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石尖

杜广文刚进家门，媳妇秀荣就问，手机打了十遍八遍也打不通，咋回事？

手机没电了，有啥急事？

怪不得廖科长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说明天要过来找你说个重要的事！秀荣把饭菜端到桌子上。

杜广文坐下，拿出酒盅倒了一杯酒说，那个大神可别来，来也不见，他还有脸来！

廖科长人还是不错的，也不能全怪他吧！

你不用向着他，我这个村主任被撸了还不是因为他，哼！杜广文乜斜了一眼，秀荣便默不作声去了里屋。

杜广文喝了半斤酒，有些醉意。看看表睡觉还太早，便去了后山。半山腰上有他的果园。风一吹，老远就能闻到花草的芬芳。月亮的银辉披在杜广文的果园上。果园里剩下寥寥几棵桃树瘦骨嶙峋地杵在那里。当年砍伐大樱桃树留下的树墩早被淹没在野花杂草中了。

杜广文站在半山腰上凝视着果园，以前诸多事情又涌上心头。被乡亲们指着骂的画面他至今记忆犹新。这些年心口总感觉被一块大石头堵着，压得他喘不过气。项目考察了不少，也搞了一些，最终却没弄出啥名堂来。犯愁，愁得睡不好、吃不香，头发白了半个头……想起姓廖的他就来气，想想自己也来气。

一连几天廖科长都来他家蹲点等候，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可杜广文躲开了，就不见。没辙，廖科长只好作罢。谁知，过了个把星期，廖科长又杀了个回马枪，把杜广文堵在家里了。

杜广文拉着脸说，姓廖的你还有脸来？赶快走，这里不欢迎你！

廖科长猛地咳嗽了几声，说，老杜，你先听我说，听完再撵我走也不迟嘛！

说什么，都是坑人的事！

老杜，这些年俺也不好受，心里也堵着一块大石头，俺知道对不起乡亲们！廖科长说着眼圈便红了。

秀荣忙搬来椅子让座。老杜气哼哼地站在天井里也不搭理。廖科长又起身走到杜广文跟前低下头说，老杜你看看，这些年俺头发也白得差不多了，俺得弥补以前的过失，不能背一辈子骂名吧！

俺没挨骂——行，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肚子能倒出啥好水？

老杜你……你这是啥话嘛，我当初也是好心啊！

秀荣又搬来两把椅子，仨人坐下后，廖科长便开始说。咱们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这回咱栽苹果树——“红肉”苹果。这次我专门请了农大的教授做了详细的调研，咱们这个地方的土壤、光照、水量、湿度都适合栽种红肉苹果。这种苹果瓤红，果肉香甜鲜脆，个头大，价格高，市面上现在很少……

廖科长足足说了一个钟头，杜广才面无表情，像是在听又不像在听。

临了，廖科长说，老杜，给你一个星期考虑。如果行，咱们就干，干不成我就不姓廖了！

一个星期后，廖科长又打来电话，杜广才没接。接连几天，杜广才才接，说，我合计合计！

其实杜广才也心动了，他找了见多识广的三叔商量。

三叔说，廖科长这个人也是个厚道的人，不至于坑骗咱们，上次有些盲目，这次把项目考察实了！

杜广才说，姓廖的说给保证，树苗他免费给咱们弄，结了果子他给找销路。

三叔说，他保证，写个保证书不行吧？咱们把果园拿出几亩地，让他跟咱一起先试种，让他跟咱签个协议……

三叔把协议的要点说了七八条。杜广才觉得行，回家又琢磨了几天，起草了一个完整的协议用微信发给了廖科长。他心想，这么苛刻的条件只怕他不答应吧。

杜广才收到了廖科长的回信，说是同意。这让他有些吃惊。

他去找三叔商量，三叔说死马当活马医，那就试试呗。

杜广才想，反正也不用自己投一分钱，干好了还真能带领乡亲们致富……

七八年前，廖科长那时还只是个科员，来村里挂职第一书记，想着干点事，就鼓动杜广才栽大樱桃树，结果引进的品种水土不服，挂的果又小又少，乡亲们一年下来算算账还赔钱。两年，三年还那样，后来都砍了。因此，杜广才的村主任也没法干下去了，廖科长被骂得灰溜溜地走了。

这次，廖科长下定决心要干好。杜广才也想干好。

廖科长甩开膀子说干就干，把在老家的表叔也弄来了，帮着管理果园。杜广才也跟着干。三年后，苹果树长粗了不少，秋天挂满了红彤彤的苹果。杜广才摘了一个尝了尝，果肉汁多脆甜，吃完唇齿留香。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到了盛果期，满果园里都挂满了红彤彤的“小灯笼”。这种红肉苹果的产量比一般的本地果要翻出一番。廖科长找来自己的侄女做直播，现摘现卖。没多久，他们的红肉苹果园便成了网红果园。廖科长说把卖苹果的钱无偿拿出来卖树苗分给乡亲们。

那天，杜广才讓秀荣炒了一桌子菜，请来了村支书、村主任，还有三叔、大华、小龙等人。他们商量着成立合作社，商量着大面积栽种，商量着注册商标做品牌……杜广才喝多了，廖科长也喝多了，他俩抱头痛哭了一场。

第二天醒来，杜广才发现身边躺着的是廖科长，廖科长发现自己躺错了床。

选自《辽河》

202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