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求导向下边疆地区学前教育质量提升路径探索

谢 娜 涂永波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我国学前教育事业一直存在区域间发展不均衡的状况。边疆地区的学前教育水平相比国内其他地区仍存在较大差距。本研究从边疆地区大众对学前教育资源的需求侧出发，分析区域性学前教育质量现状，找准需求，提出我国边疆地区学前教育治理的政策调适路径，从而为提升边疆地区的学前教育质量助力。

本研究选取K地区为研究对象。K地区地处我国边疆，且为多民族聚居区。采用定量和定性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对K地区部分幼儿园教师和家长进行访谈与问卷调查。调研问卷编制参考《中国幼儿园教育质量评价量表(城乡版)》[1]，根据研究主题对部分指标做了相应调整，并通过三轮德尔菲专家访谈对指标进行了修订。调查组随机选取K地区城乡102名3～6岁儿童家长进行一对一的结构性访谈。以当地幼儿园教师集中培训为契机，对幼儿园教师发放调查问卷340份，现场回收有效问卷328份，回收率为96.5%。问卷调查数据采用SPSS25.0软件进行统计分析。访谈收集的信息经过研究者事后整理、归类和文本分析。

一、边疆地区学前教育质量现状

参照国际组织(欧盟、OECD等)和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美国、巴西等)的学前教育质量框架与质量政策，并结合我国学前教育相关政策，将我国学前教育质量框架归结为师资、课程、制度、监测和家园合作五个核心要素。[2]

(一)师资方面

一是幼儿园班额过大，师幼比低。在调查的幼儿园中，最大班额为64人，最小班额为18人。小、中、大各年龄段班级均符合我国《幼儿园工作规程》规定的班额容量的幼儿园仅为40.2%。半数以上幼儿园存在班额过大问题。

调查结果表明，K地区幼儿园师幼比最高比值为1∶7，最低为1∶45，平均值为1∶17.8。对照国家颁布的《幼儿园教职工配备标准(暂行)》的相关规定，大部分幼儿园存在师幼比过低现象，符合国家规定比值(1∶7至1∶9)的幼儿园仅占31.6%。师幼比过低意味着幼儿园教师工作负荷较大，难以确保保教过程中的师幼互动质量。

二是新手教师占比高，教师流动性较大。调查结果表明，教龄不足五年的教师占比76.8%，教龄在6～12年的教师占比22.0%，教龄12年以上的教师仅占1.2%。目前，K地区除了公开招聘幼儿园教师，还通过特岗计划、幼儿园自聘教师、干部(大学生)支教、园长教师挂职锻炼等方式壮大了的幼儿园师资队伍，但教师队伍的流动性仍然较大。调查结果表明，K地区幼儿园教师流动的主要原因有工作压力大、工作环境不满意和待遇低等问题。该地区有近三成教师因为待遇过低产生过辞职念头，认为“工资待遇与劳动付出完全不匹配”。部分教师工作负荷重，疲于应对各类质量检查，导致工作积极性不高，出现职业倦怠。

三是幼儿园教师以专科学历者居多，自主学习时间投入少。大多数幼儿园教师学历为专科，本科及以上学历者少。调查结果表明，K地区幼儿园中中专学历教师占比29.3%，大专学历教师占比54.2%，本科及以上学历教师仅占比16.5%。K地区幼儿园教师学历普遍不高，然而其自主学习时间投入并不多。幼儿园教师每日主动学习保教专业知识不足1小时的占58.5%。调查结果表明，教师每日自主学习时间投入少的主要原因是工作任务重、个人缺乏学习计划、外部支持力量薄弱、自主学习行动力不足。

(二)课程方面

一是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学习须持续推进。边疆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与普及，事关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关乎我国民族地区教育的质量和水平。调查显示，K地区绝大部分幼儿园将国家通用语言学习视为最重要工作。全区幼儿园均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开展各类教育教学活动。教师和幼儿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水平有了明显提升，但仍有部分教师的普通话水平未达到二级乙等水平，难以胜任幼儿园的教学工作。幼儿园中保育人员的普通话水平普遍不高。幼儿园普遍重视幼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学习，但部分少数民族家庭对幼儿的语言学习支持不够。特别是农村地区部分家长极少要求幼儿在家中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较少主动给幼儿营造良好的语言学习氛围。

二是小学化现象仍然存在。自2018年7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开展幼儿园“去小学化”专项治理工作的通知》，全国各地幼儿园都开始重视并积极落实“去小学化”。调查结果表明，K地区部分幼儿园仍存在小学化现象。大多数家长认为幼儿园有必要教幼儿拼音、识字、数学等内容，多数家长期待幼儿园能开展拼音、识字、算术等教学活动，对“小学化”问题缺乏正确的认识。部分幼儿园为了迎合家长的需要，教学中仍有反复背诵拼音、学算术等“小学化”现象。另外，幼儿园将教师绩效考核制度与幼儿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水平挂钩，导致教师将教学重心偏向幼儿的语言教育，过于重视幼儿的看图讲故事、背诵故事等机械训练，出现了小学化倾向。

三是游戏材料等课程资源不足。丰富的课程资源有助于幼儿获得更丰富的经验，也有助于教师有效地开展幼儿园各类活动。调查结果表明，19.5%的教师认为当前课程教学资源“完全”能满足幼儿的发展需要，35.4%的教师持“比较”能满足幼儿发展需要的态度，持“一般”态度的教师占36.6%，认为“不能”满足儿童发展需要的教师占7.3%，“完全不能”满足的占1.2%。

幼儿园玩教具种类和数量不够充足，其中大型玩教具和图画书较为缺乏。调查结果表明，超过五成幼儿园存在此类问题。部分教师反映当前玩教具材料以小型、桌面玩教具材料居多，种类较为单一，而大型玩教具，特别是大型建构性游戏材料较少，难以满足幼儿进行多样的户外游戏的需要。近两成幼儿园中的幼儿图画书更新速度较慢且数量不足，未能达到我国《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评估指南》规定的人均不少于10册的标准。

(三)制度方面

一是入园难、入园贵问题基本解决，优质学前教育资源匮乏。K地区普及实施学前3年免费双语教育，早在2019年全区学前三年毛入园率已达到97.51%[3]，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这有效解决了K地区学前儿童的“入园难”“入园贵”问题。但依然存在以下问题：其一，优质公办幼儿园资源稀缺。优质学前教育资源需求与供给严重失衡。非本地户口和非划片区子女难以入园。有家长反映“为了确保孩子入优质园有学位，需要提前1年做好各种准备”。其二，口碑好、质量优的民办幼儿园收费偏高。访谈得知少数市区民办幼儿园因入园名额少、口碑好、地段交通便利，收费明显超过周边幼儿园的收费水平，亦难入园。

二是公办园和普惠性民办园一体化发展的经费保障制度未建立。受主客观多种因素影响，我国学前教育财政投入长期不足，且财政投入主要投向公办园，对普惠性民办园的财政支持相对较少。[4]K地区对普惠性民办幼儿园的扶持与管理措施，主要采取限价策略、财政奖补的方式。政府对普惠性民办幼儿园的物质扶持力度小，对师资发展指导力度也较小。多数家长在选择公办园与民办幼儿园时明显倾向于前者。普惠性民办园在招生、师资等运作成本方面相较公办园更高。一些民办幼儿园迫于运营成本压力，教育用具和设备无法得到及时维修和添置，规模无法扩大，优秀教师流失。在当前国家提倡普及、普惠学前教育情势下，边疆地区民办幼儿园的办理积极性有减弱趋势。因此，统筹协调公办园和普惠性民办园一体化发展、帮扶新建园、普惠民办园等问题亟待解决。

(四)监测方面

K地区城乡学前教育的质量监测目标未区分，监测范围不明确，标准不够全面，监测方式也较为单一。[5]近四成教师对当前的监测系统持消极态度。

K地区幼儿园质量监测评估通常由当地教育行政部门主导。评估内容侧重幼儿国语学习效果、安全、师资条件、园所制度等方面，而师幼互动质量、游戏课程、儿童户外活动、儿童发展水平等方面的评估较少。监测方式多以督导入园进行专项评估或抽查纸质材料的方式进行。评估过程中，幼儿家长极少参与其中，幼儿园教师亦较少开展自我评估。评估结果主要作为对幼儿园考核的重要依据，而较少运用于指导幼儿园教师的教育教学实践改革。

近一年来，超过八成的幼儿园接受过1或2次评估，有5%的幼儿园接受过3次评估，7.4%的幼儿园接受评估次数超过4次。评估多采用非标准化工具的测查方式进行，测查内容主要为幼儿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水平，并重视对各类文本材料的检查。过高的评估频率可能会导致学前教育机构与教师疲于应付各级各类评估工作，对正常教育教学活动与秩序造成一定影响，给园所和教师造成额外的工作负担。

(五)家园合作方面

K地区学前教育在家园合作方面存在以下问题。

一是家长较少参与幼儿园的管理与教育。从家长和教师双方的调查来看，双方对当前家园合作方面的总体满意度较高。但双方在合作内容、频次、形式上仍存在分歧。教师认为，在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拼音和数学等内容上与部分家长难以达成一致。幼儿园教师普遍对严禁“小学化”持肯定态度，但部分家长认为幼儿园要重视幼儿的拼音、计算等“小学化”内容的教学。21.7%的家长认为“较少也难以参与幼儿园的管理或教育”；29.4%的家长经常关心孩子的温饱，而较少主动与教师沟通孩子的身心发展状况；33.0%的家长不清楚幼儿园课程有哪些、幼儿园近期的工作计划等。大多数家长在幼儿入园或离园接送环节中与教师有过简短交流，但深入交流的次数极少。总之，受家长自身素质的局限以及现有家园协同育人机制不完善的影响，目前家长参与到幼儿园管理和教育工作中的程度不高。

二是家庭教育指导满意度不高。对当前幼儿园的家庭教育指导持“不太满意”的家长有近三成。原因主要如下：指导方式多以“对家长提要求”的教导式；指导内容单一，偏重孩子的行为表现，没有专题性、预防性指导；受指导次数少且被动，每次指导都是因为“孩子调皮不守纪律”；指导教师不够专业，家长不认同教师的部分观点等。目前，幼儿园开展的家庭教育指导工作多发生在幼儿入园初期和学期结束时，而日常持续性、稳定性的指导并不多见。

二、边疆地区学前教育质量提升路径

(一)合理配备幼儿园师资，提高教师队伍的专业性与稳定性

师资质量直接关乎学前教育质量的提升。当前边疆地区急需数量足、质量高且稳定性强的教师队伍。因此，应从师资数量、质量和稳定性方面着手，完善边疆地区师资队伍建设政策，着力于幼儿园教师准入、继续教育以及待遇相关政策的完善。

首先，进一步落实国家、地区学前教育特岗计划、免费师范生计划、支教、挂职、对口支援等政策，及时补足配齐幼儿园教师队伍数量，提高师幼比，降低教师工作负荷。同时，进一步完善边疆地区教师资源配置机制，合理分布幼儿园教师资源，协调解决不同幼儿园之间的师资过剩与不足的现实矛盾。

其次，完善幼儿园教师职前职后培训制度。加大幼儿园教师的职业信念养成力度，增强幼儿园教师队伍的专业性。以幼儿园园本培训为依托，建立幼儿园教师自主学习制度，推动幼儿园教师专业发展，鼓励优秀教师区域内轮岗，带动区域内教师群体专业素质的提高。

最后，增补幼儿园教师编制配额，改善教师待遇，增强公众对幼儿园教师职业的认可度，提高幼儿园教师队伍稳定性。逐步提高边疆地区幼儿园教师编制配额、工资水平，健全教师绩效激励机制和工资增长机制，增强边疆地区幼儿园教师职业的吸引力。随着边疆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社会人口素质也逐步提升，社会对幼儿园教师角色从幼儿的“照顾者”向“专业人”发生着转变。[6]幼儿园教师职业的专业性和重要性逐步得到社会大众的认可，但仍需要借助政策引领、宣传教育等外力加快引导社会大众对幼儿园教师专业身份的认同，从而提升幼儿园教师的社会地位。

(二)按需落实经费投入政策，改善幼儿园环境与条件，丰富课程资源

相关专项经费投入是改善边疆地区幼儿园环境与办园条件的重要保障性措施。

一方面，边疆地区经济基础一般相对比较薄弱，地方财政力量相对不足。我国一直重视对边疆地区特别是边疆贫困地区学前教育的经费投入。建议争取更多专项转移支付资金用于边疆地区的学前教育。在制定地区经费分配制度时，能够优先考虑农村贫困地区学前教育，加大向贫弱地区经费倾斜的力度，改善贫弱地区幼儿园办园条件，提高农村贫困幼儿家庭送幼儿入园的积极性。公办幼儿园的办学经费通常由政府财政统筹，可依据办园质量和办园需要确定基础性经费和相应激励性政策，设定合理的经费额度弹性区间，并据此划拨经费。完善民办幼儿园的奖励、奖补、资金投入机制，鼓励民办幼儿园规范收费，规范办园。此外，确保优先建设普惠性幼儿园，引导社会力量参与到普惠性幼儿园建设中，为普惠性学前教育资源提供更多的经费支持，确保幼儿园有足够经费来丰富幼儿图画书、玩教具材料等课程资源，改善园所的硬件设施与条件。

另一方面，完善教师自主开发幼儿园教育资源的激励政策。鼓励边疆地区教师充分利用本土资源，深入挖掘本土课程资源，丰富现有课程资源，积极参与幼儿园环境与条件的改善。各园对本土资源中的优秀传统文化、优良传统习俗以及本土自然资源等课程资源进行有效开发，既可以节约幼儿园环境创设成本，也有利于本土优秀特色资源的传承和创造。

(三)优化资源分配机制，构建学前教育内涵式发展保障机制

实现边疆地区学前教育“提质增效”的内涵式发展，应优化地区现有的教育资源配置，并尝试构建全面的保障机制。

首先，从教育公平理念出发，优先将学前教育资源向边疆偏远地区幼儿园倾斜，精准扶教，精准送教，以优化边疆地区幼儿园优质教育资源。在我国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背景下，教育行动必须充分考虑不同地区的实际，注重分类施策。[7]

其次，以追求学前教育高质量发展为目标，合理布局教学点，合理配置幼儿园教师资源，严格招生制度，保障幼儿园结构性质量。边疆地区地广人稀，各地学前儿童人数相差悬殊。因此，应重视对地区幼儿人口数据的精准掌握，根据实际情况合理安排教学点。坚持划区域免试招生原则，严格监督幼儿园招生管理工作。教育主管部门应明确幼儿园生源范围和招生规模，从幼儿初入小班开始合理控制班额，确保“源头”符合国家标准班额要求，为提高学前教育的结构性质量奠定基础。

最后，制度建设是推进边疆地区学前教育质量提升的有力保障。进一步优化学前教育财政投入分担、监督与评估机制，完善普惠性幼儿园的经费投入制度，保障边疆地区各类幼儿园办园经费来源的稳定性。健全学前教育管理制度，侧重幼儿园教师管理制度和幼儿园课程管理制度建设，提升幼儿园教师队伍的稳定性与水平以及幼儿园课程改革的执行力。

(四)重视家长参与监测，深化学前教育督导体制改革

要实现办人民满意的学前教育目标，必须重视人民群众的需求和意见，重视人民群众参与对质量的监测。监测主体主要由家长、教育部门、第三方评估机构共同进行，其中家长主体的满意度是监测的重点内容。[12]

依据我国《全面深化新时代教育督导体制机制改革的意见》相关要求，政府、地方教育主管部门以及幼儿园等应充分发挥教育督导的作用，各司其职，避免重复督查增加幼儿园迎检负担。加强对幼儿园办园行为的督导评估和动态监测，规范幼儿园办园行为。重视提升督导自身的评价能力，并强化督导评估结果的导向作用。督导自身应讲政治、敢担当、懂教育，以发展的眼光看待幼儿园办园过程中出现的各类问题。及时制定整改方案，跟踪督导整改，为推进学前教育高质量发展保驾护航。

(五)推动家庭教育指导政策落地，促进家园社合作

边疆地区，特别是农村地区幼儿家长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家庭的经济收入水平相对落后。家长现有的文化水平与教育素养难以保证幼儿享有高质量的家庭教育，也不利于家园合作的有效开展。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比吉特·班纳吉(Abhijit Banerjee)和埃斯特·迪弗洛(Esther Duflo)提出，要想消除贫困，提高教育水平，单靠投入资源不够，关键要改变贫困人群的行为逻辑。[9]因此，为了提高家长教育水平，促进家园合作，应更新家长的教育观念和行为逻辑，推动家庭教育指导政策的落地。

完善本地区家庭教育指导制度，将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纳入政府公共服务体系中。优化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供给，畅通家园信息传递渠道。以幼儿家长学校建设为依托，以幼儿园和社区为主阵地，通过一系列专题讲座、现场咨询与指导等形式，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学习的必要性、学前教育政策、科学育儿方法等内容为重点，积极培育本地区家庭教育指导讲师团和家长互助组织等，为家庭教育指导提供专业技术支持。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实施科教兴国战略，强化现代化建设人才支撑。在“实施科教兴国战略”背景下，边疆地区学前教育面临高质量发展和均衡发展的艰巨任务。为保障边疆地区儿童早期教育的公平与质量，进一步缩小区域间差距，国家、社会、家庭、幼儿园等应共同努力。从国家层面上的目标导引、政策规范、经费支持、资源配置到幼儿园层面上的教师发展、课程建设、监督管理、家园合作等，均须对标边疆地区的需求与现状做出相应的政策调适与完善，为推进边疆地区学前教育高质量发展创造充分条件，从而为国家可持续发展提供宝贵的人力资源和不竭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