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当持脱膊美

刘际雄

脱膊者，打赤膊也。人之初降，无论男女，都是赤裸着来到这世上的。只那一声啼哭过后，赤裸的人儿才穿衣着裳，裹进文明的外壳里。而男儿则被赋予脱膊之特权。不论时节，不计内外，只要觉着必要，男子汉将上衣褪去，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背来，于己得了舒爽，于人则成一道风景。

余相属马，性情热烈而率真，每逢暑来，架不住炎炎烈日所生的热气蒸烤，褪衣脱膊自是日常。

记得在荷叶台的那些岁月，一个夏天，膀子上就没几天着过衣服。去后山砍柴，上山固然是穿着衣的，可走着走着，热汗涔涔，那衣服便被挂上了枞担。到得山上，这里那里寻柴禾砍，衣服自是不得上身。及至柴担扎成，赤了膊“嗨”的一声挑起，循道而下，擔随脚步悠悠晃，汗自胸背汩汩流。衣服在哪里？它伴了柴刀，睡在柴担内！

收稻插秧的“双抢”时节，脱膊更是常形。弓腰割禾，镰起禾落，五蔸一把，把把相接。揽禾割禾放禾把，那水随了禾蔸扬落，手上身上随意洒，穿着衣服岂不多余？脱粒却又是一番风景。两个人将那打稻机踩得风转，然后轮着下机抱禾。背是露着的，胸前呢，则戴着一块皮肚兜——那是用来比齐禾把的。双手攥紧了禾把，和着脚的节律在滚筒上上下翻卷，汗水、禾水并着谷粒迸飞，那情景自是一个“美”字形容不来的。

稻子收罢，过几天便要插晚稻秧。牵绳画箱，而后插手们各领一垄，男男女女竞着退步插秧，女着衣而男儿大多打赤膊，任热辣的阳光将近乎古铜色的背部灼得流油。每逢收工，一群男伴便急急赶向水库，周身脱得剩条内裤，“扑通”“扑通”跳进水里，一个猛子扎出十来米，然后呼地蹿出水面，将笑声蘸满水花洒向周边的林子里。

至若夜间乘凉，图景更是大美。满家包上，一帮老少爷们光了膀子，搬把椅子坐了，摇着扇子讲故事、说笑话，或向着幽幽的山上来一句“风儿凉啊嗬——喂！”袒露的胸背染了朦胧的月色，闪着淡淡的光，那是一幅众仙浴月图呢！

余尝思这褪衣脱膊之美有三。

脱膊之美，美在勇武。少时读《三国》，看《水浒》，英雄好汉星光闪耀，而印象深刻者莫过两条脱膊汉。那人称“虎侯”的曹操部将许褚，与马超战于渭口，百余回合未分胜负。褚乃策马回营，卸了盔甲，赤膊提刀，飞身杀向敌阵。刀来枪往里，许褚竟生生夹断了马超的枪杆！成语“赤膊上阵”由此而来。梁山好汉李逵，使两把玄铁板斧，每逢战事便脱膊而上，仗着项充、李兖盾牌掩护，舞起板斧旋风般杀向前去，以其勇武而得名“黑旋风”，武功虽无超人处也位列二十二。共和国开国大将徐海东，亦是一位赤膊英雄，每逢战急便脱膊而上。1932年，红12师36团被敌人密集火力压在山沟里。危急时刻，团长徐海东脱去衣服，从警卫员手中夺过一把大刀，怒吼一声冲向敌人。战士们闻声奋起，呼啦啦紧跟团长猛冲，把猝不及防的敌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脱膊之美，美在健硕。男儿脱膊，彰显的是身体之健壮。环视世界运动场，一项项角力竞技赛，脱膊健儿闪亮登场，尽显强壮、健硕之美。游泳、跳水、摔跤、拳击……入水则捷若蛟龙，在地则健如虎牛，让人心赞不已。汤加运动员皮塔·塔乌法托法，三次以汤加队旗手身份参加夏季和冬季奥运会。他将赤裸的上身涂满椰子油，手执队旗满面微笑走过开幕式会场，以其健硕之美惊艳世界，成为广受称颂的网红。

脱膊之美，美在本真。男儿本是泥做的骨肉，遇热脱膊自是本色表达。放眼万里沃野，每逢夏来，躬耕其间的农人有几个不脱膊？环观处处工场，劳作中的工友有多少穿着上衣？动则生热，热便出汗。汗流浃背时，穿了上衣不惟多余，而且难受，哪似脱了衣去，一任热汗自然出、自由流，来得舒爽，来得快意？

癸卯遭逢难见酷暑，气温高蹿40℃。余朝出晚归，行走在凡常生活里，一出一进，汗水便将衣服浸了个透，可谓“吾日三湿吾身”矣！故进得房门，便立马脱膊，将衣服挂在椅上晾了，任空调吹那已流和正流的汗。到得晚间，夫妻双双归家，操弄完饭菜，男光膀子女着衣，相向坐了，饮二两老酒，忆往年旧事，那惬意自心底溢出，漫上脸庞，飘满一屋。

编辑/李园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