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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隐退:人工智能认识论制约问题的实质

2023-10-28黎学军

贵州社会科学 2023年7期
关键词:图灵认识论躯体

黎学军 黄 英

(广西中医药大学,广西 南宁 530022)

“生活、实践的观点,应该是认识论的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1],由此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基本原则出发,可以发现人工智能的认识论制约问题。问题来源之一:我们对当代人工智能现状的思考。为何当代人工智能研究与应用愈精细,通用人工智能研究愈陷入窘境?难道人工智能的认识论基础出现了偏差?问题来源之二:我们对认识论基始点的反思。难道认识论只有逻辑运算一个方面吗?

我们的观点非常明确:人工智能的认识论基础之所以出现了偏差,究其实质是“身体隐退”。人工智能的认识论基础刻意遗漏了我们所称的“身体在实践中的能动性”,一个与 “人的灵动性”内涵等价的概念。基于此基础之上的人工智能现状是:三种范式指导下的人工智能虽然各自取得了长足进步,但道路似乎越走越窄了。通用人工智能则更是遥遥无期。

人的本质中意识和生命活动的对立和分离具有历史必然性,扬弃这种对立回到人性的完整性是人类不可放弃的永恒的目标[2]。我们尝试去解决由“身体隐退”引发的人工智能的认识论制约问题,当然不是按照躯体与思维的二元对立的老路子做论证,因为无论从躯体看思维,或是从思维看躯体,这样的参照系始终无法给出人的灵动性即“身体在实践中的能动性”从何而来的答案。

我们设置了一个认识论范畴内的概念并明确为:身体是认识主体,然后以“身体隐退”—“发现身体”—“身体去蔽”—“身体检测”四步走的论证思路拟定一个人工智能研究的新认识论机制。

一、 发现身体

我们首先解决身体作为认识主体的相关概念问题,其次从人工智能现状、认识论基始处看身体隐退的历程并找到被遮蔽的身体在哪里,最后谈一谈我们的创新观点:认识是一种物质波动。

首先,作为认识主体的身体及其特性。身体,是一个表示认识主体的认识论范畴,其源于物质性的躯体但又居于彼岸世界。当躯体和思维融合在一起时,躯体就不是原来意义上的躯体,而可以被理解为身体[3]。身体作为认识主体的内在矛盾,或称之为支持其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是躯体与思维的此消彼长。身体的显性特征是实践中的能动性,能动性在身体的实践中显现并生成“有意义的世界”,其无法被躯体、思维、智能、心灵这些生活世界中的元素单独掌握。

其次,问题源头之一,我们对人工智能三种范式发展中所受认识论制约的观察。三种范式在我们看来,归根结底是一个东西,无论是符号主义的符号处理还是联结主义的神经元波动、行为主义的环境交互,最后一步都要转化为数学化、逻辑化的程序输入机器进行逻辑演绎。所以符号主义自认为自己是人工智能经典范式,不无道理。三种范式在认识论层面上的区别在于“模仿人类认识论哪一个片段”,由于理解不同所以在实践中各自形成了问题解决方法体系,并在不同时期都有成功的实践范例,但发展至今各自也都受到了认识论层面的制约。

符号主义范式无法处理非线性和非结构的复杂系统的问题、无法处理常识问题。联结主义范式和行为主义范式立足于解决具体问题,它们所采用的自下而上的范式,把人工智能的研究从追求普遍的知识表征转向追求解决具体场景问题的技能提升,它们试图通过建立能动者或智能体与世界互动的模型来体现智能[4]。这两种范式与图灵设想的通用人工智能实际上是背道而驰的。归根结底,三种范式在认识论层面的制约的根源之一在于放弃了人的灵动性,用电脑科技和大数据实现的,只能是那些完全搞清楚的且可以数学化的东西[5]。根源之二在于要么相信一元论,那么只要模拟大脑就能拥有会思考的机器人;要么相信二元论,那么机器将永远只是机器[6]。

再次,问题源于思维对躯体的千年压制。《斐多篇》提出哲学家应该躲避肉体、甩掉肉体,全靠灵魂用心眼儿去观看事物的真相[7]。苏格拉底之后,柏拉图继续贬斥肉体并高扬灵魂和理性,他认为理性是灵魂的最高原则,它与神圣的理念相通,是不朽的存在,它将人与动物区别开来[8]。毕达哥拉斯则是第一个不考虑实际用途,将数学作为一门抽象学科研究的人[9]。

人们对当代身体思想的把握往往并不需要还原整个身体思想的历史,而是更加关注身体问题及其意义如何被关注、被唤起。古希腊罗马哲人对灵魂、理性高于躯体的观点启发了笛卡尔,他由此“唤起”了该话题在近代哲学中的热烈讨论[10]。

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开启了近代主客体对立起来的思想基础,他在其《第二沉思录》中说:“因此,假设他(邪恶的魔鬼)欺骗了我,无疑我存在;无论他怎么欺骗我,他不能使我不存在,至少在我思考的时候我必定存在。”[11]从认识论视角来看,笛卡尔突出了“思”与“我”的对立,这是对认识论基本矛盾的一次明确。莱布尼茨“单子”这个词是从毕达哥拉斯学派那里借用来的,而单子被莱布尼茨规定为精神原子,一个“特种的灵魂”[12]。这是对德谟克利特的物质原子概念以及柏拉图的理念、亚里士多德的共相的综合改造。就人工智能认识论基础的视角来看,莱布尼茨的单子论是一种建立普遍语言的肇始。也就是一种将复杂的观念分解为组成它们的简单观念,然后通过一些机制重新组合它们,构建更加复杂的概念或命题。人们通过选择恰当的机制就可以将概念组合成为有效的论证,从而创造出表达真理的命题,获得确定的知识。莱布尼茨希望能用一种新的逻辑构建普遍语言,他同时接纳了霍布斯的符号与概念关系的思想,将符号对应于概念的关系区分为任意的和约定的,但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不是符号,而是符号彼此连接的方式。莱布尼茨因此提出他的“盲目的思想”(blind thought)的概念,认为符号的操作可以不需要识别符号所代表的东西。莱布尼茨实际上已经在设想一种计算机语言了,并预见到计算机的发明将给人类带来的变化[13]。

经验主义者霍布斯在认识论上就表达了“理性不过就是计算,就是普遍命名的加和减而已”的思想,而这与经典认知的表征计算主义极其相近。另一位经验主义者洛克也将人类的思想看作观念的联结,而观念则是主体对外物的一种原子式的表征,这种关于认识的联想主义心理学主张无疑与经典认知的信息加工认知理论一脉相承[14]。

此类观念重要性在于,它使得人类认识世界的进程演变成了“脱离”躯体的数学符号、逻辑符号之间的关系,并最终使得逻辑运算牢牢占据了认识论舞台的中心位置。康德认为思维就是知性凭借概念来把握感性材料,这些知性的范畴是从逻辑中被演绎出来的,这种纯粹理性的认识活动就是用概念的框架来综合感性的材料[15]。

最后,物质波眼中的认识过程与“有意义的世界”生成的过程。认识是一种物质波动,这是一个颇有新意的观点。物质波理论的简单描述是:要描述一个动点的运动,观察者必须将这一运动与一个非物质的、在同一方向上传播的正弦波联系起来。

物理学的巨大进步经常源于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现象的类比。将已经解决的问题同还未解决的问题联系起来可能会赋予人们解决问题的新灵感[16]。我们引入物质波理论来说明认识论过程,也是类比的方法,并希望能由此突破哲学家建构的语言墙。

我们并不囿于身体哲学家们的论证,虽然他们指定身体是认识主体,但没给出身体发展内在动力,特别是没论证身体的核心特性。由此,虽然我们借鉴了他们的“身体”,但我们想走出一条新论证路子:引用德布罗意的物质波理论来描述人类认识的全过程,并在各个环节设置了认识论内涵的说明。

德布罗意的物质波理论在生活中的例子比比皆是,我们先用一根软管来形象地描述一下。首先,软管一头拿在手上,另一端假设为无限长且没有任何阻力,那么当我用手抖动软管的时候,振荡引起了一列波在软管中以某一速度传播。假设软管是无限长的,那么波动一旦产生,便会不受任何干扰地不停地传播下去。这个现象可类比认识主体单方面传送物质波的情况。其次,软管两头固定。在同样的震荡情况下,由发生点所在位置传送的物质波与另一端反射回来的物质波会有中途叠加的情况,物理学上这个叠加的波称之为“驻波”。这个现象可类比认识主体与单个客体相互传送物质波的情况。最后,软管有多个固定端的情况。由主动端发射的物质波就会有多个反射回来的物质波叠加。这个现象可类比认识主体与多个客体互相传送物质波的情况。

这三种情况已经可以涵盖大部分的认识现象了。从逻辑上可以这样分析:身体与客体(单个或多个)都可投射或反射物质波,无论客体是不是人类。身体投射的物质波指向客体,客体反投射的物质波被身体接收并进行逻辑运算,身体对客体做判断后以介质形式存于躯体的大脑内外形成经验。这种具身化的人格经验是在生活世界、文化世界当中的身体表达,我们一切的具身化的行为(握手,对他人面部表情、姿势和语气的回应等)都是作为“内容的被表达”(the expressed as content)和“中介的表达”(expression as a medi-um) 的区分和统一[17]。胡塞尔以书为例子进行说明: 书的激活是意义的中介,类似身体的激活是人的在场,表达与被表达的统一性体现在意义上,并非附着在书上而是直接代替它[18]。

身体的物质波与客体反射的物质波形成驻波,驻波的峰值大小决定着“身体在实践中的能动性”,且成正比关系,按峰值一定比例可分类为一级能动性、二级能动性、三级能动性。生活世界是否有超越视界的意义,是认识主客体的驻波叠加峰值共同决定的,非身体单方面能决定。物质波的视角实际上否定了身体哲学家普遍认同的身体单独赋予世界某种意义的观点,在我们看来,身体哲学家的破解二元对立并不彻底。

二、身体隐退

从认识论史的视角看,身体隐退有其非常长的历程,差不多与人类文明史一样长。从人工智能立论的视角看,身体隐退始发于图灵论文(1950年、1952年)。

首先,人类文明史中的身体隐退。认识论实际就是人类获取知识的方式以及对知识的验证的学问。而人工智能就是将这个流程给逻辑化、程序化,有什么样的认识论,就有什么样的人工智能。或者表达更准确一些,对认识论怎么理解,就有怎样的人工智能的认识论基础,这也是当代人工智能三个范式各自为政的原因。

由于唯一确定无疑的语言残存只能在碑文中找到,而最早的石碑仅能追溯至大约5000年前,因此对于何时出现最早的语言的判断仍只能是推测性的[19]。这里包含了两层意思:人类获取第一个知识的表征是创造了文字,文字记录又是对人类文明的确证。文字的诞生意味着观念形态的概念及其“实体”诞生了,自此思维或观念取得了在认识论中的主导地位,逻辑运算作为思维或观念的主导运算方式也逐渐成为了认识论的代名词。

数字、文字和自然语言的产生都是为了记录和传播先民们已获取的知识。对话,这一沟通方式的产生时间大约是在200万年至50万年前,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人类大脑的体积增大了两倍。在此之前,肢体语言与咽喉部位发出的声音一直都是先民们传递情感和情绪信息的主要方式[20]。自然语言的诞生可能要早于文字和数字,先民们用相互能理解的声音传递着生产、生活的信息,这是一种最接近“身体是认识主体”的观点的交流方式,因为人类自然语言总是表现为躯体与思维的同在性。而文字、数字,是脱离躯体的,这是人类文明史一个巨大的飞跃:人类知识得以通过某种可移动介质实现长距离传播。

数字与文字哪一个更早,目前未有考古学证据。清代徐灏在《说文解字注笺》中提出:“造字之初,先有数而后有文。”他认为,中国文字的源起,最早产生的是数字,而后才出现了象形字[21]。要解决数字的创造问题,先民得先解决一系列的哲学或宗教问题,随后伴随着先民逻辑运算能力的提升才出现了数字及其象形符号。

公元前500年前后,古印度天文学家阿叶彼海特区分了个位、十位、百位数的大小关系,位数不同就放在具有前后排列意义的框框里,数字的大小从框框的先后顺序得到了确认。公元前3世纪前后,古印度出现了整套的数字标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婆罗门式,“1-9”都有专字对应,“0”当时还没有明确其内涵,只是用实心小网点“·”表示。一套从“0”到“9”的数字就趋于完善了[22]。数字的诞生,意味着人类能用外在的符号系统来描述身体对世界的运算过程了。

人类古文字有埃及象形字、苏美尔楔形文字、玛雅文字、中国甲骨文等,它们都属于象形文字,也就是将大自然的样子按照一定比例缩写并刻画在硬物介质上。例如仓颉看到鸟兽蹄爪之迹然后“依类象形”以硬物为笔刻画在了某种介质之上。这些古文字演绎出了不同的文明体系,拉丁字母源于象形文字,现代汉字亦是。

按一定比例将“鸟爪印”描绘出来,这个身体的认识动作及其输出的结果,即某种介质上的图画,就是象形字创造出来的过程描述。这个图画还不被语言界认可为文字,因为缺少语音的支持,例如岩壁上的图画。原声语音在造字的环节中充当的是我们所说的人的灵动性的显现,声音带着个体的特征,而规范的图画则只有制造其机器的特征,这也是图灵测试屏蔽声音的原因。

在传播的过程中,太古时期的先民们不仅仅获取了一种符号,更获取了自创符号的方法,知识由此脱离了身体“飞”向洪荒大地。符号系统的建立使得每一代人都能从前人以及同时代的人身上效仿学习先进行为的能力[23]。知识远距离传播与身体隐退是同一个历史进程的两个侧面。

其次,身体隐退的图灵论文源头。生活世界能否转化为计算的元素是1932年的图灵考虑的问题。图灵1932年怀念旧友时的一个念头“当我们和原子、电子打交道时,我们无法知道它们确切的情况,因为我们的测量工具本身就是原子和电子”[24]91。

图灵由此开始琢磨自然界中什么量可以计算、什么量无法精确计算。他在自己1936年撰写的论文中重新定义了“可计算数”的概念并指出:由数学规则定义的任意实数都可以通过逻辑计算机器计算出来,只要它的计算是由有限的规则集定义的。

图灵智能的锚定物是电子计算机,图灵通过神学或哲学定见的排除、机器学习构思、机器运作方式构思三种方式展现了图灵智能非人属性的特点。

首先,神学或哲学定见的排除。其一,图灵从神学的意义上区分了两种智能:一种是人的、一种是非人的。其二,图灵认为上帝可以赋予一头大象以智能,当然也可以赋予一台机器以智能,如果人们认可上帝造物主地位的话。其三,《圣经》教义不承认或不同意的事情会随着人类科技的进展逐步获得新的内涵或说明。

其次,机器学习。“机器自己决定学什么”的设想至少需要解决三个问题:机器学习何以可能、机器怎样学习、机器能否完全自主学习。图灵认为只要能为机器提供大容量的内存就能达到机器学习的门槛。丘奇和图灵都认可这样的观点:人脑的思维过程一定有某种窍门——某种递归公式。如一组神经原能自动开始工作,有时用不着外来刺激,而是靠一个具有递增模式的迭代过程,且其发生方式必定依赖于对类似模式的记忆[25]。图灵由此认为,如果机器的功能不仅仅是基本运算,那么其存储能力就是不可或缺的[24]序Ⅸ。图灵用儿童学习过程来说明机器学习的过程,这实际上是一种类比,即图灵要更清晰地说明一台机器从零基础开始学习的过程。他摈弃了机器要进到普通学校接受教育的可能,但他又把普通教学中对孩子的奖惩措施放回到了机器教育中[26]451。

最后,为何是电子计算机而不是别的机器。无限制的存储量,这是图灵选择计算机而不是别的机器的根本原因。图灵智能的执行机构即图灵机器必须符合三个限定:“第一,自然,我们希望一切工程科技都允许使用在我们的机器上。第二,我们同样希望有这样一个可能:一个或一组工程师制造出一个可以工作,但是其工作方式却不能被它的建造者很好的描述,因为他们使用了一个基于试验的方法来设计它。第三,我们希望把通过生育诞生的人从‘机器’的概念中排除出去。”[26]436

图灵选择了用一个“猜猜谁是女人”的模拟游戏来说明自己对“机器能思考”的思考,实际上也就是说明自己的算法的规则。图灵设计这个游戏的时候,他所考虑到的屏蔽参与者的面孔和声音,实际上不仅仅是防止作弊那么简单,其中有跟更深层的哲学考虑:从设计之初就坚决摒弃身体及其特性——实践中的能动性。身体隐退最大的影响是人的灵动性被遮蔽了,观念的东西成为了异己之物凌驾于创造它的人类头上。

三、 身体去蔽

所谓“去蔽”无非就是把缺失的东西补足。既然人工智能的认识论基础从根子上就缺失了人的灵动性,那我们就把灵动性补到它本应该呆的地方。

首先,理论去蔽:身体哲学的兴起及其对认识论的重大影响。从身体到身体是认识主体,身体哲学家们也走过了一段历程:尼采(身体是生命力的象征)—胡塞尔(从无身开始到意识与困境,区分身体与躯体,身体的二重立义)—梅洛-庞蒂(以身体看世界)。

尼采的身体是一种精神化的东西,与其说他借此人的肉体去反对上帝和理性,毋宁说尼采又树立了另一种一般性即权力意志,一种生命力的熊熊之火。尼采对身体的反对者说道:“你们的自身意愿没落,而且因此你们就成了肉体的蔑视者! 因为你们不再能超出自身进行创造。”[27]尼采的身体观开启了破解二元对立论的先河,但究其本质尼采的身体并不是我们所说的认识论范畴的身体。尼采的身体内涵偏向于一种动物性的解读,然后再通过他的权力意志论使身体回到其本性中去。尼采高扬身体的各种动物性机能的意义,不仅将其视为其他活动的基础,而且将这各种动物性的机能视为创造性活动的不可或缺的契机,“超越自己而创造,那本是它最愿意做的事情,是它的全部热情”[28]。显然,尼采对身体的赞美是为了拯救生命力从而释放久被束缚的身体激情。因为“只有回归肉身,一个人才能够真正拥有突出、鲜明的个性;才能真正做到身体壮实,灵魂刚正,拥有创造性和自主性;才可能具有超群的智能,坚强的意志,真正成为社会的立法者,实现本真的生命”[29]。在尼采眼中,超越理性之上的人,不仅仅是使身体的动物性突显出来,更重要的是在动物性中体现出一种强大的生命力量[30]。

胡塞尔对身体的研究是从“无身”设想开始的,他曾在《观念》第一卷中设想过“无身”意识的可能性问题,随后才由世间万物的“侧显”和“不完全”推导出了认识必须有一个承载的主体,因为任何向身体显现的东西必依某个方向、某个时间、某个维度展示自身,身体从根本上决定了任何知觉都是透视下的知觉。所以在《观念》第二卷中,胡塞尔要解决的意识的合法“自然化”问题正是世间诸物以及他人的构成的问题。首先要区分身体与躯体,躯体或肉体不能进入现象学的领地。身体的德文是“Leib”,在英文里多被译为Living body、Lived body或animateorganism,有时干脆被译为大写的Body;肉体的德文是“Korper”,英文译为material body、physical或object-body,或干脆被译为小写的body。早在1907年的演讲中,胡塞尔就做出了如此的区分[31]。然后胡塞尔按照“定位化感觉之载体”、“意志的器官”与“自由活动的所在”、“取向化的中心”要件建构一个具备“双重的实在(或双重立义)”特点的作为构造着的身体和被构造着的身体的统一。胡塞尔的构造着的身体的主体性首要表现为身体对主体性运动的动觉意识。被构造的身体表现为动觉地构造着的对象性,它本身以“动觉的权能性的自我”为前提。

梅洛-庞蒂把晚年胡塞尔的现象学观点转换到知觉现象学的视域中并由此奠定了身体作为认识主体的哲学地位,正如他自己所指出的:“真正的哲学在于重新学会看世界。”[32]在《行为的结构》中,梅洛-庞蒂对以笛卡儿、康德为代表的二元论进行了透彻的批判。首先,批判精神第一。“我们不能把器官比作一件工具,仿佛它能够脱离整体机能而存在并且获得思考,也不能把精神比作使用这一工具的工匠:这将回到一种外在关系……精神并不利用身体,而是透过身体,通过使身体超出于物理空间之外而实现自身。”[33]304-305其次,批判康德混淆二元对立的事实。笛卡尔将躯体与思维并列为两种物理性质的对立,康德则将二元对立转化为感性与知性从而消解了对立。梅洛-庞蒂认为,只是悬设一个身体的概念,才能更好地说明心灵与肉身的各种关系。他说道:“在我们抽象地把身体看作是物质的一部分时,心灵与身体的各种关系是晦暗不明的。”[33]299最后,重建躯体与思维关系。在固定身体一端的前提下,梅洛-庞蒂将思维或心灵从俯视众生的地位上拉到具体的知觉体验上,从而将身体的认识主体的地位给凸显了出来。

马克思没有专门的身体哲学部类,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以何种方式切入人工智能研究也有待探讨。但身体能起到认识主体的作用,人的在场是前导因素,所以从这个视角来看,马克思对人的历史性、社会性理解,当然能作为身体哲学的一个指导性的纲领。

其次,参照系去蔽:从躯体与思维二元对立到对立统一。我们从身体哲学研究中引出胡塞尔等人未表述的身体参与认识过程的逻辑描述,尤其是实践中的能动性自身的逻辑结构的分层与解析。

破解躯体与思维二元对立带来的直接理论冲击是扬弃了旧参照系限度:我们不再强调仅从躯体看思维,或仅从思维反观躯体的参照系。

最后,测试方式去蔽:用具有实操性的测试环节以补足人的灵动性。新测试方案“谁是妹妹”的步骤设计及其反馈修正。相比图灵测试“猜猜谁是女人”,我们在设计的时候将身体在实践中显现的能动性植入到新测试特定的环节,使得整个测试充满了人的灵动性。我们的前期测试先采取四个人模式,测试环节涉及的A、B、C、D角色均为人类,待数据积累并反馈修改后再以计算机替代A、B中的一个或全部。

四、 身体检测

人工智能检测方式很多,最根本的是图灵测试,甚至可以这样说,它是最具哲学色彩但又试图躲避哲学追问的最好的人工智能测试方式。我们的新构思亦是建立在图灵测试“猜猜谁是女人”之上,但做了原则性的突破,比如图灵测试回避哲学追问、拒斥身体的原初设计,我们都做了改动。

“谁是妹妹”是一种新意盎然的尝试。其质的变化在于增加了实体物质传送通道,将猜测性别转为猜测具有社会性的概念“妹妹”。原则是身体在场并直接体现在测试方案的环节中。角色C(哥哥)对妹妹的询问问题,都具有马克思所说“现实的个人”性质,如:兄妹一起生产的场景回忆、生产工具的转接,等。

新测试方式“谁是妹妹”以实践中的能动性证明身体的存在。游戏由三个人和一台机器参与:一个女士A (妹妹)、计算机B (有A妹妹全部经验知识和仿生机械手)、一个询问人 C (哥哥)、物质实体转接人D。

游戏场景是询问人待在与A和B完全隔离的房子里,有转接实物的环节,但C不可能通过转接过程接触到A和B,他只能通过打印的字条询问A和B以此避免语音和形体的干扰。

C(哥哥)的一个问题是:妹妹,我渴了,你看我的杯子。此时转接员D将一个杯子转到了A和B面前。这个问题的设计意图是考察A和B的能动性,C真实的意思是:像小时候那样帮我倒一杯水。

A(妹妹)如能正确响应,则可由实践中的能动性显现证明身体存在。

类似的问题还有“一起修理汽车吧”“一起种菜吧”等,我们特别强调提问的自然语言中必须包含“做某事”的意会词,这是新测试方案的基本原则。

新测试方式“谁是妹妹?”的工业应用方面,判断机器是否具有以“身体去蔽”方式为前提的通用人工智能。多次测试后,如果有超过30%的测试者不能确定被测试者是自己亲妹妹还是机器,那么这台机器通过测试并被认为具有了通用人工智能。

当然,新测试方案中如何体现身体的认识论涵义及其表征也是有待在实验中确证的问题。身体以实践中的能动性为主要特征,能动性在人获取知识的过程中运作的机理及其逻辑表达式有待探索。设计物质通道、“妹妹”概念的社会属性是否缩小了旧有测试方案的检测范围,也需在实验中不断完善。

五 、结语

人工智能研究的三大范式实际上是一个东西:均是将人类思维(即传统意义上的人的主体性)的逻辑运算从身体中分离出来并编制为计算机程序,可统一理解为“认识论=思维逻辑+心理或生理逻辑=人工智能”。身体隐退给人类文明带来了飞跃,其优点非常明显,即便我们的论证也必须采取逻辑化的语言去表述。但我们还是不认可“人工智能=逻辑运算=全部认识论”的观点[34],因为逻辑运算仅仅是认识的一个方面。

身体不是马克思笔下的“现实的个人”,马克思没有身体哲学的论述。“虽然马克思使身体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但是身体并没有获得其自主性,它只是一个必需的基础,是一个吃饭的经济学工具”[35],而不是我们所指的认识与创造活动的概念。正在使用的高校《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教材中仅把能动性、创造性解读为一种观念活动的主动性,这显然未超越躯体思维二元对立的范畴。马克思主义认识论需与时俱进,否则人们无法正确地理解马克思关于“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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