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供应链效率
2023-10-16张树山张佩雯
张树山,张佩雯,谷 城
(东北师范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长春 130117)
0 引言
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不断涌现,数字化转型成为全球新一轮科技和管理变革的新机遇。企业作为宏观经济对象的微观构成,其数字化应用是推动产品周转和贸易畅通的坚实基础。特别是在外部不确定性、经济下行压力及产业结构不断调整的背景下,我国如何抓住数字革命的历史机遇,提高供应链效率,确保产业链供应链不断链、不堵塞、不僵化已成为当前亟须解决的重要问题。
已有围绕数字化转型与供应链效率的研究存在一些不足。从研究内容来看,学者们更关注数字化对供应链安全的影响[1,2],而较少有文献深入分析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供应链效率之间的关系。从研究方法来看,关于供应链效率的实证研究十分匮乏,基于问卷调查的评估体系,得出的结果存在较强的主观性且缺乏透明度[3]。因此,关于数字化转型与供应链效率间的关系亟须严谨的理论剖析与实证支持。本文以2007—2021 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为样本,实证检验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的影响效应和作用机制,深化了对企业数字化转型赋能效果的理解;同时,基于多种异质性视角,深入探究了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的异质性影响。本文的研究对落实政府部门提出的积极推进供应链创新与应用的战略决策部署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1.1 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的影响
企业库存周转天数过多的本质是“产前”建立的生产能力与“产后”实际水平发生偏离而导致的供应链效率下降[4]。当企业面临产出大幅下降或供给远超市场需求时,均会加剧企业产能闲置问题。因此,有效降低库存容量,缩短库存周转天数对供应链效率提升具有重要作用。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有效突破技术瓶颈、优化公司治理流程[5],对提高供应链效率产生直接促进作用。在技术层面,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本质是吸纳数字化技术融入实体经济,使企业内部程序性的业务智能化,以新的商业模式激发数字潜力,使数据信息在上下游企业间的传递更为迅速、便捷,缓解了市场中的信息不对称。同时,企业融入数字信息平台后能更全面地了解消费者偏好,从而调整企业生产战略[6],提高供应链效率。在公司治理层面,企业数字化转型实现了内部决策智能化,靶向解决内部控制中的低效问题。通过对结构化数据信息的综合分析,以及对非标准化、非结构化数据处理能力的提升[7],在一定程度上对决策结果进行量化考察,缓解了决策者自身的认知偏差,有助于降低企业库存管理中的决策错误,提高供应链效率。据此,本文提出:
假设1:企业数字化转型能够提高供应链效率。
1.2 企业数字化转型影响供应链效率的间接机制
(1)市场战略布局渠道。企业市场拓展带来的销售渠道增加和需求扩张能够显著提高销售规模,促进产品流通效率,有利于缩短企业库存周转天数、提高供应链效率。数字化转型使企业具备“上下线、头尾部、国内外”的销售渠道,为企业市场可辐射范围的进一步扩大提供了新机遇。具体来看:首先,数字化在线网络平台实现产品及服务的公开和透明,数字网络空间中展示成本、搜索成本较低的特征,有助于企业销售渠道进一步拓展[8]。其次,数字化转型给企业带来的数据分析技术,能够帮助企业精准识别客户偏好及需求,依靠精准细分手段和个性化服务来匹配市场需求,充分发挥数字化转型对长尾效应的增幅效果,拓展企业市场规模。最后,数字技术还有利于国内外市场规则对接,利用数字化开发的国际市场信息网络帮助企业准确查询市场信息,提高企业产品—国外市场的匹配速率,将企业市场战略布局拓展至国际市场[9],进一步扩大企业产品和服务的外部需求。因此,企业通过数字化转型拓展了企业市场战略布局,而市场布局的拓展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企业产品和服务的销售规模,减少企业库存周转天数、提高供应链效率。
(2)效率渠道。首先,数字化转型改善了资产使用方式,提高企业资产利用效率。企业数字化能力不足会加剧委托代理引发的利益冲突,如管理者“帝国构建”等自利行为。数字化转型提高了企业信息透明度,降低了资产专用性,促使企业对资金的利用更加灵活。资产专用性的降低有助于企业将资金用于维持库存周转,缩短企业库存周转天数,提高供应链效率。其次,数字化转型优化企业资源配置,提高资源利用率。企业为扩大生产往往需要购置大量资源,在面对内外部冲击导致业务量下降时,企业往往面临冗余资源所引致的资源闲置问题,致使供应链效率不高。数字化转型提高了供应链上下游企业间的信息透明度[10],赋予企业更加灵活的库存周转管理,提高供应链效率。最后,数字化转型能够为企业提供高精尖人才,提高人力资本利用率。近年来,智能化、智慧化生产模式成为企业核心竞争力的重要体现[11]。简单的岗位能被取代,而拥有高技能的专业精英往往不会被轻易替换,复杂科学技术的应用恰好扩大了企业对高精尖人才的需求[12],人力资源利用效率的提升必然会对企业运营产生积极作用,从而提高供应链效率。
(3)融资约束渠道。企业库存周转作为资源消耗性活动,需要大量资金的长期投入,仅依靠内源资金难以为继,外部融资成为保障企业库存周转的重要来源,因而有效缓解了融资约束,有助于减少企业库存周转天数、提高供应链效率[13]。数字化转型可以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一方面,企业通过新一代信息技术,提高了供应链信息可视化程度,供应链上下游节点企业间的关联关系得到提升,为企业带来稳定和多渠道的资金流入。另一方面,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提高信息披露质量,改善银企关系,降低资金供求双方的信息不对称程度[14]。随着信息透明度提升,银企之间的关系得到进一步改善,缓解了企业库存管理面临的融资约束。此外,数字化转型还能够获取额外政府补贴,当前我国力促企业数字化转型,利好政策接踵而至,有助于缓解企业融资约束。据此,本文提出:
假设2:企业数字化转型通过拓展企业市场战略布局、优化企业效率以及缓解融资约束提高供应链效率。
2 研究设计
2.1 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2007—2021 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并剔除所有ST、*ST、期间退市和金融类行业企业样本。为控制异常值所导致的估计误差,对微观企业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上下1%的双边缩尾处理。样本数据来自国泰安(CSMAR)数据库。
2.2 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供应链效率(Stock_day)。供应链效率强调提高上下游企业间的对话频率和贸易往来,表现为产品和服务周转的循环畅通。现有研究以非产成品库存作为供应链效率的表征指标[15],然而仅用存量水平表征供应链效率,会忽视供应链节点企业间的要素流动性。因此,本文在企业库存存量基础上,进一步以库存周转天数来体现供应链效率,其计算方法为ln(365/库存周转率)。选择该指标主要出于以下两点考量:一是企业库存周转天数有效克服了因企业保留安全库存而导致供应链效率较低的测算误差。二是库存周转天数体现了供应链上下游企业间的对话频率和贸易往来,反映了供应链柔性和响应速度,与目前产能过剩的现实困境相呼应。周转天数越少,意味着存货变现的速度越快,供应链节点企业的物流、信息流和资金流效率越高。
(2)核心解释变量:企业数字化转型(Digit)。利用网络爬虫软件对CSMAR数据库中企业年报中“ABCD”(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大数据)技术+数字技术应用关键词进行词频统计,并分类归纳整理,以上述五个方面词频总数作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表征指标,并对其加1后取自然对数。
(3)控制变量。为提高估计精度,本文围绕企业财务指标与企业性质选取了11个变量进行了控制。具体变量及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2.3 模型设定
为研究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的影响,本文设定如下计量模型:
其中,被解释变量为供应链效率(Stock_day),核心解释变量为企业数字化转型(Digit),CVit为一系列控制变量,εit为随机误差项,同时,还控制了年份和企业固定效应。
3 实证分析
3.1 基准回归结果分析
表2 报告了基准回归结果。列(1)和列(3)为仅考虑核心解释变量,评估企业和年份固定效应对估计结果的影响。列(2)和列(4)为在此基础上引入一系列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列(1)至列(4)中,Digit系数估计值显著为负,表明数字化转型可以有效缩短企业库存周转天数。以列(4)结果进行分析,在充分考虑企业、年份虚拟变量以及控制变量后,Digit系数估计值为-0.037,且通过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这说明数字化转型显著缩短了企业库存周转天数,提高了供应链效率。因此,假设1得到验证。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3.2 内生性问题
本文借鉴黄群慧等(2019)[16]的做法,选取历史上邮电数量作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工具变量。以互联网技术为首的信息技术是先从固定电话普及的,以往固定电话数较多的地区极有可能是新一代数字技术应用较广的地区。邮局分布也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固定电话的普及,从而影响数字技术的先期接入。因此,以历史固定电话数和邮局数作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工具变量可以满足相关性要求。此外,相对于“ABCD”技术应用的迅速发展和变革,上述两个变量对企业库存周转的影响逐步消失。基于此,本文以1984年每百万人邮局数和每百人固定电话数与研究期上一年互联网上网人数的交互项作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工具变量,分别记为IV1_post和IV2_phone,采用2SLS进行回归。估计结果如表3 所示,两个工具变量均通过了检验。列(2)、列(4)结果显示,Digit 回归系数分别为-0.064和-0.063,且通过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能够显著减少库存周转天数,提高供应链效率,与前文结论保持一致。
表3 内生性检验回归结果
3.3 稳健性检验
本文分别通过增加变量、替换被解释变量和核心解释变量、剔除金融事件冲击、剔除直辖市样本的方法来检验模型的稳健性。
首先,为避免遗漏变量问题,本文依次加入营运资金周转率(Wcr)、流动资产周转率(Cat)、固定资产周转率(Fat)、非流动资产周转率(Ncat)等可能对结果产生影响的变量,并进行逐步回归,下页表4列(1)展示了回归最后一步的结果。在逐步回归的过程中,Digit 系数估计值均为负,且通过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其次,分别采用总资产周转天数(Asset_day)和企业数字技术应用强度(Digit_tech)替换被解释变量和核心解释变量。其中,总资产周转天数为ln(365/总资产周转率),企业数字技术应用强度为ln(企业数字技术应用词频总数+1),数字技术应用词频来自CSMAR 数据库中的企业年报。列(2)、列(3)展示了估计结果,可见无论是替换被解释变量还是核心解释变量,Digit和Digit_tech系数估计值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再次,剔除国际(2008年)、国内(2015年)两次重大金融事件冲击,考虑冲击的后效性特征,本文剔除2007—2010年的研究样本(2007年与2011年时限跨度较大,一并剔除),估计结果见列(4),Digit系数估计值显著为负。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剔除2015—2016年研究样本,估计结果见列(5),Digit 系数估计值仍显著为负。最后,考虑到直辖市存在经济与政治的特殊性,其数字化转型与库存周转可能存在较大差异,因此,本文剔除直辖市样本后重新进行回归。估计结果见列(6),Digit回归系数为-0.044,且通过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结合上述估计结果,前文结论的稳健性得到进一步支持。
表4 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
3.4 机制检验
接下来探究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提升的作用机制。鉴于当前中介模型的适用性存在争议,并且前文已对机制部分进行了充分分析,因此仅考察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中介变量的影响,公式如下:
其中,M为中介变量,其余变量解释与式(1)一致。
3.4.1 市场战略布局渠道
一方面,市场战略布局拓展在财务上直接体现为销售收入的快速增长,采用销售收入的自然对数(Income)指标进行表征;另一方面,市场拓展在销售渠道上表现为客户集中度降低,即企业面临的市场范围更加广泛,潜在目标用户增多,以前五大客户销售额占年度总销售额比重作为客户集中度(Customer)表征指标。表5 列(1)、列(2)报告了估计结果。可以发现,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显著提高销售收入和降低客户集中度,表明数字化转型实现了企业市场战略布局拓展,结果支持了市场战略布局的中介作用。
表5 机制检验回归结果
3.4.2 效率渠道
本文采用劳动生产率(Labor)和资本利用率(Cur)作为企业运营效率的表征指标。其中,劳动生产率为企业销售额与员工人数比值,资本利用率为营业收入与总资产比值。估计结果如表5 列(3)、列(4)所示。可以发现,Digit系数估计值分别在5%和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可以显著提高企业运营效率。结果支持了企业运营效率的中介作用。
3.4.3 融资约束渠道
本文利用SA指数(SA_index)作为融资约束指标,该指数由两个强外生性指标(企业规模和年龄)构成,能够避免内生性干扰。SA_index 指数为负,其绝对值越大,意味着企业融资约束越大(本文采用绝对值形式)。表5列(5)报告了估计结果,Digit 系数估计值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数字化转型可以有效缓解融资约束。结果支持了融资约束的中介作用。综上,假设2得到验证。
3.5 异质性分析
3.5.1 企业特征的影响
在国有企业,天然的政企联系使其具有政策、税收、融资等方面的倾斜优势,弱化了国有企业在市场中的竞争感知力。非国有企业由于自身发展需要,在其数字化转型过程中会不断将数字技术应用到企业日常营运环节中,使库存周转的智能化作用更为凸显。因此,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提升效果可能在非国有企业更为显著。为了检验上述推断,本文将样本企业按照股权性质划分为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并进行分组回归检验。表6 列(1)、列(2)报告了回归结果,在国有企业中,Digit 系数估计值为-0.011,且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而在非国有企业中,Digit系数估计值显著为负,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的影响仅在非国有企业中显著。
表6 异质性分析回归结果
3.5.2 行业特征的影响
不同高新技术企业的生产技术和智能应用存在差异,因此,企业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对供应链效率的影响程度可能不同。具体来看,相对于高新技术企业而言,非高新技术企业的科创水平和智能化水平较低,企业数字化转型所带来的数字技术使其营运能力提升程度更大,进而提高库存周转运作管理的效率,促进了供应链效率的大幅提升。故本文推断,企业数字化转型对高新技术行业与非高新技术行业供应链效率提升具有促进作用,而在非高新技术行业中,这种积极影响更为明显。本文基于《战略性新兴产业分类》和经合组织(OECD)依据技术含量对行业的分类,将企业所属行业划分为高新技术行业和非高新技术行业,并分组进行回归。估计结果如表6 列(3)、列(4)所示,在高新技术行业中,Digit系数估计值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而在非高新技术行业中,Digit 系数估计值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的影响效果在非高新技术行业更为显著。
3.5.3 地区特征的影响
在一般情形下,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地区配备了有效的市场机制和健全的法制环境,使得企业之间的交流合作公开透明,充分发挥了市场机制的调节作用;同时,结合数字化转型所带来的信息技术,能够在短时间内实现资源要素的整合与优化,缩短企业库存周转天数,进而提高供应链效率。本文借鉴王小鲁等(2021)[17]构建的市场化指数表征地区市场化程度,按照每年该指数的中位数划分市场化程度的高低,并进行分组回归。估计结果如表6列(5)、列(6)所示,当企业所在地区市场化程度高时,Digit 系数估计值为-0.048,且通过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而当市场化程度低时,Digit系数估计值的显著性水平仅为10%。这与上文的推断相符,即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的提升效果在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更为显著。
4 结论与启示
本文以2007—2021 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基于企业库存周转视角,全面揭示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提升的影响效果、间接机制及异质性表现。研究发现,企业数字化转型提高了供应链效率,经过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后,上述结论依然成立。机制分析结果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通过市场战略布局渠道、效率渠道以及融资约束渠道提高了供应链效率。异质性分析结果表明,在非国有企业、非高新技术行业及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的企业样本中,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的提升效果更为显著。
本文研究具有以下启示:第一,抓住数字化浪潮所带来的“数字”机遇,搭上动能转换和政策倾斜的顺风车。本文结果表明,企业数字化转型缩短库存周转天数正是数字技术驱动供应链效率提升在微观企业层面的映射。因此,企业需要加快对数字技术的汲取,依托行业发展前景,提升自身数字化水平。但也应当认识到,企业数字化转型并不意味着单纯地叠加数字技术就能促进效率的改善,而是要合理引导数字技术与产品研发、市场发展、企业管理等维度的逐步融合。第二,依据企业、行业及地区的异质性,在推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应充分考虑“因材施教”“因地制宜”方法。对具备良好数字化转型基础的企业,应抢抓机遇加快转型,树立行业标杆典范;同时,政府应加大“放管服”力度,为企业提供更加透明的信息、更加便利的服务。对于数字化转型基础薄弱的企业,应借鉴已有的成功经验,逐步走上数字化道路;同时,政府应提供相应的政策帮扶,协助企业对数字技术的应用,让更多企业享受到数字化转型带来的红利。第三,将数字化推广作为促进供应链效率提升的重要抓手。供应链效率是产业链供应链韧性的重要体现。因此,应在维护供应链安全稳定的同时,释放数字化转型对供应链效率的驱动潜力。一方面,打造供应链信息共享机制平台,通过共享信息强化上下游企业对风险的预知和承担能力。另一方面,促进金融机构与节点企业的对接能力,提高信息审查及资金下发效率,使企业在遭遇不可预测风险时仍能保持资金正常周转,维持供应链节点企业之间的商业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