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版年画对中国当代创作版画民族化的启发

2023-10-19周婷

参花（上） 2023年10期

一、引言

我国版画是一种较为普及的艺术表现手段，从技法推广角度来看，其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木刻版画。木刻版画在国内有着悠久的历史，属于传统的版画技法之一；另一类为铜版画、丝网版画、石版画。这三版均为西方引入到国内的常用版画技法。20世纪30年代初，我国兴起木刻运动，改变了原有根深蒂固的复制版画的创构方式。该运动由鲁迅先生倡导，得到了广大青年艺术家的积极响应，开启了“取法于欧洲”的创作版画艺术之路。这一时期，创作版画的风格摒弃了传统复制版画的路线，表现为刻、画相互分工组合，如以德国表现主义为代表的木刻版画，便采用的是典型的明暗相间的刻画方式，真实勾勒出当时人民的生活疾苦。“三版”版画技法是由西方创造并间接传播到我国，我国高校主要以模仿借鉴经典作品的方式推广、普及、学习“三版”版画技法，所形成“三版”造型语言自然带有浓厚的西方色彩。综上所述，创作版画在我国发展时间还不到百年，主要以西方造型语言为表现形式。

二、我国创作版画民族化发展方向

近年来，中国当代艺术发展越发重视具有中国特色、民族特色的艺术创作。云南绝版套色木刻版画作品集中体现了云南当地的少数民族人文风情和地方特色，具备鲜明的民族化特点。然而，民族化语言的发展不只是简单的以民族风俗作为题材加以表现，而是探尋更丰富的表现手法。比如连环画，曾将线条表现手法纳入民族化语言特征体系，借助中国化线条语言进行推广，极大提高了自身的知名度。显然，民族化语言的一大特点是需具备普遍性，使其易于理解。

人们对常见的视觉形象并不会产生敏锐的知觉感受。当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面对其他文化里的“普遍形象”时，才会表现出敏锐的知觉感受。日本浮世绘版画对西方艺术发展的影响很好地为我们说明了这一点。莫奈、梵高等艺术家便是从日本浮世绘版画中得到启发。他们的部分作品表现出了对日本浮世绘作品色彩、空间、造型等方面的借鉴。而莫奈、梵高的艺术造诣一定程度上改变并丰富了西方现代绘画对现实的表现方式，因此，东西方艺术语言的融合能够为绘画注入鲜活的动力，打破原有绘画发展的困境，推动探索更多的可能。

鉴于我国创作版画造型方式大多以西方造型语言为蓝图等因素，木版年画的艺术语言就显得尤为重要。民间木版年画与日本浮世绘有着相同的处境。在物质极度繁荣的当下，民间木版年画更多作为消费品而存在，其艺术价值缺少重视。为此，中国创作版画民族化语言的探索者们需要重新审视民间木版年画的艺术价值，并将东西方艺术语言相互融合创新，探索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化艺术创作之路。

三、民间木版年画自成一系的艺术语言

帕洛夫斯基曾在《视觉艺术的意义》中提出过对绘画图像的理解，共分为三个递进层次：图式材料——图像内容——精神内涵。创作版画与民间木版年画均是版画图式材料，但在图像内容和精神内涵上有着诸多不同。民间木版年画主要以技法、图像、人文价值来体现鲜明的民族性，恰当地使用是拓展当代版画创作民族化的有效方法。

民间木版年画创作的图式材料、技术工艺灵活多样、不拘一格。民间木版年画制作手法分为半印半绘、完全套印等，制作版本多样，如细活、糙活、春版、秋版等。如杨柳青木版年画采用半绘半印的手法，这样既保留了人工手绘的精致，又充分发挥刻版套色印刷的技术优势；四川绵竹木版年画采用填水脚画法、木版纸马等，以木版印痕为形，用墨粗略涂画，寥寥几笔以凸显写意韵味；滩头木版年画使用当地特有的竹纸印画，印前蒸纸、托胶、刷粉，确保显色稳重以及色彩的鲜艳饱和，涂底的竹纸具备一种特殊的质感肌理。丰富的工艺呈现出面貌多样的民间木版年画。

民间木版年画主要塑造典型形象，不拘泥于现实对象，注重突出个性特点。民间木版画是集体审美的产物，历经多代人传承，对画面题材、构图、形象和用色反复推敲，逐渐形成的一套成熟的、古朴雅拙的、简明鲜艳的造型样式。追求完美性的造型，如圆满、完整、对称、偶数、硕大等形象，可以体现出对民众喜好的迎合；追求夸张的造型，就要善于突出典型特点，如童子形象，夸大表现头和四肢，躯干尽可能地收缩比例，将儿童头大身小、四肢肥胖的特点都凸显出来，也体现出群众审美的理想儿童形象。

民间木版年画采用饱满丰富的构图思路，讲究大画面、大布局，对称中富有变化，以人物为中心展开，周围收缩拥挤。时空表现上需不拘一格，打破空间、时间的局限，可采用分组、上下阁楼的方式，用建筑栏柱或家居器物等对画面进行分割，形成两、三层构图骨架。叙述性的方式表现多时空场景交错的同时又使画面浑然一体。构图方式体现出中西方审美方式的不同，西方艺术力求空间深远，观众站定一点，而中国木版年画追求可游、可玩、可读的趣味性，观看方式不拘泥于一点，形成连续性的叙事空间。

民间木版年画所积累、展示的造型样式、审美趣味、人文背景都是历经几代人反复推敲、传承而形成的。民间木版年画内容与中国传统思想紧密联系。民间木版年画表现题材围绕最朴素的生存繁衍展开，内容涉及生活日常，还涉及祖先崇拜、自然崇拜等，形成广泛且多样的图像内容。这些内容或为谐音取意，或有典可查，是对现实生活的图像再现。民间木版年画体现着对生命繁衍的尊重、对美好生活的祈愿，处处体现出积极向上的真挚情感和纯朴乐观的生命态度，构成极其珍贵的民间文化的图像符号体系。从民间木版年画图像符号体系角度研究，可以清晰地了解中西方文化认知的不同、哲学思辨方式的不同，美学认知的不同等，从而从中找到适宜宣传当代民族文化的有效路径。木版年画是图像词典，也是吉祥文化的寓意所在，还是珍贵的文化图像符号体系。民间木版年画图像符号体系是版画创作的重要题材库。

四、木版年画在当代创作版画民族化进程中的延展

新兴木刻版画运动是复制版画向创作版画转型的开端，因其特殊的时代背景，要求版画表现需要具有强烈冲击力。创作版画大量借鉴和模仿欧洲木刻创作造型语言，一改国画笔墨线条造型为黑白光影明暗造型，大量借鉴模仿表现主义作品，采用画面人物黑白强烈对比的造型方法。这一时期的作品造型美感一般不太能被民众所接受。当附着于版画上强烈的冲击力逐渐减弱时，版画面貌迎来了转型，画面由激奋转向抒情，不再是一味地模仿表现主义的木刻，而是追求描述动人心弦而富于诗意性和创造性的作品。创作版画向民间木版年画借鉴，融合年画的艺术特点，去掉了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黑白光影明暗造型，趋向平面装饰风格，创造出版画新的民族风格，得到广大民众的认可。这一段发展过程中，我国的创作版画从模仿国画笔墨转向明暗表现突出，再转向“争做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创作。

水印饾版技法是民间木版年画创作的常见技法之一。在新中国初期，处于发展期的创作版画，如江苏水印版画就立足于民间木版年画技法，在当代创作版画民族化进程中取得了丰硕的成果。60年代，以吴俊发、黄丕谟等为代表的版画艺术家潜心探讨南京十竹斋饾版印法、苏州桃花坞民间木版年画版画技法等，融合水墨语言与明暗造型法，使内容和形式完美融合。传统民间木版年画版画技法在创作版画中得以进一步拓展，形成特色的、诗意的“苏式”创作版画风格。虽20世纪80年代“三版”崛起，水印版画略显沉浮。然而21世纪以来，木刻版画逐渐回归，水印木刻更显强劲。以于承佑、应天齐、陈琦为代表的一批艺术家鼓励和启发全国青年版画艺术家、版画学子投身于水印木刻的创作。创作版画从技艺传承中汲取民间木板年画的优势，创新性的发展传统水印技法，根植于民间木版年画技法之上探寻当代创作水印版画的路径，是中国当代创作版画在技艺上发扬民族化语言的集中体现。

藏书票等小版画作为创作版画里的小品画，汲取民间木版年画养分，不拘一格，将喜气热闹的氛围展现得淋漓尽致。20世纪80年代，藏书票等小版画振兴繁荣，从国际藏书票小版画展、青年藏书票小版画展、书票联展到每年春节期間生肖小版画贺年展卖等活动，无不呈现出活跃和深入群众的特质。尤其21世纪以来，活跃的生肖小版画、藏书票年展逐渐具备了明显的年画特质，从尺幅、题材、风格、售卖价格等多方面呈现亲民的特点。版画艺术家之间也形成了以贺年小版画为礼相互交换的氛围，如广军、代大权等版画名家多年来坚持在春节临近时创作新的贺年版画赠予友人或相互交换，表达对新的一年的鼓励、期望等。生肖贺年小版画创作从题材上表现喜气热闹的氛围，借生肖表达对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景和殷切祝福，依托于春节、生肖的民俗节庆日，装点、烘托、丰富民俗活动。生肖藏书票、小版画这些特质类同于民间木版年画，依托于年尾节庆，从民俗的关系上体现出鲜明的木版年画的特点。以贺年为特色的小版画、藏书票活动每年更换出新的特点，与木版年画粘贴和更换的实用特点相似。生肖小版画、藏书票是新时代下的版画创作年画，不局限于木版技法风格，呈现出多版种、齐发力的特点，从社会效益、人文情感等角度多方面推动创作版画民族化的进步。

五、结语

新时期以来，艺术表现手法变得更为自由、多样、综合，艺术观念提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只有技术服务于观念，技术才有艺术价值。中国当代创作版画快速渡过了对版画技术的研习、对西方经典作品的模仿期，逐渐走向版画技术服务于观念的新时期。当代创作版画将版画复数性、间接性、印痕性等特征加以应用，以求更进一步拓展版画创作表现的边界，不再局限于二维画面的表达。艺术家更加注重传统文化价值体现，创作观念中突出民族文化属性，在传统文化中探寻艺术启发。当代艺术家徐冰的《天书》、邱志杰的《重复抒写一千遍兰亭序》、杨冕的《CMYK》系列等均是借用传统文化元素，结合版画特性，传达出鲜明的民族特性，是当代艺术作品中的优秀典范。在2023年陈琦的“巨川”个展中，从创作内容来看，作品全面展现了当代创作版画发展的多样化，深刻体现了民族文化的内核。传统的木版水印作品呈现出精湛的水印工艺；激光雕版的水印木刻融入现代科技技术；从精神表达来看，陈琦20多年来的作品长期借用“水”的符号表现其精神空间，静态的、流动的水寓意着不同的意境。“水”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图像符号存在已久，借“水”传达意境的作品并不少见，如马远的《十二水图》等。

民间木版年画承载着深厚的传统文化价值，其图像符号体系、造型语言的寓意还需当代版画创作者们进一步深挖。民间木版年画市场在当代几乎消失殆尽，将民间木版年画融入当代版画创作，重新认知和挖掘民族的文化图式，积极奉行传统文化的“活态”传承，树立对传统民间文化的深度认同感，是目前亟须注意的方面。民间木版年画独树一帜的艺术价值、鲜明的民族文化属性是当代创作版画的重要素材。要从形式、内容、精神等多个方面理解民间木版年画，将传统民间木版年画艺术创作语言吸收、转化，有利于多样化发展创作版画技法、造型语言等，拓展版画表现的边界。以民间木版年画人文价值为切入点，以当代创作手段为表现手法，丰富版画艺术创作题材类型，从而达到创作版画发展民族化语言的目的。民间木版年画为当代创作版画探寻新的艺术语言表现形式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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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文系2020年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民间美术融入版画实践教学研究”（项目编号：20C0828）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