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穗时光

张莹

又到秋天，狗尾巴草翘翘的，突兀在日渐平整的田野间。

记得有个好友曾对我说过：“你永远也别知道狗尾巴草的花语。”

我当时一愣，问好友：“怎么了？”狗尾巴草是我从小就知道的，而且是非常好玩的，是它无形中丰满了我童年的快乐时光。夏天的时候，它绿绿的、软软的，每一个小颗粒上都顶着一根近乎透明的毛茸茸的“发”，是可爱精灵的模样。把它拔来，编成好多可爱的、好玩的东西，如手環、项链、草帽环……总之，它无限满足了农家女孩爱美的心，也缓解了她们锄草耕地后的疲劳。即便秋天，它变黄了，枝干发脆了，它也是我喜欢的样子。我从地里回来，绑一把狗尾巴草，好似成熟的小麦，挂在窗棂，装饰了窗子。这让我想起《诗经》里的句子：“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劳作后归家的喜悦，在一院一窗间蔓延。

好友叹了口气，说：“狗尾巴草的花语是坚忍，艰难的爱。”

我听了，笑着说：“好啊，学学狗尾巴草的坚忍有何不可？”

一夜春风，角角落落铺满绿芽芽，它们争先恐后地向大地妈妈报道，都想做个努力奔跑的好孩子。狗尾巴草在农人眼中是不受欢迎的，它许是羞涩了，来得有点迟，直到四五月份才冒出头，但这也不能阻止它欢天喜地落到田间地头。

狗尾巴草，名字有点土，却是纤瘦高挑的，宛如清秀的女子。它有着挺拔的腰杆，慢慢从两侧抽出长椭圆形叶子，弯弯的，似明月，似蹙眉，继而抽穗，翠绿翠绿的，像小婴儿般柔嫩，让人看一眼就立刻满眼充满爱意。日光渐足，天气转而热起来，草穗上恍若有一层仙雾缭绕，金色的，粉紫的，淡黄的……说不出的妙。我忽然想到《诗经》里的一段话：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那美丽多情的姑娘，送给心上人一束草。有人说这草是红管草，有人说是白茅草……我觉得，不应该排除可爱的狗尾巴草吧？那软糯糯的一束被她捧在手里，偶尔低头碰了脸，妥帖的柔软一下子从指尖到发梢，到眼睛，到灵魂，除了你，还是你呢。瞬间光阴是漫长思念的等待，这样的深情与等待，在阳光下也是多情的一片呢。

乡里农人不喜欢狗尾巴草，哪怕它可以用来当柴烧，可以喂骡马，有时还可以编个草绳捆绑庄稼……到底还是将它砍了，割了，甚至冬天到来，一把火烧了它。它倒也不恼不怒，借风、借水、借肥，落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当然，烧了它也自有道理，烧灰为肥。

《本草纲目》中记载：“穗形象狗尾，故俗名狗尾。其茎治目痛，故方士称为光明草、阿罗汉草。”看，狗尾巴草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光明草，它可以治疗目痛，可以让人眼见光明呢！当然，它还有别名，其中，我偏爱厚穗一词，因为不被人喜欢的狗尾，从不会因被忽视而放弃热烈的生活，不仅生命力顽强，还如此厚待生命，给人希望，给人方便，倾尽奉献自己的功用。

朗朗秋日，我回到老家的田埂旁，有鸟儿低鸣飞过。在清淡的风里，厚穗轻轻摇摆，似乎在等待回家的老友。同行的小伙伴大声说道：“这是你喜欢的狗尾巴草，编个什么呢？”我笑了笑，儿时的快乐又倏忽至眼前，摘几根，握在手，还是从前的青草香味，一枝一叶，素白坦荡的样子。它厚待了我成长的时光，也厚待了我的坚定：没人喜欢，也要努力绽放，哪怕是微微光芒，也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温暖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