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经济高速增长的逻辑归因与未来趋势

张锐

摘 要：2022年越南经济实现了全球范围内少有的高速增长，这一逆势增长既是由越南政府提前放开疫情管控、灵活运用货币政策等因素所致，又是越南过去36年中坚持以市场为导向改革开放的结果，同时，作为微观经济主体的外资和由此沉淀出的出口能量对越南经济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此外不可忽视的还有越南显著的人口红利优势。展望未来，越南经济有望继续高速增长，但短期内其在前行过程中也必然受到地缘政治风险、美联储升息等因素的影响，同时，越南对外资的绝对依赖以及自身缺乏健全的产业集群也将对经济增长构成不小的掣肘。

关键词：越南经济；高速增长；贸易出口；人口红利；地缘政治；全球产业链

无论是放在全球范围还是置于亚洲区域中，2022年的越南经济增长速度都算得上是一骑绝尘。越南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去年本国 GDP 增长8.02%，不仅创下了25年来的最快增速，而且创出了过去10年来的最高增长记录，同时也大大超过了官方6.0%-6.5%的预期增长目标。尤其是在同期世界所有主要经济体跌入低增长境地这一背景的强烈衬托下，越南经济基本面就显得更为亮丽。

一、高质量的经济增长

如果仅仅提到8.02%的增长速度，或许并不能让人产生十分强烈的触感，但若将8.02%转换为所对应的9513.327万亿越南盾 GDP 总值，庞大的数字对人们眼球所产生的冲击力就要显著得多。转化成美元，2022年越南 GDP 为4090亿美元，这也是越南国内生产总值首次突破4000亿美元。对应当年9950万的总人口，越南人均 GDP 提升至9560万越盾，折合美元4110左右。无论是 GDP 总量还是 GDP 人均量，越南都在2022年创出了历史新高。而更为重要的是，伴随着经济总量放大的还有经济增长质量的大幅提升。

一是民众获得感显著增强。从经济学上看，GDP 与NI 即国民收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是由本国公民和外国公民在内的所有劳动者共同创造的经济价值，后者仅显示为本国公民的实际所得，因此，对于一国百姓来说，NI 就更具有现实意义，并且实际过程中 GDP 与NI 也不一定完全同步，只有后者增速高出前者增速，国内民众的利益获得感才能更饱满和更充实。对比越南，2022年人均月收入增至460万越南盾，同比上涨9.5%，若按年计算，人均收入约为5520越南盾左右，相当于人均 GDP 的57.64%，NI 大幅跑赢了 GDP，說明经济发展成果的大部分为民众真实所享受，同时值得关注的是，2022年越南国内通货膨胀率仅为3.15%，失业率也只有3.3%，表明经济高速增长过程中民众工作与生活所遭遇的负面溢出风险非常之小。

二是经济结构趋向均衡。越南全国有58个省和5个直辖市，共计63个省级行政区划中有59个GDP 增长速度在6.5%以上，区域发展总体较为平衡；而从产业结构看，三大产业也正在不断趋向协调，2022年越南农业部门同比增长3.36%，对全国经济增长贡献率为5.11%；服务业同比增长9.99%，对经济发展贡献率为56.65%，工业和建筑业部门同比增长7.78%，对经济贡献率为38.24%，三次产业配置结构中，服务业占比最高，显示越南经济结构升级态势显著；与此同时，2022年越南制造业增长8.1%，虽然农业在 GDP 构成中的占比有所下降，但粮食产量一直较为稳定，其中2022年越南水稻人均产量达到400多公斤，排名于亚洲国家前列，而且去年越南出口大米近720万吨，创汇34.9亿美元，表现经济增长的基础较为扎实。

三是增长动能较为健全。2022年越南国内零售业增长10.15%，相应所产生的社会消费品和服务零售总额5679.9万亿越盾，同比增长19.8%，剔除价格因素则增长15.6%；同期越南货物进出口总额达7325亿美元，同比增长9.5%，其中出口增长10.6%，达3718.5亿美元，进口增长8.4%，约3606.5亿美元，形成贸易顺差约112亿美元。根据世界贸易组织排名，越南连续跻身全球进出口额最大的30个国家和地区之列，相比过去几年东盟国家排名没有上升的境况，越南持续劲升的进出口尤为出彩。可以清晰地看到，不仅由消费构成的越南经济内生动能较为强劲，外需对经济的拉动力量同样强大，而且越南的内需增长比外需增长更快，内需和外需的引擎力量配置总体较为平衡。

二、经济短期推升动能分析

回溯观察，新冠疫情发生的2019年，越南经济实现了7%的经济扩张，但随后的两年则分别降至2.91%和2.58%，不过，越南却是2022年中对疫情进行较早放开的国家，而且放开的当季经济便猛增13.67%，继而带动全年 GDP 增长跃上高位，这表明越南经济也是一种疫后的补偿式增长。在这里必须指出的是，就在越南对疫情控制尽可放开的同时，中国则依旧在坚持“动态清零”政策，尤其是去年二季度上海疫情的管制升级更带来了长三角地区外贸订单的集群性流失，同时服装、鞋帽、电子产品及其零部件等劳动密集型产业由中国快速转向越南，产业链的区域性重构给越南工业与经济增长起到了补血与赋能的强大作用。

并不像全球主要经济体的非美货币在过去一年中伴随着美元升值而出现大幅贬值，越南盾则展现出一定的韧性姿态，2022年全年兑美元小幅贬值4%，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越南的出口强劲令汇率获得了较为厚实的顺差力量支撑，进而也为越南货币当局展开更为灵活与稳健的政策操作创造了游刃有余的空间。资料显示，2022年越南中央银行共加息两次，幅度为200个基点，利率水平提至目前的6%，虽然加息之举也有着来自美元升值的倒逼与无奈，但无论是加息幅度还是升息频率，越南央行的货币紧缩步伐在全球来看应该是较小的，从而确保了宏观经济获得较为稳定与充沛的流动性支持，以及微观经济主体在较低的融资成本约束下更轻便地恢复与扩张生产经营活动。

必须强调，愈来愈流畅与快捷的自由贸易环境对过去一年中越南的进出口和经济增长起到了较为明显的润滑作用。除了与欧盟达成了自由贸易协定外，作为东盟10国成员国，越南也充分享受到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落地生效的巨大红利，本来具有竞争优势的越南农产品与海产品得以低成本甚至零成本进入到更为广阔的市场，同时更大规模的境外资本尤其是亚洲国际资本涌入越南，其中2022年进入越南的 FDI（外国直接投资）构成中，新加坡、韩国、日本和中国排名前四，直接充实了越南的对外贸易主体阵容，另据越南海关总署统计，2022年越南与 RCEP 成员国的进出口贸易总额达4083.9亿美元，相较2021年增长10.2%，而按照RCEP 协议影响评估报告显示，在2022年越南出口贸易中，RCEP 的贡献率超过了10%，相应带动越南国内就业岗位超过110万个。

的确，FDI 以及由此造就的进出口增量扮演了过去一年中推动越南经济高速增长的主要角色。按照联合国贸易发展会议的预测，2022年全球 FDI流量总额将出现下降，最多与上年持平，但越南不同，去年全年吸收的 FDI 增量达224亿美元，同比增长13.5%，且为5年来外商直接投资额度的最大记录，其中有多达108个国家和地区在越南投资。据越南中央经济部发布的数据，在目前经济结构中，外商直接投资占 GDP 的比重高达20.13%，占出口总值的70%以上，占工业总产值约50%；在行业布局上，外国投资者在越南的21个行业中投资了19个行业，其中加工制造业首当其冲，总投资超过168亿美元，占注册资本总额的60.6%，其次是电力生产和配电行业，注册资本分别超过22.6亿美元和近12.9亿美元，这些投资有力地帮助了越南创造极具竞争力的产品，同时更加深入地参与全球供应网络。数据显示，在越南出口商品分类中，有8个商品组的成交额占到整个出口总额的70.1%，其中以外国企业为主的电话和组件、计算机电子产品和组件，占到越南总出口额的30.8%，凸现出越南在国际高端制造业链条中竞争地位的提升。

三、经济长期激发势能优化

在过往36年的越南经济增长里程表中，有几个重要的数据值得关注。1986年，越南 GDP 增长2.79%；1991年，越南经济增速升至5.96%；1996年，越南实现9.34%的经济扩张。三个重要年份对应的是越南共产党六大、七大和八大的召开，其中越共六大确立了经济革新的改革方向，七大确立了以经济改革为中心的总方针，八大则明确了革新开放的基本国策。可以看得出，越南经济从低速增长起步到高速增长的演进都是其制度创新与市场化变革力量驱动与引导的直接结果。

分析发现，越南的不少改革开放经验其实都是从中国模仿学习而来，一个明显的节奏是，越共的每一次全国代表会议都要比中共的代表大会要晚，而只要后者提出一些重大的政策方略，越共就会集中力量进行认真研习，并在自己的最高决策会议上提出近似的重大方针，比如发展多种经济成分与扩大开放口径等。不仅如此，越南创新变革的锋芒还直接指向了政治体制领域，并且力度非同一般，包括取消公务员终身制、裁减与合并政府机构、取消城乡户籍割裂制以及成立独立的企业工会等在内的举措都推进得风生水起。根据越南中央经济部发布的《社会经济形势信息图》，在产品税（更准确地说是流转税）方面，去年政府的收益分配占比同比降低0.5个百分点，同期加入和重新加入市场的企业总数同比劲升30.3%。

立足于制度创新的存量资源，越南正在试图营造出更为丰沛的增量资源。在国内，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尤其是交通与能源项目建设成为了越南政府改善营商环境的核心举措。据悉，去年越南就完成310公里的高速公路铺建，今年还将动工兴建12条高速公路，同时越南正考虑建设一条沿该国边境运行的高速铁路，总耗资587亿美元并将于2032年通车。值得注意的是，2022年越南的国家财政总收入高达1.7848万亿越南盾，超出预算收入目标的27.8%并创出历史新高，最终推动财政盈余超过2000万亿越南盾，支持基础设施建设的财力较为厚实；与此同时，越南公共财政中的外债比例只有47%，大大低于新兴市场国家平均水平，而基于越南较为稳健的财政状况以及经济扩张能力，去年国际三大信用评级机构穆迪、标准普尔和惠誉齐刷刷地调高了越南主权信用评级，而且越南还是被穆迪上调评级的唯一一个亚太地区国家，也是全球范围内被其上调评级的四个国家之一，由此也打开了越南进一步对外融资的空间。

全面地观察，对外贸易行业应当是过去20年中越南国内发展最快的地带，期间除了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让越南进出口贸易如打激素迅速腾飞外，非常重要的是越南彻底放下了历史恩怨，拥抱西方国家，曾经的美国是越南的对手，但如今越南和美国的关系却如胶似漆，越南从对美贸易中获得了大额顺差，而以往怼天怼地的美国却选择性地忽略了越南占有的巨大好处。数据显示，越南目前和世界上150多个国家和地区存在贸易关系，且自从国际社会恢复对越援助以来，可以令越南獲得的官方发展援助和优惠贷款的“朋友圈”不断扩大。利用这种愈来愈友好的外部环境，越南政府计划将2023年的FDI 额度提升到360至380亿美元，而且引进的重点是技术含量高、附加值高、带来积极溢出效应以及可以与全球生产和供应链对接的项目，为此，越南正准备在全国致力于建设和发展区域和国际级的创新中心和金融中心。

除了制度变革与创新沉淀出的经济增长能量外，越南还具有较为明显的资源与要素禀赋优势，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人口红利优势。一方面，越南劳动力价格便宜，生产工人平均月薪还不到中国工人工资的一半，更能吸引日本、新加坡、韩国和西方的企业在此增资设厂；而更为显著的是，越南不仅有5050万的劳动力人口，占总人口之比高达51.3%，同时人口结构中的年轻人口基数庞大，根据越南国家委员会的最新数据，国内15—64岁人口占比69.23%，年龄中位数是30.5岁，其中35岁以下的年轻人占比高达56%，就此，越南统计局给出的研究结论是，去年本国劳动生产率均值为1.881亿越南盾，相当于每个劳动力创造了8083美元 GDP，同比增长近5%。此外，越南人口数量也处在乐观动态增长过程之中，过去10年年均人口增长率达到1.16%，劳动力资源的有效供给有望持续较长时间。按照国际劳工组织的判断，已经持续了15年的越南“黄金人口”期将延伸至2038年。受到越南劳动力成本低、劳动力数量充足以及劳动力结构优良的影响，除了耐克、阿迪达斯和优衣库等为代表的劳动密集型产业集群性涌入越南外，微软、英特尔、三星等为代表的高端制造业也纷纷迈开了阔步跟进的步伐。

四、动态扰动因素与未来客观掣肘

长达30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尤其是去年国内经济的大力度回升让越南看到了未来可以拥抱更大殷实成果的光明与希望。按照越南政府敲定的发展目标，到2030年，人均收入达到1.8万美元，到2035年成为中上收入国家，2045年成为高收入国家。对应收入设定目标，越南政府提出2025年之前经济年均增速应达到6.5-7%，未来10年 GDP 持续保持在6%以上的增长速度。然而，动态预测仅仅是一种主观判断，客观过程中越南经济所遭遇到的扰动与掣肘因素可能会复杂得多。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世界经济展望报告》做出的最新预测，2023年全球经济产出增速将从去年的3.4%放缓至2.9%，这种态势对于以外向经济为主导的越南经济而言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尤其是作为越南产品最主要外需市场的欧美国家经济可能进入衰退周期，越南的出口所受到的打击将超出预期。数据显示，在出口已经出现连续两个月的萎缩之后，进入今年以来的降幅趋势还在继续扩大，其中最新的一月份越南出口额同比下降21.3%，比前一月高出7.3个百分点，与此同时进口同比大幅下降28.9%，内需消费动能出现式微走势。而进出口贸易的趋向疲软实际对外国直接投资起到信号作用，今年一月越南吸收FDI仅有16.9亿美元，同比下降19.8%。

不错，外资以及由此沉淀出的出口构成了越南经济高速增长的中坚，但也同时造就了越南经济高度依赖外部力量的脆弱性。正如不少专家指出，类似越南的经济高速增长模式实质是一种“套利模式”，即技术、管理和市场都是现存的，只需要把别人的产能接过来，这样当然容易产生高速增长，只是技术与管理等要素并不是属于自己，且市场与产能也带有明显的竞争性与不确定性，一旦比较优势不再，经济增长就会发生剧烈波动。另一方面，就市场角色而言，越南其实处于欧美“雁形模式”中雁尾的部分，这个模式中，雁头是提供技术和资金的，雁翼是提供高新技术产业的，而雁尾则主要提供各种劳动密集型产业，在此模式中，越南所处越久，就会越来越被定格在此位置上，很难进行真正意义上的产业转型。根据越南工商局的数据，越南企业如今使用的机械设备，80%都依赖进口，这其中又有80%是过时的淘汰技术，由此表明越南企业的科技创新水平竞争力较低，同时越南作为欧美“代工厂”的角色定位也更为鲜明。

显然，表面上看越南虽占据着人口红利以及面向外资所释放的的激励政策优势，但其实并没有建立起属于自身的完整产业链，产业构成还是以低端的密集型产业为主，即便可以见到高端制造，也是由外资所操盘；同时在出口结构上越南也是以服装、家具和汽车配件等加工组装产品为主，虽然存在着超百亿的货物贸易顺差，但越南的服务贸易逆差也同时高达百亿，且只要出口结构得不到升级，越南对外贸易的竞争优势就难以继续改良与长久持续。另外，任何一个经济体融入全球产业链与国际分工网络并不只有外资对本土市场的进入，还有本国资本在全球市场的主动进攻与积极布局，但问题是，继去年全年同比下降29.4%，今年一月越南企业对外投资再次同比下降16.3%，显示越南开拓国际市场的脚步并不非常顺利。

最后须强调的是，企业融资与债务风险可能构成对越南经济正常增长的重大威胁。数据显示，借助于低利率环境，越南国内的房地产公司在2020年及2021年通过发行私募债券进行了大口径融资，很多债券将于2023年到期，但从去年第二季度开始，越南政府加大了对房地产行业的监管力度，融资渠道被快速收紧，包括银行地产信贷敞口以及房地产公司债券的发行集体受到严格控制，在基于对冲通货膨胀的紧缩货币政策背景下，如果相应地房地产融资政策很難放开，行业流动性短缺危机很可能冲击整体实体经济的增长节奏；另外，越南的所有外部债务总额达到了1750亿美元，外债总额达到该国国际储备资产比例的173%，且绝大部分为企业美元债，随着美联储的继续升息，偿债压力将继续增大，一旦发生违约风险，就必然对越南的国际市场融资成效构成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