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外一篇)
2023-10-22阿航
阿 航
我从意大利北部一小城前往意大利与瑞士接壤的科莫。那趟路程有点意思。搭乘的所谓长途巴士,实际上是辆“扫地车”,沿途不知停歇了多少个站。所经线路,属丘陵地带,山峦不高,绝少平坦地,波涛一样起起落落。该种地貌,视野角度变化多端,每拐一个弯即为一幅秀美风光图,让人大饱眼福。有些停靠站,山脚仅一幢孤零零的房屋,颤巍巍上来一位上岁数的老人;有些停靠站,放学的学生蜂拥而至,一时间彩蝶纷飞,令人眼花缭乱。我是唯一一位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的旅客。我的旅伴,时时翻新。一张刚看熟的面孔,转眼间便换上一张新面孔了。在山区的腹地,我见到了郁郁葱葱的森林,以及一个硕大无朋的木材场——那么多的原木,码得整齐划一,形成方阵,气势磅礴。
郑同学夫妇在科莫一家台湾人开的餐馆打工,男人在厨房做二厨,妻子在餐厅做跑堂。那位台湾老板,我记忆犹新。他三十出头年纪,身材适中,五官端正,一头乌发,颇符合“好男人”形象标准。台湾老板在台湾学的就是厨师,做点心是强项。我们大陆人与台湾地区、港澳地区的人来海外,区别在于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要么有资金支持,要么有手艺在身,要么精通一两门外语;而我们大多赤手空拳,甚至背负一身债务,不识ABC 为何物——稀里糊涂便跑出来了。这位台湾老兄说道,我真不明白你们在大陆都干吗的,要语言没语言,要规矩没规矩,要手艺没手艺,总不至于都不读书不做事的吧?两岸阻隔,信息互不通达,许多事情是没法子解释清楚的。
在科莫待了两夜三天吧?已记不确切。留在脑子里的印痕,一是台湾人开的餐馆,其店堂比起大陆人开的餐馆要整洁,东方文化元素做得比较足;二是台湾老板怀揣厨艺,做出的菜肴自然不差。郑同学对一开餐馆的老乡揭秘道,他们的饺子馅,是用猪肉皮熬汤汁拌制的。光这道吃食,其高低即可判断出来了;三是台湾人开的餐馆管理相当严苛。郑同学说,厨房里是不配凳子的,活干完也只能站着休息。至于抽烟啥的,更是绝对不允许了。
因为以上原因,这家餐馆的生意很是稳定。郑同学说,来这里吃饭的都是当地有身份的人和瑞士那边过来的有钱人呢。
按照规矩,我是不可以在他们餐馆蹭饭与留宿的。不知何缘故,那次台湾老板夫妇倒是让我在店里用餐了。老板娘的妹妹与妹夫也在店里干活,一块儿吃的饭。吃饭间,扯起一位先前的女跑堂被店里一位常客勾搭的事。女孩是我们那一带的老乡,二十几岁,对方为离婚的意大利老头。老板娘妹妹说,年龄相差三四十岁噢……那老头喝了酒,就喜欢说这事,什么细节都敢讲,津津有味。老板娘插话道,这谁勾引谁还真不好说哦,那女孩子很有心计的。
夜里十一点半,郑同学下班后领我去郊外老乡的餐馆睡觉。
寒气缭绕——我们站在清冷的巴士站等车,哈出一团团白气。周围灯光不甚亮,行人绝迹,偶尔驶过一两辆小汽车,拖着成形的尾气。深夜的巴士车厢里,三五位乘客,横七竖八,瞧上去不是醉鬼即为流浪汉。下车走上一段路,更黑了,出现大片朦胧的田地,种植在上头的长秆庄稼“沙沙”作响。进屋上楼梯(好像先经过餐厅),原木装修的老乡餐馆宿舍暖气很足,让人浑身松弛。同房间一位老乡原先就认识,会聊上几句。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找店——也就是寻找合适的店面准备开餐馆——如果没记错,这事没成。
科莫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非科莫湖莫属了。说起来有点小小的不可思议,我与郑同学几次通电话,他均没提及科莫湖(而我又是地理盲,压根不知科莫有个湖的)。要晓得,科莫湖非但在意大利有名头,在全世界也是名声在外。或许,对于一个穷打工者来讲,风景再美,又不能当饭吃,没必要将宝贵的电话费用来聊这档子事吧。
依稀记得,长途巴士进城的路,便是沿着湖畔走的。昏昏欲睡的我,乍眼见到一片湖光水色,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天呐!如若说世上当真有啥仙境的话,那么,这科莫湖无疑是排得上号的了。
后来我陆续晓得,世界上许多富人权贵在科莫湖畔及湖里的岛屿建有别墅,并且,以在此地拥有别墅而自豪(有次看电视访谈节目,黄永玉说自己在科莫湖设计建造了一幢别开生面的别墅)。
欧洲的店铺,三点至五点关门休息,我们中国人把这个时间段叫作“三点钟”。那日的“三点钟”,郑同学夫妇领我来到湖边一家露天酒吧。由于囊中羞涩,我们各要了一小瓶啤酒,小口、小口地慢慢呷;另外,添了一碟辣味萨啦咪,一碟腌橄榄。
季节肯定不对,天穹灰蒙蒙的,即便如此,科莫湖的美丽依然是无可挑剔的。据说该湖最深处达四百多米,湖水湛蓝到发黑。凝重的湖面上,游弋着小船,盘旋着水鸟——可以想象,那一滴滴的“白精灵”,该是何等的引人遐思啊。
六年后的夏天,由本人码字的电视剧《走入欧洲》摄制组来到科莫。为拍摄一场男主角在中餐馆打工的实景戏,当地一位侨领把人马带到一家餐馆,说这家餐馆相当规范,比较符合海外中餐馆的典型模样。我尾随在众人后头,抬头看店铺觉得好生眼熟,再往前走上两步,认出来了,原来这店即为当年郑同学打工的那家餐馆。
店老板从里头疾步迎出——却非那位台湾人。待他们寒暄完毕后,我私下问询侨领道,这家餐馆……不是台湾人开的吗?侨领道,他早卖掉了,现在的老板是文成人。
过后我了解到:有位上海女留学生来餐馆打工,一段时日后,台湾老板与女留学生产生爱情,干柴烈火熊熊烧开了。发生这等事,自然得大闹一场,鸡飞蛋打的结果是他们把餐馆给出手了。我问现任老板,那么,现在台湾夫妇去哪了呀?面貌模糊的老板道,离婚了呗,各奔东西,听说男的跟女留学生结婚后,在米兰开了一家做中国点心的店。
看来,“好男人”形象加身的这位台湾老板,同样是不靠谱的。
这回重新光临这家餐馆,谈不上故地重游啥的,但感觉还是蛮奇妙的——有种穿越感吧。当年在这方小天地,我走路蹑手蹑脚,说话轻声细语,脸上堆欢,包括吃饭都没敢吃饱。这次至少可以大摇大摆走动了,东张西望或指手画脚也未尝不可。
男演员相貌英气逼人,穿件熨烫帖服的洁白衬衫,在吧台做起一套调制鸡尾酒的动作,洒脱至极。演戏究竟是演戏,在人家屋檐下打工,哪有这般扬眉吐气?哪敢呈现出目不斜视的傲气?这些都是脱离现实情况的。不过,人家是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身材挺拔,五官立体,平日里身边美女如云……倘若让他装成一副苦相,那难度得有多大。
男主角与戏里头的老板娘(女主角姨妈)发生争执,面红耳赤,一怒之下跑到屋外打电话。男主角投入硬币,眉心紧蹙捏住话筒,他中气十足、声音洪亮,辅以丰富的脸部表情与果敢有力的手势开始说电话。
这台悬挂在古城墙拐角粗糙岩石上的公用电话——当年我打过的,为的是探问打工的门路,对方委婉回绝了——搁下话筒,我面色铁青,喘气声如拉风箱般粗重。
摄制组一位制片主任忽悠起人来有一套。他曾在我面前说道,摄制组、摄制组,其实就是骗子组。不用说,我自非高尚之人,但听闻此语,还是瞠目结舌。
为发动有几个子儿的华侨老板出钱出物出力,制片主任使了两招:一是让想“露脸”的人在剧中串个小角色,跑跑龙套;二是替他们的餐馆或公司拍个十五分钟的宣传专题短片(制片主任许诺片子将在省台播出,未果。后来我把四个专题短片带回老家,在青田县电视台播出)。这两招杀伤力强大,可谓一剑封喉。
米兰一位开中国货贸易公司的老板听到消息后,有天晚上跑到米兰某宾馆摄制组驻地。他找到我说,我们是亲戚哦,这个忙你要帮……帮我公司宣传宣传吧。我领他去制片主任房间。制片主任听到一半开口道,开贸易公司的呀,那大货车有的喽?老板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有的有的。制片主任道,明天,我们有批道具要运送……老板道,这事包我身上。制片主任道,剧组大家反映,吃盒饭都快要吃吐出来了,想改善一下伙食……老板道,明天晚上我请客,你们是要吃中餐还是意大利餐啊?制片主任道,要吃中餐就在国内吃了哟……老板道,那就吃意大利海鲜大餐吧!
摄制组转战科莫的第二日,米兰老板的儿子驱车过来。他赶过来是看拍戏还是啥的,我不清楚。制片主任搭住他肩膀说道,科莫湖漂亮了,有场戏需要在游艇上拍,听说那个游艇票价挺贵的是吧?米兰老板儿子做不了主,支支吾吾。请示过老爹后,他舔舔嘴皮说道,去游艇拍戏,我们请好了。制片主任又高声说了一句科莫湖漂亮了——然后说道,大家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不游趟湖太可惜了,要不就请全体人员上船游一趟吧!
怎么说呢,当年我跑到科莫来,并非纯粹玩的。我打工的那家餐馆,是座危房,用不了多长时间要拆建,也就是说失业是早晚的事。老家俗话说,路湿不如早脱鞋——故我这次来科莫,有想在当地找工位的意图。
工位的事,差点成了。
台湾老板说,前几天有位比萨店老板打电话来,说要招一名刷盘子杂工,我打电话问问,看招到人了没有。通过电话后,台湾老板道,他还没招到人,等下“三点钟”我领你去一趟。
台湾老板精神抖擞,开辆硬派越野车。不得不承认,当时的我对这位台湾男人是既欣赏又羡慕的。在车上,台湾老板看了一眼灰头灰脸的我说道,既然出来了,那就好好做呗,不要把大陆的习气带身上哦。起码当时来讲,台湾老板这话有几分道理。我出国前在国营厂子吃大锅饭,旱涝保收,养成了依赖性,干活出勤不出力的现象确实存在。
车子驶出城郭,而后沿着山间盘旋的公路往山上爬。台湾老板道,翻过这座山,那边就是瑞士了,这一带富得流油。这座山三分之二绿,三分之一白,绿的是树木,白的自然是积雪了。说来也怪,这绿与白两色是截然分开的,没有过渡带——达到一定海拔高度的雪处于凝固状态,低于这一高度的雪融化了。
那家比萨店,恰好处于雪线之上。
规模像个村庄,依山坡而筑。车子迎面过去,正逢学校放学,花里胡哨的学生娃从校门口喷涌出来,遍地开花的样子。车子缓慢移动,停在学校斜对面——比萨店即在此位置。台湾老板道,这家比萨店的主要生意,靠这所学校,学生们午餐喜欢吃比萨。
比萨店门脸不大,三五张餐桌,一旁玻璃窗内的屋子为做比萨的作坊。台湾老板与比萨店老板——一位面善的意大利老头——很熟的样子,两人拥抱了一下,寒暄过后落座。老太婆从作坊出来,问询喝点什么。记得我要了一杯水。他们之间的交谈,我基本上听不懂。不过我能借助个别单词大概意会他们是在说我及工位的事。其间比萨店老板看了我几眼,他老伴也看了我一眼。
山上的气候要寒冷许多,我转身看见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盐粒状的细雪。
台湾老板起身,说我们走吧。前后时间,估摸不超过二十分钟吧。
从比萨店出来,一头钻进车子。走上一程后,台湾老板道,他没要你。虽然我听不太懂话,但从刚才的气氛上来判别,我大致已晓得没戏了。
我心情沉重,面对眼前的山川景色,视而不见。
台湾老板问,你晓得他为什么不要你吗?我摇头。台湾老板道,他说了,你的手不是一双劳动干活的手。
我心头涌上一股无地自容的滋味。
我这人长得五大三粗,疙里疙瘩,可偏偏一双手,却细嫩如莲藕。日头暴晒,身上其他部位皆黑唯有手腕以下部分不黑。以往,好些人夸过我的手,说绵软白皙,手相好就是福气好嘛!没承想,今天因为这双手,眼看到手的工位丢了。
诚然,当年所见的美轮美奂的科莫城、科莫湖,于我来讲不过如此了,俨然隔靴搔痒。因为,当一个人挣扎在温饱线上时,物质方为最重要的,能赚取票子的工位理所当然排第一位。至于景观如何,人文如何,气候如何——泥鳅掀不起大浪,可忽略不计。
我伏案写《走入欧洲》小说及改编《走入欧洲》剧本时,尘封已久的科莫城、科莫湖景象,沉渣泛起,电影镜头一样在我眼前逐一浮现,竟使得我心房颤抖不已。
于是,我把一段情节移花接木到科莫城。同时,还特意安排了一场男主角与女主角在游艇上的感情戏。
说句肉麻的话,因手的缘故,我在科莫没能得到那个渴望的工位。现在我用这手,把科莫城、科莫湖写进小说与剧本——尤其是通过电视屏幕——让人们直观地见识到了科莫城、科莫湖那无与伦比的美丽。
拍摄“游艇戏”那日,全体演职人员均上了船。阳光明媚,湖水蓝幽幽,远方众多的别墅一如小朋友叠搭的积木,五彩斑斓。帅气的男角与秀气的女角凭栏而立,指点江山,甜蜜地谈情说爱。女角长发披肩,蓬松的发丝经由湖风吹拂,别提有多养眼了……我们这些闲杂人员在甲板上跑前跑后,咋咋呼呼,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地稀奇,一派欢天喜地。
游艇依序停靠,游客上岛参观走动。近距离看五花八门的别墅与花园,使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在其中一座岛屿上,我突然想起当年那个灰塌塌的冬日,乘巴士经过湖对岸路上时,我曾看见过这岛上的数幢房子。记得当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有朝一日能去对面岛上看看,那该多好哇。
吃火锅
在法国巴黎打工期间,有天接到国内老家朋友的一封信。信中写道:青田又到了吃火锅的季节了……读到这儿时,我差点流下口水。相对而言,比起“嘴馋”,更加让我怀念的是吃火锅的气氛。冬天来了,气候日渐转冷,三五朋友或一大桌子的人,围坐一圈,吃着热乎乎的火锅,喝着老酒高谈阔论,可谓不亦乐乎!
一位姓叶的朋友,其住家与我相隔三站地铁。我揣了信跑到他那里——说起来现在的人恐怕很难相信——在当年的海外,由于极度缺乏汉字读物,朋友之间有时会互相传阅没啥私密性的信件。叶朋友看过信后,眼睛眯成一条缝,呈现出几分向往的模样。而后,他果断说道,我们……搞起来吃火锅吗?
叶姓朋友为二房东——同住的有几位搭铺者——吃火锅所需凑的人头,具备的。
叶姓朋友夫妇休息那日,他们去菜市场购买海鲜,搬回一箱葡萄酒。这第一顿火锅便开了场。其中一位搭铺者,我们叫他老王,温州人氏。大家正吃得兴高采烈时,他却突然鼻腔一吸一吸地抽泣开了。老王摇摇头强忍住,没将泪水滴落在碗碟里。
老王带着哭腔说道,去年年三十晚上,我是在工场的裁缝机背上吃的饭,一块软肋骨,半只咸蛋……像今天这样,一帮人围在一起吃饭,我来欧洲后还是头一次。
老王精瘦,出国前在温州做裁缝,凭一手手艺谋生计,旱涝保收,没遭受过多大委屈。到了国外,由于低档的华人衣工场做的是糙货,讲究速度快,老王的特长体现不出来,计件工资反倒不如那些出手麻利的“快枪手”。甚至,有些衣工场老板并不喜欢老王这样的人做工,认为他手作已定型,慢吞吞地出不了多少货,占用缝纫机器的资源。
那阵子,老王失业在家。
老王是个明白人,既然吃了人家的火锅,那得回请的。他去菜市场买来海鲜,上超市端回一箱葡萄酒与一箱啤酒。老王当时经济不宽余,捉襟见肘,买东西自然精打细算。不过他也不含糊,我留意到他买的那箱葡萄酒,每瓶标价十五法郎多点,排得上中等档次。老王做菜是把好手——那日我早早去了叶朋友住家——但见老王围上围裙,套上袖笼,洗、切、炒等环节,忙而不乱,有条不紊推进。老王哼着小曲,很享受的样子。我这个旁观者,看着穿梭在厨房里的老王的身影,同样如沐春风般地舒适。
几样小菜清清爽爽,火锅则色香味俱全。
过后,几个人轮流做东,形成模式,隔三差五吃火锅。而厨师一职,全由老王担当。老王道,我闲着也是闲着,有事情做比看天花板好噢!
那个冬季,巴黎的天空以灰蒙蒙的色调见多(可能与自个儿当时的心境有关吧),西北风如刀子般钻进衣服,特别地寒冷。此等天气,无疑让人沮丧。然而,当我想到晚上有火锅吃时,心情立马由阴转晴,好似天上凭空冒出了一个金太阳。分明记得,有次从地铁口上来走向叶朋友住家的路上,想到马上就有火锅吃了,步履顷刻轻盈了不少,步伐俨然如飞蛾扑火一般快速。另有一次,大伙坐齐,拿工具旋转出葡萄酒瓶塞,暗红色的酒液流入玻璃杯子,忘了哪个家伙诗意焕发嚷道,为我们在法兰西吃火锅,干杯!窗外寒风呼啸,尖利的风声从窗户的隙缝钻进来。而此时此刻,我们吃着滚烫的火锅,两相一对照,幸福感油然而生啊。
老王有个弟弟,先前在温州渔业机械厂工作。“温州渔业机械厂”,应当是家颇具规模的国有企业吧?当年在老家时,我经常看见喷有该单位字眼的龙车从公路上驶过。老王弟弟同样在出国潮的裹挟下,偷渡到荷兰,在其妹妹的餐馆打工。根据马克思的论述,劳资矛盾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不久后,老王弟弟与做老板的老王妹夫发生争吵,大闹一场。年轻气盛的老王弟弟,认为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一气之下偷渡至法国,投奔到了老王门下。
老王失业在家,有限的几块积蓄用一个少一个——他的经济状况没条件给弟弟另找搭铺的床——于是,老王与弟弟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白天大伙儿上班后,行伍出身、人高马大的老王弟弟,赶紧爬到其他人的床铺伸展身板补觉。
自从老王弟弟到来后,原先一团和气的氛围受到了极大的破坏,我们的那个“火锅局”也随之告一段落。
另外两位搭铺者先后发声,话语中责怪起老王弟弟弄乱、弄脏了他们的床铺。老王不再躺床上看天花板,顶着寒流去附近公园瞎转悠,让出床铺给兄弟睡觉。同时,瘦筋筋的老王愈发勤快了,扫地拖地,洗手间和厨房的瓷砖被擦拭得明亮如镜。
一日,老王两兄弟跑去菜市场,挨到人家收摊时才出手,买了些不怎么新鲜的小鱼小虾。他们没买葡萄酒,端回两箱啤酒。老王没落下我,打电话来说,晚上过来哟,吃火锅!
两位搭铺者中的一位曾与老王弟弟为床铺的事发生过激烈争吵,搞得面红耳赤。既然是老王诚心诚意请吃火锅,该老兄也就不计前嫌了。五人坐定没动箸,等待二房东夫妇下班回来。
听到钥匙转动声,叶姓朋友夫妇开门进来。老王眉毛一扬高声嚷道,快坐下,吃火锅。叶姓朋友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勉为其难。他擦把脸后过来落座。叶姓朋友老婆走进房间,不晓得有意还是无意,房门摔得有点响。我们几位坐在桌前,面面相觑,不便吱声。叶姓朋友开口道,你过来吃嘛。叶姓朋友老婆在房间里头应声道,吃什么吃……这个月的水电费、煤气费,账单多出那么多,有些人总该明白吧!犹如一支利箭射中了心窝,老王垂下脑袋,一副无地自容的窘态。
老王弟弟没心没肺——至少面上看是如此——他用筷子敲着锅沿说道,今天鱼头全摘掉了(应该是鱼鳃有气味了吧),都是肉,吃啊、吃啊。
老王抬起头,不无担心地盯着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