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侦探小说的民俗书写
2023-10-19孙卓然
孙卓然
侦探小说又被称为推理小说或悬疑小说,是以案件的发生与侦破为主要描写对象的通俗小说体裁。世界侦探小说的鼻祖是美国文学家埃德加·爱伦·坡,他于1841年发表的《莫格街谋杀案》塑造了侦探文学史上的第一位侦探形象——杜宾。英国作家柯南·道尔在继承爱伦·坡模式的基础上创作出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举世瞩目,奠定了古典侦探小说的流派基础。“福尔摩斯—华生”模式影响了后来的众多侦探小说作家。此后,世界侦探小说又经历了“美国硬汉派”“英美间谍小说”“心理悬念派”及“日本社会推理”等多个流派的继承与发展,逐渐兴盛于世界范围内的多个国家,广受读者喜爱。
中国古代虽然也有以作案和断案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公案小说,但究其内核,并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侦探小说。域外文学的引进促进了中国本土的侦探小说的诞生。清末民初,新政权的建立使得古老的公案小说失去了生存基础,在公案小说经历了艰难转型与急速衰退的过程后,侦探小说迅速占领了国内读者市场,成为这一时期译介数量最多、种类最繁盛、传播速度最快的小说类型之一。阿英曾在《晚清小说史》中记载:“当时的译家,与侦探小说不发生关系的,到后来简直可以说是没有。如果说当时的翻译小说有千种,则翻译侦探要占五百部上。”
作为一种“舶来品”,侦探小说在中国文坛兴起之时,依旧带有浓厚的“西化”色彩,它是在翻译、模仿与借鉴西方侦探小说的基础上逐步发展起来的。本土侦探小说作家经历了由译介、模仿再到独创、本土化改造的一系列过程,最终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逐渐创作出成熟的本土侦探小说。程小青、孙了红等代表作家名噪一时,其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也被冠以“东方福尔摩斯”“东方亚森·罗平”等美誉。此时的侦探小说在吸取西方文学的情节跌宕、科学逻辑等优点之余,也深度结合本土国情与文化背景,在生活内容、社会意识与道德观念等方面呈现出本民族的艺术特色。本文将以具体作品中的“民俗书写”作为切入点,窥见中国现代侦探小说鲜明的本土化特征以及其中蕴含的丰富内涵。
凯文·林奇曾经这样论述城市的重要性:“城市如同建筑,是一种空间的结构,只是尺度更巨大,需要用更长的时间过程去感知。”城市空间的书写对作家与读者展现出同样的真实感和现场感,作家的城市书写受制于所在城市的具体空间,具备了鲜明的特定时期下的城市空间特征。中国本土侦探小说作家大多成长于上海及周边乡镇(如苏、杭等地),表现在作品中的民俗书写也成为特定时期城市空间特征下的文化现象。同时,他们在成长过程中也见证了上海从落魄小渔村转型为商业巨埠的过程,从传统到现代的艰难过渡也使得侦探小说作品中的民俗书写更具地域与时代的双重特征。本土侦探小说作家最常选择的“案发地”为“旧上海”。作为徘徊于新旧之间迷茫怅惘的时代文人,他们更愿意勾勒上海被日渐遗忘、落下的部分,如上海石库门地区的弄堂式建筑,它们一方面区别于完全西化的公寓洋房,另一方面也与旧式家族宅院大不相同。弄堂文化中的小家庭聚居、早期的房东制度与社缘邻里关系的勾勒不仅为“侦破案件”提供了基础,也成为映射本土真实、鲜活的民俗书写的重要缩影。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相较于程小青、孙了红等作品现代化气息相对浓郁的作家来说,张碧梧、俞天愤、陆澹安等人的创作则体现出了更多的民俗色彩,他们将视野更多投射到上海周边的小县城、小乡镇之中,乡土化气息也更为浓郁,营造出了一幅幅更为真实、生动、鲜活的民俗图景。一如俞天愤笔下的乡镇风情:“什么卖拳、变戏法、弄缸、走索,我一处处看遍了。末后走到洪祠堂门前大树底下,那里并联着两个人圈子,一个是李再铭的卖膏药,一个是苏州小熟昏卖梨膏糖。”充盈着丰富而鲜活的生命力。
在地域背景的选择以外,中国现代侦探小说作家也致力于将本土的民俗情节于扑朔迷离的案件中展开,他们或于环境背景中融入民俗书写,或在氛围刻画中将其一笔带过。在孙了红的《雀语》中,侠盗鲁平以人质留下的麻雀牌为线索,轻松找到了绑匪的转移之处;在徐卓呆的《小苏州》中,犯罪团伙也利用苏州方言中的“反切”来设置谜题传递暗号,以挑战西洋的侦探术;在程小青的《催命符》中,霍桑与包朗这一对探案搭档更是仅凭一碗豆花就在贩夫走卒中得到了重要线索。在简单的民俗刻画以外,更有激进的作家会直接将部分落后、腐朽的民俗设置为作案的最终动机,展现出相当程度的荒诞性。在这些作家笔下,有迷信“打花会”风俗,偷偷盗取死人头颅为自己赢取赌桌好运的(程小青《矛盾圈》);有借“狐仙作祟”风俗扰乱对手店铺经营逼其搬迁的(陆澹安《狐祟》);也有常年受耳聋症状困扰、误信偏方接连作案割取女性右耳的(郑狄克《疯人之秘密》)……在本土侦探小说作家笔下,这些本土的民俗圆融于西式的案件描写之中,不仅提升了当时市民读者的阅读兴趣,更加强化了侦探小说这一“舶来品”的本土色彩。
由此可见,中国现代侦探小说的民俗书写从理智与情感两个层面出发,完成了自己的价值倾向塑造与评判。从理智的角度出发,侦探小说作家通过勾勒部分民俗的落后与荒谬,起到了“破除迷信、传递新知”的文学功用。从情感层面分析,可以看到作家们始終没有放弃勾勒乡土旧俗、欣赏古典之美的笔墨,从中也能体现出这批文人反思城市文明、怀念乡土传统的独特气质。这种中国式的表达,成为中国现代侦探小说本土化特征中举足轻重的一环,也为侦探小说这一体裁在我国本土的发展前景提供了重要的启示与再建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