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品线索暴露对戒毒人员跨期决策的影响：基于心理时间的视角*

2023-10-24周冰涛蒲璐萌

应用心理学 2023年5期

何赟周冰涛蒲璐萌杨波**

（1.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北京 100088；2.中国政法大学社会学院，北京 100088）

1 引言

《2021 年中国毒品形势报告》显示，截至2021 年底，新发现吸毒人员48 万名。在戒毒实践中，戒毒人员基本能够实现生理上的戒断，但其心理上的戒断十分不易（杨玲，文鹏，曹华，苏红婷，& 张文慧，2021）。吸食毒品不仅以强烈的药物渴求为特征，还以丧失对其药物依赖模式的有效控制为特征，甚至不惜以损失其长远的职业、家庭和生活幸福为代价（Altman et al.，1996），这种舍弃长远奖励的即时满足行为，与跨期决策中近期选择偏好相似，探讨戒毒人员跨期决策异常的原因对了解成瘾机制具有意义。

跨期决策指个体对不同时间点（当前vs.未来）发生的结果进行权衡，从而做出取舍（毕翠华& 齐怀远，2022）。相比于正常人群，吸毒者冲动性更高，更偏好跨期决策中的近期选项（彭娟& 冯廷勇，2014）。近期选择偏好不仅是区分正常人群和成瘾人群的一个敏感指标，还是评估戒治效果的重要指标（Antonio，Trevor，Julie，Murat，&Edythe，2018），可以用来预测戒毒人员将来复吸风险（McCarthy et al.，2016）。有部分研究认为，经过戒断后，成瘾者冲动性会降低，对近期选择偏好会下降（Johnson et al.，2010；Secades-Villa et al.，2014）。但是，当呈现毒品相关线索时，戒毒人员的近期选择偏好增加，倾向于选择即时较小的奖赏（陈明瑞，2016）。由于戒毒人员回归社会后，不可避免会遇到与毒品相关的线索刺激，这些相关线索的出现会使其冲动性增加，进而做出非理性行为（Wang，Zhou，Zhao，Wu，&Chang，2016）。故而，在毒品线索暴露下探究戒毒人员的跨期决策，具有更突出的生态学效度。

毒品线索暴露指吸毒人员面对与毒品相关线索时，其渴求感会升高的现象（Kühn&Gallinat，2011）。一旦与成瘾相关线索出现，成瘾者会发生相关线索反应，对成瘾物质的渴求感增加，影响其认知加工能力（郑志灵et al.，2020）。研究表明，呈现毒品相关线索时，成瘾者抑制控制能力降低，更易冲动，产生与毒品使用趋近的行为（Field & Cox，2008；Zhou et al.，2012）。故而，毒品线索暴露会使戒毒人员忽视未来的利益，倾向选择近期较小的奖赏。在毒品相关线索下如何控制冲动性决策也是预测和预防复吸的参考之一，值得进一步探索。

跨期决策作为一种发生在时间维度上的决策行为，心理时间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Teuscher & Mitchell，2011；Kim & Zauberman，2019）。心理时间包含时间认知和人格特征（黄希庭，张志杰，凤四海，郭秀艳，&吕厚超，2005）。对戒毒人员的跨期决策影响的研究，需要同时将时间认知和时间人格两个重要因素纳入考量。主观时间感知作为时间认知因素，是个体对时间如何流逝或者已经流逝多少时间的内在体验（Wittmann，2015），在跨期决策起着重要作用（毕翠华& 齐怀远，2022）。主观时间感知模型表明，个体感知主观时间的差异会对跨期决策的结果产生影响（Zauberman，Kim，Malkoc，&Bettman，2009），高估时间会导致个体倾向于选择当前较小的利益（索涛，张锋，赵国祥，&李红，2014）。主观时间感知也会受到环境的影响（Matell，King，&Meck，2004），面对成瘾物质线索时，个体会对时间进行高估（Sayette，Loewenstein，Kirchner，& Travis，2005）。故而，毒品线索暴露会影响戒毒人员的主观时间感知，进而对跨期决策偏好产生影响。

外界环境对戒毒人员的跨期决策影响，受到个体差异的影响。未来时间洞察力作为重要的时间人格变量，是个体在未来的认知和行为倾向上表现出来的稳定的人格特质，与跨期决策表现密切相关（杨玲，赵曼玉，曹华，刘建伟，&杜昭荣，2022）。有研究认为，未来时间洞察力使个体能够抵制外界诱惑，为实现长远的目标而进行调节和规划（吕厚超&杜刚，2017），被视为成瘾行为的保护性因素（曹华et al.，2019），与近期选择偏好之间存在负向联系（Teuscher&Mitchell，2011）。自我控制的双重自我模型表明，跨期决策可以被视为长远自我和短视自我之间的博弈。短视自我为主导时，个体倾向于选择即时享乐。当个体接触毒品相关的线索时，对毒品的渴求会占据更多的短视自我资源，由此损害了个体对未来结果的理性思考，导致个体无法构建未来情景因而不能准确评估延迟收益，做出冲动选择（Damsma，Van Der Mijn，&Van Rijn，2018）。高未来时间洞察力的个体不易受到外界刺激的影响，自我控制更强，对未来利益和当前享乐之间进行平衡（李小保et al.，2021），削弱毒品线索对个体决策的影响（Parker，Dreves，& Blackhart，2019）。因此，未来时间洞察力在毒品线索暴露对戒毒人员跨期决策中起到调节作用。

综上所述，本研究从心理时间角度切入探讨毒品线索暴露对戒毒人员跨期决策的影响，以及主观时间感知起到的中介作用和未来时间洞察力起到的调节作用（模型见图1），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戒毒人员做出冲动性决策的原因，以期为毒品戒治提供一定的参考。

图1 毒品线索暴露对戒毒人员跨期决策的影响机制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对象

在贵州省某强制隔离戒毒所，选取253 名海洛因戒毒人员，男性129 人，女性124 人，平均年龄为41.89±7.06 岁，教育年限为9.18±2.70 年，随机分成毒品线索组和中性线索组。其中毒品线索组126 人（男性62 人），平均年龄41.19±7.14，教育年限8.85±2.61 年；中性线索组127 人（男性67 人），平均年龄40.98±7.01 岁，教育年限9.51±2.76 年。被试均已结束生理脱毒期，其视力或者矫正视力正常，无既往精神病史。

2.2 研究材料

2.2.1 线索图片

线索图片分类：海洛因相关线索图片为30 张，中性线索图片为30 张，告知被试根据图片内容尽可能联想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图片筛选：参照郑志灵等人（2020）研究将毒品相关线索图片分为3 类：单纯毒品、吸毒工具及吸毒动作图片。中性线索图片与毒品线索图片相对应，包括物体、常用的生活工具和一些动作。通过网络、以往文献中收集相关图片各100 张，所有图片统一制作成551×413 像素。选取海洛因男性戒毒人员20 名对两组图片进行评估，被试平均年龄为39.00±8.50 岁，教育年限9.50±3.56 年。被试对每张图片从相关性、熟悉度和渴求感进行0～7 打分，获得海洛因相关线索和中性线索图片各30 张。采用相关样本t 检验，戒毒人员的海洛因图片的渴求感显著高于中性图片，t（19）=8.43，p＜0.001，Cohen’s d=1.89；戒毒人员海洛因相关图片的熟悉度与对中性图片差异不显著，t（19）=1.01，p=0.321，Cohen’s d=0.23，见表1。

表1 图片描述性统计和检验

2.2.2 跨期决策实验

经典跨期决策实验采用随机序列选择任务，使用Eprime 1.0 编写实验程序。实验范式如下：被试对今天获得一笔较小的金额和30 天后获得一笔较大的金额做出抉择。在正式实验前，4 个试次为练习阶段，不计入最后的分析。正式实验选项的金额设置：较小的金额为10、50、100 元，延迟获得较大的金额分别在每个较小金额的基础上增加10%、15%、25%、35%、50%、75%、95%、100%、125%的比例共计27 个试次，被试近期选择的偏好通过选择今天较小金额的百分比（SS%）进行统计（王盼盼& 何嘉梅，2020）。

2.2.3 主观时间程度感知

要求被试用1～100 之间的数字来估计跨期决策实验中等待30 天的时间长短，如果被试觉得这段等待的时间很长，则使用较大的数字（徐岚，陈全，崔楠，& 陆凯丽，2019）。

2.2.4 未来时间洞察力量表

《津巴多时间洞察力量表》的未来维度分量表（Zimbardo & Boyd，1999），共13 道题，本研究中量表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66。

2.2.5 渴求度视觉模拟评分

请被试根据自己现在对毒品的渴望情况，选择任意0～7 数字打分，数字越大对毒品渴求感越大（李旭，赵敏，王祖承，徐定，&张祎，2002）。

2.2.6 实验程序

实验在分监区值班室开展。主试介绍完实验后，被试按任意键进入实验。实验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为相关线索暴露，被试观看图片前后均对当下渴求感进行评分，屏幕会依次随机呈现图片，每张图片呈现5000ms。第二部分，被试进行跨期决策任务，屏幕注视点为800ms，随后屏幕两边同时出现两个选择，选择今天领取按F 键，选择30 天后领取按J 键。完成跨期决策任务后，被试需要对等待的30 天的时间长度感知进行评分。最后，被试填写未来时间洞察力量表。

2.2.7 统计分析与处理

利用SPSS 21.0 进行方差检验并获得描述性统计结果。在此基础上利用Mplus 7.4 进行中介作用和调节作用的检验。

3 研究结果

3.1 描述统计与操控检验

相较于中性线索组，毒品线索组的被试对毒品渴求更高，证明毒品线索暴露的操纵成功。此外，毒品线索组的被试主观时间感知更长以及跨期决策中倾向于选择近期奖赏，见表2。

表2 描述性统计及操纵检验

3.2 主要变量间的相关分析

线索作为类别变量，分析时采用虚拟变量，毒品线索组=1，中性线索组=0。毒品线索暴露、未来时间洞察力、主观时间感知和近期选择偏好四个变量的均值、标准差和相关矩阵，见表3。

表3 各变量相关分析（N=253）

3.3 内部机制分析

依据研究的理论假设，通过Mplus 7.4建立模型，如图2。毒品线索组和中性线索组分别编码为1 和0，使用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 法进行中介和调节作用的检验，研究共重复抽样5000 次（温忠麟& 叶宝娟，2014）。该模型的各拟合指数为：χ2/df = 4.07，CFI = 0.97、TLI = 0.91、SRMR=0.05，RMSEA=0.09。

图2 内部机制模型图

结果显示，毒品线索暴露对戒毒人员的跨期决策的预测作用显著（β=0.48，p＜0.001，95% CI=［0.37，0.59］）；毒品线索暴露对主观时间感知预测作用显著（β=0.53，p＜0.001，95% CI=［0.42，0.64］）；主观时间感知对跨期决策偏好的预测作用显著（β=0.18，p＜0.001，95%CI=［0.09，0.27］）；主观时间感知的中介效应大小为0.10，95%CI=［0.04，0.15］，置信期间不包括0，说明主观时间感知的中介作用成立。同时，未来时间洞察力对跨期决策偏好预测作用显著（β=-0.56，p＜0.001，95%CI=［-0.65，-0.47］）；未来时间洞察力与毒品线索暴露的交互项对跨期决策预测作用显著（β=-0.12，p=0.003，95% CI=［-0.21，-0.02］），说明未来时间洞察力显著地调节了毒品线索对戒毒人员跨期决策的影响。

根据未来时间洞察力将被试分为高分组（M+SD）和低分组（M-SD），进行简单斜率检验。结果表明，在低未来时间洞察力的戒毒人员中，毒品线索暴露显著预测近期选择偏好（βsimple=0.62，p＜0.001，95% CI=［0.34，0.81］）；在高未来时间洞察力的戒毒人员中，毒品线索暴露不能显著预测近期选择偏好（βsimple=0.28，p=0.07，95% CI=［-0.01，0.19］）。

4 讨论

4.1 毒品线索暴露对戒毒人员跨期决策的影响

本研究发现毒品线索对戒毒人员的跨期决策产生影响。先前研究表明，毒品相关线索会增加戒毒人员对毒品渴求感，使其表现更多的近期选择偏好（陈明瑞，2016），本研究的结论与以往的研究一致。当戒毒人员进行强制隔离戒毒时，远离了与毒品有关的环境，对毒品渴求感会降低。但当他们回归社会后，不可避免地再次面对和毒品相关的人、物，对毒品的渴求感重新升高，自我控制能力下降，表现出短视行为，这将会导致复吸风险的增加。这启示戒治工作中要采用相关线索诱发渴求范式结合系统脱敏治疗来降低戒毒人员对毒品相关线索所产生的渴求感（陈华等，2016），降低外部刺激引起的冲动性决策的发生，减少发生复吸的可能性。

4.2 主观时间感知的中介作用

主观时间感知在毒品线索暴露对跨期决策影响中起中介作用。呈现毒品相关线索时，戒毒人员渴求感的提升的同时，伴随着生理唤醒的升高（邵春红等，2003），生理唤醒会影响个体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以往研究表明接触尼古丁线索的被试会增加对尼古丁的渴求，进而对时间高估（Sayette et al.，2005）。个体高估时间会倾向于做出非理智的行为（Kim & Zauberman，2019）。因此，毒品线索会使戒毒人员感受到需要等待的时间偏长，倾向于选取当前较小的奖励。该结果启示毒品戒治研究者们从时间知觉的角度对戒毒人员进行干预，例如让戒毒人员进行时间长度估计训练，通过多次训练提升其对时间估计的准确性（Cecilia，Sébastien，Marc，& Laurence，2019），使戒毒人员对时间有更正确的理解和认识。

4.3 未来时间洞察力的调节作用

未来时间洞察力调节了毒品线索对戒毒人员跨期决策的影响，缓解了毒品线索对其非理性决策的影响。由于跨期决策是对现在和未来的选择进行评估，对未来的评估涉及更高级的认知过程，反映了个体将更关注未来结果倾向，体现了个体的自我控制和自我调节能力（曹华等，2019），减缓环境变化对戒毒人员行为发生的影响。高未来时间洞察力的戒毒人员在面对当下的诱惑时，长远自我克制了个体即时满足的需求，更多着眼于未来的获利，对等待的时间进行更合理、准确的估计，从而做出使自己受益更大的选择。虽然，未来时间洞察力是比较稳定的特质，但是在以往的研究中发现可以通过时间相关训练提高个体的未来取向。这提示有关毒品戒治部门要指定相关的心理干预方案，例如对戒毒人员进行未来情景想象等训练，通过想象和描述未来的场景，提高戒毒人员未来导向思维（王盼盼& 何嘉梅，2020），使其更关注未来，更好地体会和理解未来，学会更好地控制自己的非理性决策。

4.4 不足与展望

本研究跨期决策范式是让被试在即时和延迟条件下对金钱奖赏做出选择，该方法可能简化了决策过程，与现实中情景存在差异。通常在真实生活中，戒毒人员需要对不同种类的奖赏进行选择，例如马上吸食毒品vs.选择戒断而获得健康的身体，因此有研究者提出通过不同类别奖励组合进行跨期决策任务（杨玲，刘文鑫，张炀，张建勋，&牛禄霖，2021）。未来研究可以采用不同类别奖励组合的跨期决策任务对戒毒人员进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