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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失之后
——读柳营《出城去》

2023-10-27苏七七

小说月报·原创版 2023年10期
关键词:触感小说家重生

◎苏七七

《出城后》有一个被虚化了的背景。

“城市相比前两年,似乎完全活过来了。”

“母亲快速地被非正常化地告别了。事实上没有告别。就连走路只需要半小时住在另一小区的小女儿都不被允许前来告别。”

我们,每一个读者,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病毒,隔绝,分裂,它侵入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它动摇了日常生活的根基,就算个人生活还尚未支离破碎,不安全感与虚无感也像实体一样,占据了生存空间。

因此,柳营的这个短篇小说,要面对的是一个很大的主题,那么巨大那么现实又那么沉重,如何用一个短篇去拮抗?她诚恳地停在自己最熟悉的人与事上,在过去与此刻的最真切的感知上,微观与宏观是同质的,从一个街头的恋人热切的吻开始,她依然坚定地提出:爱是重生的源泉。纵然是丧失了,丧失了最亲爱的、最重要的,丧失了长久的陪伴,丧失了深切的挂念,但也许,记忆还未丧失,陪伴依然存在,那么爱就未被斩断。还是要寻找切实的依傍:一个知己的聚会,一杯酒,一个山顶上的开阔地,于丧失之后,于衰老之中,让肉身与心灵,依然能找到慰藉与期待。

也因此,这篇小说读起来也如同与朋友的一次相聚。她几乎是过于直接地和盘托出,告诉你她找到的出路,她如何找到这个出路。一个小说家不是空口无凭的,她给出的不是鸡汤和画饼,她描述失眠与呕吐,描述“短暂而膨胀”的被虚无吞噬的那几秒人生。如同重病的来袭。她描述有过的坚实的人生历程,从中锤炼出的坚忍。柳营对爱的坚定,被放在一个仔细思考过的结构与逻辑中,并给到她经验中最珍贵的那部分,还带着温度的,带着触感与触觉的。她不吝惜地把这些给到她的读者,是她作为一个小说家的动人之处,她有一种与读者建立起亲密关系的天赋。

《出城去》是两个女性的互相支撑,她们各有家人,但奇怪的是,内心深处的丧失与伤恸,却只有面对另一个女人时才能倾诉,她们一起约在街角吃一顿饭,喝一杯酒,一起约去城外的酒店住一个周末,“感觉身体某处硬而冷的疼痛不再像石头一样顶着”。两个人物的两条叙事线自然地平行又交织,使这个小说像是简单又优美的绳结游戏,在轻盈的叙述中,容纳进了美好的回忆与亲昵的触感。

这个小说技艺上的好,在于极为细腻,比如开头坐地铁时的一个细节:

“年轻妈妈自顾自与手机里的人讲话,孩子眼睛清澈,歪过头来看她。她朝小孩笑了笑,那小孩受到鼓励,朝她伸出手来。她本能地也伸出手去,那肥嘟嘟肉乎乎的小手便轻轻地落在了她的掌心。也就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了眼角滚烫的湿润。这是自知道母亲去世后,她的眼泪第一次流淌出来。她怕吓着眼前的孩子,连忙低下头来,任凭泪水哗哗流淌。”

她朝孩子的笑,她本能地伸手让小手落在掌心,她突然感觉到眼角的湿润(并不是“她的泪落了下来”)——这一系列描写,无论是客观观察的神态、动作,还是突然变化为一个主观的感受角度,都非常“女性”,只有女性才会这么动作,这么感受,也只有女性才会这么观察,这么写。这里的“女性”不纯指生理性别,而是一种特质。回到小说中木耳与喜云的互相支撑上,也许正是因为女性有如此共通的感受方式,才使她们可以真正地从感受到心灵互相支撑。

我还很喜欢这个小说的结尾。助眠药,小靠枕,泛起的笑意。她的人物并非那么一往无前地走向重生,依然是有限的、软弱的。但软弱里的柔软,恰是她重生的可能。丧失之后。这是我们所有人此刻都要面对的共同处境。柳营清晰地把它写出来,像是一个严肃的对视,像是和某种命运谈判似的——而表达就意味着我还在思考,还可以叙事,还可以为“我的人物”安排结局。这是一个写作者的行动。她敏感而脆弱,但也坚韧而勇敢。她给她的人物找出路,同时也在给自己,给读者找出路。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与读者,也是一种互相支撑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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