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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爸爸爸》看韩少功眼中的巫楚文化

2023-10-30吴晨艺

海外文摘·艺术 2023年6期
关键词:鸡头韩少功外来文化

□吴晨艺/文

巫楚文化是在原始宗教、巫术和神话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一种由楚人创造的具有浓郁地方色彩的地域文化。在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思潮中,寻根文学作家韩少功率先探索这种神秘的文化,并创作出一系列含有浓厚的巫楚文化意蕴的寻根文学作品,小说《爸爸爸》是寻根文学代表作之一。小说描述了一个原始部落鸡头寨的变迁,通过描写鸡头寨人的民俗、人物、语言,展现了巫楚文化“崇神、信巫、畏鬼 ”的文化特征。巫楚文化作为一种传统文化对当今社会仍有着深远影响。

“巫楚文化”这一名词,最早出现于龚维英1985年发表的《从〈九歌〉看巫楚文化》[1]。巫楚文化与楚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楚文化是具有原始色彩的南、北文化交融的产物,由于其蕴含浓郁的巫风巫俗,被称为“巫楚文化”[2]。巫楚文化的重要特征是崇神、信巫、畏鬼[3]。在20世纪80年代寻根文学的思潮中,巫楚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根”,被以韩少功为代表的一批湘西寻根文学作家探寻和挖掘。其中《爸爸爸》是韩少功以湘西世界里的巫楚文化为“根”,通过描述鸡头寨里的风俗和生活,以及塑造丙崽这一象征性人物形象,反映了鸡头寨人封建迷信、缺乏理性精神的精神状态和畸形的思维方式,反思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一些糟粕。同时,小说对人物、环境、风俗习惯等的描写也展现出浓厚的楚地文化的特色。

1《爸爸爸》中巫楚文化的具体体现

韩少功作为寻根文学的首倡者,在《文学的“根”》中指出:“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4]”在寻根文学中,大多数作家以选取某个地域作为切入点,探寻该地域的悠久文化。作为具有独特湘西民间经历的寻根文学作家,韩少功将眼光放在传统湘西世界里神秘的巫楚文化。在继承屈原开创的巫师传统的基础上,韩少功以自己独特的风格完善和发展了这一传统的内涵[5]。《爸爸爸》中的巫楚文化特征的具体表现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1 巫楚民俗的描写

巫楚文化本质上就是一种“具有原始宗教意味的区域文化”[6]。巫术与宗教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很多宗教仪式活动都保留巫术的影子。小说中描绘的大量的民间巫楚习俗是巫楚文化的载体,这些习俗体现了鸡头寨人对于自然力量的敬畏和崇拜,以及原始、纯朴的生命意识。

在《爸爸爸》中描写了大量的有关对动植物的崇拜,鸡头寨人对原始的自然力量保持着敬畏和崇拜之心。例如,鸡头寨人将自然事物赋予神灵的形象,他们认为稻谷有谷神、鸡头寨的鸡头峰中有鸡精、绿眼赤身蜘蛛可能是修炼多年的蜘蛛精。在鸡头寨人的心里,牛这一形象有着特殊的意义,当人染上挑生虫的虫毒之后,解毒的办法便是赶快杀一头白牛,不仅要喝生牛血,还要对着生牛血学三声公鸡叫。寨民们还想到用砍牛头这一方式,作为每次战斗前的预测,可见牛这一角色在无形中充当了寨民们与神灵进行对话的一个中介。这体现了鸡头寨人的生活与自然密切相关,他们习惯顺应自然、依靠自然,同时牛也是鸡头寨人能够在自然中生存下去的一种原始的自然力量的象征。鸡头寨人还保有求子习俗,他们将寨前的樟树和水井象征男女的生殖器,通过向樟树和水井敬香火来祈求“发人”,这是一种生殖崇拜与性行为模仿的巫术行为。鸡头寨人将具体的植物、动物与神灵联系,认为这些事物是有生命的,体现了鸡头寨人原始、纯朴的生命意识和对生命的尊重、敬畏。

1.2 巫性人物形象的塑造

《爸爸爸》中的主人公丙崽是一个巫性的人物形象。他的出生就很怪异,“他生下来时,闭着眼睛睡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一个死人相,把亲人们吓坏了,直到第三天才哇地哭出一声来。”丙崽是一个长相丑陋,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怪物”,他“眼目无神,行动呆滞,畸形的脑袋倒很大,像个倒竖的青皮葫芦。”丙崽一生下来就只会说“爸爸爸”和“X妈妈”两句话,他本身就具有巫性的特征。鸡头寨在与鸡尾寨的战争失利后,鸡头寨人便将丙崽当作与神灵联系的中间者,把丙崽奉为“神物”,而丙崽的话也被视为占卜的卦象。小说中巫师是巫性人物的最佳代表。巫师扮演着与人、神和鬼沟通的角色,是连接人与神灵的中介。人与神处于不同的时空中,巫师能打破两个时空的界限,使人所处的现实的世界与神所处的想象的世界融为一体,这种时空错乱下的人神感应,彰显了巫楚文化中的诗性传统。同时,巫师的占卜活动是巫术活动的重要内容,在占卜中将毫无关联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在神的指导下把事物与其未来发展的趋势、命运建立起一种人为的联系。这种无视自然规律、人为地创造某种联系的行为,体现了巫楚文化中非理性的一面。

1.3 巫楚特征的语言

《爸爸爸》中的巫楚特征还体现在小说语言上,小说全篇不仅运用了我们不熟悉的方言,而且多用“据说”“听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词汇,给小说故事增添了神秘色彩。这种语言风格给小说渲染了一种神秘氛围,体现了小说的巫性色彩。

韩少功在小说《爸爸爸》中的故事讲述运用了大量的方言,如把“看”说成“视”,把“说”说成“话”,把人称代词“他”换作“渠”,把“睡觉”说成“卧”,把“站立”说成“倚”[7]。作为小说中的主人公丙崽,他的语言也具有神秘的巫性色彩。小说中的丙崽说的两句话:“爸爸爸”和“X妈妈”,鸡头寨民们将其当作“阴阳二卦”,并将丙崽作为活卦用来占卜,称他为“丙相公”“丙仙”。这反映了鸡头寨人巫性的思维方式,使得这两句话带上了巫性的色彩。巫楚特征的语言不仅体现在鸡头寨人们使用的口头语言上,还着笔于鸡头寨进行巫楚仪式时所使用的歌谣上。这类歌谣体现“古风”,唱的是古人的余音,带有神秘色彩。比如,鸡头寨的寨民是从歌谣中得知鸡头寨的由来的;村里的红白喜事,或者是逢年过节,寨民们都有唱“简”的规矩,即唱古,唱死去的人。鸡头寨的寨民们通过唱古的方式,追怀自己的祖先。韩少功在小说中有意安排这些传唱古歌曲的细节,使之带上浓厚的巫性色彩,是鸡头寨人崇拜祖先的标志和巫楚文化特征的一个体现。

2 对巫楚文化的反思

韩少功在小说《爸爸爸》中描绘了一个具有落后意识形态的鸡头寨,让读者看到了鸡头寨人们固步自封的思维,体会到寨民们人性中愚昧落后的一部分。但是,鸡头寨人的人性中也有美好的一面,如鸡头寨的人们尊重大自然,对大自然保持着敬畏之心,以及尊重生命、重视人类文明的延续。这些原始朴素的自然观和生命观,对当今社会现代化的发展仍有着重要的意义。韩少功正是通过描写巫楚文化影响下鸡头寨人们在人性方面的善与恶、文明与落后,来表现他对巫楚文化的反思,提出如何对待巫楚文化和如何处理巫楚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关系这两个问题。

2.1 如何对待巫楚文化

在《爸爸爸》中鸡头寨的人们,是在巫楚文化的浸染中世世代代延续下去的,在小说中鸡头寨就是巫楚文化的载体,鸡头寨中的各种迷信传说、巫风巫俗、宗教仪式活动等都是巫楚文化的组成部分,而“丙崽”这一人物形象是巫楚文化所孕育出的一个畸形生命体,展现出这种文化愚昧、畸形的一面,揭露了传统文化存在的固步自封、自我压抑的弊端。作者以隐晦的笔调指出,在我国文明发展历程中,仍存在着像鸡头寨这样封闭、凝滞的村落以及愚昧落后的民俗文化形态。

但是,巫楚文化中仍然存在着不可忽略的积极因素,如鸡头寨人们仍然保存着原始的、自然的、纯朴的自然观和人生观、生命观,他们信仰自然、对人的生命和自然事物都保持着尊重、敬畏之心。这些纯朴的思想背后,有值得被关照的文化内涵,韩少功在寻根文学思潮中所倡导的“文学寻根”就是以传统为根,意味着要扎根于深厚的传统文化,挖掘这种传统文化中的优秀的、有价值的文化内容,并将其作为立足点。作者也是通过描写巫楚文化自身存在着的正反两面,告诫读者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巫楚文化,要扩大以巫楚文化为代表的传统文化中的正面力量,摒弃传统文化中的弊端。这也使得韩少功的小说不仅具有批判的力量,还融入了更多对民族文化的探索和反思。

2.2 如何处理巫楚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关系

韩少功在《爸爸爸》中还描写了另外一种与巫楚文化截然不同的文化,小说中的仁宝是一种外来文化的象征。仁宝作为“新派人物”的代表,他接触过外面许多“新鲜”的事物,萌生了现代意识。仁宝的语言中出现了许多类似“皮鞋”“汽车”等新名词,仁宝是这种外来文化的代表者,他极力推崇这种外来文化并将其全盘接受。他不仅是外来文化的接受者,同时也是外来文化的传播者。对鸡头寨的事物,仁宝用“保守”来评价,将寨民们的犁田、倒树这一类农事称为庸俗的事,对鸡头寨的祭谷神这一仪式活动表示不屑,又批评其与千家坪的祭祀做阳春差距甚大,在祭拜时也没有像千家坪一样行帽檐礼。仁宝的“新”思想并没有被鸡头寨人所接受,当提及他的观点时,鸡头寨人总是对他的看法表示疑惑、不解甚至排斥。仁宝完全抛弃鸡头寨中原本存在的文化,没有考虑到鸡头寨的实际情况。这也是为什么仁宝虽然具有这种鸡头寨人们没有的新思想,但他仍然不能作为鸡头寨里“有话分的人”的原因。

小说在仁宝与鸡头寨的冲突与矛盾中,揭示了巫楚文化这一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关系。在本土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外来文化的影响不可避免,如何处理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关系,是韩少功在这本小说中提出并解决的问题。外来文化的影响有利有弊,因此不能一味地推崇并直接将其强行带入和替换本土文化,或是完全摒弃外来文化。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本土文化的发展寻求新的道路。同时,要防止外来文化对本土文化的侵蚀,应立足于本土文化,巧妙地将外来文化本土化,促进本土文化的发展。

3 结语

韩少功通过描写这种带有原始想象力与奇异的巫性思维方式、这种产生于独特地理与历史环境的巫楚文化,展现出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对中国文学艺术创作的重大意义,以及这种扎根于本土的文化对现代文明的建立起到的不可忽视的作用[8]。在《爸爸爸》中,韩少功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弥漫着旖旎绚丽的巫楚文化的乡野世界,让读者感受到这种文化的原始力量、魅力及价值。但这种文化在中国历史上不断边缘化,在中国正统文学中也逐渐消隐。寻根文学的优越性在于作家创作时立足于我国自己的民族土壤,发扬传统文化中的优秀部分,创造出具有真正民族风格和民族气派的文学。韩少功重新寻找“文学的根”,是让中国人重新审视民族文化,呼吁作家扎根本土,挖掘其中的优秀传统文化,使之在现代文明的发展历程中熠熠生辉。■

引用

[1] 徐文武.论楚国祭祀与占卜中的理性精神[J].荆楚学刊,2013(2):27-31.

[2] 韩少功.文学寻根与论苏醒[J].新华月报,2013(2):103-106.

[3] 张正明.楚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4] 龚维英.从《九歌》看巫楚文化[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4):56-60.

[5] 苏忠钊.韩少功的寻根小说与巫诗传统[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6(1):90-93.

[6] 龚敏律.韩少功的寻根小说与巫楚文化[J].中国文学研究,2005(2):96-101.

[7] 韩少功.爸爸爸[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

[8] 刘倩.论韩少功小说的文化意蕴[J].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15(7):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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