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草
2023-10-27陈敏
陈敏
男人突然回家,让妻子惊讶。
“快,快拿筛子来!”男人嘴角哆嗦,结结巴巴地说。
“干啥用呀,要筛子?”女人边问边跑进内屋,拿了个筛子,将刚饲过鸡鸭的双手塞进围裙里,俯身,勾头,看丈夫手里的蛇皮袋。
男人蹲在地板上,解开捆绑袋子的繩子,翻开上面层层的旧衣物、烂袜子、破手套,露出一沓沓纸币。女人将脑袋伸过去,一声大叫:“哎哟,我的妈呀,咋这么多钱?”妻子惊得打了个趔趄。粉红的纸币,装了半袋子。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僵直在一旁,如同木偶。
男人抓住袋子底,将里面的纸币全部倒入筛子。女人依然在发愣,仿若进入梦境,半晌才缓过神,连忙端起筛子,迅速钻进睡房,男人紧随其后。他们将装着纸币的筛子往床底深处塞了又塞,女人拉了件棉袄,严严实实地捂在上面。男人这才松了口气,而女人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男人在省城一家废品收购公司打零工,接了一个建筑拆迁的活。没想到运气如此好,才干了一个月,竟在废墟里捡了宝—— 一只皮箱,里面装着成沓的钞票。于是,他即刻放弃手里的活计,星夜兼程,赶回家中。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女人胡乱做了锅汤面,男人潦草地吃了点。一路风尘,他这会儿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妻子将枕头挪到丈夫的脑袋下,悄声问:“你从哪里弄了这么多钱?”
男人哼了一声,没答话,他确实太累了,转身就打起了呼噜。可对于女人,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墙上那口老钟,嘀嗒嘀嗒,向深夜走去。女人翻身下床,趁夜深人静,就想去数数那些钱。
拉出床下的筛子,揭开,一张张数,一沓厚厚的纸币在女人那双粗糙的手里总不听使唤,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数完了一沓。
第二沓刚拿到手,门外突然发出一阵响声。声音不大,仿佛有人在摇门,她能感觉到门闩的剧烈晃动。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男人也听到动静,猛一惊觉,醒了,惺忪的眼睛瞪得溜圆。
“谁?谁在敲门?你回来的路上是不是撞见过什么人?一定是被人盯上了!”女人声音颤抖,浑身的神经紧绷。男人警觉地竖起耳朵,分辨来自门外的动静。
“肯定让人盯上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女人的声音小如蚊虫。
男人瞪着眼睛不敢吱声,一丝丝恐惧袭上心头。
两人手忙脚乱地寻觅家里一切能顶住门的东西:桌子、凳子、杠子,设法抵御匪贼的入侵。两人一宿未眠,背靠背蹲坐在床上,随时准备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男人和女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开门,探头查看。门外没有留下一丝人的痕迹。
一整天,他们不敢出门,生怕遇见了熟人。也不好与亲戚邻里们走动,两人硬生生地在家里窝了一天。
夜晚又一次降临。疲惫的身体急需安眠。男人入睡得快,屋里又响起了鼾声,而女人的脑子依然转着,一会儿那些人,一会儿那些事,像一群鬼影飘来飘去。失眠伴随着不安,实在难熬。
然而,不消多时,门外吓人的响动再次响起。“咣当咣当——”响声比前一夜似乎更大了。两人吓得躲在里屋,离大门远远的。
“要不送点给他们吧,不管是人是鬼,图个安生!”女人乞求道。
“那你看着办吧!”男人极不情愿地说。
女人起身,蹑手蹑脚,拿来一沓钱,一张一张从门缝里往外塞,心咚咚狂跳。一沓钱很快塞完了。门外的响声突然间消失了。
“果然神奇!这他妈的鬼世道,人人见钱眼开!”女人咒了句,男人睡意全无,翻身坐起,也不敢再吱声,可不大一会儿,声音又一次传来。这次,他们似乎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看来,来者不善,像一个团伙。
“一定是人太多,不够分,想多要点呢。再给吧!”女人涨红着脸,男人一张黑脸变得煞白。他蹲坐在床上抽起了闷烟,终也不敢开门去看。
女人又把第二沓纸币一张张塞了出去。钱刚塞完,声音即刻消失。
“走了走了,狗日的这下满意了。”女人将耳朵贴在门缝听了听,没听出任何动静,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东方又露出了亮光。男人和女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轻轻抽动门闩,开门。
门外,晨曦的微光里,那些从门缝里塞出去的纸币挤作一团,原封未动地散在地面上。门口赫然堆着两堆黑乎乎的东西,男人弯腰,将整张脸凑上去仔细查看,原来是两堆粪便——两堆野猪的粪便。再一看,一绺猪毛赫然挂在铁质的门闩上。是一头野猪,不,应该是一群野猪深夜造访,拉了两坨粪便,还顺便在门闩上蹭了个痒痒,留下了一绺黑褐色的猪毛。
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男人和女人抱头大笑,继而又大哭起来。
几番折腾,尽管虚惊一场,可男人和女人都高兴不起来。两堆野猪粪像抽在两口子脸上的两记耳光。接下来的每个夜里,他们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女人的脑子里总会迸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男人到了晚上总感觉后背的神经跳动、疼痛。疑心、幻想、噩梦搅扰得他们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更让他们没料到的是,一天早上,女人发现后院里以往关闭的鸡鸭门无端被打开,三十多只鸡鸭不翼而飞。她四处寻找,一整天下来才意识到,鸡鸭不是丢了,而是被“黄鼠狼”叼走——遭贼了。
男人抽着闷烟,不言语。经过一整宿思量,男人和女人做出了共同决定:将这些恼人的东西交出去。像处理掉一件巨大的垃圾包似的轻松,男人从警局出来,搓搓双手,步履轻盈地回到家,一头钻进女人的被窝。
这一夜,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睡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