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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民族、多基原药物沙棘的历史源流考证

2023-10-12赵磊王路宏孙云龙孟军马彧姜大成昝珂

特产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沙棘本草植物

赵磊,王路宏,孙云龙,孟军,马彧,姜大成,昝珂

(1.长春中医药大学药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2.四平市食品药品检验所,吉林 四平 136000;3.济宁医学院药学院,山东 日照 276826;4.吉林省医疗器械检验研究院,吉林 长春 130041;5.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北京 102629)

沙棘属(Hippophae L.)植物隶属胡颓子科(Elaeagnaceae),目前全世界已被鉴定的沙棘属植物7 种11亚种,广泛分布于欧亚大陆的温带地区[1]。从古至今,沙棘一直是藏族、蒙族和维族的常用药材,用于治疗多种疾病。1977 年,原卫生部首次将沙棘正式列入《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规定药材基原为沙棘(H.rhamnoides L.)[2],然而,在少数民族实际应用中,江孜沙棘、肋果沙棘和西藏沙棘等其他沙棘属植物同作沙棘用。沙棘叶、小沙棘和大沙棘收载于2014 年版《四川省藏药材标准》[3,4]。沙棘叶为胡颓子科植物中国沙棘(H.rhamoides L.subsp.sinensis Rousi)或云南沙棘(H.rhamnoides L.subsp.Yunnanensis Rousi)的干燥叶。小沙棘为胡颓子科植物西藏沙棘(H.thibetana Schlecht.)的干燥成熟果实。大沙棘为胡颓子科植物卧龙沙棘(H.rhamnoides Linn.subsp.wolongensis Lian,K.Sun et X.L.Chen)、江孜沙棘[H.gyantsensis(Rousi)Lian]的干燥成熟果实。为了解沙棘源头,本研究充分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古为今用,简要梳理了古代欧亚医学及我国民族医学应用沙棘的概况,为沙棘的进一步研究奠定基础。

1 沙棘起源

沙棘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传统的民族植物学和民族药理学对植物物种的利用,最早出现在希腊植物学家Theophrastus 和医学家Dioscorides 编著的古希腊文献中,古希腊人开始将沙棘的嫩枝和树叶用作动物饲料,以促使马的体重快速增加,改善毛的质量,使马变得更健康[5]。在阿育吠陀(公元前5000~公元500 年的经典古印度医学体系)中,建议用沙棘喂养赛马,以增加它们的肌肉质量[6]。在土耳其民间药物中,沙棘果实被广泛用作食物和治疗溃疡[5]。

沙棘属植物的学名即来源于其治疗相关的属性。Brad 等[6]在《Sea buckthorn: a pharmacy in a plant》一书中指出古代使用沙棘果来消除马的肠道蠕虫,其属名源于希腊语中的“hippos-horse and phao-I kill”。Olas[8]对沙棘名称的解释是“hippo-horse and phao-light”,通常翻译为“闪亮的马毛”,意为可使马闪亮的荆棘。事实上,沙棘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的名称,这些名称通常与地区名称、沙棘的特征、果实的颜色或其功效有关。比如在北欧国家,沙棘被视为“北方的油料树”,而荷兰人因为沙棘中的酸刺激肠道运输称其为“泻药水果”。在俄语中,存在沙棘23 个不同名称,比如乌兹别克斯坦城市Dzbidda 的意思即为“沙棘”,俄语中其他名称如‘多刺灌木’、‘荆棘灌木’等则与其植物学特征有关。在英语中,其名字sea buckthorn 为从海边迁徙来的荆棘更有蕴意。三叠纪末期、侏罗纪前期,沙棘悄无声息在古大陆的海边出现。随后的白垩纪,大陆被海洋分开,地壳运动形成了如今的世界屋脊,沙棘也从海边走到了高原,因此得名。在罗马尼亚,它被称为‘沙棘’、‘河白沙棘’、‘河沙棘’、‘棘沙棘’、‘蓝沙棘’、‘德古拉沙棘’、‘红沙棘’等,分布在布佐县地区,被称为“上帝之母的果实”[9]。

2 沙棘在民族医学应用的历史考证

沙棘广泛分布于中国西部地区,内地少有。古时记载较少,又有部分“师承保守”的原因,导致汉文献记载远不如藏、蒙、伊斯兰文献记载丰富。不同朝代医药典籍收载,见表1。

表1 不同朝代医药典籍收载记录Table 1 Collection records of medical classics in different dynasties

2.1 唐代时期

公元8 世纪上半叶,现存最早的藏医典籍《月王药诊》又名《医药月帝》问世,其兼并了印度医学的五源学说等典型的医学学说与中医《内经》和《脉经》中的部分内容,同时吸收了古希腊医学的原理,创造了独特的民族医疗体系。该著作中第九十二章“疗效最好的药物”和第九十五章“药和食物的功效”中分别记载:“沙棘消胃中恶液,医治肺病”,“沙棘果主治培根肺病、心肺病、止泻”[10]。

公元8 世纪下半叶,藏医学家宇妥·元丹贡布历经近20 年,写成藏医学巨著《四部医典》又名《医方四续》或《居悉》,共四卷一百五十六章,其中大量记载了沙棘具有祛痰、利肺、养胃、壮阴、升阳、活血化瘀的作用,如“沙棘,能利肺化痰,主要医治培根病”;并收录了84 种含沙棘的汤、散、丸、膏、酥、灰、酒等制剂,如:“沙棘浸膏,药用沙棘果实蒸煮后,将果肉捣烂,去核过滤,收汁熬膏,治疗肺病、培根型血痞块等”[11]。

在此时期,仅存有沙棘药用的记载,而无其形态描述,无法确定所用沙棘究竟为哪一品种。但从《月王药诊》到《四部医典》的发展,沙棘的药用地位被明确与肯定,以此为始,历代藏医名家对其药用理论整理、修订、补充,使其日臻完善并传播到其他民族而发扬传承。

2.2 宋元时期

宋代时期,苏颂撰《本草图经》,收录本经外品种醋林子[12],《政和本草》引苏颂曰:“出邛州山野林箐中。其木高丈余,枝条繁茂,三月开花色白,四出。九月、十月结子,累累数十枚成朵,生青熟赤,略类樱桃而蒂短。味酸,性温,无毒”[13]。《本草纲目》记载与此无异,且另有配图[14]。有学者认为此即为沙棘[15-18],但“生青熟赤,略类樱桃而蒂短”的描述与沙棘难以相符,沙棘果成熟时为橙色或橘色,形态与樱桃也有差异。从图1 来看,其叶片为椭圆形或长圆状椭圆形,与沙棘属的线形或线状披针形也不相符。《中华本草》中记载:“其为光叶石楠,但石楠属植物花瓣5,与“四出”不符。据描述与图片,其形态更倾向为报春花科植物大叶酸藤子[Embelia undulata(Wall.)Mez]”,见图2。该种果实在云南和广西一带采摘为食,其与在《本草纲目》中所描述“充果食”相符合。

图1 左图《本草图经》和右图《本草纲目》中醋林子药图Fig.1 (Left)Cu lin zi in the"Materia Medica Atlas"and"(Right)Compendium of Materia Medica"

图2 左图为大叶酸藤子,右图为沙棘植物图Fig.2 (Left)(Wall.)Mez and(Right)Sea buckthorn

除此之外,在此历史时期未见其它沙棘记载,直至公元13 世纪,元代时期,成吉思汗率大军远征西藏,随着藏传佛教入蒙古地区,藏医药学一并进入,促进了蒙古族传统医学理论体系的发展。元朝天历三年(公元1320 年),饮膳太医忽思慧编撰《饮膳正要》,载宫廷饮食、养生、食疗谱,其中对“清头目,利咽膈,生津止渴,治嗽”的“答必纳饼儿”制备方法中记载:“答必纳(二钱为末,即草龙胆)、新罗参(一两二钱,去芦,为末)、白纳八(五两,研),右件,用赤赤哈纳(即北地酸角儿)熬成膏,和药末为剂,印作饼儿,每用一饼,徐徐噙化”。又在诸般煎汤卷记载“赤赤哈纳即酸刺,不以多少,水浸取汁。右件,用银石器内熬成膏”[19]。北地酸角儿、酸刺均为沙棘的别名[20],赤赤哈纳为蒙语沙棘的音译。

2.3 明清时期

明清时期,维吾尔族医学药学知识在汉族中医药著作中也有很多反映,如《本草纲目》中记载:“阿魏、胡麻、胡桃、胡葱、茴香、荜茇、榅肭脐、返魂香、驼和醍醐等一百多种药物,均为西域产地或习用维药”[21]。随着伊斯兰医学的广泛流传,和田著名的维族药学家阿吉再努勒-艾塔尔在1368 年编写了维吾尔药专著《依合提亚拉提·拜地依》又名《拜地依药书》,其中记载:“沙棘果,是一种树的果实;原植物高6~20尺(1m=3尺),枝上有粗壮棘刺;叶长椭圆,近革质,叶面有黏性斑点,核果密集在序轴上,果实球形、椭圆形或卵圆形,呈黄色、橘黄色至红色,可以食用,多产寒冷地区;沙棘维药名吉汗,别名欧来依克、都尔,治疗口腔溃疡、肠道溃疡,止泻止痢等”[22]。从植株高度、叶片形状、果实特征的描述来看,与今沙棘(H.rhamnoides L.)植物一致,而通过对维族医药文献的考证,其所用沙棘品种为沙棘的亚种中国沙棘(H.rhamnoides Linn.subsp.sinensis Rousi)[23]。

明弘治十八年(1505 年),太医院院判刘文泰等[24]奉敕编绘《本草品汇精要》,此书是明代唯一的官修本草,其图由画家王世昌等绘。书中记载醋林子描述与苏颂一致[24],(图3)。而在明万历四十五年至四十八年(1617~1620 年),明代著名画家文俶绘制《金石昆虫草木状》,记载醋林子并配彩色绘图[25],此图与王世昌版基本一致。这两版彩图较苏颂、李时珍二人更为明晰,其植物形态与今沙棘属植物有所差异,倾向于大叶酸藤子的考证结果,更佐证了汉族本草无沙棘药用记载的事实。

图3 左图为《本草品汇精要》,右图为《金石昆虫草木状》醋林子彩图Fig.3 Left"Essence of Materia Medica Collection"and right"Jin shi kun chong cao mu zhuang" in Cu lin zi

明朝中后期,此时正值藏医药的新发展时期,南(苏喀巴学派)北(强巴学派)学派争鸣达到高潮,《四部医典》被反复诠释与论述[26-28],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便是南派的苏嘎·洛追杰布,其结合南派的特点,经过4年的注释,编著了《祖先口述》,书中记载:“沙棘利肺咳、活血化瘀、消痰湿;果实犹如豆,色黄味极酸,制膏剂入药”[29]。

清朝初期,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执政,藏医药的发展进入了繁荣时期。第巴(达赖系统的总管)德斯·桑结嘉措精通藏医药,致力发展民族医药事业。1670 年,为刻版《四部医典》,桑结嘉措以《扎当居悉》为基础,参阅佛经、印度医书、象雄(今阿里)医书、汉族医书等多方资料,汇集校刊、注释各种简、繁版本《四部医典》,于1689 年以当时的白话文著成《(四部医典)蓝琉璃》,全名为《医学广论药师佛意庄严四续光明蓝琉璃》,该书通俗易懂,成为《四部医典》的标准解释本[30]。书中认为:“沙棘果实大小如小豌豆、黄色,味甚酸。熬膏挖除肺瘤,化血,治培根病”[31]。与如今沙棘属植物果实特征一致。

17 世纪末叶,清代著名藏医达莫·门让巴·洛桑却扎用藏文编著《金典注释》(又名《金光注释集》),此书为《理论医典》(《四部医典》之一)的注释本,以手抄本形式流传至今。书中记载:“有粗壮的棘刺,分黑白两种。生长于大树,附有银白色叶子,金色豆子般的种子,因苦酸味而刺舌。纳达尔(大沙棘)破水银、萨达尔(小沙棘)治肺病。籽可药用,而制膏”[32]。而据今《藏医药典》记载:“纳达尔系沙棘亚种江孜沙棘(H.rhaimnoides Linn.subsp.gyantsensis Rousi),萨达尔系西藏沙棘(H.tibetana Schlechtendal)”。

同一时期,另一位著名药学家帝玛尔·丹增彭措对历代一百三十多部藏医本草类书籍进行了博览、核实,并逐一引用收录,于1735 年完成《晶珠本草》一书,其中对沙棘有多处记录和引用,如下部中写道:“沙棘果除肺瘤、化血、治培根病”,并引用《味气铁鬣》《如意宝树》《图鉴》等诸多记载,表明沙棘具治培根病、消除消化不良、肝病及除肺病的功效。而在植物形态上,《晶珠本草》描述:“沙棘具有粗壮的棘刺,果实味酸而刺舌”,并将沙棘树分为3 种,“均具有棘刺,大者称为纳木达尔,生于河谷川地,聂绒和印度、汉地等,约有2 层木房高。中者称为巴尔达尔,生于山沟,树身约有人高。小者称为萨达尔,生于高地的溪水畔、河滩,叶背面白色,状如鞭麻,茎干细小,高约一扎。大小2 种的果实均为黄色,状如黄水泡,刺破有水状汁液,二者对治肺病、咽喉疾病有益。汁液熬煮时的浮油如酥油,可点灯。中沙棘果大如青稞,硬而干,金黄色,微油润,益血”[33]。从描述来看,纳木达尔(大沙棘)、巴尔达尔(中沙棘)、萨达尔(小沙棘)分别为江孜沙棘[亦有学者认为是云南沙棘(H.rhamnoides Linn.subsp.yunnanensis Rousi)]、肋果沙棘(H.neurocarpa S.W.Liu et T.N.He)、西藏沙棘。《中华本草·藏药卷》和《藏药志》等专著均延续了这种大中小的分类[34,35]。

18 世纪下半叶,著名蒙医学家伊喜巴拉珠尔以藏文和梵文相互对照,撰最早的完整蒙药本草《认药白晶药鉴》(《识药白晶镜》),系统介绍蒙药材名称、形态、质量以及性、味功能、功效等基本理论。书中对沙棘的性状、功效有载:“拉巴兴树有两种,达日布是其中之一,白色、有刺的果实。果实黄色、豆子般大小,有着刺舌的苦味儿”[36]。其描述的植物形态与蒙医药今之沿用的沙棘特征相符,基原为中国沙棘。

19 世纪,两部蒙医药著作《无误蒙药鉴》(《蒙药正典》)和《蒙医药选编》也都收录关于沙棘的记载。著名的蒙医学家占布拉道尔吉用藏文撰写的《无误蒙药鉴》称沙棘“树高约两层房,叶背白色,细长,果实黄色,似皮囊,味酸,串舌”[37]。并有附图,见图4,考其基原为中国沙棘。蒙医学家罗布桑却配勒编著的《蒙医药选编》中写道“沙棘祛痰,化血,抑巴达干”[38,39]。

图4 《无误蒙药鉴》中沙棘配图Fig.4 Seabuckthorn in the"Correct Mongolian Medicine Review"

2.4 近现代时期

1903 年,俄文版的《四部医典》在圣彼得堡出版,成为俄国研究沙棘的最早医书[40]。而在清末后的一百多年中,我国有关沙棘医用的文献资料甚少,直到1952年,四川医学院徐仲吕副教授在进入西藏途中发现了沙棘,在1956 年发表了《醋柳果汁的初步研究》一文,开启了国内对沙棘的现代研究[41]。1957 年,楼之岑等译[苏]舒平斯卡娅的《生药学教科书》,记载了沙棘实为胡颓子科(H.rhamnoides L.),并详细描述了沙棘的采收时间和保鲜方法[42]。1972 年,《内蒙古中草药》列沙棘为止咳平喘药,蒙药名为“察其日嘎纳”,这是沙棘首次以中药收载于著作中,其虽未对基原定种,但据所描述形态特征可判断为中国沙棘[43]。1975 年,《新疆中草药》同样收载了沙棘,别名“醋柳”,基原定为(H.rhamnoidesL.)[44]。但实际上原亚种(Subsp.rhamnoides)在我国未发现有分布。中国植物的书籍及对中国沙棘的研究所用的沙棘(H.rhamnoides L.)均为亚种中国沙棘[45]。1977 年,沙棘被正式列入《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并于10 年后列入既是食品又是药品的品种名单中。1985 年11 月,我国对开发与利用沙棘做了重要批示后,才使我国对沙棘的研究开创了一个新的局面[46]。随着沙棘的不断开发,现有沙棘茶、沙棘果油、沙棘汁、沙棘籽、沙棘叶、沙棘酒、沙棘类保健品和沙棘类护肤品等应用。

3 讨论

本研究在前人基础上开展深入研究,全面梳理了沙棘应用的历史沿革,进一步梳理了沙棘的品种来源。研究主要发现:明朝之前,虽广有沙棘应用的记载,但难以通过描述确定所用沙棘为哪一物种,直至维族的《依合提亚拉提·拜地依》首次记载了沙棘的植物形态,判断其基原为中国沙棘。至清朝时期,藏医文献《金典注释》首次划分沙棘分大小2 种,同一时期的《晶珠本草》更为详细地将其分为3 种,并详述形态,基本判断所用基原依次为江孜沙棘、肋果沙棘和西藏沙棘。而在蒙族医药文献中,其所用记载为中国沙棘。同时,勘误《本草图经》中醋林子为沙棘的认知,本草中的醋林子更倾向为大叶酸藤子。

综上考证,对沙棘的应用主要集中于藏、蒙、维3个民族,所用基原包括沙棘属多种植物。但2020 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规定沙棘药材基原仅为沙棘一种[47],与藏族医药体系所用品种相悖,但不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所用一种还是藏医所用多种,其科学性和合理性仍需进一步论证,不同基原沙棘的临床疗效、安全性、物质基础等有何区别仍需要深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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