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园林视野下易学象数体用框架探究

刘庭风

于小芳

蒋学华*

易经是五经之首，易学是哲学之祖。易学源于易经，始于春秋，研究天地人关系和变易规律，被尊为儒释道的根脉。南怀瑾形容儒家如粮油店之人需，道家如药店之走道，佛家如百货店之人欲，易如总店为货源。易学分为易理、象数、数理、纳音等门派，本文着墨前二。易学以易经为中心，易经以《周易》①为中心，《周易》以经和传为中心，本文亦基于此。

园林(本文指风景园林)的易学研究成果主要聚焦于环境观、园林观和营造观等。研究生态环境者，如窦炎[1]、李静[2]等；研究古园者，如裴元生[3]、邵志伟[4]、钱怡[5]、曹芸[6]、潘文明[7]、田国柱[8]等；研究山水画者，如王倩[9]等；研究设计者，如郭豫炜[10]、呼晓[11]等。上述研究多立足于应用，没有从易学本体论进行探索，而刘庭风[12]和李玥[13]从卦爻解读皇家园林，说明了易学体用结合的特点，与西方哲学专注于本体不同。

易学与风景园林学的研究对象(人与境)是一致的，但研究的内容和目的不同。易学侧重于自然变化的规律及境对人的吉凶关系，而风景园林学侧重于设计营造和审美功能。

易经和易传(以下简称“经和传”)主要聚焦于人境和人事关系层面，而未提到风景或园林。但经和传中的风景园林要素和空间思想，被广泛应用在秦以后的造园实践之中，《中国园林年表初编》和《园易》两书中就有详载。在夏易、商易、周易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园林就产生了，夏朝就有云和、后苑、瑶台、钓台、长夜宫等，殷商有鹿台、简狄台、沙丘苑台等，周朝有灵台、灵囿、灵圃、骊宫等，春秋亦有郑圃、湛园、金台、丛台、柏寝台、章华台、夏驾湖等，遗憾的是，如今皆仅留有园名而无法考证其易理。

1 易经的自然要素

1.1 易经山水本体

易学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天地，其次为山、水、泽、火、风、雷。风景园林学的研究对象则主要是山水，其次为动物和植物等。前者研究对象多，包涵后者。

八卦是单卦，六十四卦是复卦。2个单卦上下合成复卦。八卦的乾坤、震兑、离坎、艮巽对应天地、雷泽、火水、山风，山水对应艮坎或泽。复卦也可用自然的象代称，以并称出现，于是有山水单卦构成的4个山水复卦称谓：山水蒙、水山蹇、山泽损、泽山咸(图1)。其中，山水蒙和山泽损就是山水的源头称谓，故蒙损二卦就是山水称呼的源。

图1 山水复卦蒙蹇损咸合成原理(刘庭风、王淑雅绘)

每卦由卦辞、爻辞和彖辞三部分构成，水象多于山象。水象有渊、雨、冰、渎、川、泽、井，其中，川字最多，仅“利涉大川”就达17处，涉及需、讼、同人、盅、大畜、颐、益、涣、中孚九卦。山象有山、丘、陵，涉及同人、渐两卦。所言山名有西山和歧山，如随卦“王用亨于西山”、升卦“王用亨于歧山”。

在易经中，山水多表危险。坎卦的卦辞明确指出：“水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地险山川丘陵也”。而风景园林学把山水当成景，以险成景，正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山水画论《绘宗十二忌》亦把“境无夷险”当禁忌，倡导夷险别境。

1.2 易经动植物本体

易经中也出现了各种植物名：蓍草、株木、杞、苞桑、杨、木果、果蔬、瓜、稼、苋、竹、萑苇、茅、甫、蕃鲜、葛藟、蒺藜、丛棘、莽、蕃等。所有植物都是入卦言事以喻意，非无所职。如蓍草因伏羲用以画卦而成灵草，《周易·系辞上》(以下简称《系辞上》)说其具方圆之德，故可“探颐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又如茅在泰、否、大过三卦中皆被谈及：泰否二卦爻辞相同——“拔茅茹，以其汇”，判词都是“征吉”；大过卦爻辞“藉用白茅”，判辞是“无咎”；泰卦象辞“拔茅眚中，志在外也”；否卦象辞“拔茅贞吉，志在君也”。茅草露地成片，地下根连，具有止血、清热、利尿之效，故在泰否二卦分别言春荣秋枯拔起见根之象，大过卦则是“藉用白茅”治疗过阳过刚之能。经和传有差别，性状在经中常被省略，只在传中被阐释。

八卦与8种动物相对应，《说卦传》载：“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猪)，离为雉(鸟)，艮为狗，兑为羊。”《周易》中记载的动物主题分为五大类：家畜、飞禽、走兽、虫鱼和图腾，其中具体的动物有32种：马、牛、羊、豕、鼠、雉、狗、鸡、禽、鹿、蛇、蝉、盅、狐、蠖、虎、豹、鱼、龟、贝、鲋、豚鱼、鳖、蟹、蠃、蚌、龙、隼、鸿、燕、鹤、鸟。涉马卦最多，有贲、大畜、坤、明夷、屯、中孚、睽七卦。无论动物或植物，因习、性、状(含形、态)、位、功(用)与人共通而被用以垂范人事，以利害示吉凶悔吝(图2)。

图2 易经中动植物喻理过程(刘庭风、于小芳绘)

1.3 易经卦名本体

从山水要素分析，山水单卦有八卦中的艮、坎、兑三卦，山水复卦有六十四卦中的蒙、损、蹇、咸四卦，半山卦②有大畜、贲、颐、盅、剥、退、旅、小过、渐、谦十卦，半水卦③有需、既济、屯、井、比、讼、未济、解、涣、师、夬、革、随、大过、萃、履、睽、归妹、中孚、临二十卦。正因卦的结构由山水构成，其卦爻之中多有山水意象。园林要素的林亦有一卦：林；园林审美亦有二卦：旅、观。

在夏之《连山易》和商之《归藏易》中曾专设林卦。林卦中“林祸”指洪火旱毁林，“禁林”指封山育林，“知林”指知道林，“敦林”指敦睦林，“甘林”指享受林，“至林”指至极于林而不为过。《周易》改林卦为临卦，原意多失[14]。

旅游之旅卦是离家之境走向他乡异地之境的卦。旅途虽有异地风景，但更多风险。一路上失去财物、仆人和住处，但却得到了荒野求生、丧牛逃生、射鸟之乐的多种体验。

观赏之观卦是通过视觉的观达到内心的悟，是属于园林审美的卦。观卦首先提出“童观”和“闚(窥)观”这些具体外在的观赏手法，即儿童式观景和门缝中观景；其次提出“观我”“观其”“观国”这些由近及远的观赏层级；最后提出观生(生命)与观光(风光)这些内外兼在的观赏内容。同时由于道观作为观道之所，“观”进而转为建筑门类。

1.4 点景题名的易经用典

以“易”和“易卦”题名者众多，园名景名如卢瑢的正易堂、李弥大的易老堂(道隐园)、魏了翁的易亭(鹤山书院)、邵宝的点易台(二泉书院)、熊文瑞的学易堂(朴园)、桑瑾的玩易台(西岩庄)、李长详的读易台(桃园)、陆思诚的易安藏书楼(啸园)、顾绂兴的读易草堂、李松林的易园，以及陈式金的易画轩(适园)[15]；风景区如卦山、泰山、蒙山等[16]。

以卦题名者，最多的当属颐卦，皇家有慈禧太后颐和园，私家有昆山王澄川颐园和观颐堂、如皋沙跃其颐园、如皋沙绳正颐园和志颐堂、松江高氏颐园、苏州汪藻颐园、南京梅缵高颐园、上海张履素颐园、莫干山潘梓彝颐园，以及吴郡治园的颐斋。其次是豫卦，如高洋游豫园、潘允端豫园、陈沂震承平豫泰戏台(锦园)、虞大复豫园等。泛用卦名者，如乌鲁木齐中山公园的八卦亭。

用卦辞者，如朱长文乐圃蒙斋，取自蒙卦“童蒙，吉”；东林书院来复斋取自复卦的“反复其道，七日而返”；保定张氏的不改亭，取自井卦的“改邑不改井”。慈宁宫花园的咸若馆运用咸卦喻后宫女子应有的为人妻和为人母的相处之道；建福宫花园以晋卦爻辞“受兹介福，于其王母”表达乾隆对受母慈荫得以晋帝位的感恩之情[17]；清漪园大报恩延寿塔改建为佛香阁的主要原因是乾隆皇帝笃信乾位建塔压吉气这一说法。

1.5 园林布局的易学用典

布局的易学用典主要反映在汉代形成的八卦图[18]上。紫禁城御花园就是按照八卦图设计的。先天卦象是以钦安殿为太极点，仅示两象：南面“天一门”合先天八卦之“天一生水”；北门由6个小门构成，合先天八卦之“地六成之”。后天卦象则现8处景象：玄武门中筒子河呈坎水象，堆秀山呈艮山象，万春亭前道路形状呈东位震木象，舞雩台呈巽风象，香炉呈离火象，鹿苑献血功能呈坤血象(爻辞：“其血玄黄”)、千秋阁周边道路形状呈西位兑金圆象，延晖阁望天功能呈乾天象(图3)。

图3 御花园景象与先后天八卦相应解析图(刘庭风改绘自《清代御苑撷英》)

1.6 园林景点的易学审美

乾隆皇帝13岁亦精读易经，不仅用易学原理设计园林，还用易学原理审美园林，有时审美的易学感受远远超出设计本意。乾隆一生写诗43630首诗，其中414首山水诗中提及爻字35处、羲103处、周易13次、象96次、辞33次、卦20次，共应用25卦：乾、履、离、益、萃、鼎、复、咸、无妄、益、谦、颐、泰、否、中孚、讼、豫、坤、巽、需、遁、坎、涣、艮、兑。不仅在大内御苑、离宫园林、行宫园林诗中用易经易传审美，还在自然山水和私家园林中运用易经易传审美(表1，图4)，审美路径是由形至象，再至易象，最终至易理(图5)。

表1 乾隆大内和离宫山水诗中主要景点易学出典

图4 乾隆山水诗所在园林与周易的关系(刘庭风、李玥绘)

2 易经的象数架构与园林应用

易学本体是由象与数、形与理2对范畴构成。象是形体通过六感在心(脑)中形成的影像，形象；数是个体与群体通过逻辑运算的公式，抽象；形势是个体被视觉发现的形态规律，感性；理气是时空被推理得出的因果关系和吉气所在的方位，理性。在中国的人居环境结构中，以人为太极点，以建筑为主体，以园林为辅助，以天地为视野(图6)。象数是基础，形气是应用。

图6 人居环境易学结构图(刘庭风、王淑雅绘)

象分为卦象、爻象、形象、色象、影象、意象、图象等。象也可以作为动词，如象天法地，从而成为造景、赏景、点景的重要方法。象是通过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六器官实现对象的视、听、嗅、味、触、意六觉感知，最后实现审美过程。六感之象中以视觉之形象和意觉之意象(相当于意境)最为显著。易象分为天象、地象和人象，三者通过六感升华为美学景象。前述卦、爻、境皆为天地万物之象，被建构于数的体系之中，其中的原理即是易传之理，称为系辞，即联系、关系之辞。

2.1 象：爻象成局

经研究，分布在乾隆花园南北六院的假山，分别与乾卦六爻之象耦合(图7)。初九院石山被八卦门的龙墙关锁，喻“潜龙勿用”；九二院石山出现在建筑正前方，喻“现龙在田”；九三院石山沟壑纵横，临险心态正合龙之“夕惕若厉”；九四院石山消失于海墁铺地，喻龙“或跃在渊”；九五院的3处堆石，1处低，2处高，以最高的山喻“飞龙在天”；九六院石山被亭所镇，“矩亭”“抑斋”正合“亢龙有悔”。

图7 乾隆花园六院假山与乾卦六爻相应图(刘庭风改绘自《清代御苑撷英》)

2.2 象：象天法地

象天法地，有时称法天象地，语出《周易·系辞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仅止于观；东汉张衡《灵宪》阐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有九位，地有九域；天有三辰，地有三形；有象可效，有形可度。”于是，形象位域效度之法开始用于规划、建筑、园林、装饰等方面。秦咸阳为典范：“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度，以法牵牛。”(《三辅黄图》)天汉和牵牛皆为天象。从中可见，易经之天既是天象亦是天时天命。本文聚焦于天象，分星象和气象。易经中有300多处天、斗、沫、日、月、雷、雨、风、云记载，设计布局常为日月星辰的模仿，审美扩至雷雨风云。

丰卦爻辞有“日中则昃，月满则食”“日中见斗”“日中见沫”，日月斗沫为星名。日中为午，见斗沫指日食时见斗沫二星。小畜和归妹二卦都提到“月几望”，望即十五[19]。对北斗的崇拜在园中表现为以七星、斗柄、斗勺入景，如桂林的七星岩和台北的七星山皆因7座山峰而名；北宋艮岳的巨石有“排云冲斗”之称(《华阳宫记》)；清西湖水云亭“其地所踞，更极日景斗枢之胜”(《水云亭记》)；建福宫花园把曲尺之地设计成七星之局而有“初转寅方玉斗杓”之称(《建福宫新春》)；紫禁城御花园的钦安殿为北斗摇光星[20]，千秋亭和万春亭是辅弼二星；板桥花园建筑以七星布局，故廊题诗“奉魁承杓”[21](《石门颂》)(图8、9)。汉武帝在昆明池象银河，东西构牛郎织女二像；乾隆学汉武帝在昆明湖东立铜牛像，西建耕织图[22]。对日月的崇拜表现为阿里山的日月潭，对天星的崇拜表现为圆明园的澹泊宁静。

图8 建福宫花园北斗七星图(刘庭风改绘自《清代御苑撷英》)

图9 板桥林家花园七星图(赵忆改绘自《林本源园邸的建筑理念试探》)

天之星与地之国的呼应，称为分野。雍正圆明园的九州清晏就是把九州装载于九宫格的分野图式[23](图10)。地理形胜仿写于园中称为法地，其分为胜地写仿、胜园写仿和胜景写仿，如高纬仙都苑仿五岳、四海和四渎；康熙避暑山庄仿金山；乾隆清漪园仿西湖。胜园和胜景的写仿则超出了易学范畴。

图10 圆明园九州清晏的九宫分野图式(刘庭风改绘自《清代御苑撷英》)

2.3 数：太极八卦

古代数分4种：大衍数、天地数、卦爻数和河洛数。大衍数如太极、两仪、四象、八卦、三才、四时、四十九、五十、一百四十四、二百一十六、三百六。《系辞上》把大衍数的变化描述为“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大衍数的最小数就是一。一就是太极，其空间象为一点。以该点为中心形成的圆形空间称为太极图。利用定表和游表，根据太阳落在太极图上的影子形成阴阳两部分，形似鱼故称为阴阳鱼，二者交界线就是太极线(S形线)，给二者添眼即成阴眼和阳眼。一物一太极，任何物象都可立太极点。太极点就是中心点或关键点。建筑选址就是由周围环境形势反推最佳的太极点的过程。在宅园复合体中，宅部有太极点，园部也有太极点。

隋大兴宫唐改太极宫，内有太极门、太极殿、四海。泉州提督署后花园有太极井。冼灏通洗桂奇鹤园设无极墩。《自得园记》记载太极池：“地为出泉，引水为池，有圆池名太极，种以瑞莲，育以金鲤。”《将就园记》记载太极线：“两园之外，皆溪流环之，而中复有一溪，逶迤流亘南北，形如太极，实为两园之界。”在地理景观中，河流因遇石山转向，形成众多的太极线或太极湾，如黄帝陵沮水、咸阳彬县、清涧县、呼伦贝尔、吉安县等地都出现了太极湾。湾内因堆积扩展而为吉地，湾外因侵蚀削减而为凶地。

《系辞上》又道：“一阴一阳谓之道”。按阴阳两仪论，地表为阳，地底为阴；山南为阳，山北为阴；屋南屋顶为阳，屋北屋内为阴。人类生活是根据人的实际感受与需求选择阴阳空间而居，夏居阴地，冬居阳地，因时而变。这也是颐和园万寿山南北皆有景点的根本原因，怪不得乾隆诗中多次提到阴阳，如“山阳放舟山阴泊”。《园冶》说堂是“正向阳之屋”，立基“妙在朝南”。《园冶》中阴可多用：阴亦可成影，“梧阴匝地，槐荫当庭”；阴可掩藏，“漏层阴而藏阁”；阴可消暑，“重阴结夏”；阴可居鸟，“林阴初出莺歌”；阴可透虚，“北牖虚阴”。诸葛村中心景观为阴阳太极水陆图(图11)。御花园的东面绛雪轩和西面养性斋正立面一凹一凸，形成阴阳互补(图12)。

图11 诸葛村阴阳太极(引自https://www.sohu.com/a/226605102_99993998)

图12 御花园东西建筑阴阳凹凸相对(刘庭风改绘自《清代御苑撷英》)

不仅人类因时择阴阳，其他动物也如此，植物亦如此。植物趋阳光而长，向日葵随日而转。植物设计最重要的是根据需阳量而定位。按阴阳理论，动物、植物都分为阴阳，称雌雄。植物性别亦反映在外观上，成为景源。在地景之中，类似人类性器官成为景观，母门洞(生命之门)和人根峰(生命之根)是对极阴极阳的崇拜现象，如冠豸山的生殖器景观成为游客观赏的主要景点(图13)。

四象，即太阴太阳和少阴少阳，在事物和现象的发展变化规律层面应用较多，但在空间层面上，主要是以太极点为中心的正方形用地。该用地被十字中心线(东西轴和南北轴)分成四部分。实际上，太极四象在空间设计中常用于建轴线、分方位、定功能。北京景山就是按双重十字定位法，先从东西南北对峰而定景山之位，再依景山而定都城结构，从而使景山成为中镇土山(图14、15)。

图14 景山十字外环境定位(底图引自谷歌地图，王蓓绘)

八卦的空间之象是以太极点为中心的45°扇形空间，称为八卦图，由要素转向时空，成为设计学依据。以八卦图为模板规划的城市只有新疆的特克斯城(图16)，其中心为太极阴阳两仪广场，按八卦方位放射出8条主街(长1200m)，每隔360m左右设环路。八卦村如广东省高要区回龙镇黎槎村：中心太极点是圆坛，轮廓为圆形，住宅成排仿阴阳爻(--/—)。八卦构成台形，如河南淮阳伏羲八卦台和河南鹿邑明道宫八卦台(图17)。

图16 特克斯八卦城(引自新经济“旅游线图”)

图17 鹿邑明道宫八卦台(引自https://www.huitu.com/)

3 易学的形理架构与园林应用

前述象数体用为易经本体的直接应用，而传统地理学(堪舆、风水)是易经的发展应用(图18)。

图18 易学与传统地理学的体用因承发展四路径(刘庭风、于小芳绘)

3.1 术：易经之则

易经评价人境关系的总体原则为利害、吉凶和悔吝。《系辞上》明确了吉凶产生的原因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悔吝、变化、刚柔都是象：“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定吉凶的象分为天垂象(自然之象)和八卦象(卦爻之象)。易学重视由象到物到情到吉凶到居住的逻辑过程，而传统地理学在利害吉凶上，利用五行生克探悔吝破解的方法(图19)。

图19 易学与地理学的吉凶生成与应对图(刘庭风、于小芳绘)

3.2 形：易经之象

传统地理学的形对应易经的象。易经专注于象，《系辞上》道，为“见天下之赜(玄妙)”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如何取象？又提出“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方法，进而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传统地理学把“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发展为呼象喝形理论拟人和比物。《吕氏春秋·有始》首创拟人之法：“天地万物，一人之身也”，其后，《春秋繁露》把日、月、天、地、川、谷、气与人体七窍进行类比，各种地理著作把山比龙比脉，把水比血比脉，把石比骨，把土比肉，把址比穴。比物是指将山水的外形与吉祥物相比，其中物分建筑小品、生活器具、富贵器具、文人器具、武将器具。御花园水中方亭和恭王府水中船舫象征官印。园外山被园林当成几案者如依水园、自得园、味斋园、醒园；园内山若几案者如水绘园、弇山园、涉园记。

3.3 理：易经之数

易经的各种数在地理学中得到应用与发展。随着汉代八卦图的形成(有说是宋代邵雍初创)，易经的一太极、二仪、四象、八卦、六十四卦的数理发展模式并没有被地理学所应用，只有八卦数与八卦图紧密结合，成为地理学九宫八卦的应用基础。

3.4 气：易经之气

易经气论的沿用主要体现在地理的形气和局气两方面。《周易》经传6处言气。《文言》曰：“同气相求”“阳气潜藏”；《彖》曰：“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系辞上》道：“精气为物”；《说卦》道：“山泽同气”等。地理极力发挥气论，认为气可转化为物——山、水、土、动、植等，具形与色，《披肝露胆经》认为土是气结，“穴中五色土，山川生气结。生气与骨殖，比之精与血”；《九星入式歌》认为山水是气凝，“浊者凝为山与水，血脉总相关”。在实际应用中，皇家地理师管志宁相度紫禁城院门吉凶，同时用望气判和望形来判断吉凶，用气色、气象、气势、气运等语汇表达气象[24]。山水的诸形中以龙形最受推崇，在经和传中现龙37处，地理学名著《撼龙经》《疑龙经》《辩龙经》和《水龙经》直接把山水喻龙，在明代《三才图会》中出现三大干龙图(图20)，在明清园林中大多是以山为龙的做法，典型者如恭王府花园和海盐绮园。各地舆图必说来龙，景点亦将山水比作龙。

图20 中国三大干龙图(引自明《三才图绘》)

沿用八卦方位探求地理局气。局有五：四象、八卦、河图、洛书、北斗七星。四象之局源于《系辞上》的“易有四象，所以示也”。八卦方位来源于《说卦》的“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震东方也”“巽东南也”“离……南方之卦也”“乾西北之卦也”“坎……正北方之卦也”“艮东北之卦也”。河图洛书在《系辞上》中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北斗星象源于丰卦爻辞“日中见斗”。

地理的理气派把易经五局发展成诸多门派：九星派依据北斗七星加辅弼二星；八宅派的依据是八卦加中宫形成的九宫格；金锁玉关派是运用先天河图、后天洛书、先天八卦、后天八卦的综合理论；玄空飞星派最全面，综合应用阴阳、河图、洛书、先天八卦、后天八卦、五行、一至九星数。地理四神是易经四象的同局异名。地理工具罗盘有太极点和八卦层；压白尺也是以北斗九星定吉凶。

判定方位吉凶并化害为利的工作在皇家钦天监镂刻科称相度，在民间称相地，《大清会典》说相度就是“相阴阳、定方向，诹吉与兴工”，雍正在钦天监指导下建成圆明园后，再请民间张钟子和张尚忠相度，形成《圆明园风水启》，系玄空飞星为主兼具形势之法。慈禧在颐和园改建时命钦天监风水师相度，形成《呈看得颐和园万寿山风水清单》，系形势气论兼三合水法。在私家园林方面，明代颐圃(艺圃)运用了易之颐卦兼八宅派的设计理念[25]。

另外，易学的四象格局被理学发展为四神格局运用于皇家和私家园林，如拙政园以远香堂为太极点形成四神布局，北朱雀为池，后玄武为山，左青龙是青山龙墙，右白虎为黄石假山[26](图21)。

图21 拙政园四神图(刘庭风、肖倩改绘自《苏州古典园林》)

4 结语

易经经传本体虽不言风景或园林，但言人居环境，以卦象与要素呼应。易与园的结合主要体现在象数范畴，首先，表现在点景题名出典和空间布局的八卦图式；其次，表现在爻象成局、象天法地、数局成景；再次，地理学把象数发展为形象、形气、局气、数局、法术，应用于人居环境之中；最后，运用易学理论进行园林审美。

易学体系的文化性胜于科学性。文化性表现在基于象对事的机械类推，科学性表现在环境对人类的利害评价。兼顾文化与科学的设计方法应是：定太极点(主体建筑)→排八卦图→判利害→文化判吉凶→科学模拟舒适度→优化设计→施工造景→舒适度体验→诗文易学审美→舒适度评价与统计。

而在实际应用中，业主常常请相地者运用易理进行文化设计，也有在建成后请文人在形象气局上进行呼象喝形、易理引用和点景题名，但目前把易学的文化性与科学性有机结合的实际项目较少。笔者认为正确的模式应是：在项目实践中将易学文化设计作为引领，然后通过风、光、水、土、绿的科学验证和舒适度评价对其进一步优化。

注释：

① 本文的《周易》主要以宋代朱熹注解的《周易本义》为参考，具体包括：周易上经、周易下经、周易彖上传、周易彖下传、周易象上传、周易象下传、周易系辞上传、周易系辞下传、周易文言传、周易说卦传、周易序卦传和周易杂卦传。具体参考以下2本专著：(宋)朱熹，注.周易本义[M].天津：天津市古籍书店，1986；郑同.完全图解周易本义[M].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12.

② 半山卦指复卦的下卦或上卦为山的卦。

③ 半水卦指复卦中下卦或上卦为水的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