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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矛盾处开启散文的情感密码
——以《昆明的雨》《湖心亭看雪》为例

2023-10-29梁振鹏

中学语文 2023年24期
关键词:湖心亭张岱金陵

梁振鹏

“矛盾”作为推动世界运转的基本元素,在文学创作中同样存在。面对文本,读者如能独具慧眼精准捕捉其矛盾之处,就很有可能打开散文情感的新天地。下面,笔者将以经典散文《昆明的雨》与《湖心亭看雪》为例展开具体阐述。

一、“旁逸斜出”的情感矛盾

汪曾祺的散文《昆明的雨》自选入统编教材以来,就得到了教者相当的青睐。不管是围绕散而不乱的意象,还是聚焦淡而有味的语言,都不乏精彩独到的解读。但却很少有人就文章所抒发的情感进行专门的阐述。原因无他,一个很直接的答案——既然文章的首尾处作者都在说“我想念昆明的雨”,那么用“对昆明的雨的想念”即可完成对文章情感的概括。这看似不无道理,然而这样的概括是粗疏的,甚至是空洞的。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一切的回忆都可被视为“想念”,所有的回忆性散文都含着“想念”这样的基础性情感。

散文讲求“形散而神聚”,即散文的各个局部内容可以是分散的,但必须有内在的情感性关联,这是保证文本整体统一性的基础。但笔者在反复细读后发现,《昆明的雨》中有一处叙述跟全文所回忆的昆明的美好,似乎并不存在情感上的一致性。文章临近结尾处写道:“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身处昆明的适意与思念故园的乡愁,显然是有些矛盾的——既是适意,何来乡愁?既有乡愁,何为适意?那么,究竟该如何打通此一处跟全文统一的情感逻辑呢?

不妨紧扣着关键词分析。从上述文章结尾处可知,“乡愁”的存在是明确的,关键是如何看待“有时”这个表述。笔者认为,“有时”不是说乡愁偶尔才会有,而是“有些时候”才会鲜明地表现出来。“我”在昆明的大多数时候,不是没有乡愁,而是乡愁被自己刻意遮蔽了。事实上,身处家国俱陷战火的时代,身为青年且充满爱国热忱的汪曾祺,不可能如隐士一般全然陶醉于昆明的“世外”之雨(美好)中,“家”的乡愁(具象)与“国”的乡愁(抽象)是潜藏于其文字“冰山”下的暗流。然而,这种暗流(乡愁),又无法通过返乡或是直接上战场来消除,为了转移这愁苦,故而特别关注异乡昆明的美好——欣赏昆明的菌子,品尝昆明的杨梅,感受昆明的人情……那为什么汪曾祺又说这乡愁是“淡淡的”呢?因为,本来浓烈的乡愁恰好在一定意义上被昆明的雨所滋润出来的菌子、杨梅以及美好的人情抚慰了。换句话说,汪曾祺花大量篇幅写菌子、杨梅、房东等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表现一些温润的、美好的事物对“我”内心乡愁的抚慰。

笔者的这种结论能不能成立呢?再来看一下文章的写作时间就明白了。《昆明的雨》写于1984年,即是那段苦痛的战火岁月过去近40 年的时候。俄国诗人普希金曾在《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中写道:“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因此,我们可以说,多年以后的汪老在回忆昆明时,与其说是思念昆明的美,不如说是念念不忘那段浸润他“乡愁岁月”的“抚慰感”,而这种“抚慰感”恰是昆明的美景、美食、美情所给予他的。既然本文想要表达的内在情感是对“乡愁抚慰感”的怀念,为何非得用《昆明的雨》作为本文的题目呢?笔者以为,这里的“情不对题”其实是作者别具匠心的经营,一种出于对艺术氛围营造的需要。汪曾祺曾说过,作家写作“必须把热腾腾的生活和感情都经过反复沉淀,除净火气,特别是除净感伤主义,这样才能形成文学……”由此,笔者相信,我们也能借此在教学中引领学生窥得汪老更高层次上的写作艺术,即汪老的写作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感情深邃,看似是无心之笔,实则是有意为之,乍读来浅显易懂,然则需反复咀嚼。

二、“答非所问”的虚实矛盾

作为明清散文的经典之作,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同样被一线老师看重,其在文中所表现出的遗世独立的孤傲情感也基本被视为定论。但在反复品读之后,笔者却认为本文的情感绝非止于超俗孤傲这么简单,以下笔者仍将从文字的矛盾处出发来展开分析。

《湖心亭看雪》一文临近结尾处有这样一处矛盾:“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张岱问湖上两人的姓氏,回答却是客居于此的金陵人。很明显,这是典型的“答非所问”。由前文两人的表现“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可知,其对于张岱的出现是非常惊喜且热情的,按理不存在不告知姓名的可能,这既不符合古人的礼仪也不符合两人的行为逻辑。那么,究竟该如何解读这一矛盾之处呢?笔者认为,还要从张岱本人独特的人生经历说起。

张岱出生于晚明世家,少为纨绔子弟,生活奢靡浮华;明亡后携家人入山躲避,生活陷入贫苦凄凉;晚年发奋著述,写有《陶庵梦忆》一书,本文《湖心亭看雪》即出于此。《陶庵梦忆序》中写道:“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旋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问佛前,一一忏悔。”张岱既已悟到人生如梦,往事仅堪忏悔之用,然内心深处又对其无比留恋而无法真正割舍,故而又反借其作品重温其繁华旧梦。张岱的散文,涉及晚年处境的多苍凉凄苦,但凡是忆及早年情状的,却充斥着一种极致的美,这种美与其说是一种曾经的真实,不如说是一种编织的美梦,这种“实”与“虚”始终萦绕在张岱的文字中,与后世的《红楼梦》写作可以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回到《湖心亭看雪》,这个发生于崇祯年间但却写于数十年后的回忆之作,其事件与细节在笔者看来不可完全等同于真实,西湖冬夜也好,湖心亭寒雪也好,乃至遇湖中两人也罢,都应作如此观。至此我们也就明白,遇两人问两人却最终不写两人之名姓,并非“实”之疏漏而是“虚”之使然,作者张岱也无非是想让后世人士知道有这么两个人物和如许梦境而已。而多年以后张岱对两人来自“金陵”这一信息的确定,与其说是记忆的真实,不如说是内心的执着。“金陵”一词,对于中国传统文人,不仅是一个地理名词,更是一个盘踞在心中的沉重的哀伤的历史符号,也因此留下了大量的“金陵怀古”的诗篇。当承载着张岱半生繁华的明朝逝去的时候,明朝的故都“金陵”一词也就成了张岱心中的永恒伤痛。当年的湖心亭两人来于金陵而客于世间,今朝的自己又何尝不是来于明朝而客于今世呢。这样的文字,虽然渗透着绝望的感伤,却又伴随着深沉的眷恋。其感人之处,正缘于此,这绝非仅是一个孤傲超俗的情感形象能带给的数百年的读者的审美与震撼。

三、结语

经由上述两文的分析可知,有些散文的情感并不那么容易读懂,或者说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它们的情感好比藏于世外的“桃花源”,作为师生的我们,要用心寻得那些个“仿佛若有光”的“小口”(矛盾),虽初入极狭,但如若“复行数十步”,必能获得“豁然开朗”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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