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角解读《格窗》

蒙安琪

《格窗》是日本昭和才女向田邦子创作于1980 年的一部短篇小说。在日本文坛享有盛誉的她被众人称为“昭和时代的代言人”，曾任电影杂志编辑、广播剧本作家，在小说、电视以及舞台剧中，生动形象地描写了昭和时期日本民众的生活习惯和家庭形态。她的人生经历与作品内涵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至今仍是许多读者缅怀和憧憬的对象。本文选取《回忆，扑克牌》中的《格窗》，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角解读作品所展现的女性意识以及作者的女性观。

一、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女性主义批评是当代西方文艺理论之一，起源于20世纪60 年代末的欧美，是政治运动深化至文化以及文学领域的产物，至今仍在持续发展中。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要求以女性的视角对文学作品进行全新的解读，对男性文学歪曲妇女形象进行了猛烈批判；努力挖掘不同于男性的女性文学传统，注重评论文学史；探讨文学中的女性意识，研究女性特有的写作、表达方式，关注女作家的创作状况；声讨男性中心主义传统文化对女性创作的压抑，提倡女性主义写作方式。［1］

探寻女性意识，就必须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产生开始研究。“批评”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是纯粹意义上的“文学批评”，即通过对具体的文学文本的研究，揭示其中的性别歧视和女性意识内容；另一方面是含有“社会批判 ”的意义，即通过对文学文本的研究，批判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现实。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将女性写作当作一种颠覆性的、抗拒旧有文化和性政治秩序的力量来看待的。因此，没有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作为一种文学批评方法地位的确立，就谈不上对女作家创作中的女性意识的研究。

二、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角解读《格窗》

《格窗》是以男性视角展开叙述的短篇小说。男主人公江口的父母被人们戏称为雄性跳蚤比雌性跳蚤个头小的“跳蚤夫妻”。外貌上父亲身材瘦小，一脸寒酸，母亲身材高挑且容貌美丽；性格上父亲懦弱胆小又娇气，母亲却与父亲相反，迥异的二人生活并不幸福。母亲与年轻壮硕的勤杂工出轨后一直遭受嫉妒的折磨，就连站在格窗前眺望远方，都被怀疑窥视裸露上半身做体操的高中学生。江口也深受父亲的影响，对母亲表示怀疑。江口看着女儿律子越发和母亲相似时，十分担忧。出嫁的女儿回家长住，江口便开始怀疑女儿律子是否像母亲一样出轨，得知是因为女婿出轨时，他却放声大笑，有种父亲的仇恨由女婿讨回来的感觉。他不想像父亲一样郁郁终生，于是迎娶了和母亲阿高完全相反，身材瘦小且长相普通的美津子为妻，相信这样朴素的女人一定不会背叛自己，然而还是对妻子在医生面前展露出自己所不了解的一面感到怀疑。透过男主人公江口、父亲和母亲、女儿律子以及妻子美津子五个人物形象，可以探寻作品所蕴藏的女性意识以及作者内心深处的女性观。

（一）男主人公江口形象的解读

男主人公江口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当他回家发现妻子美津子没有取走信箱的晚报时愤怒不已。从前的他觉得妻子虽手脚不算麻利，但做事勤勤恳恳，总是晚报一到就取来放在饭桌上，并且细心地在旁边摆上一副老花镜。但当妻子并未取走晚报时，他便认为是妻子不够用心而怠慢了自己，因而怒气冲天。作者的细致描写体现了当时社会受父权制度所束缚，人们总是将女性当作男性的附属品。主人公江口便是父权社会下的产物，他潜意识里认为妻子就应该努力做家务，时刻围着丈夫和家庭劳作，及时拿取晚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而妻子没有做好便是她的失责。

文中描写到，江口小时候像父亲一样容易感冒，所以母亲一般不让他出门，还在室内做了一个用红色花梗图案人造丝布包裹的秋千供他玩，但他却不喜欢，认为红色的花纹太过女孩子气。这里是性别偏见的表现，也是父权制度下的守旧思想。由于父权制度所期望的男性是成熟冷静的，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常常将蓝色、灰色等冷色作为男性的代表色；而对于女性则是期望温柔贤惠，能够善解人意讨人欢心，所以往往将红色、粉色等暖色作为女性的代表色。江口认为红色是女性的符号色，男性穿戴和使用红色会被看作是女孩子气，没有阳刚气质。作者生动形象地展现出了当时在父权制度下的社会性别偏见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二）父亲与母亲阿高形象的解读

作者将江口的父母比作雄跳蚤比雌跳蚤的个头小的“跳蚤夫妻”。根据江口的回忆，自己的父母是一对毫不般配的夫妻。父亲身材瘦小，一脸穷酸相，性格唯唯诺诺，身体还不大好，夏天必闹肚子，冬天又总是感冒，就连喝水也要母亲提前凉好开水用小勺舀着喝，十分娇气。而母亲阿高则是高大美丽、性格沉稳，外出时扛行李的总是母亲，夜晚寒凉，母亲还会取下围巾缠在父亲头上。与体寒的父亲不同，母亲阿高体热，冬天睡觉也常把脚尖伸出棉被，喝水也是抱着满大杯的生水粗犷地喝。差异巨大的父母与社会对于男女的刻板印象完全相反，人们往往认为身材瘦小、娇气、体寒这样的词语会出现在女性角色的身上，而男性总是用强壮有力、沉稳、体热等词语来形容。作者通过女性人物形象的强悍来对比男性人物形象的懦弱，意在表现出自己的男性批判意识以及女性主体意识。

文中提到做酱汁用的蛤蜊常常将白色管状物的一端露出壳外，然而在不知铁锈是否有助于蛤蜊吐沙的情况下，人们时常将一把锈掉的去骨刀插在水中。结合体热的母亲阿高睡觉时常把脚尖伸出棉被的描写，不难看出作者有意用蛤蜊来隐喻母亲阿高。母亲阿高的形象与父权制度下的女性不同，当她想要逃离社会的框架而勇敢活出自我时，世人却总用“去骨刀”一样的规则约束着她，使其无法自由。这是作者女性意识的凸显，也是作者对当时社会制度的反抗。

江口父亲在发现母亲阿高出轨后，一向懦弱的他气急攻心地动手打了母亲，然而不久后又双膝跪地恳求母亲的原谅。懦弱的男人对于妻子的出轨毫无办法，动手打人是他最为出格的事情，但本性的懦弱占据上风，又祈求妻子不要离开。鲜明的对比体现出了二者的巨大差异，作者巧借两人形象讽刺了父权制度下社会的偏见与不公。病重的父亲去世后，变成寡妇的母亲阿高却突然容光焕发，宛若新生。作者在此强调，也是呼吁当下的女性能够脱离家庭的琐碎以及男人的束缚，能够追求理想和自由，重获新生。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后，江口夫妻俩发现母亲购物袋里有一条包装好的领带，众人都说是送给女婿的，但江口却认为是阿高想要送给出轨对象的礼物。他和父亲一样，怀疑母亲久立在二楼的框格小窗前是为了窥视男高中生裸露身体做体操，又或是透过窗户思念着曾经的出轨对象。这里的“格窗”就和逼迫蛤蜊吐沙的“去骨刀”一样，是社会以及男性束缚女性的枷锁。社会总是要求女性温良恭俭让，规训她们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存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后从子，完完全全地限制她们追求自由。江口父亲讨厌母亲阿高站在窗前露出哀怨的表情，从房顶掉落受伤也是为了将框格小窗遮挡住，阻止她远走高飞。

作者所描绘的父亲是软弱病态又可怜，在发现妻子出轨后暴怒打人又祈求挽回的懦弱男性形象，而母亲则是外表温柔贤惠、内心却不安于现状，在婚姻外寻求慰藉的女性形象。男弱女强人物形象的鲜明对比与作者写作的时代背景不无关联。20 世纪80 年代，日本虽然已经逐渐走出战争的阴影，但在经历经济快速发展的时期后，人们的精神状态变得异常空虚，因此很多人开始在婚姻外寻找刺激。随着社会对女性劳动力需求的增加，妇女开始走向社会，女性的经济地位有所提高，对于男性充满了征服的欲望。传统的家庭制度开始瓦解，家庭生活观念也发生了变化。父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变得懦弱不堪，母亲逐渐成为家庭的顶梁柱，肩负起家庭重任，作者追求自由以及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也随之不断加强。

（三）女儿律子形象的解读

女儿律子无论是白皙的肤色、肉嘟嘟的模样还是易出汗的体质都与母亲阿高一模一样。江口看见三岁的律子把脸贴在电视上与画面中的男演员亲吻时，气急败坏打了律子几巴掌。每当有人称女儿为“漂亮小姐”时，每当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时，每当有男友打来电话时，江口都非常不悦。他讨厌女儿遗传母亲阿高的模样，更害怕女儿变得水性杨花，像母亲那样出轨。

女儿律子外貌漂亮且和母亲阿高性格相似，她的形象其实是母亲阿高的延续，也是作者女性意识觉醒的递进描写。虽然母亲阿高曾经出轨父亲公司的勤杂工，但这并不代表同样身材高挑、容貌美丽的女儿也会重蹈覆辙。江口害怕女儿成长为下一个阿高，对女儿亲吻电视里的男演员而感到愤怒，这都来源于江口对漂亮女性的偏见，也是作者潜意识中想要反击男性社会的表现。在男尊女卑的社会制度下，人们总是对女性抱有深深的偏见与恶意：女性打扮得光鲜亮丽就是为了取悦男性，与男性友好交往就是水性杨花，漂亮的女性容易婚后出轨等等，这些偏见阻碍了女性追求幸福和自由。作者所描写的女儿律子的形象，暗含着鼓励女性打破男性社会制度的枷锁、遵从内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女性主体意识。

（四）妻子美津子形象的解读

美津子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与肤白貌美又高大的母亲阿高完全相反。虽然毫无魅力，但江口就中意她，因为江口认为如此普通的她一定不会像母亲阿高一样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情。然而在美津子生病请医生上门问诊时，江口注意到妻子与医生之间的亲密氛围，震惊于妻子竟然有不为自己所知的甜美的声音，对妻子美津子是否像母亲阿高一样想要出轨充满了怀疑。

在父权制度的等级体系中，男人是主体，女人则是他者，女人总是被动地作为男人的对立面而存在。文中的妻子美津子是当时典型的家庭主妇形象，依附于丈夫，为丈夫打理好家里的一切，但稍有疏忽就会遭到埋怨。相貌普通的妻子美津子不受丈夫的重视，在与问诊医生的交往中却展现出了丈夫江口未曾听过的甜美声音。妻子美津子的表现实则是作者对于女性追求自由以及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的再体现。即使是平凡普通的美津子，也有像母亲阿高一样冲破男性社会制度束缚、追求自我的女性意识。

（五）作者的女性观

在20 世纪70 年代初，日本的经济增长达到了巅峰。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日本的家庭结构有所改变，小家庭进一步取代传统的大家庭，家庭内部的矛盾越发激烈，引起了整个社会的共同关注。在美国妇女运动浪潮的影响下，日本开始展开妇女运动，正式提出了“フェミニズム”（女性运动）一词。直到20 世纪80 年代，日本到处充斥着女性主义者的争论和呼声，女性主义批评运动也越发激烈。向田邦子受到时代和政治的影响，作品也委婉含蓄地表现出女性意识的苏醒，过往作品中温柔善良、逆来顺受且贤妻良母的女性形象转变成担起家庭责任的中流砥柱，变得越发坚强和勇敢。

《格窗》这部作品把江口的母亲阿高和父亲比作“跳蚤夫妻”，通过身材高挑且容貌美丽的母亲阿高与瘦弱穷酸的父亲对比的反差，颠覆了男强女弱的传统印象，突出了女性在家庭生活中地位的提高。女儿律子以及妻子美津子的女性形象也都展现出了作者对于女性解放身心的鼓励和呼吁。昭和时代传承下来的家庭制度中，每个家庭都有一个主心骨，但透过《格窗》我们可以知道，家庭的主心骨未必就是男性，女性也完全有能力驾驭男性。女性作为母亲和妻子虽然有着不可推卸的家庭责任以及社会责任，但作为独立的人，她们应该拥有更多的权利以及能力。女性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追求自由和独立自主的女性主体意识也要不断增强。

三、结语

《格窗》是作家向田邦子的短篇小说，然而短小的故事却细致入微地描写出了极具魅力的女性形象，字里行间流露出女性渴望自由与独立的心理诉求。文中男弱女强的人物形象刻画，正是作者温柔含蓄的女性主义的表现。她的故事从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入手，潜移默化地将自己对女性解放、女性家庭地位提升的看法传达给读者，让我们对其温婉的女性观有了更深刻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