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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关怀与迷惘未来——打工文学在中国当代的发展

2023-10-22侯小丽

名家名作 2023年17期
关键词:打工者写作者底层

侯小丽

20 世纪七八十时代,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的快速发展,沿海城市经济利益高、劳动力市场广,众多中西部青壮年劳动力奔向沿海市场,希望借南下抓住赚钱的关键时期,获取更高收益。怀揣着对城市和新生活的向往,刚进入沿海城市的劳动力却遭到了来自现实的无情打压。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工作内容和高强度的工作时间逐渐消磨他们的耐心,也抹去他们对大城市向往的最初热情,身处城市却因身份无法融入城市的困境让这群劳动力找不到精神发泄的出口,其中一部分选择通过文字发泄不满,由此拉开了打工文学的序幕。

一、打工文学的定义及发展脉络

最早拉开打工文学序幕的,目前接受度最高的是林坚1984 年的短篇小说《深夜,海边有一个人》在《特区文学》的刊登,小说主要讲述作者到深圳打工的生活和感受,文字真实,感染力强,唤起了无数深圳打工者创作的热情。1985 年,评论家杨宏海提出“打工文学”的概念:由底层打工者自己创作的以打工生活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因而,他的研究侧重于底层打工者自己创作的文学作品。从广义上来讲,打工文学是一切描写打工者的文学,包括文人作家对打工者生活遭际的文学创作。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交通的便利,打工文学的创作者不局限于深圳等沿海城市,创作题材也逐渐多样化,从单纯展示打工生活到借文字排遣内心孤独、抒发特定环境下个人情感,打工文学的创作者在年龄范围和地理跨度上都呈现出发散趋势,越来越多的异乡劳动者投入打工文学的创作中来。

打工文学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原因,随着沿海地区经济的发展,沿海城市出现劳动力缺口,对劳动力的需求推动打工者的出现,离开家乡的打工者以游子的身份开始异乡工作之旅,远离熟悉的故乡和亲人使打工者在心理上漂泊无依,无法找到归属感,方言的失效导致的沟通难题让打工者缺少倾诉对象,打工者内心的郁结和孤独急需一个发泄的方式。“一方面, 资本为了追求最大利润从各方面实行对工人最大限度的剥削:恶劣的工作与住宿条件、严格的工时制度与层级制度等,无处不体现着资本权力对打工者身体进行的规训;另一方面, 国家长期以来实行的城乡二元制度限制了外来打工者进入城市再生产, 将他们的根捆绑在农村, 使他们成为游离于城乡之间的漂泊者,作者往往使用第一人称对其所经历的城市生活进行描述, 反映其生活现状与底层诉求。”①陈家熙、翁时秀、彭华:《打工文学中的城市空间书写——基于索亚“第三空间”的分析》,《热带地理》2018 年第5 期,第629-640 页。就创作条件而言,打工者多为内陆的青壮年劳动力,受教育程度不高,对知识的渴求使他们对文学仍抱有一定的期待和警惕,同时打工者工作的厂房多为群体活动的公共空间,打工者希望借文字获得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在精神上不流于大众,同时高强度的工作时长让他们无法拥有长期集中的创作时间,因此相较于打工小说和打工散文,打工诗歌在打工文学中占据主流,发展势头也最好。就创作环境而言,打工文学诞生于工厂机器旁、工人食堂里,打工者生活上日复一日地守在机器旁重复机械劳动,精神上往往受到工厂厂房内领导者的欺压或同行的嘲笑欺辱,加之异乡生活给予他们距离上背负的重担,在重重打压下,打工者的创作环境往往是黑暗、阴郁、污浊的,打工者视线所及、所思所想也往往集中在对重复机械式劳作的描述中。就创作意图而言,打工文学的产生从最初简单记录打工生活到抒发工作环境中的郁结和精神上的苦痛,同时也逐渐发展为对家乡的怀念、对故乡亲人的依恋和对爱情的向往,打工者借打工文学抒发个人意愿,发泄委屈、痛苦,在疏解个人精神世界的同时,表达对人生和社会的个人见解。“三十多年来,打工文学由青涩成长到逐渐成熟,生命发展轨迹日渐清晰。它真实地再现了打工群体的人生境遇,反映了他们思想情感的起伏变化,表达了打工者的精神需求和渴望,成为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变迁和打工者心灵历程的一个见证。”①刘渝霞:《打工文学,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评〈打工文学纵横谈〉》,《新闻爱好者》2020 年第11 期,第115-116 页。

二、打工文学体裁发展

打工文学的起始《深夜,海边有一个人》作为短篇小说,表明打工文学自发端起便选择了小说这一体裁。当时盛行的打工文学刊物有《大鹏湾》和《佛山文艺》,《大鹏湾》单期发行量在10 万份以上。第一代打工文学作家群通过自己的创作,写出劳动者的真切体悟,在打工青年群中获得广泛认同和追捧。在声势浩大的追捧下,打工文学的“五个火枪手”崭露头角,安子、周崇贤、张伟明、林坚、黎志扬五人呈现出对打工文学创作内容和情感表达的初步探索。在“系列丛书”中,1991 年,安子的纪实作品《青春驿站》引起广泛关注,安子也借此被人称为“打工皇后”。《青春驿站》主要讲述16 个打工妹的生活,在大城市生活的底层工人们性格各异、亲切可爱,最终走向不同的生活路径,有的在职场上稳扎稳打,最后升职加薪;有的逐渐沦落,放弃对个人精神的执着,沉湎于单纯的精神放纵中。透过安子的《青春驿站》,底层生活尤其是底层女性的生活在读者眼前展开,揭露出被社会重压的不同女性的选择,最终引导她们走向不同的未来。

进入21 世纪以来,打工小说获得了新的活力,逐渐走向成熟,出现了王十月、欧阳一叶、周崇贤等作家,注重打工文学向纯文化的转化。欧阳一叶的长篇小说《浪子飘》作为打工文学号召下的产物,充分展示了作者做出的尝试与努力。王十月也以小说见长,他的小说《出租屋里的磨刀声》借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表现出异乡打工者的生存焦虑,在普通的文学叙事之外加入社会性考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打工者的困境。他的作品“全方位多角度展现了打工群体在心理和观念上的变化,也引发了社会对他们的生存环境和生活环境的关注和关心”②刘渝霞:《打工文学,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评〈打工文学纵横谈〉》,《新闻爱好者》2020 年第11 期,第115-116 页。。打工散文的发展从作家层面上看,与打工小说作家有诸多重合,也展现出这部分打工作家的叙事能力和文字运用能力强。其中,王十月的散文荣获了冰心散文奖,塞壬获得了人民文学奖、散文奖等奖项,众多奖项被打工作家捕获的背后,展现出相关作家已经开始将打工文学纯文学化。文学评论家贺绍俊说:“在王十月这里,打工文学发生了一次蜕变。蜕变之前,打工大于文学,打工统领着文学;蜕变之后,文学大于打工,文学溶解了打工。”③刘渝霞:《打工文学,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评〈打工文学纵横谈〉》,《新闻爱好者》2020 年第11 期,第115-116 页。如塞壬就抗拒打工作家的标签,王十月也证实“她写作,不是只在写打工人,她是借由写打工者,观察到更广阔的人性、更复杂的社会,她觉得‘打工文学’这几个字会遮蔽她,是对她的一种误读。她以前是比较抗拒的”。打工文学出身的作家开始注意对人性和社会普遍共性的探查,不再拘泥于工厂和机房,在更广阔的视野下,他们带领打工文学从散文开始转向纯文学。“因此‘打工散文’文本自觉摒弃了情感与文字的剥离现象, 既有生活在场, 也有心灵在场, 呈现出独特的个体精神和强烈的底层情怀, 在经验和技艺的双重维度上扩展了散文写作的视阈。”④柳冬妩:《“打工散文”:来自底层内部的身份叙述》,《扬子江评论》2009 年第3 期,第47-53 页。“打工散文”的发展也为“打工文学”作家带来了身份的焦虑,不被纯文学认可的打工文学缺乏相应的理论批评,也缺失未来动向,除了对社会不公的控诉外,打工散文还能表达什么对当下的打工作家来说仍是一个困境,当他们转向纯文学写作,缺失打工文学的在场证明,实际上也就成为打工者的代言人,实际上便脱离了打工文学对创作主体的要求。双方的矛盾使打工者一方面要通过城市想象来建构一个都市人的身份,但另一方面都市却以其巨大的压迫形成反向的重压,所以打工散文的发展是为打工文学向纯文学的转化做的准备。

相较打工小说和打工散文,打工诗歌自诞生伊始便着力为打工诗人而歌,成为打工诗人抒发个人精神的圣地。在诗歌领域,因诗歌篇幅较短,创作成果丰富,主要书写自然灾害,中心仍围绕打工诗人的个体感受展开。从谢湘南进入大众视野,再到互联网上郑小琼、范雨素等打工诗人的流行,打工诗歌也在不断更新其内涵。谢湘南的诗作流露出一个乡村青年来到现代城市的心路历程,诗作清新自然,意象简单自由。相比之下,郑小琼的诗歌展现出女性细致的观察力和感知力,以女性视角怀抱母性光辉,如组诗《在电子厂》。打工诗人许立志在一定时间内成为一种现象级写作,他的诗作中竭力表现男性底层工人的苦痛与坚韧,“断指”意向一时间在网上受到格外关注,他笔下的打工生活沉重乏味。嘶哑是他诗作中常出现的表达,他用鲜血和笔对抗不公,控诉流水上的麻木与苦痛生活。值得注意的是,打工诗人群在地域内带来的影响,如建立皮村工友之家,让对文学感兴趣的打工者接受创作培训和作业,通过这种形式也如实培养出一部分打工诗人,皮村工友之家就像是一个媒介,将文学带到打工者眼前,让他们以“打工写作者”的身份完成对底层社会的观察,对人性和人生的体悟。著名诗人杨牧给予打工诗歌很高的评价,他认为“打工诗歌拥有诗歌最重要的元素——真,他们的诗歌来自平民、来自底层、来自生活,他们不是坐在屋子里面写生活,而是本身就泡在生活里。打工诗歌是纯天然的文学形态,没有任何添加剂”。打工诗人阿微在看到一对工友父子的断指后,也尝试用更大体量的小说完成叙事,因为“他觉得他有这个责任。他就是代表这个基层,他是在这个里边的。如果是别人来写的话,他不在这里边,在主观上可能和他看到的不一样”。对打工生活的直观经历和切身体验在诗歌里得到释放,让人们看到“打工写作者”不仅有表达的意愿,而且在不断尝试去表达。构成了底层群体表达自我意识、呈现主体性的重要渠道,甚至是一种“弱者的武器”的展现。在阿微的作品里,我们甚至可以看到他为群体而书写的责任感。

三、打工文学的现实处境与未来展望

打工文学的创作者具有相当高的重合性,如郑小琼和王十月既写作小说,又从事散文创作,郑小琼还写诗,打工写作者身份的重叠性和从事行业的相对单一性逐渐限制了打工文学内容的丰富性,打工写作者在写作广度和深度上还有待提高,单纯围绕打工生活的实际描写无法为打工文学注入新的活力,亟须新的打工写作者的加入。如2017 年北京育儿嫂范雨素的出现就为打工文学注入了新的活力,一句“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是对命运的叩问,也是对社会阶层固化敲响的警钟。 还有“用4000 首诗爱着这个世界”的54 岁外卖员王计兵,借文字和诗歌证明打工写作者在当下仍不缺乏,但对新的表达内容、新的书写对象仍待挖掘。范雨素一夜成名的经历难以被其他打工写作者所复制,反映出底层女性在文学写作与表达上的缺失。

在打工文学中, 文学写作者着力描绘打工生活,在创作内容上还可以做出更多尝试,如关照打工文学与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的相处模式,也可以回望家乡发展,继承延伸“后乡土小说”的叙事风貌。同时注重打工文学的纵向发展,探索打工文学的叙述深度,将打工文学的内容作为表象深入社会病症。在文学批评方面,打工文学仍需建立系统的批评理论,在向纯文学的靠近中,注意对本思潮特色的保留,打工文学应植根于现实社会,敢于直面社会转型期间的各种矛盾和现实,真实还原并充分呈现社会风貌,真情实感地抒发个人情思,以饱满的热情投身文学创作,为打工文学注入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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