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2023-10-16丁运山
丁运山
有钱无钱,打豆丝过年。在白鹭村,一进腊月,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罗着打豆丝。
打豆丝得提前听天气预报,瞅个好天气,将大米和黄豆按比例浸泡好,磨浆,炕成一张张豆饼,晾凉后摞起来切成丝。第二天,大筐小筐地扛到外面晒几个太阳,直到手一碰,吱吱地响……
打豆丝要吃豆饼。趁豆饼还没出锅,舀几勺子当年手工压榨的菜籽油搅进锅里,将豆饼贴着锅的那一面炕至焦黄,再把炒好的雪里蕻腌菜在上面薄薄地摊一层,然后撒些蒜苗小葱,裹着吃,外面焦香,里面软嫩。大口咬下,其味美不胜收。二十几户人家的村子,不管哪家打豆丝,总有人上门来吃豆饼。就算没能帮上忙,来了,只管敞开肚皮吃。
这天轮到大老王家打豆丝,三贵天不亮就起床去帮忙。那个年代乡下没有磨浆机,打豆丝全靠人力。磨、炕、摊、晾、切等,一个程序都不能少。七八个人从鸡叫头遍起床劳作,打完一户人家的豆丝,往往已是日落星出。
推磨是个出力活,三个人一组,推约莫一袋烟的工夫,就会有人在你后背上轻轻地拍两下,意思是换人,让你喝点水,歇歇脚,等气喘匀了再上来替换别人。
三贵的后背没人拍,只是偶尔有人问他:“三贵,累不累?”
三贵轻轻摇头,说:“还好,不累。”
只有大老王,一腾出手来便去拍三贵的后背。
磨完米浆,太阳已经升到头顶。这时,有人开始吆喝:“炕豆饼,吃豆饼喽!”村民们听到吆喝声,闻到豆香味,一个个很快赶来。大老王的屋子、院子里都挤满了人。
在白鹭村,一顿能吃完三张豆饼的人不多,三贵算一个。三贵吃完第一张豆饼,接着吃第二张,吃到第三张时,有人悄声说:“像没吃过东西似的,上辈子肯定是个饿死鬼。”
“三贵,你是冲着吃豆饼来的吧?瞧你吃得耳朵都在动弹。”
三贵乜斜着眼睛,说:“才不像你呢,没出息。”
此话一出口,引起一阵哄笑。
“三贵这孩子,吃饭用大盆,干活有精神。要不要再来一张?”大老王笑眯眯地问。
有人忙用手捂嘴巴,笑声戛然而止。
三贵咧嘴,拍拍肚皮,说:“差不多了。”
再看看,要好的伙伴冬生没到,就像缺点什么。
冬生在城里待过一段时间,城里人把“打豆丝”叫“做豆丝”。冬生学着城里人的叫法,村里人都夸冬生见的世面多,说话洋气、中听。而三贵学着冬生那样说,别人背地笑他是“骡子学驴叫”。
冬生的二舅是十里八村有头有脸的人物。大老王家打豆丝那天,他去二舅家,直到日落山冈时才急急忙忙回來吃豆饼。见到大老王,冬生笑着说:“我来晚了,没能帮上忙。”
大老王说:“你能来就是给咱面子。”接着,又吩咐灶屋:“冬生喜欢吃两面焦黄的,不要腌菜,多放大蒜和葱。”
三贵挪挪脚,靠近冬生,小声说:“冬生哥真会吃。”
冬生笑笑,待豆饼端上来后,悄悄撕下一半递给三贵。
冬生吃完第一张,接着吃第二张,吃到第三张时,有人说:“冬生的胃口这么好,能吃是福啊。”
还有人端出来一杯泡好的热茶递给冬生,说:“喝茶吃豆饼,越吃越精神。”
大老王从灶屋又端过来一张炕得两面金黄的豆饼,冬生半个身子一歪,摇晃着捏筷子的那只手说:“吃不下了,王叔。”
“人是铁,饭是钢,你们今天吃饱吃好,我这脸上才有光。”
“冬生哥来得晚,王叔要奖励你一张呢,撑不下也得撑。”在一旁的三贵笑言道。
“三贵,快去灶屋看看还剩几盆米浆没炕完,天不早了。”大老王瞟了一眼三贵。
三贵嗯了一声,转身钻进灶屋。大老王笑起来,眼睛弯得像天空中刚刚升起的月亮。
忙完活,三贵最后一个走。临走时,大老王悄悄塞给他一个黑色布袋。三贵掂掂布袋有点沉,没走多远就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几张豆饼。
第二天,三贵带着豆饼去冬生家,一见面,冬生掰了一块就往嘴里塞,嚼着嚼着停下来,瞅瞅三贵:“这味道和王叔家的一样啊?”
三贵说:“是姐姐家做的,拿来让你尝尝。”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