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灰印
2023-10-19陈有红
陈有红
盖灰印不同于盖章。它不是盖在凭证上,也不是盖在合同书上,而是用石灰盖在谷堆上。谷堆上的灰印虽说稍纵即逝,但它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至今挥之不去。
那是靠工分吃饭和“以粮为纲”的大集体年代。乡镇不叫乡镇,叫人民公社,村组分别叫大队和生产队。我家原来居住的地方就叫南山公社旷怀大队第四生产队,我的青少年时代就是在那里度过的。那里既有骑牛背、“牵羊儿”的嬉闹童趣,也有捉迷藏、盖灰印的快乐生活!
我所在的生产队属垸区,原本田土、水旱各半,后来为发展粮食生产,部分旱土陆续改为水田,种上了双季稻。生产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有队长、会计外,还有记工员和保管员。队长喊工,会计记账。只有每家每户岀工多少,得多少工分,就由记工员记着,社员口粮、稻草和棉杆等物资分配都是按工分折合后进行分配的。集体打下来的粮食全部靠人力挑到队屋里禾场上,进行除杂、翻晒和用手摇风车风干净再入库,交足国家的后,剩下的用作口粮,这些仓库里和禾场上的一揽子工作由保管员具体负责。为了防止饥荒起盗心,在那没有防盗门、防盗网和报警装置的年代,每个生产队还由贫下中农民主推荐了一位关键人,担任“灰印员”,主要职责就是将刚入库的和堆存禾场外的谷子,全部盖上石灰印。“双抢”和秋收季节,“灰印员”收工后还要从家里拿来灰印盒,把每天收回来堆在队屋禾场里的谷子逐堆盖上灰印,由保管员检查验收落锁后才能回家。为万无一失,生产队里还安排了两名守库人员,每天晚上住在仓库里雷打不动。第二天一早,保管员若发现谷堆上的灰印动了,说明粮食被盗,就要报警破案。
盖灰印用的盒子是木质的,共六个面,稍呈长方形,长约30公分、高约15公分、宽约20公分,外观看上去就像提篮似的。上面盖板在提手的下面是可以抽动的,方便装石灰,清渣屑。盒底刻的队名是空心字,是几队就刻上几队。如我住在第四生产队,灰印盒上就刻的“肆隊”两个字。底盒的队名上铺一层薄薄的织蓑衣用的棕绒再装进石灰,石灰在手力的作用下,又通过棕绒均匀地洒落出来,就现出了队名。
我队的队屋建在旱土与水田的接壤处,仓库前面就是大型的晒场,四周是人工开挖的水沟,一来方便浸种育秧,二来以此防盗防牲畜。只有南边一角修有栅栏式的进门,收工时随时落锁。每到“双抢”和秋收季节,生产队里都要开个社员大会,把推荐“灰印員”纳入了议事日程。条件是出身好、思想红、表现不错的社员。也许是父母亲生在旧社会,苦大仇深,又都忠实守信的缘故,我进入初中的那年,社员大会一致通过,把灰印盒交给了我家。这样虽增加了一份责任,也使缺劳少工的我家有了适当的工分补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劳作了一天的社员们收了工,我也放牛回家了,父亲又急急忙忙拿起灰印盒,就往队屋里赶,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紧跟其后。盖灰印看起来简单,像个轻松活儿,其实还有点吃亏,也有些讲究。除入库的粮食堆在屋子里盖灰印好盖点外,其余堆在仓屋禾场外面的谷子,不管十堆还是二十堆都要全部盖上灰印。首先从谷堆尖顶盖起,人要边盖边退,最后再绕谷底一圈统统盖一遍。稍不注意,提脚时把谷堆弄垮塌了又要重盖。之前,我图好玩抢着要盖,父亲怕我捣乱总是拒绝我。后来,我趁父亲歇会儿的功夫盖了一堆,并且又快又好,父亲还伸出大拇指夸我哩!原来,我人小体轻,从谷堆顶尖上面盖到下面一次成功。而父亲盖完谷堆顶部后一抽脚又把灰印弄没了,有时要盖好几次,累得满头大汗。
父亲发现了我的优势,每次盖灰印都主动邀我前往,我也乐意当起了助工。父亲盖灰印失败了,我就上。只是一盒子石灰盖完了要重新装进石灰时,父亲为了安全起见,才自己动手,担心石灰喷到我眼晴里。
其实,在谷堆上盖灰印只是为了发现是否有偷盗现象,并不能防盗,就是发现偷盗现象也有虚惊一场的时候。
记得暑假中的一天,太阳大概一树多高,露水珠儿还在草尖上打着滚,我和几个看牛伢儿路过队屋时,禾场里有一堆人在议论纷纷。父亲连忙把我拉到一边问:“红伢崽,昨晚灰印盖好了么?”“没问题,真的没问题,我一堆也没漏落。”父亲见我说了硬话也就放心了。原来,保管员发现有一堆谷子灰印没了,谷堆也垮塌了三分之一,队长、会计、保管员和社员代表正在“破案”哩!经大家仔细观察,缜密分析:队屋进出的门锁完好无损,四周水沟也无跨越痕迹,把动了灰印的谷堆还原并没有明显缺失,一致认定粮食没有被盗,灰印动了也的确不是人为的。就在这时,正担惊受怕的守仓员刚好发现两只野狗还在仓库一角嬉闹,恰好也证实了大家的判定,这是野狗晚上从门栅钻进来打斗所为。仔细看,谷堆周围还有狗踩着了石灰的印迹,进门栅栏上还挂有狗毛。
五十多年过去了,回想起来,似乎有些神奇,一个小小的盖在谷堆上的灰印竟起到了预防偷盗行为的作用,打消了人们的非分之想。
编辑/欧阳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