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河不远（组诗）

闻小泾（中国福建）

看  见

远远地，他看见在山的沟壑里，躺着一座

黑瓦黄墙的村庄

高低错落的房屋，布在山脊上

白云像炊烟一样，在村庄的上空缭绕

其实，他没有看见赶着耕牛，在路上踯躅的人

那么远，他的视力不够

也许真的没有那样的人了，那只是

二十世纪以前，他的回忆

房屋的檐角，一致地朝向天空，像

弯弯的牛角，天空有什么呢？除了一向的蔚蓝

他还看见，一条黄黄的山路向天空伸去

至于路上，是否走着一群爬向天空的人，他也没看见

但只见满山的树木，向村庄蜂拥

停不下来，除了杉树、松树，还有槭树

一道白白的溪水，也向村庄蜂拥

尽管它处于村庄的低处，但它向上努力的样子，令人莞尔

油  画

贴着玻璃窗的一丘山峰，几年前

还是一副斑驳的样子

挖土机在它的身上拼命捣鼓，它能

活下来，已是奇迹

想不到，几年后，树木缀满了

它的浑身，这些树木，没有松树、杉树、桉树

这些人工易栽培的树木，而是

布满了杂树，也许有许多鸟

在它里面啾鸣，但隔得那么远，我

没办法听见。这种事，在西北

是不可能的，光秃就光秃了。但在这里

风送来了植物的种子，雨送来了

植物的种子，连小鸟也通过大粪

送来了植物的种子，于是，一山的植物

便在胡乱里葳蕤起来了。我的玻璃窗

像是贴上了一幅油画，每天

都在变化着，特别是夕阳下山的时刻

夕光映照在树叶上，像一只只

欲起飞的翅膀，如果把人的身影

加入其中，这幅油画便丰满了

乡村一夜

这令我感到惊奇。一座小小的

乡村的新房子里，整洁的茶几上

以及沙发上，居然堆叠着一叠《西方哲学史》

《世界思想史》以及《时间的奥秘》

等等从西方翻译过来的书，书皮崭新，装帧精美

像是刚刚购买不久

我原来以为，这是只适合堆叠农具的地方，现在

竟然堆满了现代书籍。它们的主人

是我的表姑，以及她的，上过财经大学的儿子

原来在央企干过一段时间，后来辞职

后来炒起了股票和期货，而现在

则研究起哲学和心理学，每隔一两个星期

就会从省城回来，看望母亲，就着茶几

研究起学问。我以为我看的书多了，但

比起他来，则失之浅陋。我特地在乡村

留宿一晚，与他舅舅，与他母亲，与他兄弟

以及堂兄弟，聊起过去的事，聊起

我的曾祖母，他母亲的外婆，聊起我的姑婆，

他的外婆，聊起母亲，他的表婶的许多的事

茶倒是没喝多少，都是矿泉水，淡淡的

但味道可不淡，十一点多了

起身看窗外，星宿稀疏

离河不远

窗户下的河流，在哗哗地流着。夜里

睡不着，他就听着这流淌声

傍晚下了一场暴雨，一直到下半夜，就没有

消停下来的意思。雨摔打着树木

也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只有树木，才经得起

这样的捶打，人可不行。早上起来，看见

几株高大的树木，还开出了一串串的蓝花，应该就是

蓝花楹吧，不知依靠什么样的内力

它们才躲过了这样的浩劫

窗户就在五楼，离河流不远，因此声音听来

十分的真切。他老家的房屋也临河，小时候，就是听着

流水声长大，后来

到了城市里，搬了几次家，房屋总是

离河不远。孔子曰：“浩浩乎无屈尽之期，此似道。”应该说，他离道也不远了

此刻，水面清净，一些水草，蛰伏于水中

溪水淌过石头时，还发出白色的花朵，像一封封邀请函

他真想，去掉一身的伪饰，到水里扑腾

做浪里白条，只是想起这17度的刚刚立夏的天气

他心里就有些胆怯了

何况，水还那么浅

撒网的妇人

一只泡沫桶组成的船筏上，站着一个

撒网的人

穿着红马甲，近前了，才看清

这是一个妇人

她的頭颅的后面，挽着两簇发髻

她在一遍一遍地把

尼龙渔网抖开，然后撒到湖水里

湖水在网眼里颤动

这片湖已经经过放水，有的片区曾经枯干

许多死鱼麇集在芦苇丛里，当然，她不可能没看见，但她仍在认真地，一遍一遍地撒网

是怎样的家庭境遇逼着她，冒着寒风

在这湖里，一遍一遍地撒网？

我没有看见她捞起什么

只见到两个泡沫箱，安静地跟随在

她的船筏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似乎什么也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