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陈振林

这已是一次惨败了。丢失了那个重要的关口街亭，也就失去了阻挡敌军的最后一道屏障。

两个书童，春雨和秋风开始帮着先生收拾行装。他们知道，先生又要撤回汉中了。春雨将先生的衣物一件一件地叠进衣柜，秋风将先生的书简一件一件地收回书箱。方才，他们知道先生已经派出两位将军去援后。

“你们先别急着收拾东西了，快上城楼去，焚香，侍琴，快点……”是先生的卫兵来叫他们。春雨和秋风感觉他这次的语气有些急躁，不像以前对他们那么温和。

春雨抱着香炉，秋风抱着古琴，一路小跑着就上了城楼。先生已经站在了城楼上，对着官员下令：打开四个城门，各城门安排二十名兵士扮成百姓，一心打扫清洁，不得有误。

他们隐隐听到了车马喧闹，马蹄声紧锣密鼓地自远而近，声音由小而大，像海潮一般向前涌动。探马来报，是敌营的都督领了十五万人马到来。

摆放古琴，点香一炷。先生已披好鶴氅，戴上纶巾，手执羽毛扇端坐。远处，大队人马如蝗虫样密集，飞箭一般射到了这座小城前。

春雨和秋风的心同时一紧，双腿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先生的眼瞟了下春雨，将左手中的拂尘递给了他；先生的眼瞟了下秋风，将右手中的羽毛扇递给了他。

先生的双手，放在了七弦古琴上。两只手的手指贴着琴弦，像两只蝴蝶伸开纤长的腿探进了绽开着的花朵。琴声，就从指尖缓缓流出。

春雨定了定神，他看到了城楼之下的千军万马。秋风睁了睁眼，他看清队伍前头那匹高大的乌孙马上的人，那人像只鹰一样盯着城楼。那人，就是传说中先生的对手，敌营的都督了。

四周一片寂静，不像是千军万马到来的样子，却只听见城楼上的琴声，像远处大江里不停翻滚的流水。春雨知道，这是先生在弹奏《高山流水》。先生在空闲时教过他弹奏，这曲子洋洋洒洒，抑扬顿挫。秋风也知道，这曲子是伯牙弹奏给钟子期听的，是关于知音相遇的故事。他们听着曲子，想着想着，身板也就挺直起来了。

城楼下的都督骑着马，仍旧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一般。他在聆听着城楼上的曲子，是《高山流水》，但他听到的似乎不是高山也不是流水，他感觉那声音像黑夜里的虫鸣，或是夏日傍晚的蝉噪。不，那是城里头的千万伏兵。

都督向后挥了挥手，发出了后退的指令。他身边的小将军却大叫起来：“父亲，我们冲进去吧，活捉诸葛……”

春雨看到，那被叫作父亲的人又重重地挥了挥手，喊出了一个字：“撤！”那千军万马便像潮水退去一般，瞬息间流向了远方。城门口那些扫地的兵士们，本是慢慢吞吞地清扫着城门，见大军退去，他们的双手颤抖起来，握不住手中的扫把了。

城楼上，先生的身躯挺直，仍旧端正地坐着。他从春雨手中接过了拂尘，从秋风手中接过了羽毛扇。春雨问：“先生，那鹰一样的都督真感觉到我们城中有伏兵吗？”

先生摇了摇头，秋风就好奇地追问：“那他为什么不敢杀进城来啊？”先生停了停手中的羽毛扇说：“他知道城里没有伏兵，但他知道我的琴声，知道我的琴声里有一座城。”

“本就是一座空城，琴声里为什么还有一座城？”春雨和秋风同时问。

先生捻了捻胡须，轻轻地说：“他知道我这里是一座空城，但是，只要我能够抚琴，他就能从我的琴声里得到他想要的一座城。”

春雨和秋风一同噘起了嘴，他们不明白先生指的是什么。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