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蜥蜴

涂池

蜥蜴别名马蛇子、麻蛇子，原分布很广，但现在田间已近乎绝迹。

“大，”李老栓的儿子幺林从屋里走出来，对坐在墙根底的李老栓说，“小花的病又犯了。”

“嗯。”老栓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叹了一口气，拿起放在窗边的一个长把网兜，向大门外走去。

村外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低矮的祖冢山耸立在村南不远处。李老栓顺着小路走到自家地头，站住了脚。这几年的庄稼种得老栓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以前常用的锄头已经锈得不成样了，他都快忘记几年没锄过地了。以前地里的荒草都是他一个人锄的，每天赤脚踏着潮乎乎、软绵绵的泥土，让他心里踏实。火热的太阳下，成串的汗珠摔在地上时，他便用那条旧毛巾抹一下脸，喝一口自带的凉白开，虽然累，但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他认为种庄稼就应该是这样。但这几年种庄稼，播种时便喷上一遍除草剂，庄稼起来后再喷一遍，整个地里便干干净净的，几乎见不到一棵杂草，偶见到几棵也病恹恹的。虽然每年庄稼收成都很好，但每次来田里，老栓都觉着心里像丢了什么似的，感觉空落落的。

路边沟里有几只羊在吃草，他知道那是老旺的。这几年种地用人力少了，老旺就买了几只羊打发日子。

这时，老旺从一边的田里出来，看见老栓拿着网兜，便问：“小花又不好？”

“嗯。”老栓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花是老栓的孙女，原来是一个很乖很漂亮的小女孩，不知怎么的便得了羊角风的毛病，到现在十多岁了，谁见了都觉得可惜。为这病几乎花光了老栓家的所有积蓄，但一直没除根治好，后来他从一个老郎中那里得到一个偏方：每天一个马蛇子，用瓦焙干，研成细末，黄酒冲着喝，倒也有效果，已经一连几年没犯了。但今年刚过麦收，小花突然又抽了起来，让老栓的心也疼得一抽一抽的。

就在老栓把前几年积攒的马蛇子快用完的时候，老栓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以前田里甚至房前屋后遍地都是的马蛇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全都不见了。他到田里连着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一只马蛇子。田里太干净了，连虫子都没发现几只，最后他只在河边的林滩地里捉到了瘦弱的两只。有一天晚上，老栓又发现另一个问题，早先他常当下酒肴的瞎眼撞子（金龟子）怎么也没了？以前每到玉米棒子长到半人高的时候，他常拿个小桶放点水来到地头，直接用手撸就行，棒子叶上有的是，一会儿就能撸半桶，然后回家让老婆子放点盐少放点油一炒，就是一道不错的下酒菜。那时，他每天都要就着瞎眼撞子美滋滋地喝上二两。现在生活好了，少有人吃了，但为什么越是没人吃越都不见了？老栓更是想不明白，心有点慌了。

“你说马蛇子它们都跑哪儿去了？”老栓问老旺。

“药死了！”老旺说，“我听我家小子说的，现在的农药太毒了，特别是除草剂，厉害的喷到什么什么死，更不要说是吃了。不光是马蛇子、蚱蜢、土蜘蛛等虫子，就连我的羊前几天吃了老王家地头刚打了百草枯的草，都被药死了一只。”

“你说这样下去，人会不会慢慢地也被药死？”老旺把头伸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

“啊？”老栓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叹着气向着远处的祖冢山走了过去。今天他想去那儿碰一下运气，老旺也边嘟囔着边赶着羊向家走去。

祖冢山其实就是一个大坟，他们老李家祖上在本地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祖上也出过一个大人物，死后就葬在村南的一块高地上，百多年过去了，在李氏家族的精心维护下，到现在成了一个高十多米、占地两亩的像小山一样的大墓。满山都是野酸枣树，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自生树。李老栓平时对它心存敬畏，一般是不敢上去的，但今天真没办法了，只有硬着头皮上去找一下。

李老栓觉得自己运气真的是很好，刚一上山便发现了一只马蛇子，这只土黄色的马蛇子肚子很大，应该是带蛋的，但他也管不了太多了，小花發病时的样子让他的心疼得总是缩缩着，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但山上的野酸枣树太多了，一丛丛的尖刺让他也一时追不上，再说人也老了，腿脚也不灵便了，一直追到半山腰才用网兜扣住它。突然，眼前出现的一个大洞又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听人说过，这样黑魆魆的不见底的洞是盗墓的人挖的，但他没想到会在他们的祖坟上发现，他想，回去要跟老族长说一下，得好好保护一下墓地了。

这时，一只黑白斑点的马蛇子突然从洞中探出了头，李老栓不由得喜出望外。黑白斑点的马蛇子发现了被网住的土黄色马蛇子，一下子跑跳着爬了过去，但随即又飞快地折回洞口，在洞口回过头来，哀伤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网中挣扎的土黄色马蛇子。突然，一幕让李老栓目瞪口呆的情景出现了，黑白斑点马蛇子慢慢爬到李老栓跟前，抬起两只前爪，就像老栓他们祭拜祖宗时两手合十下跪那样，笨拙地将两只前爪放在一起，向他拜了下去。

李老栓一下傻在那儿了。他茫然地抬头望望眼前的祖冢山，又回头望了一眼山下。暮色中，村中点点灯光如萤火虫般飘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看网中苦苦挣扎的那只大肚子马蛇子，再看看一旁跪拜状不动的那只黑白花马蛇子，情不自禁地也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