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商贸影响下的泉州沿海地区传统景观体系研究
2023-10-18许少聪
许少聪
林 箐*
泉州沿海地区位于中国东南沿海中部,隶属于福建省,岸线蜿蜒,港湾优良,海洋商贸活动在宋元时期达到鼎盛,因此泉州成为当时的“世界商贸中心”,获得了“东方第一大港”的美誉。虽然随着朝代更迭,泉州作为外贸海港的地位几经沉浮并最终衰落,但其独特的历史却塑造了独具海洋商贸底蕴的传统景观。至今泉州仍遗留有大量海洋商贸遗产,影响着现今城市的景观风貌,泉州也因作为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而申遗成功。然而,数十年的快速城镇化使历史上积累下来的独具商贸底蕴的传统景观逐渐消失,景观趋同化日益严重,因此研究海洋商贸影响下的泉州沿海地区传统景观构成要素与风貌特征,对当地历史风貌保护、地域景观营建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目前学界对传统景观体系的研究已较为成熟,涉及灌区盆地[1]、山前平原[2]、滨海小平原[3]等区域,但多是农田水网主导下的景观营建。对于泉州地区,虽然已有关于传统风景体系特征和发展经验的研究[4-5],但多从城市视角出发且未揭示商贸主导因素,故而亟须补充、完善海洋商贸影响下的传统景观研究。此外,关于泉州海洋商贸的研究已涵盖泉州港港口变迁史解读及兴衰原因[6]、泉州港海外交通发展[7]、各类经济与海洋商贸互动关系[8]、海洋商贸影响下的多元宗教文化互动[9],以及桥塔祠庙等海洋商贸设施营建[10-11]五大方面,为本文海洋商贸景观研究提供了翔实的基础材料。因此,本文以泉州沿海地区作为研究范围,采用文献整理归纳、历史地图转译、实地踏查等方法,从区域和城市双重视角探析海洋商贸影响下由自然要素和人工要素叠合而成的景观体系。
自先秦至清末,在山水环境、国际形势、社会经济和军事等因素的影响下,泉州沿海地区海洋商贸发展经历了初兴、崛起、繁荣和衰落4个阶段(表1)。宋元时期海洋商贸活动达到顶峰,沿海各地修建了大量港口、市肆、津梁等服务设施以满足商贸需求,也涉及城池扩建、水网贯通等建造活动,海洋商贸已渗入泉州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明清时期虽然海洋商贸整体呈衰落之势,但官方贸易仍在,私商局部盛行,历代积累下来的海洋商贸景观形成了较为完整的体系。因此本文主要以清代为时间节点展开研究,也涉及隋唐至明代商贸景观营建。
表1 泉州沿海地区海洋商贸发展历程
1 海洋商贸影响下的传统景观体系构成
当下景观体系的研究已突破城墙界限,将城市及其所在的自然山水空间视作统一整体,逐渐向山、水、田、城一体化的景观系统拓展[12]。从风景园林视角来看,景观体系是一个动态的、具有实用与欣赏价值的结构体系,其营建是在明确的地理环境中,开展与水利、农业、聚落、风景等有关的土地空间营建活动[13],因此景观体系既包括区域内各类人工要素与自然山水相融的物质空间,也包括因人类活动而延伸出的文化、风俗、意象等非物质要素[14-15]。
海洋商贸对泉州沿海地区传统景观体系的形成与发展具有核心作用,本文从区域和城市双重尺度入手(图1),构建从区域整体到典型局部、从物质空间到意象空间的研究逻辑,探讨商贸与景观之间的互动关系。区域视角下,将研究范围聚焦于泉州沿海地区,从商贸景观要素、航运景观网络两方面梳理海洋商贸景观体系并总结布局特征;城市视角下,以泉州城及周边商贸繁荣区域为研究范围,该区域形成了跨越城池界限,由城垣、街巷、宗教场所、十景文化等自然和人文要素融合而成的城市景观体系。城市商贸景观是区域商贸景观的一部分,更是其典型代表,二者既存在交叠之处,又各具特色,前者体现在市肆、街巷等场所的营建上,后者则体现在交通网络、港口等空间的塑造方面。
图1 研究空间范围与结构框架图1-1 研究空间范围(底图引自Google Earth)图1-2 海洋商贸影响下的传统景观体系构成
2 海洋商贸景观成因分析
2.1 地域环境作用下的最佳选择
襟山带海的自然环境极大地影响了该地区传统景观的发展。泉州西侧背负群山、东侧紧邻大海,境内平原面积有限且易受海潮侵袭,可耕土地不足,不利于发展单一、大规模的农耕经济,但山海交汇的自然条件亦给泉州发展带来了新的契机:山区森林矿产资源较多,有利于发展手工业;沿海一带渔、盐等资源丰富,有利于捕鱼、晒盐等产业的发展;岸线曲折蜿蜒,多处突出海岸线的半岛与深入内陆的海湾提供了优良的港口建设条件。可见,独特的地域环境决定了泉州不可能形成以农田水利为主的景观风貌,而是充分发挥山海环境优势,发展工商业,走海洋商贸之路,从而形成具有深厚海洋商贸色彩的传统景观。
2.2 社会经济发展中的必然结果
泉州沿海地区历来山多田少,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随着五代以后人口的持续增多,人地矛盾不断加剧,以农耕为主的经济模式出现危机。因此,人们开始突破以农为本的发展道路,利用当地气候条件、山海地形及各类自然资源,积极探索多种生产方式,例如在山区种植多种经济作物(如茶叶)、利用丰富矿产资源发展手工生产(如制瓷)等,逐步形成了以工商为主、农耕为辅的经济模式,为海洋商贸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这一模式虽然与封建时代“以农为本、工商为末”的社会观念不符,但却是泉州经济发展自发调节的结果。
泉州沿海地区人民发展海外贸易是地域环境与社会经济共同作用的结果,“地利”决定泉州无法开展大规模农耕活动,只能大力发展工商经济,“天时”使泉州经济发展抓住了海洋商贸这一契机,并以此为主线,推动了社会经济的繁荣,成为梯航万国的东方巨港,从而造就了不同于其他地区的具有海洋商贸印记的独特景观。
3 海洋商贸影响下的区域景观体系特征
3.1 商贸景观要素
3.1.1 便商贸之利的市肆
宋元海洋商贸的繁荣带动了港口周边及城郭郊垌地区的经济发展,形成了许多散布在沿海各地的市肆空间,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聚落空间布局。市肆空间可分为3类[16]:1)小港,分布于近海处或港口旁,既是船舶停靠与补给之所,也是货物装卸、商品交易之地,如永宁港旁的永宁澳市肆;2)馆驿,聚落与港口之间的驿道上自发萌生了许多为行人歇脚和货物运输提供便利的馆驿,形成了一条条连接港口与聚落的馆驿草市链,如安海港至泉州城驿路上的畲店、福埔、池店等;3)乡间市肆,此类场所是在泉州多种类型山海经济的影响下形成的,如手工产品交易市场、经济作物交易市肆等,其空间分布多受原材料、自然环境等因素的影响,以组团形式分布在泉州沿海地区内部。从空间分布上看,市肆布局具有以港口为中心呈向心分布的特征(图2),港口作为物资集散中心,周边分布小港作为辅助场所,通过驿道连接内陆乡间市肆,聚集各类商品,驿道之上也由此产生服务商贸的馆驿场所,从而带动整个沿海地区聚落的繁荣发展。
图2 宋元市肆空间布局模式
3.1.2 辅水陆之便的津梁
泉州沿海地区历代石桥建造总计超200座,有“闽中桥梁甲天下”“泉州桥梁甲闽中”之称(图3)。桥梁建设与海洋商贸是相辅相成的,商贸繁荣为桥梁建设提供了雄厚的经济基础,桥梁的建设又形成了完善、快速的交通网络,提高了港口与聚落之间货物流通的效率。受山海环境影响,该地区桥梁建设以大型石梁桥为主,规模宏大,或立于洪涛巨浪之中,或跨越江水溪流之上,与山川、田野、城镇等融为一体,并结合廊、祠、塔、亭、碑等构筑物,在令山水增色的同时,自身也成为区域内的标志性景观。例如建于北宋的洛阳桥,全长近千米,桥头及中部洲岛之处建有塔、亭等设施,横卧于洛阳江入海口,气势恢宏,有“海内第一桥”之美誉(图4)。
图3 清代泉州沿海地区主要石桥分布(作者根据《泉州桥文化》《泉州市志》《惠安县志》《南安县志》中关于桥梁的记载绘制)
图4 洛阳桥结构模式与鸟瞰
3.1.3 辨航运之向的高塔
古代人驾船出海主要是在近海岸航行,近海地区的标志对船只确定航向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唐至明时期的泉州建造了许多用于船舶导航的航标塔(表2)。航标塔通常体量较大,形态独特,或冠山、据山而建,或俯水、临水、环水而造,具有形势险要、迎山接水的特征。
表2 泉州沿海地区主要航标塔
从视域范围看,据《晋江县志》[17]84载:“(关锁塔)高出云表,登之可望商舶来往。”关锁塔塔高约22m,距海岸约7km,位于宝盖山顶,按15km计算关锁塔视域范围,周边位于平地之上且高度与关锁塔相近的高塔按视域10km计算,并将高度较低的航标塔视域范围适当缩小,如图5所示,高塔可为泉州近海一带大部分海域的船舶导航,尤其是从南而来至泉州城的航线上,关锁塔(抵达泉州地区标志)、镇海塔、六胜塔(抵达泉州湾标志)、溜石塔(抵达晋江标志)和开元寺双塔(抵达泉州城标志)形成了连贯的视线体系。
图5 清代主要航标塔视域范围
3.1.4 祈出海之福的祠庙
泉州商贸经济活动是以海洋为中心展开的,海洋的自然属性促进了该地区独特民间信仰的形成。商船出海时常遭遇风浪袭扰,从“大商航海蹈万死”“海贾归来富不赀,以身殉货实堪悲”等诗句中可以体会到古代航海的危险性。因此,祈求海神庇护就成了船员的精神寄托,妈祖、通远王、真武帝等各类海神民间信仰由此而生。历朝历代泉州地区修建了大量用于祈福的祠庙,如泉州湾北岸的厂口、训铺、法石,南岸的祥芝、蚶江、石湖,以及深沪湾和围头湾周边的东石、安海、围头等村镇[18],都建有祭祀妈祖的天妃宫、顺济庙等。
宋元时期,繁荣的海洋商贸促使世界各地的蕃商纷纷来泉经商、定居,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宗教社会。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在蕃商中数量最多,他们信仰伊斯兰教,在泉州地区建造了多个清真寺。此外,还有印度人、真腊人、占城人、高丽人等云集于此,带来了印度教、摩尼教、基督教等各类宗教,并在此建造各自的宗教信仰场所,形成了多教并存、教寺林立的局面,为当地景观增添了一份异域色彩。但到明清时,多数异域教寺已被毁坏,仅有少量保存完好,如泉州城南的印度教番佛寺和伊斯兰也门教寺在元末坍塌,华表山中的摩尼教草庵则遗留至今且保存完好。
3.2 航运景观网络
3.2.1 航运交通网络
自唐末以来,随着海上丝绸之路日渐兴盛,泉州沿海逐渐形成了多条航运交通,可分为2种类型。1)区域性航运交通。古时晋江和洛阳江江面宽阔,可供大型船只通航,是泉州湾诸港连接安溪、永春等内陆城镇的重要交通航线;泉州近海一带则分布多条国际航线,向北连接高丽与日本,向南可达南海诸国及印度半岛、阿拉伯等地。2)地方性航运交通。古时泉州沿海平原一带分布诸多独流入海水系,水路交通优越,是船只往来于港口与内地之间的重要交通线路,如毛细血管般将村镇与港口联系起来。宋元商贸繁盛之时,航线附近桅樯云集、舟车往来、市肆林立,港口、仓库、桥、塔等服务设施遍布,改变了航线周边原始自然的郊野景观风貌。
3.2.2 舟船往来的港口空间
频繁的海洋商贸活动孕育出了一系列商业繁华的货运港口(图6)。至明清时期已有“三湾十二港”之称,即泉州湾内后渚港、洛阳港、蚶江港、法石港,深沪湾周边福全港、深沪港、永宁港、祥芝港,以及围头湾内安海港、石井港、金井港、围头港。此外,还散布有乌屿港、梁安港、石湖港等大中型港口,至于沿海地区时兴时撤的小型商贸港口更是数不胜数,沿海居民可随时随地根据商贸需求在村庄附近海岸线上设立出海口,极为灵活。大大小小的港口呈点状遍布在泉州海岸线上,既是航运景观的组成部分,也促进了周边山海环境的风景化。如宋时泉州湾内石湖港周边商船络绎不绝,为满足商贸需求,人们在港口旁金钗山上建六胜塔,在西南侧沿海堤建造连接泉州城的海岸长桥。
3.2.3 船只建造与维修场所
唐至明清,泉州一直是我国主要造船基地,造船、维修场所众多。目前已知的泉州造船场所主要分布在泉州城南门外的车桥澳(圆通港)、后山社、城南厂口街,城东南郊的法石(乌墨山澳、鸡母澳)、后渚,晋江江畔的申公亭,以及惠安西坊乡等处[19],并且南安、晋江、安海等地沿海一带的诸多水澳处也分布有规模不一的造船场所,正如古文所载:“凡滨海之民所造舟船,乃自筹财力,兴贩牟利而已”[20],体现了造船业在泉州沿海地区分布的普遍性与广泛性。
3.3 海洋商贸区域景观空间格局
在海洋商贸的带动下,泉州沿海地区修建了诸多为海洋商贸服务的设施,发达的水陆交通网络将港口与内陆城镇连为一体,塑造了特征鲜明的海港区域景观风貌(图7),具体表现为以下2点。
图7 清代主要海洋商贸设施空间分布
1)港市珠连,水陆成网。在历朝历代的经营下,泉州沿海形成了与市镇相依、以“三湾十二港”为主的面状海洋商贸区域景观。从分布上可以看出,由海洋商贸设施所形成的景观主要分布在海岸线附近,集群特征突出,并沿水陆交通要道向内陆地区延伸,在水陆交汇处、河流入海口处设施建造强度较大。
2)设施成景,多点散布。在空间结构上,港口、津梁、高塔、祠庙等以点状形式分布在沿海平原各处,通过交通关系、视线联系、商贸交易等方式与周边自然或人文要素发生互动,并且这些点状要素多分布在自然环境优美之处,或据山,或临水,逐渐成为区域中的风景胜地。
4 海洋商贸影响下的泉州古城景观体系特征
城市是区域人居的核心,是商人汇集、货物交易的集中场所,更是海洋商贸景观营建的重点场所,选取典型城市样本展开中观尺度商贸景观研究对整体认识本地传统景观体系具有重要价值。泉州沿海地区海洋商贸以晋江入海口处最为繁荣,即泉州城及其周边区域,繁盛的商贸活动是城市发展的直接推动力,深刻影响着城市整体景观风貌,主要体现在城址迁移、城垣外拓和街巷扩张等方面。
4.1 随运而迁的城池择址
航运交通是泉州城择址的重要影响因素。泉州地处晋江入海口处,交通便利,内河航运可至内陆安溪、永春等地,海外航线可达南洋诸国。在唐代以前,泉州治所在今南安丰州一带,到唐中后期,由于泥沙淤积、海平面下降等原因,该处无法满足大型船只停靠与商贸需求,遂在东南15里(约7500m)处新建城池,即泉州城,此后泉州凭借优良的港湾条件和发达的晋江航运逐渐成为梯航万国的海洋商贸城市。
4.2 内外相连的水网航线
泉州城位于晋江江边,地势低洼,瞬时降雨量较大,并且为适应商贸活动,城内也需要满足小型船只通航,因此历代官员十分重视水网营建。至清代,泉州形成了以沟渠为骨架、以湖塘为重点、内外相连的城市水网景观,“罗城、子城内外壕沟,如人之一身,血脉流灌,通则俱通,滞则俱滞”[17]191。泉州城水网主要分为三部分:八卦沟排水系统、子城与罗城外壕沟,以及湖池坑塘(图8)。八卦沟为城内重要线性水系,“深阔可通舟楫”,沟道“潆洄曲折,景色秀丽”[17]186,通过水关与城外壕沟相通,形成古城内外一体的贯通水网。湖池坑塘散布在城内各处,至清末城内已有40余处,塘中多设亭台楼阁并配有花园,是城中重要的游赏空间[21]。
图8 清代泉州城水网系统(作者根据1922年《泉州市图》和1946年《晋江县疏浚八卦沟及拆卸环城马路计划图》绘制)
4.3 因商而拓的城垣形态
自唐迁址至清,朝廷不断扩建新城、加固城墙,使城垣形态不断适应海洋商贸的发展,由最初的梯形逐渐转变为鲤状(图9)。最初建造的唐故城,紧邻晋江,上窄下宽呈梯形,沿江面城墙明显宽于其他三面,是为了获取更多的临江空间;中唐以后,王审知在唐故城内修建子城,形成内外双重城墙,子城承担行政功能,罗城作为商贸空间;五代时,大幅扩建城池,形成了衙城、子城、罗城三重城布局,罗城城周达23里(约11500m),为商贸的繁荣提供了充足的空间;入宋后,大量商人、蕃客开始在城南沿江一带集聚,形成重要的商贸区,于是郡守游九功新建翼城,将其围入城内,加筑城防,保护商贸;元代时,为提高城内商品交易效率,监军偰玉立拆除原罗城城墙,将罗城与翼城合为一体,整个城市成为商贸集散之地,至此泉州城垣形态基本定型,呈鲤状;明代后,由于战乱不断、商贸低迷,城垣形态变化不大,仅在清时因容纳流民而局部拓城。
图9 泉州城垣形态变迁(作者根据《福建省历史地图集》绘制)
4.4 因商而变的街巷骨架
泉州府城街巷结构是在封建礼制和海洋商贸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泉州城早期建设遵循我国古代城市传统营建原则,集中体现在上十字街的建设上,即子城东、南、西、北4座城门相连形成十字形街巷布局,但由于衙城恰占据连接北门泉山门的街道,故而将衙城正门正对主街,向南连接崇阳门,形成以衙城为核心的上十字街。但这种结构并不适合商品交易,在商业经济的刺激下,宋元时期泉州街巷布局逐渐自由灵活,因商设街,聚街成市,形成了城南下十字街的街巷结构。下十字街以罗城镇南门为中心,东西连接通淮门和临漳门,向南经亭前街可到南熏门,折而向东,再沿排铺街继续向南可达德济门,这条南北向街道向北延伸与子城内南北街巷共同形成了泉州府城的纵向轴线。至清代,泉州城内形成了“一纵两横”的上下双十字街巷结构(图10)。
图10 清代泉州城街巷结构(作者根据民国十一年《泉州市图》绘制)
4.5 商政分明的功能布局
商贸的发展深刻影响了泉州城市布局,子城以行政机构为主,城池结构规整,庄严肃穆,罗城则因商贸而布局灵活,热闹繁华(图11)。
图11 清代泉州城行政、商贸空间分布(作者根据民国十一年《泉州市图》绘制)
4.5.1 行政空间
泉州作为区域政治中心,其晋江县衙、司狱司和教谕署等众多行政机构均设在子城内,沿上十字街规整布置,最高行政机构泉州府衙及明清时的提督府则设于衙城内。宋元时期专管海洋商贸的行政机构市舶司则设于城南商贸区内,“宋市舶司,在府治水仙门内,即旧市舶司址”[17]232,便于掌管进出口货物、管理进出港商船及查禁违禁品等对外贸易事务。
4.5.2 商贸空间
宋元时期商贸空间主要分布在城南,德济门外的码头一直是古城主要的对外贸易口岸,周边的后渚港、法石港、安海港等均有陆路交通连接至德济门,因此城南形成了沿涂门街、新门街和排铺街分布的商业区,并一直延伸至德济门外的聚宝街。此外,在人流聚集处或街巷相交处还形成了开放的集市,如东门外市、车桥市、新桥市、道口市等[22],此类商业空间多是根据货物装卸、商品交易而自发形成,基本沿航运水道或现有街衢随机排布。明清时虽然商贸繁荣程度一落千丈,但城市基本空间布局变更不大,商贸场所仍在城南一带。
宋元商贸的繁盛还形成了独具异域风情的“蕃坊”居住场所,位于南城门一带,其内设有蕃人生活配套设施,如进行交易的蕃人巷、宗教集会的宫庙等,现存的涂门街清净寺便是北宋时所建的伊斯兰教寺。蕃坊之内,蕃人聚居,买卖蕃货,形成了“裹头赤脚半蕃商”的景观场景。但随着明清时期海洋商贸的衰落,蕃坊逐渐瓦解,与城市商贸街区融为一体。
4.6 凭商而盛的宗教场所
泉州向来宗教文化繁盛,有“泉南佛国”“世界宗教博物馆”之称(图12)。宋元时期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传教士在泉州定居,修建各自的信仰场所,故而除了以儒释道为主的寺庙外,还建有不少西方教寺,如伊斯兰教清净寺、印度教番佛寺等,但到明清时仅有少量异域庙宇遗存。此外,随着海上交通的发展,人们出海之前多祭拜妈祖等海神以求航行平安,因此修建了祭祀庙宇,如现存的城南天后宫。大多宗教场所也附有园林,园内结合塘、池,内设假山叠石,配以花木,是散布在城内重要的游赏空间,塑造了城内教寺林立、风景穿插的景观格局。
图12 清代泉州城重要宗教庙宇分布(作者根据《晋江县志》记载绘制)
4.7 融入商贸的景观意象
泉州十景是古人将文化活动和日常生活融于自然、营建景观的体现,是景观意象的直接表达。从分布方位上看,泉州十景遍布于古城内外,呈现出环城而布的态势,从远郊至城内皆有美景,在组景序列中将城市与自然融为一体(图13);从构成要素上看,泉州十景以自然山水为基础,结合航运设施,融入世俗生活之趣,将海洋商贸场景作为景观的一部分,不仅具有中国传统景观的意境美,也体现出自发性与淳朴性,即商贸世俗生活逐渐向景观渗透[23]。其中,10处景观中有4处直接与商贸设施有关,即笋江月色(笋江桥)、洛阳潮声(洛阳桥)、关锁烟霞(关锁塔)和紫云双塔(开元寺双塔)。
图13 泉州十景分布
5 结语
研究表明,泉州沿海地区襟山带海的自然环境是区域景观形成的基础,社会经济发展则进一步推动了商贸活动的兴盛,使该地区形成了独特的海洋商贸景观体系:在区域视角下,各海洋商贸景观要素以线状、点状形式布列在海岸线及周边区域,进而形成面状海洋商贸区域景观空间格局,塑造了宏观尺度上港市结合、寺塔林立、水陆相连的地域景观;在城市视角下,城址迁移以适应航运、水网贯通以满足船只通行、城垣外拓以扩大交易空间等,均是海洋商贸作用于城市景观的直接方式,形成了中观尺度上滨海而生、因商而盛的海洋商贸城市景观。
时至今日,海洋商贸影响下的古城空间结构仍在,沿海地区也保留着大量点状海洋商贸设施,如洛阳桥、六胜塔、天后宫等,随着2021年泉州申遗成功和22处典型遗址入选世界遗产名单,泉州已开始加强海洋商贸遗址及周边区域的空间管控[24]。从传统景观体系视角来看,可以在宏观层面上对商贸历史城镇、航运景观网络和商贸设施遗迹等进行由点至面、包含物质与非物质层面的全方位保护,以及在中观层面上,保护城内水网、街巷、庙宇和古城形态等,并在遵循这些要素空间布局的基础上,进行系统化整合并赋予多样功能属性,优化区域空间功能及环境品质,更好地保护泉州的海洋商贸遗产。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绘制或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