”通过“几何”的方式构成视觉图像,此即物象。
(二)表现性主题的异与同
潘诺夫斯基所谓“表现性主题”为,在观察艺术作品时,观者受“风格史”圭臬,依据个人经验对客体的观察继而由观者内心产生的只能通过移情来把握的直观层面的情感。艺术作品的表现性主题为“对象的姿态与形体的悲哀特征,或室内环境的安详气氛等表现特性”,即艺术作品整幅画面之中“自然对象”的外显特性。
高密剪纸中,“对象”的表现性为整幅画面“疏密”“聚散”“连结”,同时注重符号纹样的运用以及“对象”姿态的微妙变化。例如高密剪纸《童子骑牛》,整幅剪纸“劲线”相连,由“阴线”童子及“阳线”牛身构成,其中,牛身上布满锯齿纹,整幅画面“白衣童子,灰色牛身,再加上黑色的头部”[3]94,体现出高密剪纸注重黑白对比、相互衬托且富有“笔墨浓淡”的韵味,画面中点、线、面组合疏密错落有致。除此之外,童子吹奏竹笛,身体随牛的体态前倾,手牵牛,建构其“事件”,通过“移情”体会到童子的专注及牛的桀骜。与之形成鲜明对比,马蒂斯剪纸创作中的表现性主题为整幅画面色彩与造型的和谐氛围。他的裸女系列剪纸将对象造型简化,且形体无限延伸扭曲,到达身体极限。裸女自身造型及其动作“营构”其中的“对象”与“事件”。例如《蓝色裸女系列四》画面中为一个坐姿,双腿交叉,左手扶地,右手伸向身后的少女形象。整幅画面色彩单纯强烈,与造型相和谐,“裸女”身体蜷缩,四肢变形且延伸,不同于正常人体,给人以裸体状态下自我保护且颇具羞涩之感。如此,可以说高密剪纸体现艺术创作的黑白对比而马蒂斯剪纸则是注重色彩的表现。
高密剪纸与马蒂斯剪纸的相同之处在于对艺术作品整体氛围感的把握以及对自然物象形体姿态的抽象提取。高密剪纸在创作过程中受中国本源哲学中阴阳相合、化生万物的影响,注重画面完整性及阴阳调和。范祚信剪纸《金鱼和莲花》中,鱼为“阳”,莲为“阴”,画面中的鱼衔莲体现“生生观”“繁衍观”。马蒂斯在创作时,注重“精神空间”的追求,其艺术作品蕴含体现表现力的氛围感以及生命冲动意识的运动感。在《两个舞者》中,画面以蓝色为背景,“对象”即两个舞者剪影,二者共同构成动态舞蹈画面即“事件”,其中类似于女舞者的“对象”由抽象几何体组合而成,下方男舞者则为黑色剪影,二者占满整个构图,彰显画面“氛围感”及“运动感”,由此,可以看出二者画面中“精神”氛围追求的相似性。对自然物象形体姿态提取的抽象性表现为高密剪纸在进行创作时会对客观存在物作抽象化、象征化处理,范祚信的《牛拉车》由两牛一车组成,表现技法为牛为“阴线”,车为“阳线”,作为抽象化造型,通身饰满“锯齿纹”。此特点主要表现在马蒂斯一系列关于人体的剪纸艺术作品之中,他的剪纸作品《祖尔玛》中的裸体女人矗立画面中央,她是由蓝、黄、黑三色构成的剪影,不同颜色之间凸显冷暖对比,整幅画面的符号纹样体现抽象、夸张的造型特点。
三、结语
高密剪纸艺术充分体现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民俗文化信仰。马蒂斯剪纸体现个性创造的同时,彰显野兽派及20世纪西方绘画的转向及其达到的艺术新高度。二者在前图像志视域下体现其事实性主题及表现性主题的异同点,为中西剪纸艺术的对比研究提供新方法。在当代多元话语情境下,利于促进中西传统民间艺术的借鉴与融合,在保证自身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的同时,借鉴外来优秀文化成果,在紧随时代潮流与世界文化接轨的同时,提高文化自觉,树立自身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