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壖杂志》中的上海历史文化地理信息
2023-10-23朱翰麒
□朱翰麒/文
王韬(1828年-1897年),江苏苏州人,原名王利宾,字仲衡,曾改名为王翰,字子九。王韬一名改自他流亡香港期间,字仲弢,又字紫诠。他一生中有多个别号,如蘅华馆主(早前时期)、天南遁叟(流亡香港时期)以及淞北逸民(返回上海之后)。1862年,王韬因以黄畹之名与太平天国的官员书面来往,而被清政府通缉。后来得到慕维廉(William Muirhead)的帮助,藏匿在上海的英国驻上海大使馆中四个多月。之后被运送至香港开始他的香港流亡生涯。而《瀛壖杂志》中的内容便是王韬藏匿在上海四个多月的见闻。上海作为首批开埠的城市,率先迎来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碰撞。《瀛壖杂志》记录了新旧文明碰撞下的上海的风土人情、经济政治等综合性信息,故而有人将其称为“缩本的上海志”[1]。
对于《瀛壖杂志》,前人的研究并不多。邱国盛的《王韬与〈瀛壖杂志〉》对《瀛壖杂志》进行了总体上的概括和分析,他认为《瀛壖杂志》与当时一些地方志的差别在于“对于当时上海的各色人物和开埠后上海所发生的巨大变化都记载得颇为详细,其间还夹杂有大量作者个人的经历、感受和对这些变化的评议……也最具史料价值的地方仍在于其对开埠后上海社会所发生的种种变化的描述。[2]”项姝珍《〈瀛壖杂志〉的版本演变及其文献价值》对《瀛壖杂志》的资料来源和各种版本及其文字内容变化做了较多的研究。项姝珍认为,“它的编纂源于王韬的‘随笔记缀’,于友人间传阅。而再次整理刊刻则是源于其对旧稿的‘不忍弃捐’,有意识地搜寻旧稿,增改编辑,形成现今所见的六卷本《瀛壖杂志》”。另外,还有一些对王韬个人的研究[3]。总的来说,学界对于《瀛壖杂志》的研究,甚少关注《瀛壖杂志》中的地理文化信息。
针对这一情况,本文从人文、地理的角度切入,重点整理《瀛壖杂志》中的人文地理的信息,以期更加全面地认识王韬及其所编写的《瀛壖杂志》的历史地理方面得研究价值。本文使用的《瀛壖杂志》版本是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89年出版的,由沈恒春和杨其民标点的版本。
1 《瀛壖杂志》中的人文风俗地理信息
风俗是自先秦起就已出现的文化概念[4],它也是特定社会文化区域内历代人们共同遵守的行为模式或规范。而王韬在《瀛壖杂志》中的风俗描绘便属于人文地理的范畴。王韬在《瀛壖杂志》中提到了不少关于上海地区的节日风俗的内容。比如:
沪城风俗,元旦贺岁,各家皆食腻羹菜头,小儿多击鼓敲钲以为乐。俗以正月三日,送家堂霤神。五日,例接财神,必用鲜鱼极活泼者为元宝鱼。先一日担鱼呼街巷,有以红绳扣鬐踵门而来者,谓“送元宝”。十三日,家人即灶流年事,握秫、谷投焦釜中爆之,花而妍者吉,名“卜流花”,俗名“爆孛娄”。元夕,小户妇女,牵率夜游,有“走三桥”之语。王叔彝诗云“元宵踏月闹春街,同走三桥笑堕钗。一路看灯归去晚,却嫌露湿牡丹鞋。[5]”
王韬对上海春节时期习俗的描绘极其详细生动。从元旦的贺岁吃菜头、击鼓敲钲,三日的送家堂霤神,五日的用“元宝鱼”游街并迎接财神,到十三日的爆谷、走三桥等活动,这些上海地区独特的春节习俗都有所记载。王韬还摘录了时人描写当时习俗的诗作,为读者了解上海地区的人文地理知识提供了大量的史料。除了春节之外,比较特别的还有上海地区的“潮生日习俗”:
八月十八日俗传为潮生日。潮有红、海之异。海潮来时,每为江水所载。盖长江出焦山口,经福山,南而趋南汇之阳山,势甚湍急,至此适于潮遇,于是江水随潮为长退。每年或有一二日咸潮,是为海潮盗入,邑民戒弗汲。八月间江潮最盛,多往浦口观潮。
“潮生日”这一习俗是松江地区比较特别的习俗,时人有诗曰:“飒飒轻风蓼叶飘,木犀初见担头挑。游人画舫斜塘路,泖塔同看十八潮。”王韬也将其编纂到《瀛壖杂志》之中,并且提及了关于邑民对于潮水的区别和用水习惯等问题。另外,值得注意的还有上海地区的腊八异俗:
腊月八日,僧尼例以杂果煮双弓米,遍饷檀越,谓之“腊八粥”,亦曰佛粥。此风由来久矣。沪人往往有以汤饼、菜羹和入者,殊失古意。
上海地区腊月八日中习俗所食用的腊八粥的内容物与别处不一,有独特的上海风味。除了以上摘录的内容之外,《瀛壖杂志》中还收录了沪人的其他带有上海特色的节日风俗,如清明、天后诞辰、兰花会、棉花生日等。这些节日风俗,蕴藏了上海地区大量的人文地理信息。
除了节日习俗之外,日常习惯也是民俗的重要内容。关于沪人的日常习惯,《瀛壖杂志》中也有很多收录,比如沪人的用水习惯:
沪人食水,多因潮至取汲。天雨时,绝不用缸蓄贮。故茶无真味,经宿即变黑色。若海潮盛至,咸水杂入,多不可饮。
又有沪人的饮食:
蟹之肥大者,出横沔镇。产吴淞江者为清水蟹。虱蟹较蟛蜞更小,每二三月间随海潮而至,近清明即无,俗谓怕纸钱灰气也。沃以盐醯,密贮瓮中,越宿即可食,味殊鲜,下酒最宜,堪供大嚼。
以上都可以看出沪人的饮食习惯具有独特的上海风格。总而言之,《瀛壖杂志》中对于上海风俗习惯的记载,对于研究上海的人文地理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意义。
2 《瀛壖杂志》中的文化教育地理信息
教育也属于广义的文化概念。《瀛壖杂志》中有不少关于上海地区教育资源的记载,比如:
邑中学校,始于至元,而大备于延祐。顾如蕉石、云影、酸窝、止庵,遗迹无存。历朝以来,屡经葺建,皆为旧址。其地在县署东,殿廷规模宏敞,云棱雾瓦,碧棁丹楹,称于一时……学中弟子员之著于籍者,岁、科两试,所取定额,凡十有四命,盖比之列与中县……
除上文提到的书院,书中还提到了例如龙门书院、蕊珠书院、南园珠来阁等书院。《瀛壖杂志》中还对书院的主要情况,如主管人、教师、地址、沿革、主要用途、特殊用途以及经费来源等方面进行了概述。除了旧式书院这样的教学机构之外,《瀛壖杂志》中还有关于洋务运动时期洋务派在上海地区建设新式学堂的记载:
广方言局,向设于旧学官之西偏,楼阁房廊,制极宏敞。冯景亭中允拟定章程十二则,令凡肆业文童,以年十四岁以下,资禀颖悟,根器端静者充选。延西士之学问充裕者,为之教习,而教以西国之文字语言,兼课以算学,以西人制器尚象之法,皆从此出。三阅月一行考覈,拔其优者充博士弟子员,或在通商衙门司理翻译,承办洋务,即可由此遴选。果其才能出众,则督抚登诸荐牍,调京察验,授以官职……自象纬舆图、格致器艺、兵法艺术,罔不搜罗毕备,诚为集西学之大观。
广方言局主要是招收适龄儿童并教授其西方新式知识,包括但不限于西方各国的语言和算术等,试图为中央提供新式人才。
《瀛壖杂志》中也有关于上海地区租界的学校的记载,关于中方设立的学校有:
……而别设总局于租界,延师课以西国之语言文字,拔列前茅者得预焉。每次以三十人为额,奖以头衔,谓之官生。
西人设立的学校有:
西人多设义学,贫家子弟,愿入学读书者,衣食膏火,悉供自西人。后日学业有成,则函荐至通商口岸,量材任事。如虹口文氏、墨海慕氏,所收及门最盛……
值得关注的是,《瀛壖杂志》中还提到租界中还有另一种比较特别的教育机构——博物院,即现在的博物馆:
西人设有博物院,其中珍异书籍、鸟兽鱼虫无不备。格致之士,皆得入内参观。凡象炉、龙鼎、犀镜、鲛绡、火齐、木难、赤纹、绿字,一切俱收并蓄,锦袭香薰,镂错纷陈,光华四射。间有不可指状而名识者,诡怪陆离,莫能逼视。所藏典籍,尤多秘笈琅函,任人于架上抽阅,惟不可携出耳……
从上述描述中不难看出,西人的博物院一定程度上还带有图书馆的性质,由此可以判定,当时,博物院、图书馆等新式的教育机构至少在租界已经存在。
《瀛壖杂志》中对上海的官设学校以及租界的西人教育机构的地址以及教学情况等进行了记载,对上海地区历史上的学校教育研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不过王韬似乎并没有将博物院列入他理念中的教育机构的范围。这是由于时代发展变化着,晚清至民国时期对于教育机构范围的划分与现在有一定的区别。
3 《瀛壖杂志》中西人所透露出的其他人文地理信息
“合议既定,海禁大开,劫火重圆,游踪更盛。”上海自道光时期开埠之后,一直处于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交汇的前沿。形形色色的西人居住在上海之地。王韬在慕维廉的帮助下,在上海的英国驻上海大使馆附近生活了四个多月。这一时期,处于上海租界之中的王韬,自然而然地接触到了很多关于当时上海的西人的信息,他将这些信息编入到《瀛壖杂志》之中,让读者能够了解到更多上海租界地区的历史文化地理信息。如:
西人以操舟为能事,虽富商文士,亦喜习之。每于夏秋之交,择黄浦空阔处,斗舟为乐。其舟皆取一叶小艇,或以帆,或以桨,亦以先至者为胜,出注甚丰,或有骤至千金者。斗时数十舟齐驾并驱,争先竞进,乘风破浪,捷如飞凫……其有八人共驾一舟者,旗角骞霞,桨牙激雨,尤为奇变百出,视古之水嬉,过之无弗及也,岁一举行,以为常例。愿入会者,必先期告众……黄天河《金壶逸墨》云:“西人赛舟会,舟式以八人打浆者为最大。五采具备,出没于洪涛白浪间,第见旌旆飞扬,戈矛闪烁,最足以骇悦心神。亦有小舟用三人者,驰斗如飞,捷于凫鹜。得胜者踊跃奔腾,波谲云诡,以快其夺标之兴。盖赛舟有两种:苏格兰人以众胜,英、法、美人以独胜。”
王韬在《瀛壖杂志》中给读者展示了在租界的西人的赛艇习俗,一向不为中国文人雅客所视的赛艇,对西人来说,竟然“虽富商文士,亦喜习之”,这体现出上海的非租界与租界、中国人与西人的习俗之间巨大的差异。而且即便是西人之内,王韬也指出,苏格兰与英国法国美国的人取胜的方式和擅长的方面并不一样。为研究租界西人的风俗提供了重要的信息。又如:
西人颇喜为善,其传道讲书者,谓之牧师,盖即教士至尊称也。刊印书籍馈人,立意亦劝人悔改。惜秉笔者未能为之润饰,意鄙词晦,未甚雅驯;故有朝颁于人而夕捐字簏者。此外设施医馆,舍药饵,至冬则有粥厂,施淖糜以拯病饿……
王韬认为西人好施善,还出书劝人悔改,并且设置一些机构救治病人和难民。
在《瀛壖杂志》中还有提及当时西人在租界的一些游玩场所:
西人游玩之所,曰环马场。每至夕阳将落,男女联镳并乘而出,飙车驽马,几于声轰雷而影闪电。素衣霓裳,风飘欲举,见者殆疑天仙化人离碧落而来红尘也。春秋佳日,则以赛马为乐。其法各选骏驷,立帜于数里外,环驰三匝,能先至帜下者,即为优赍……马路有打球场一区,专以击球之高下角力之优劣;盖亦以练习筋骨,亦犹陶侃运甓之意。
《瀛壖杂志》中记录了西人在租界中的娱乐项目,给学界研究西人在租界的娱乐文化提供了不少史料。除了娱乐项目之外,《瀛壖杂志》中还有一些关于租界报纸的记载,这也应属于文化地理的信息:
西人于近事,日必刊刻,传播遐迩,谓之“新闻纸”,有似京师按日颁行之《邸报》,特此官办,皆系英文,排印尤速。同治初年,字林印字馆始设华文日报,嗣后继起者,一曰《申报》,倡于同治十一年,英人美查主之。一曰《汇报》,倡于同治十三年,美人葛理主之。皆笔墨雅饬,识议宏通,而《字林》遂废。每月有火轮邮舶二,自中土往来,克期而至,虽甚风雨不爽时日。必携其国之日报、信札,按名给派。故虽隔数万里之遥,而国中有事必知。
除了上述几点之外,《瀛壖杂志》中还记录了西人的医术、宗教、穿着等文化信息、足可见其研究价值。
4 结语
本文对王韬的《瀛壖杂志》中所记录的人文地理信息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整理,发现《瀛壖杂志》至少包含以下方面的信息:人文风俗地理信息和文化教育地理信息。另外《瀛壖杂志》中还有一卷是专门描写西人在上海租界内的生活的,其中也包含不少关于上海租界地区的人文地理信息。总而言之,《瀛壖杂志》对研究清代后期上海的历史、人文、地理等信息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