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转移支付、技能培训与共同富裕
2023-10-11吴穹
吴 穹
一、引 言
新时代以来,我国脱贫攻坚取得重大成就。缓解相对贫困、实现共同富裕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共同夙愿,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要求。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明确了“立足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推动高质量发展,全面深化改革开放,促进共同富裕”(1)《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人民日报》,2021年11月17日。的伟大方略。《“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到2035年,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基本公共服务实现均等化。到21世纪中叶,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实现,居民收入差距缩小到合理区间。”实现这些发展目标的基本前提是充分认识共同富裕,深入分析影响共同富裕的因素和作用机理,进而找出真正符合我国实际的共同富裕之路。
研究表明,转移支付有助于缩小收入差距、缓解相对贫困,(2)杨志勇:《实现共同富裕的税收作用》,《税务研究》,2021年第11期。姚凤民、陆帆:《财政引导社会资本助力共同富裕——基于社会学意义的内涵分析》,《地方财政研究》,2022年第1期。且相关研究的源头可追溯至20世纪下半叶。(3)T.Josling,“A formal approach to agricultural policy”,Journa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vol.20,no.2(1969).然而,多项研究认为政府转移支付并非实现共同富裕的长久之计,“授人以鱼”过程中出现的“福利依赖”心理和“等靠要”行为值得关注。(4)徐富明、张慧、马红宇等:《贫困问题:基于心理学的视角》,《心理科学进展》,2017年第8期。张跃平、徐凯:《深度贫困民族地区贫困特征及“扶志”与“扶智”的耦合机制建设——基于四川甘孜、凉山两州的调研思考》,《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郑晓冬、上官霜月、陈典等:《有条件现金转移支付与农村长期减贫:国际经验与中国实践》,《中国农村经济》,2020年第9期。究其原因,“喷灌式”的政府转移支付使受助者能够获得足额的稳定收入,从而产生惰性。(5)宋颜群:《相对贫困视角下财政扶贫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山东大学,2021年,第35页。既然通过“授人以鱼”难以真正实现共同富裕,那么“授人以渔”自然成为人们目光的聚焦点。技能培训是受助者实现自主财富创造,进而迈向共同富裕的一条可能路径。(6)罗春娜、李胜会:《中国乡村振兴的动力因素研究——基于教育的视角》,《宏观经济研究》,2020年第8期。曹志峰:《服务农村产业革命的职业教育发展研究》,《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但是,技能培训能否有效缓解推进共同富裕过程中出现的福利依赖问题?具体的机制是什么?弄清这些问题有利于正确识别实现共同富裕的关键掣肘因素,并为中国迈向共同富裕之路的不同发展阶段制定适宜的扶贫和创富政策提供参考。
研究政府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影响共同富裕的文献较多,且各有侧重,但是对二者联合促进共同富裕欠缺关注。实际上,在扶贫实践中政府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常常被同时采纳。政府转移支付能够直接增加受助者的收入,技能培训虽然只能增加受助者的能力和经验,但是能力和经验是增加收入的基础。因此应该把政府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纳入同一个分析框架中,探析二者在促进共同富裕中的协同和交互效应,深入认识技能培训对共同富裕的微观作用机理。
鉴于此,本文基于 2014、2016年两期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构建共同富裕的测算指标体系,在同一分析框架下,对比分析了政府转移支付、技能培训对家庭共同富裕的影响,探讨了技能培训影响共同富裕的渠道。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的提出
2021年10月16日,习总书记在《求是》杂志发表《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指出“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7)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求是》,2021年第10期。。郁建兴等将共同富裕解读为通过补偿和矫正某些制度性因素导致的不平等,让全体人民有机会、有能力均等地参与高质量经济社会发展,并共享发展的成果。(8)郁建兴、任杰:《共同富裕的理论内涵与政策议程》,《政治学研究》,2021年第3期。现有文献普遍认为,转移支付和教育培训对共同富裕有重要影响。(9)David Ahlstrom,Linda C.Wang,“Entrepreneurial capitalism in East Asia:How history matters”,Historical Foundations of Entrepreneurship Research,Edward Elgar Publishing Ltd,2010,pp.406-427.徐爱燕、何松泽、辛馨:《转移支付、非农就业与减贫——以西藏自治区为例》,《社会科学家》,2021年第3期。
(一)政府转移支付对共同富裕的影响
以凯恩斯为代表的学者早就认为适度的财政转移支付有利于社会平等。近年来,虽然关于转移支付对共同富裕的影响存在不同观点,但是不可否认转移支付确实能够缓解贫困和收入差距。一些持有赞同观点的学者认为,转移支付作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中的一环,在共同富裕中起到兜底作用;(10)唐任伍、孟娜、叶天希:《共同富裕思想演进、现实价值与实现路径》,《改革》,2022年第1期。针对低收入群体的转移支付能推动居民收入增长、缩小贫富差距,(11)解垩、李敏:《相对贫困、再分配与财政获益:税收和转移支付的作用如何?》,《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20年第6期。宋颜群、解垩:《政府转移支付的扶贫效率、减贫效应及减贫方案选择》,《当代经济科学》,2020年第2期。通过“收入效应”促进消费、满足物质和精神需求,通过“再分配效应”激发财富创造动力,达到共同富裕。据此,本文提出假说H1。
H1:政府转移支付能够直接促进共同富裕。
(二)技能培训促进共同富裕的作用机制
然而,持有反对观点的学者指出,转移支付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12)姚先国、张海峰:《教育、人力资本与地区经济差异》,《经济研究》,2008年第5期。要使贫困家庭彻底脱贫,提高贫困家庭的人力资本水平才是长久之计。(13)郭熙保、周强:《长期多维贫困、不平等与致贫因素》,《经济研究》,2016年第6期。要实现从缓解相对贫困到解决绝对贫困的突变,需要转变思路和策略,从“输血”转向“造血”。(14)田勇、殷俊、薛惠元:《“输血”还是“造血”?面向农户的公共转移支付的减贫效应评估——基于农业产出的视角》,《经济问题》,2019年第3期。人力资本是一种创富能力,它包括教育和健康,(15)李军鹏:《共同富裕:概念辨析、百年探索与现代化目标》,《改革》,2021年第10期。林相森、李湉湉:《寒门何以出贵子?——教育在阻隔贫困代际传递中的作用》,《江西财经大学学报》,2019年第5期。因而教育和培训是提升人力资本和创富能力的关键因素。相比于学校教育,技能培训具有时间短、针对性强的特点,是提升人力资本的重要途径。对农民工进行技能培训,可以显著提升其在非农劳动力市场上的竞争力,进而促进非农就业。教育和培训可以直接提高劳动者从事工作的复杂程度,使其获得复杂劳动的报酬,这是勤劳致富的体现。(16)洪银兴:《以包容效率与公平的改革促进共同富裕》,《经济学家》,2022年第2期。技能培训先“富脑袋”再“富口袋”,其中“富脑袋”是前提和基础,是一种精神财富。一方面,技能培训直接提升了人力资本和创富能力,进而在物质维度上促进共同富裕;另一方面,技能培训开阔了接受培训者的视野,知识和思想的传授丰富了其精神世界,在精神维度上促进了共同富裕。因此,相比于政府转移支付的兜底作用,技能培训能够为促进共同富裕提供强劲动力。
综合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说H2、H2a和H2b。
H2:相比于政府转移支付,技能培训对共同富裕具有更大的促进作用。
H2a:技能培训能够通过提升人力资本促进共同富裕。
H2b:技能培训能够通过提升社会资本促进共同富裕。
(三)政府转移支付的调节效应
既然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均能促进共同富裕,那么,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在促进共同富裕的过程中是否具有协同作用?仅有极少数研究认为,贫困家庭会把转移支付用于支付教育、技能培训费用,这有助于这些家庭提升人力资本、促进代际流动,(21)周飞舟:《财政资金的专项化及其问题 兼论“项目治国”》,《社会》,2012年第1期。彭骏、赵西亮:《免费义务教育政策与农村教育机会公平——基于教育代际流动性的实证分析》,《中国农村观察》,2022年第2期。进而促进共同富裕。绝大部分研究认为,转移支付会导致“福利依赖”问题,当转移支付足以维持受助者基本生活水平时,受助者的劳动意愿会下降,(22)Dwight R.Lee,“The tradeoff between equality and efficiency: Short-run politics and long-run realities”,Public Choice,vol.53,no.2(1987).甚至滋生“等靠要”等不良习惯,受助者也会放弃教育等自我转变机会,坐等政府救助。(23)邹鹰、程勇、陈宇:《底线公平的民政实践向度研究》,《社会工作》,2021年第2期。一旦停止转移支付,受助者生活水平会下降,出现转移支付的反向激励行为。(24)William A.Darity Jr.,Samuel L.Myers Jr.,“Do transfer payments keep the poor in poverty?”,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77,no.2(1987).此外,转移支付大多不以获取产品和劳务作为回报,依托政府信誉,支付额度相对较高、确定性强。而在社会捐助中,接受捐助的家庭与捐助人互不相识,也无人际往来,家庭是否得到捐助取决于捐助人,且支付额度相对较小、具有偶然性,因而受助者不易产生“福利依赖”。(25)刘雯:《公共转移支付与农户消费》,《经济经纬》,2021年第4期。因此,本文提出假说H3。
H3:获得转移支付后,家庭通过技能培训提高共同富裕的激励下降,而获得社会捐助的家庭通过技能培训提高共同富裕的激励上升。
总之,转移支付、技能培训均对共同富裕有促进作用,但所起的作用有所不同。政府转移支付能解决极度贫困、改善贫富分化问题,在促进共同富裕过程中起到兜底保障作用。技能培训不仅能够通过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渠道促进共同富裕的物质财富维度和社会共享维度,还可以直接促进共同富裕的精神财富维度。转移支付滋生的“福利依赖”问题,降低了受助家庭学习和创富的积极性,不利于促进共同富裕。具体作用如图1所示。
图1 政府转移支付、技能培训对共同富裕的作用
三、变量选取与模型设定
(一)变量选取与测度
1.被解释变量
被解释变量为共同富裕,记为CP。共同富裕中的“共同”强调平等性和共享性,即所有个体均享有平等参与和发展的权利,均享有发展带来的红利。“富裕”则突出效率,不仅意味着“仓廪实、衣食足”的物质富裕,还包含“知礼节、知荣辱”的精神富足。新时代共同富裕的美好愿景是创富新格局、富裕新生活、共享新局面、乐富新氛围,其中乐富新氛围是创富新格局、富裕新生活和共享新局面的最终目的。(26)刘培林、钱滔、黄先海等:《共同富裕的内涵、实现路径与测度方法》,《管理世界》,2021年第8期。
本文从微观家庭层面对共同富裕的测算指标进行了构建。一级指标借鉴刘培林等关于共同富裕的测度方法,包括物质财富(记为CP_matter)、精神财富(记为CP_spirit)和社会共享(记为CP_share)三部分。二、三级指标借鉴了张金林等的测度方法,并根据CFPS数据特征对二、三级指标进行了适应性修改。(27)张金林、董小凡、李健:《数字普惠金融能否促进共同富裕?——基于微观家庭数据的经验研究》,《财经研究》,2022年第3期。由于CFPS数据并未调查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因而替换为家庭人均总收入。家庭总资产减去家庭负债,得到家庭净资产,家庭负债不属于物质财富,因而采用家庭净资产测算更为准确。家庭藏书量能更好地测度文化。(28)王冉:《家庭文化资本、文化消费与居民旅游消费》,《统计与决策》,2022年第6期。借鉴陈丽君等人的做法,将群体差异、城乡差异和区域差异作为二级指标纳入社会共享的测度指标。利用劳动报酬差异与中高收入来测度群体差异,从城乡收入差异性与城乡消费差异性两方面来衡量城乡差异。具体测度指标见表1。
表1 共同富裕的测度指标体系
测算群体差异时用到的劳动报酬指标,包括工资、奖金、年终奖、第二职业或兼职收入和其他劳动收入。中高收入的界定借鉴了刘渝琳等人的研究结果,2014年家庭人均纯收入在14457~50900元、2016年家庭人均纯收入在16400~63508元的家庭,界定为相应年份的中等收入家庭。(29)刘渝琳、司绪、宋琳璇:《中等收入群体的持续期与退出风险估计——基于EM算法的收入群体划分》,《统计研究》,2021年第5期。在城乡差异指标中,分别选取样本中位数为临界值。(30)陈丽君、郁建兴、徐铱娜:《共同富裕指数模型的构建》,《治理研究》,2021年第4期。三级指标测度中用到的临界值见表2。
表2 指标体系中涉及的临界值 单位:元
2.解释变量
第一个解释变量为政府转移支付,记为G_dum。现阶段,中国面向城乡家庭的政府转移支付主要包括针对贫困家庭的最低生活保障、五保户补助、特困户补助和救济金等,以及并非专门为反贫困设计的农业补贴和退耕还林补助等。CFPS调查问卷中对“是否收到政府补助”的提问涵盖了相关内容。因此,将家庭是否收到政府补助作为公共转移支付的代理变量。
第二个解释变量为技能培训,记为T_dum,用近五年是否参加过职业培训来衡量。职业培训是指与国家正式学历教育以及学位获得无关的各种培训、辅导、研修、进修等。CFPS统计了当年参加技能培训的家庭成员,只要有家庭成员参与技能培训,则认为该家庭有技能培训经历。
此外,为了检验假设H3,还将社会捐助作为解释变量,记为S_dum,并利用家庭是否获得社会捐助来测度。社会捐助分为现金捐助和实物捐助两种形式,CFPS对家庭是否收到现金捐助和实物捐助进行了问卷调查。
3.中介变量
第一个中介变量为人力资本,记为HC。人力资本常用受教育程度来测度,(31)Robert J.Barro,Jong-Wha Lee,“International comparison of educational attainment”,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vol.32,no.3(1993).毛其淋:《人力资本推动中国加工贸易升级了吗?》,《经济研究》,2019年第1期。但是教育培训也属于教育。如何将受教育程度与教育培训两个指标综合起来测算人力资本?存在一定难度,如果仅采用受教育程度来测度人力资本,那么很可能会出现多重共线性。为此,陈晓光将工资总额作为人力资本的代理指标。(32)陈晓光:《增值税有效税率差异与效率损失——兼议对“营改增”的启示》,《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8期。本文受其启发,选择家庭农副产品产值、工资和打工收入作为测算人力资本的代理指标。第二个中介变量为社会资本,记为SC,采用家庭人情礼金支出额度来测算。(33)杨晶、黄云:《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对农户消费不平等的影响》,《华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两个中介变量均以千元为单位。
4.控制变量
微观层面的共同富裕还会受到除解释变量、中介变量之外的其他因素影响,本文主要控制户主、家庭两类样本特征变量。(34)尹志超、郭沛瑶:《精准扶贫政策效果评估——家庭消费视角下的实证研究》,《管理世界》,2021年第4期。将CFPS调查中的财务问题回答人作为户主,户主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第一,户主性别,记为gender。若户主为男性,则gender=1;若户主为女性,则gender=0。第二,户主婚姻状况,记为marry。若户主婚姻状况为同居或在婚,则marry=1;否则,marry=0。家庭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第一,家庭规模,记为f_scale,用家庭成员人口数测度。第二,家庭健康成员比例,记为f_health。若自评健康状况为非常健康、很健康或比较健康,则f_health=1;反之,f_health=0。第三,家庭拥有自有住房,记为f_selfhouse。若拥有完全产权和拥有部分产权,则f_selfhouse=1;反之,f_selfhouse=0。第四,家庭收入,记为f_income。第五,家庭净资产,记为f_asset。家庭收入和家庭净资产均以千元为单位。
(二)模型设定
在理论分析的基础上,综合考虑面板数据的特征和Hausman检验的结果,最终选择固定效应模型来检验转移支付、技能培训对共同富裕的影响。个体固定效应可以控制计量模型中观测不到的家庭个体异质性,提高估计结果的准确性。基准模型如下:
CPi,t=α0+α1T_dumi,t+α2G_dumi,t+βControl+ηi+μt+εi,t
(1)
其中,CPi,t代表家庭i在t年的共同富裕水平,T_dumi,t为家庭i在t年是否有成员参与技能培训,G_dumi,t为家庭i在t年是否获得转移支付,Control代表由控制变量组成的列向量。同时,固定效应模型对时间μt与个体ηi进行了控制,ε为随机扰动项,α、β为模型待估计参数。
(三)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来源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库。CFPS是由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实施的具有全国代表性的大型微观入户调查,调查详细追踪了16000 户家庭,采集了家庭成员以及社区等方面的相关信息。调查始于2010年,每两年开展一次,每次调查均会新增部分家庭样本,采用分层多阶段的抽样方法,结果的代表性较强。本文以家庭作为研究单位,综合考察时代特征和样本特征,选取2014、2016年两期CFPS的调查样本。剔除异常值和缺失值,最终得到23008个有效样本。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见表3。
表3 变量描述性统计
考虑到我国存在的城乡和区域差异性,相应的共同富裕水平也可能存在差异,因而需要分别考察,具体见图2(a)和图2(b),图中的共同富裕水平都为均值。
图2(a) 城市与乡村的共同富裕水平比较 图2(b) 东中西部区域间共同富裕水平比较
图2(a)表明城市共同富裕水平高于乡村。由图2(b)可知,东部、中部、西部地区的共同富裕水平呈依次递减特征。可见,共同富裕水平存在城乡和区域异质性。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准回归结果
采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对政府转移支付、技能培训与共同富裕的关系进行回归分析,回归结果见表4。第(1)列为未纳入任何控制变量对应的回归结果,第(2)列是纳入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第(3)列是以物质财富(CP_matter)为被解释变量对应的回归结果,第(4)列是以精神财富(CP_spirit)为被解释变量对应的回归结果,第(5)列是以社会共享(CP_share)为被解释变量对应的回归结果。后三列均纳入了控制变量。
表4 基准归回结果
表4第(1)列至第(4)列中,转移支付对共同富裕的影响均显著为正。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转移支付会使家庭共同富裕水平、物质财富水平、精神财富水平依次提升0.9%、2.8%、1.1%。可见,转移支付对共同富裕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家庭得到转移支付以后,其物质财富增加,同时,通过政府转移支付获得的收入一般被认为是意外之财,它能使获得者心情愉悦,增加了精神财富。(35)张秋惠、刘金星:《中国农村居民收入结构对其消费支出行为的影响——基于1997~2007 年的面板数据分析》,《中国农村经济》,2010年第4期。因此,转移支付能够直接促进共同富裕,假说H1成立。另外,转移支付对社会共享的影响不显著。
技能培训能够显著促进共同富裕。表4第(2)至(5)列表明,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参与技能培训会使家庭共同富裕水平、物质财富水平、精神财富水平和社会共享水平依次提高1.3%、3.5%、0.1%和0.9%。这体现出技能培训能够全面推动共同富裕。参与技能培训可以“富脑袋”,“富脑袋”是“富口袋”的基础。对比第(2)列中转移支付与技能培训的回归系数,可以发现技能培训对共同富裕的促进作用高于转移支付,假说H2成立。该结果与汤二子的结果一致。(36)汤二子:《新时代全面深化改革之战略及策略的国家审计研究——以旅游扶贫审计为例》,《财贸研究》,2019年第2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技能培训产生的创富效应高于转移支付。
(二)异质性分析
由于家庭共同富裕水平存在城乡差异和区域差异,所以有必要进行异质性分析。此外,不同年龄人群在学习新技能方面存在差异,因而需要根据家庭所处的年龄段进行异质性分析。
1.城乡异质性分析
将受访家庭根据户籍所在地分为城市和乡村两种类型,分别考察转移支付、技能培训对家庭共同富裕的影响。后续分析均纳入所有控制变量,并采用时间和个体固定效应,表中不再列出。表5中的第(1)列和第(2)列为城乡异质性分析的结果。
表5 城乡和区域异质性分析的结果
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对城市家庭共同富裕的促进作用均不显著,而对乡村家庭共同富裕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这是因为农村家庭的收入和掌握的知识技能普遍低于城市家庭,农村家庭更需要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所以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对促进农村家庭共同富裕的边际效用更大。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与未获得转移支付的农村家庭相比,获得转移支付的农村家庭的共同富裕水平提升了1.6%;与未参与技能培训的农村家庭相比,参与技能培训的农村家庭的共同富裕水平提升了2.1%。技能培训对农村家庭共同富裕水平的促进作用大于转移支付。现代化农村的建设和发展更加依赖科技以及具有知识和技能的劳动力,因而农村居民将知识和技能应用于生产和实践中的主动性和能动性不断增强。(37)叶超、高洋:《新中国70年乡村发展与城镇化的政策演变及其态势》,《经济地理》,2019年第10期。
2.区域异质性分析
按照受访家庭所在区域,将其分为东部地区家庭、中部地区家庭和西部地区家庭三类。表5中第(3)列至第(5)列为区域异质性分析的结果。可以发现,转移支付对东部地区家庭共同富裕的影响不显著,而对中西部地区家庭共同富裕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技能培训对所有区域家庭共同富裕的影响均显著为正。这可能是因为东部地区经济较为发达,对转移支付的需求较低,而经济发达区域往往科技水平也较高,对劳动者的技能要求相应较高,所以劳动培训对人们更加重要。反观中西部地区,经济发展相对落后,在实现共同富裕的道路上,既需要转移支付,也需要技能培训。技能培训对共同富裕的影响程度存在区域差异,对西部地区的成效最高、东部地区次之、中部地区最低。西部地区科技相对落后,技能的边际产出效应反而更高,对共同富裕的促进作用也更大。中部地区有一定的科技基础,技能的边际产出相对于西部地区已经减小,但同时其接触新科技和技能的机会也不多,(38)李春涛、闫续文、宋敏等:《金融科技与企业创新——新三板上市公司的证据》,《中国工业经济》,2020年第1期。这就导致技能培训对中部地区家庭共同富裕的促进作用较弱。东部地区科技发达,对工作技能的要求很高,居民需要通过技能培训不断更新自身的知识和技能,进而胜任技能要求不断提高的工作,因而技能培训对促进东部地区家庭共同富裕的作用反而不低。
3.年龄异质性分析
依据家庭成员的人均年龄,可将受访者家庭分为35岁以下、35~60岁、60岁以上三类,(39)很多单位招聘公告要求应聘者35岁以下,60岁是我国的法定退休年龄。年龄异质性分析的结果见表6。
表6 年龄异质性分析的结果
转移支付可以显著促进人均年龄小于35岁家庭和大于60岁家庭的共同富裕,而对人均年龄在35~60岁家庭的作用不显著。技能培训只能显著促进人均年龄小于35岁家庭的共同富裕。人均年龄小于35岁的年轻家庭,事业处于初创期,收入往往较低,转移支付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同时,年轻人的工作技能和经验偏弱,但是学习能力强,对技能培训有较高的需求。因此,转移支付、技能培训均能显著促进年轻家庭的共同富裕。人均年龄大于60岁的年老家庭劳动能力减弱,又由于身体疾病等原因,容易产生贫困,此时转移支付凸显其兜底作用。中老年人的学习能力变弱,通过技能培训转型发展的可能性较低,因而技能培训对人均年龄大于35岁的家庭的共同富裕作用不显著。
(三)机制检验
这里借鉴 Baron等人和温忠麟等人的方法,(40)Reuben M.Baron,David A.Kenny,“The moderator-mediator variable distinction in social psychological research: Conceptual,strategic,and statistical considerations”,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vol.51,no.6(1986).温忠麟、张雷、侯杰泰等:《中介效应检验程序及其应用》,《心理学报》,2004年第5期。检验技能培训对共同富裕的作用机制。构建如下中介效应检验模型:
(2)
(3)
1.中介效应检验
表7 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2.调节效应检验
现在来检验假说(H3),需要在模型(1)中增加社会捐助项(S_dum)和两个交乘项,一个是转移支付与技能培训的交乘项(G_dum×T_dum),另一个是社会捐助与技能培训的交乘项(S_dum×T_dum),其他设置不变,表8给出了相应的检验结果。
表8 调节效应检验结果
表8第(1)列中交乘项G_dum×T_dum的系数不显著,这表明在获得转移支付的情况下,参与技能培训并不能显著促进家庭共同富裕。第(2)列加入了社会捐助与技能培训的交乘项S_dum×T_dum,回归结果显示在获得社会捐助的情况下,参与技能培训能显著促进家庭共同富裕。因而转移支付和社会捐助对技能培训与共同富裕的关系有截然不同的调节作用。技能培训本身具有一定的认知门槛,而把技能培训中所学到的知识和技能转化为实际生产创富则更具挑战性。在这种情境下,一方面,一些地方政府“喷灌式”的转移支付导致一些家庭产生了严重的“福利依赖”心理,转移支付产生的适应行为滋生了家庭减少有酬工作的倾向,“等靠要”现象突出;(41)单德朋、王英:《基于时间赤字的隐性贫困测度原理、方法与应用》,《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22年第5期。另一方面,相较于政府转移支付,社会捐助金额少且不确定性大,不仅不易滋生惰性,反而会激发受捐助者通过技能培训致富的积极性,社会捐助并不直接显著促进家庭共同富裕。回归结果支持上述观点,假说 H3成立。
(四)内生性与稳健性检验
1.内生性检验
将政府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作为解释变量,可能会出现反向因果和非随机样本问题,进而产生变量内生性。首先来看反向因果问题。政府转移支付促进了家庭共同富裕,反过来,家庭共同富裕水平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家庭能否获得政府转移支付,此时回归方程就存在反向因果关系。为此,本文选择滞后一期,将“2016年家庭是否获得政府转移支付”作为工具变量以解决内生性问题,即未来是否获得政府转移支付并不能影响家庭当前的共同富裕水平。再来讨论非随机样本问题。CFPS数据中是否参加技能培训由家庭成员自己决定,参与技能培训的样本并非随机抽样所得,而是样本自主选择的结果,这使得技能培训变量不具有随机样本特性。为此,本文选取“理解能力”作为技能培训的工具变量,家庭成员根据自身理解能力决定是否参与技能培训,显然理解能力并不直接影响家庭共同富裕。经上述处理后,采用IV-2SLS进行回归,结果见表9。
表9 内生性检验结果
可见,F统计量均大于10,Gragg-Donald Walf统计量大于10%的临界值为16.38,因此内生性不显著。回归结果与与基准回归结果一致。
2.稳健性检验
将模型(1)中“当年是否获得政府转移支付”替换为“当年获得政府转移支付的额度”,将模型(2)中“当年是否有家庭成员参与技能培训”替换为“当年家庭成员参与技能培训的次数”,进行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与前文所得结果一致。
五、结论与建议
本文将政府转移支付和技能培训纳入统一的分析框架,建立了用于测度共同富裕的指标体系,基于2014、2016年两期CFPS微观面板数据,实证检验了政府转移支付、技能培训对家庭共同富裕的影响及作用机理。结果表明:政府转移支付仍然是缓解贫困、缩小贫富差距的基础保障,在实现共同富裕中起到兜底作用,其保障作用在乡村以及中西部地区尤为重要;技能培训能够更有效地促进共同富裕,且能通过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两个渠道来实现,但是这种促进作用在35岁以下年轻家庭中更明显,对于60岁以上的老年家庭仍需要政府转移支付来兜底共同富裕,同时,技能培训对乡村家庭共同富裕的促进作用更大;政府转移支付会滋生福利依赖问题,抵消了家庭通过参加技能培训促进共同富裕的动机,但是获得社会捐助有助于发挥技能培训对共同富裕的促进作用。基于上述结论,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第一,持续优化政府转移支付的政策机制,充分发挥其兜底共同富裕的保障功能。首先,适度提高财政投入力度,逐步扩大政府转移支付的受益范围,确保因病因灾、失业失能群体的保障和救助,做到应保尽保、应补尽补,充分发挥政府转移支付兜底共同富裕的保障功能。其次,加大惠农政策的实施力度,巩固“粮食直补”“良种补贴”“农机补助”等补贴政策,促进农民增产增收的效果。再次,不仅要通过考核机制提高纵向政府转移支付的精准有效性,还要加快推进对口帮扶政府间的横向财政转移支付。最后,优化政府转移支付的受益结构,警惕“福利依赖”和“等靠要”等现象抬头,引导家庭树立创富新风尚,防止过度帮扶,强化过程监督和效果跟踪,确保政府转移支付高效地发挥作用。
第二,完善促进技能培训的相关政策,激发其对共同富裕的推动功能。首先,技能培训要具有针对性,针对不同人群要设定不同的培训目标,要特别重视农村居民和35岁以下的年轻家庭,提高技能培训的效果。其次,技能培训要立足本地经济和社会发展大局,以市场需求为导向引导相关人员参加培训课程。再次,要将理论讲解和现场操作相结合,配以教材和操作手册,切实提高接受培训学员的人力资本。最后,要加大技能培训师资力量的引进力度,鼓励兴办技能培训班,通过办学补助、降低办学成本等方式引导和鼓励技能培训下农村,方便农村居民就近获得培训机会。
第三,完善和拓展社会捐助渠道。本文发现,社会捐助有助于发挥技能培训对共同富裕的促进作用,因而要完善和拓展社会捐助渠道。首先,探索互联网捐赠、社会捐助基金、企业捐助等多种捐赠渠道,鼓励民营企业提供专业服务捐赠。其次,通过税收制度和立法等方式鼓励社会捐助,比如社会捐赠支出可享受税前扣除等。最后,要对相关制度的实施效果进行监督和评估,不断完善社会捐助政策。
本文仍有拓展空间,比如,如何测算政府转移支付滋生家庭“福利依赖”心理的临界值?如何充分发挥技能培训对家庭共同富裕的促进作用?这些将是未来的工作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