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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人”面临的困境
——越战小说《同情者》中的身份构建研究

2023-10-23郭佳佳

名家名作 2023年16期
关键词:南越叙述者难民

郭佳佳

越南裔美国当代作家和批评家阮清越(Viet Thanh Nguyen)的长篇小说《同情者》(The Sympathizer)出版于2015 年,获得了2016 年普利策小说奖,深受评论者的热捧以及读者的喜爱与推崇。颁奖委员会认为,该小说以“高超的幽默手法展现了深陷双面人生、身处两个国家的多重移民人生故事”。在《同情者》出版之前,阮清越已写了大量的短篇小说,创作了数量颇多的优秀作品。

《同情者》讲述了一个无名无姓的“双面”间谍在越南战争前后的经历,从北越到南越,再辗转到美国,最后又回到南越的心酸苦楚以及颠沛流离的经历,在不断变化的空间中苦苦挣扎,想寻求身份。在此过程中,叙述者经受了各种不同身份的割裂与折磨,如法越混血的自然身份、双面间谍的革命身份、逃亡美国的移民身份等,时时面临身份困境所引发的各种问题,在不同背景下探寻身份认同感以及个人存在的意义。本文以该小说为研究对象,结合叙述者游走于北越、南越以及美国的坎坷历程中所面临的双重政治背景、文化背景以及社会背景三个方面,对叙述者所遭遇的多重身份问题展开研究,从而探讨叙述者所面临的身份困境与生存危机,以及构建混杂身份进行解构与反抗。

一、双重政治身份的摇摆

阿玛蒂亚·森认为,每个人都归属于多个群体,在不同的群体里个体的身份也会相应有所变化,即人有多种不同身份。身份的划分可以使人获得归属感,从而促进群体中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度。小说中的叙述者是一个混血儿,是一名法国传教士与普通的越南女子的私生子,为当时的越南社会所不容,当然他也不被父亲的种族所接受,出身的卑微使他陷入困境,身份无法安放,被周围人称为“杂种”。因此,叙述者从小就遭受来自周围人的各种排挤与歧视等,包括亲人、同学等,给他的心灵造成了莫大的伤害。叙述者与亲人虽然在血缘上很亲近,但是他们往往由于他的混血身份,刻意进行排挤与歧视。混血身份使他在越南社会中处于边缘群体地位,缺乏身份认同感与归属感。

自然身份寻求失败以后,叙述者寄希望于政治身份的确立。叙述者具有双重政治身份,他名义上是一名南越将军的副官,是将军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而实际上,则是一名长期潜伏在南越内部的北越间谍。叙述者在南越生活,却身为北越间谍,内心充斥矛盾,罪恶感与日俱增,精神饱受煎熬。身为北越潜伏在南越的一名间谍,叙述者原本期待革命的成功,以为西贡解放后可以回归阵营,但事实远非如此。战争结束以后,革命胜利的喜悦被战争的残酷所稀释。叙述者于是感慨道:“他们是我的敌人,但名义上,也是我同一阵营的战友。他们爱的西贡即将陷落,但我爱的西贡即将被解放。”

叙述者作为双重间谍,戴着面具来回穿梭于北越与南越两大阵营,却失去了真实自我,于是不停地问:“我是谁?”“真正的我又在哪里?”“我做了什么?”越南战争的结束应该带来越南民族主义者之间的团结,但是当权者却压制身份可疑之人,使得越南对于部分人来说,已经无法找到身份认同。叙述者成为国家政治利益的牺牲者,虽坚守自己的政治信仰,却又被同情的特质所折磨,逐渐在革命中迷失自我,内心时常充斥着矛盾与斗争,质疑政治身份定位。因南越与北越意识形态的不同以及叙述者同情的特质,叙述者在混乱的政治环境中容易迷失自我,很难独善其身,最终在敏的帮助下,与邦逃离了越南,远离了故土,身份认同也被彻底搁置,精神饱受折磨。

二、双重文化的冲击

20 世纪60 年代,叙述者为了做间谍,赴美国西方学院学习了6 年,他的任务是研究和掌握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学习美国历史、美国文学,精熟英语文法,成为一名英语通,从而可以打心理战。但从内心深处,叙述者对美国的情感很复杂:“我敢承认吗?我敢坦白吗?美国有超市和超级高速公路,有超音速喷气飞机和机器人,有超级航母和超级碗!”美国的强大自信让叙述者向往,但与此同时内心却十分纠结,也害怕在美国的环境下使他失去自我。

电影是文化的载体,也是文化的产物。叙述者对美国流行文化持批判态度,认为从美国的视角来看越南战争一定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小说中,在好莱坞电影的拍摄中,西方人对东方人的偏见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名美国导演要拍一部越战影片,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叙述者应邀担任文化顾问的工作。当叙述者就剧本中的问题提出意见时,导演盛气凌人,自认为研究过越南,读过非越南人写的书籍,对越南已有足够的了解。而事实上,他对越南的了解只是肤浅的、片面的,对越南的民族、文化等方面缺乏全面且深刻的认识。

导演的拍摄地点是菲律宾吕宋岛,并非越南的任何一个城市,而参演的人员也被消音。叙述者表示很愤怒,认为“影片讲述越南,可是影片竟没有一个有像样台词的越南人角色,可能会被视为文化漠视”。不仅如此,导演还抹掉了越南人的台词,让他们用同一种叫声表达各种不同的情绪。这些叫声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也充分说明了亚裔群体被消音、被代表。在这部越战影片的剧情安排上,越南战争成为背景,越南人民也成了衬托,只是为了传递美国的高大形象以及越南的卑微形象。总体来说,从导演、剧情到电影的拍摄过程,都反映出美国文化对其他亚裔文化的排挤与歧视,仅凭主观臆想丑化其他民族形象。

“欧亚裔混血儿的身上既体现着文化的杂交,也体现了他们对于自身文化身份的困惑。”他们同时被东方社会和西方社会所排斥,弄不清“我是谁”,也不知何去何从,主体身份被放逐。在美越文化的夹缝中,叙述者陷入两难境地,同时受到越南文化与美国文化的影响,一方面痴迷于西方文化中的先进科技,享受便捷生活;另一方面又厌恶强权文化,渴望能够回归越南。而对于越南文化,叙述者在美国面对社会交往和生存压力下,动用了自己所了解的所有关于“东方特质”和“西方特质”的刻板印象,在面临大批学者谈论东西方价值观时,所说的话语进一步强化了西方人对东方人的偏见,加剧了文化歧视与让步模式的固化,但在面临文化冲突时这种妥协却又充满无奈之情。

三、社会身份认同的困境

在北越占领南越政府前,叙述者跟随将军一起踏上了美国的救援飞机逃亡到美国,也拥有了另一层身份——移民身份。初到美国时,落魄的越南难民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沦为社会的底层,他们被安置在荒凉的小岛上,生活条件非常恶劣,只有在美国找到担保人以后,才能离开难民营。包括叙述者在内的难民们有很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需要靠救济生活,即便拿到绿卡,也仍被视为外国人,充分反映出他们在美国社会不被主流社会所接纳,处境异常艰难。移民身份遭到了不公正待遇和暴力,所遭受到的危害程度颇深。

美国社会维护的是白人种族的优越性与统治的稳定性,以“独立”“自由”为口号。然而,在越南战争中,战争的残酷与非人性却使之成为一种空谈。战后流亡到美国的越南难民饱受种族歧视,遭到美国主流社会意识形态的挤压,难以融入美国生活,成了无国籍的难民。作为移民,越裔群体成为流离失所的难民,身份被放逐,被推向美国社会的边缘,且不被允许建立具有一定规模的越南人自己的领地,目的是维护美国社会的统治地位。

在美国社会,叙述者的身份无法被认同,在越南社会亦是如此。作为一名潜伏多年的革命者,回到了国内以后,却经历了生死折磨,被严刑拷打,同时还不得不接受所谓的“再教育”。因此,越南战争以后,到底留下了什么,叙述者这样回答道:“在这个革命社会里,我们这类人甚至包括视我们为革命者的人,已无容身之地。我们不被视为这个社会的成员。”作为革命者,他没有资格享受革命的胜利成果,已被排除在越南社会之外。这对于支持越南共产党的同情者来说是一次精神的幻灭,体现出叙述者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的艰辛与苦楚。

因此,叙述者也存在着社会身份认同危机,社会认同感降低。首先,在美国,种族歧视处处可见,亚裔身份使他被排斥与边缘化。同时,越南社会对他法越混血身份的排挤与欺凌也使其陷入生存危机,加重了社会身份困境,艰难地生活在美国与越南两个社会的夹缝中。

四、构建混杂身份

霍米巴巴认为,从18 世纪晚期以后,被殖民国家不得不通过混杂当地文化和殖民者的文化以建立起新的、有效的文化形式,于是抵制的策略、认同的策略以及模拟的策略都开始上演。

他认为,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的关系比一般人想象的更微妙,往往存在着中间地带。“第三空间”产生于殖民者与被殖民者接触时。首先,第一空间 (殖民者文化)向外实施文化霸权,企图对第二空间 (被殖民者文化)进行同化和霸权,但是,由于在此过程中,第一空间的主流文化地位为了得以维护,往往会对第二空间的彻底同化有所保留,从而导致第二空间同化策略的不彻底性。第二空间通过 “模拟”第一空间而产生差异,生成 “他者”,从第二空间脱离,形成第三空间。因此,第三空间的存在是对第一空间同化与霸权的威胁和抵制。

越南难民逃亡美国以后,身处美国主流文化中,大多数人从生活方式、思维模式以及价值观等诸多方面会对美国主流文化进行主动或者被动的模拟。他们在模拟的同时,也添加了自己的文化元素,从而干扰殖民权威,打破殖民文化的一统天下,解放处于边缘的殖民地文化。这是一种双向交流,外来文化试图强加于越南难民身上,而他们也进行了回应。叙述者为了革命,时刻密切注意“将军”接下来的行动,来到美国,原本拒绝模拟美国文化,却又被美国文化所吸引。然而,在难民身份的窘境下,又不得不进行模拟。

越南难民模拟美国主流文化,从而使美国内部在多个层面出现混杂,例如种族、语言及文化等,割裂其文化的完整与权威性,在主体内部割裂并形成第三空间,对美国霸权文化进行抵制——反同化、反中心化、颠覆霸权文化。这种模拟后产生的具有差异的“他者”,挑战与削弱了殖民话语的权威,对西方主义中心论进行了解构与颠覆。

最后,在小说结尾,叙述者仍然心存希望。当他和“邦”再次踏上远离祖国的征程,意识到自己可能将终身流散在外,却并没有完全追求自我或放弃政治信仰,而是仍试图忠诚于革命事业。叙述者称:“我们永远视己为革命者。有人讥诮我们被幻象愚弄、做大梦,也不无道理。但我们永远是所有生灵中最能看到希望的人,是不会停止寻求革命的人。”

五、结语

《同情者》这部小说体现了作者对越南战争的反思、战后美越关系的复杂性以及难民身份的边缘化,通过叙述者的角度,体现了作者对越南难民生活的再现和同情。该小说描述了叙述者在双重政治背景、文化背景以及社会背景下所遭遇的多重身份问题,探讨叙述者所面临的身份困境,反映了现代社会移民身份困境的普遍性——美国社会不愿意接受他们,而越南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身份归属问题一直萦绕于叙述者的内心,叙述者的法越混血身份使他遭受到法越两个社会的排斥,在冷嘲热讽中长大。作为北越潜伏在南越内部的间谍,叙述者具有双重政治身份,内心却充满矛盾,政治立场也发生了动摇。在美国社会中,叙述者遭受种族歧视,被主流社会所边缘化,而越南社会的排挤与挤压也使他陷入困境。同时,叙述者生活在美越两种文化的夹缝中,难以走出困境。叙述者在美国试图通过对主流文化的“模拟”获得主流社会的认可,或许可以通过构建混杂身份对主流文化进行解构与反抗,在“第三空间”找到自己的身份所在,有助于走出困境,解决自身的身份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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