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君武: 会画猪的漫画家
2023-10-19雷克昌
今年6月13日,是我国一代漫画大家华君武先生逝世13周年纪念日。我从少年时代就喜欢看华君武的漫画,用今天的话说是“铁杆粉丝”。
华君武在漫坛耕耘半个多世纪,从延安一路走来,成就卓越。他的漫画,构思巧妙新颖,题材丰富多样,以十足的中国化幽默融入百姓的生活,所蕴含的责任与思想给人们留下强大的精神力量,是那个时代文化生活的记忆亮点,成了中华民族一种难得的“全民阅读”作品,稍有报章阅读能力的人,无不晓其人其画。
自1934年以来,时代大背景下的各种重大事件,都能从他的画中找到对应。他的画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直指时代的病症。早在延安时期,他就经常在《解放日报》发表漫画。1942年与蔡若虹、张谔举办“三人讽刺画展”,轰动延安。毛主席也去看了,并对他的《1939年所植的树》提出中肯的意见。
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期间, 他的漫画紧密配合战争进程,发挥了打击敌人、教育人民的作用,他的画笔抵得上对敌作战的“千军万马”。如《磨好刀再杀》《在反革命的后台》《运输队》等,均引起很大反响。《磨好刀再杀》画面上正在磨刀的蒋介石,有着光头、高颧骨、小胡子和凹进去的眼珠,太阳穴上贴了一块小小的、四方形的、黑色的膏药,暗示他天天打败仗,无时无刻不在头疼;揭露他“以和平谈判为幌子、暗地里备战的” 丑恶嘴脸,一针见血。 1948年创作的《在反革命的后台》,利用京剧演出的后台作比喻,用生旦净末丑的戏曲行当类型讥讽类比人物,既尖锐又弥漫趣味,还蕴涵了很深的寓意。
即使在禁忌颇多的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 华君武也没有停止讽刺。如他的《误人青春》,用夸张手法将青春年少的听众,一个个添加满嘴胡须,以此来批判长篇空洞发言,误人青春。1962年,他画了《永不走路,永不摔跤》,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眼神畏缩,躲在婴儿襁褓里不敢动弹,尖锐讽刺了为了个人得失、宁愿不工作也绝不冒犯错危险的官员。毛泽东看到这张漫画后,立即作了批示,将它作为文件,层层发下去,许多干部人手一份。
“文革”期间, 华君武是美术界揪斗的第一人, 在天津团泊洼“五七干校”养过四年猪,他苦中作乐,为了给猪挠痒痒, 特意做了个小挠子, 天天给猪挠痒。那些猪一见他过来了,立刻自动排成一排,等着他给挠痒。他爱上了这种动物,开始画猪八戒题材的画作,凡两百五十余幅。从1993年起,作品在《大连日报》连载达三年之久。
在他的笔下,豬被描绘得栩栩如生,气韵生动,或写意,或戏谑,或讽刺,皆有无尽的艺术价值。人都说猪笨, 又说猪脏,华君武却不以为然,他养过猪,对猪有感情,他认为改革开放后的农村养猪场,白猪浑身雪白,黑猪通体锃亮,因作《八戒沐浴图》为其正名。
更有不少的猪画题材,是借猪八戒来讽刺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不文明现象。如《猪八戒败阵》,讽刺社会上的假冒伪劣产品,画中的八戒之所以败阵,就因没想到连他用的钉耙也是假冒伪劣产品,隐喻当年集市上的假冒伪劣产品泛滥成灾。又如《猪八戒上文明课》,面对猪八戒打赤膊,有人就对他说:“八戒老弟,不能赤膊上街,你看只有快刮毛的才光脊梁!” 以此讽刺那些喜欢在街上或者在公共场所打赤膊的人的不文明行为。还有《不吃白不吃》,讽刺所谓借“赞助”之名,行白吃白捞之实的不正之风。画面上是一群争着吃奶的猪崽子,嗷嗷待哺、奔突挤攘之状,现岀一副副贪吃的嘴脸。更有甚者,连旁门别户的猫鼠狗也挤了进来,更增强了对贪婪者的嘲讽。这些画作生动,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没有深厚的生活基础,绝难为之。
华老生前十分重视培养漫画新人,他为培育河北邱县“青蛙”漫画组花费了很大心血,是尽人皆知的。就连我这样一位初涉漫坛的业余漫画爱好者,也受惠于他的恩赐。
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应聘在嘉禾县文化馆做文学专干,负责编辑一个文学月刊。因人手紧,常为美化版面,自作插图。就在那个时候,我改弦易辙,随性涂鸦,开始舞弄起漫画来了。兴之所至,日积月累,一时间也凑合了百十来幅,就想以文化馆的名义,在县城举办一次个人漫画展。
一日,我头脑一热,忽出奇招,想附庸风雅,请我久已仰慕的华君武先生为漫画展题词,以提高展览的档次。于是,依据时任《漫画信息》报主编安晋松先生向我提供的华老在京的寓所,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向华老求字。信寄走后,能不能如愿呢?我心里没底。他能满足一个普通业余作者的非分之想吗?没想到两个星期后,居然收到华老寄过来的一纸便笺:
雷克昌同志:
我刚动过手术,你的画我过去未曾看过,怎么办?
华君武 65年5月10日
(注:时为1996年5月10日,信末所写年份系华老笔误。)
在华老笔迹的上方,还有两行打印字:“我现在眼睛患有疾病,因此不能回信,望谅!”
原来,华老正患眼疾,刚动过手术,却顾不得医生的规劝,毅然执笔给我回信。对我求字的奢望,亦未因有病在身而婉拒,只是缘于未曾见过我的漫画,不便贸然为之。华老这种忘我的敬业精神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以及他对后学的关爱之情,让我十分感激。我悔不该冒昧打扰他老人家,让他为我抱病劳神。
不久,我不知在一份什么报纸上,读到华老身处病中的一幅《无题》自嘲画,才知道华老属兔,当年已是81岁高龄。画面那只善良、有责任感、急得眼里冒火的兔子,就是华老的真实写照。看了这幅画,有谁还会向他求字索画呢?我只有默默在心里祝愿华老玉体早日康复。至于画展的题词,后来我转而求得与华老齐名的漫画大师方成的墨宝,这是后话。
我把华老这幅漫画剪了下来,连同他的亲笔书函,一并珍藏至今。
编辑/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