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中的成都城市形象分析
——基于霍尔“编码解码”理论
2023-10-29刘佳怡
刘佳怡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维尔托夫开创的“电影眼睛派”提倡镜头如同人眼一样“出其不意地捕捉生活”,与之一致的是,纪实也是纪录片的特性。城市纪录片展现的是本身的城市生活,表现的是真实的人与事,是在一定程度上附加艺术性的视觉元素使其展现真实的一种电影或电视艺术形式。城市形象是由多重维度构成的综合体,包括政治形象、经济形象、文化形象、人物形象等。纪录片纪实的特性使其注定与城市形象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城市文化形象的重构与传播中起到了重要的认知作用[1]。找到纪录片与城市形象之间的最佳契合点,打造出富有情感和意义的、能传播出良好城市形象的城市纪录片,是在城市形象备受重视的当下纪录片创作者需要思考的问题。
1 理论路径:从信息编码到解码
英国文化学者斯图亚特·霍尔指出,各种事物并非生来便具有意义,而是人们在使用中借助各种表征系统赋予了其意义。霍尔以“生产、流通、分配/消费、再生产”为理论基础,将符号的产生与传播分为三个阶段[2]。其中对电视话语产生较为显著影响的即是意义生产阶段,在这个阶段,节目制作者的观念和意识倾向占据编码的主导地位。简而言之,纪录片的创作主体确定节目主题,再利用专业的媒介技术对事件进行挑选和符码化加工,将特定事件包装成一个更易传播且包裹意义的视听符码,比如影像、语言、音乐等。
霍尔还指出三种具有异质性的解码立场。其一为“主导式/霸权式解码”(Dominant-Hegemonic Position)。这是最理想的受众解码方式,认为社会公众会完全理解编码者的立场,从影像文本中获得完整意义。其二是“协商式解码”(Negotiated Code)。社会公众和编码者展开博弈,既认可部分被编码的符号意义,同时又坚守其在解码活动中的自主性和独立性,对编码者传达的部分符码有着自己的理解。第三种是“对抗式解码”(Oppositional Code)。这一方式与“主导式解码”完全不同,社会公众可能能完全明白编码者的意图,但对其并不认可,所以总站在编码者的对立面进行解码,或对符码展开驳斥。
无论处于何种立场,受众都既是解码者又是编码者,在解读信息的同时也伴随着再生产信息。纪录片在进入传播渠道前,由创作者进行编码;在传播过程中,受众先解码信息又再次自行编码解读信息,具体可以表现为评论、弹幕等,这种再编码实际上是在对信息进行再生产。因此,在研究过程中不能只注意创作者的编码,也需要留意受众对节目的多样解读。
随着《舌尖上的中国》系列纪录片大火,大量呈现地方美食的纪录片出现,其中也有诸多以成都美食为主角的纪录片,如《人生一串》《早餐中国》《风味人间》等。此外,也出现了诸多如《天府成都》《巴适·度——成都》《城市24小时》等有关成都的人文纪录片。这类纪录片重在展现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普通人的生活以及对现实的关注,力图生动形象地记录成都普通民众的生活图景。
作为“网红城市”,成都境内地势平坦、物产丰富,自古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众多创作者也因此热衷于在成都选点拍摄。随着有关成都的纪录片的数量增多,更加真实全面地展现成都城市形象变得更为重要,而城市环境和城市居民是最易在纪录片中被展示也是最易被受众感知的内容。因此,本文基于霍尔的“编码解码”理论,以含有成都元素的代表性纪录片为主要分析对象,从纪录片中展现的城市形象和人物形象出发,对纪录片选取的城市符号话语进行解读。本文还将选取纪录片中的观看弹幕、平台的文本讨论数据,参考主导、协商和对抗三种解码模式,来分析受众的解码过程,以期有助于此后的纪录片更全面地展示成都城市形象。
2 编码:成都城市形象的意义生产与形象建构
城市形象是多维度构成的综合体,政治形象、经济形象、文化形象、人物形象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各维度形象并不明确区分,反而相互交织,文章按是否体现人物特点将其笼统划分为城市形象与人物形象两类,这两类形象也是纪录片中呈现的大头。纪录片中,成都的城市形象呈现主要可归为“美食之都”“休闲之都”“文化古城”“熊猫之乡”四类;人物形象呈现主要可归为泼辣直爽、闲适安逸、外貌姣好三类。
2.1 纪录片中的成都城市形象
第一,“美食之都”是成都出现频次最高的城市形象。《城市24小时》直接点明成都是一个“把美食当作标签的城市”。《舌尖上的中国Ⅰ》第6集《五味的调和》在“辣”这个部分着重介绍了川渝地区,制作者借助“花椒”和“辣椒”这两个符码展现了成都美食的标志——麻辣,似乎离了这两味,就不再是成都。此外,该片还借助“鱼香肉丝”等菜品符码指出“复合味”“鱼香味”“荔枝味”也是颇受成都人喜欢的味道,打破了成都美食只有麻辣的刻板印象。《风味人间Ⅰ》第6集《香料歧路》及《风味人间Ⅱ》第1集《甜蜜缥缈录》,分别从川西和峨眉山入手,介绍了山区美食与传统“坝坝宴”,借助“坝坝宴”这一符码介绍了四川的“九大碗”,丰富了成都的美食形象。
第二个是成都作为“休闲之都”的城市形象。成都的城市宣传向来以休闲著称,“人民公园”“鹤鸣茶社”和麻将馆等既是宣传的重点,也是构成成都休闲形象的重要符号。《航拍中国》在对成都的俯拍图中提到,成都地处内陆,外环高山,似乎永远被群山保护,这是独属于“天府之国”的底气。《早餐中国》第20集既介绍了成都人的早餐——红油抄手,也展现了成都人闲适安逸的生活。上午卖抄手,下午打麻将,抄手店的餐桌揭开就变成了麻将桌,“急啥子嘛,吃碗红油抄手再接着耍!”麻将是展现成都闲适的重要符码。
第三是成都作为“文化古城”的城市形象。成都是古蜀文明发祥地,拥有都江堰、武侯祠、杜甫草堂、金沙遗址、明蜀王陵、望江楼、青羊宫等名胜古迹,是中国最佳旅游城市之一。《航拍中国》《城市24小时》《穿越:成都气质》等纪录片通过川剧、蜀锦、茶馆等符号成功展现了成都的文化古韵,塑造了成都“文化古城”的城市形象。
第四,“熊猫之乡”也是成都常被呈现的城市形象。自ipanda直播熊猫日常以来,熊猫的日常生活也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尽管并不是大熊猫的唯一属地,四川还是以涵盖成都、阿坝、雅安、甘孜4个市州12个县的庞大据点成功占据了“熊猫之乡”的称号。无论是在美食类纪录片中,还是在人文社会类纪录片中,熊猫都作为一大重要元素穿插其中,如《城市24小时》中着重介绍了成都大熊猫基地中熊猫一天的生活。除了大熊猫基地之外,成都市内也到处充满了熊猫元素,如成都国际金融中心墙上的巨大熊猫,中西融合剧中的熊猫角色,地铁、大屏幕上随处可见的熊猫图片,这些符号都在展示着成都的“熊猫之乡”形象。
2.2 纪录片中的成都人物形象
第一,成都人常被以“泼辣直爽”形容,没有弯弯绕绕,说话直接,不搞小把戏似乎是成都人性格的代名词。《舌尖上的中国Ⅰ》第6集《五味的调和》中提到:“素琼是个菜农,也是绝对的一家之主。在四川,许多妇女都像素琼这样,开朗、坚韧、果断,汉语里,人们用‘泼辣’来形容这种性格。”《人生一串Ⅰ》第1集《无肉不欢》中的西昌烧烤店老板利落直爽,顾客都爱和他打成一片。纪录片擅长用旁白与人物之间的相处镜头直接或间接向受众传递成都人泼辣直爽的形象。
第二,成都人闲适安逸的生活态度也常被提及。成都人似乎都是潇洒随意的,成都人对待生活的态度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闲适随意是许多成都人的写照。在《早餐中国》中,红油抄手店的老板天天开麻将馆,抄手却只卖星期一到星期五。老板在受访时表示,开麻将馆和开抄手店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让熟人能有一个聚在一起的场所,娱乐比钱更重要。创作者选择老板的受访片段与麻将馆里大家嬉笑的镜头,让受众直观感受到成都人闲适安逸的生活状态。
第三则是成都人外貌姣好的人物形象。成都平原多阴雨,这遮盖了大量的紫外线,而成都人又喜好辣椒,这帮助成都人排出了多余的湿气。成都水土养人,美女如云似乎是被公认的事实,而成都人外貌姣好也成为外人对于成都的一大刻板印象。创作者在拍摄时选择出镜的人物常常是帅哥美女,在旁白时也常配以“肤白貌美”等解说词,加深受众对于成都的印象。
3 解码:成都城市形象的动态建构
霍尔认为,编码与解码是符号完成表意的必经步骤,创作主义的编码则是文本符码的意义生成的首要环节;同样,社会公众必须要经历解码过程才能理解被编码的符号意义。文章通过纪录片的实时弹幕和网络讨论热词探析受众的解码情况,发现对于以上纪录片,社会公众大多数情况会站在“协商式解码”的立场上进行解码,但也存在“对抗式解码”情况。
3.1 主导式解码与协商式解码占主体
主导式解码代表受众对节目内容的认可,节目达到了基本的传播效果。与其他影像媒介产品相比,纪录片在真实可信方面具有天然的优越性[3]。这一特性使纪录片传达的内容本身具有很高的真实性,受众接近性和接受度较其他影视作品都更高。在《舌尖上的中国》《早餐中国》等美食纪录片的弹幕中,大量弹幕如“看起来很好吃”“饿了”“好香”等都表达了受众对镜头展现的成都美食的认可,这也代表受众接受了纪录片建构的关于成都“美食之都”的形象。
协商式解码同时包括认同和抗拒两种态度,即受众对信息整体呈现出肯定态度,但对部分表现出抵抗态度[4]。用户对信息的部分抗拒并不意味着完全反对,这种态度具体可以表现为关联节目后对自我的反思,以及对节目内容的补充。《舌尖上的中国Ⅱ》第4集《家常》中,借助四川泡椒、豇豆、泡凤爪等符号,着重描述了泡菜味道的独特性——每一家有每一家的味道。本集中,创作者先展示了主角吴童因常年在外而和姑妈一家沉默以对、和父亲生疏无言的镜头,然后展示在品尝了姑妈特意打包的包含着独特的家的味道的泡菜后,吴童从泡菜里品味到姑妈的爱意,和父亲默契化解昔日矛盾达成和解的镜头。围绕“泡菜”这一符码,节目制作者将中国式的家庭相处模式和含蓄的父子感情传递给受众。受众在解码时一方面认可了节目传达的每家都有属于自己家庭的独特味道这一观点,另一方面也会将吴童代入自己并进行能动性反思,发出“我家也是这种情况”“不善言辞的典型家庭”等评论。《舌尖上的中国Ⅲ》最后一集中,节目从“花椒”“辣椒”等符号入手,展示了成都火锅底料的炒制过程。针对“火锅”这一美食符号,受众主要有两种评论:一种是“看起来好香”“看饿了”,这类评论代表着受众对节目构建的“美食之都”形象的认可;另一种则是“成都不止有火锅,川菜家常菜也很好吃”,这类评论则是受众对于节目内容的补充,也是对成都“美食之都”形象的丰富。
3.2 共存的对抗式解码
对抗式解码指受众虽然能完全理解符码意义,但仍然沿着与节目编码意图相反的方向解读信息[5]。在以上纪录片弹幕和评论中,存在着少量对抗式解码,这类解码帮助创作者更加了解受众的看法,也帮助城市形象动态建构。
受众弹幕评论及社交平台讨论信息显示,受众在成都“闲适安逸”这一形象上存在较多争议。《城市24小时》中收录展示了很多成都茶馆,借用“茶馆”“麻将馆”等符号展示了闲适安逸的成都形象。部分受众认为节目展示的“老成都”已不复存在或很少再现了,现在更多展示的是例如高新区这样繁忙快节奏的“新成都”。以真实著称的纪录片只呈现美好的一面,却不展示焦虑的一面。这部分受众针对节目展示出的成都城市形象提出疑问,“这也太假了”“这是只有退休的中老年人才能享受的安逸”“成都年轻人都很卷啊”,这些对抗式解码者通过弹幕和评论等方式进行直接的感情宣泄,质疑节目话语,一方面帮助其他受众全面了解成都城市形象,另一方面也打破了关于成都的刻板印象,帮助成都在动态变化中持续构筑出鲜活的城市形象。
4 结语
无论是以成都为主角的纪录片,还是包含成都元素的纪录片,大都呈现出了相似的成都形象:生活休闲安逸,美食遍地,外貌姣好,性格直爽。但在媒介呈现之外,在以纪实著称的纪录片之外,成都远不止被呈现的那一面。现有的纪录片在塑造成都城市形象时,存在两个突出的问题:一是过于偏重美食符号。纪录片一提到成都必提到成都美食,一提美食又必提到火锅串串,在偏重美食符号的同时对符号的选取又鲜有新意。在纪录片中屡次呈现大同小异的饮食符号,易使社会公众产生倦怠心理,且纪录片本身也缺乏特色,城市的独特性与人格魅力被淹没。这也是受众对抗式解码时存在的一大争议。二是缺乏国际传播思维。如前所言,目前关于成都的纪录片过于偏重美食符号,对蜀绣、都江堰、三星堆等文化符号及双城经济圈、高新区等经济符号的重视程度都稍显不足。成都作为“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枢纽,是中国面向海外的重要名片之一,纪录片创作时若缺乏宏观的国际传播思维,成都城市形象恐难以顺利实现“出海”。
实际上,成都除了美食之外,其时尚度、宜居度、交通便利度等也可以是宣传中的亮点。编码者与解码者生长于不同的文化环境之中,符号的编、解就变得更加困难,如果要增强成都城市纪录片的国际性,导演就应着重考虑如何打破这种“文化隔阂”。现今互联网快速发展,纪录片创作者既要及时更新,又要符合短视频“短、平、快”的特点,跟上城市和社会发展的节奏,这样才能改变社会公众对成都的陈旧刻板印象。合理利用国际化的各种新媒体渠道,选取全球共通的符号,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削减“文化隔阂”,实现城市意义的生产和“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