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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融合—革新”从敦煌壁画的风格流变看中国现当代美术中西融合的发展

2023-10-11朱磬文

河北画报 2023年20期
关键词:天宫飞天壁画

朱磬文

(常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

敦煌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也是中原王朝控制西域的据点。敦煌石窟寺众多,莫高窟是其中开凿最早,规模最大的一处。从现存年代最早的北凉268窟中,我们可以看到对佛教教义的理解尚在消化期的壁画。从北凉、北魏的消化期,到西魏皇帝(东阳王)统治敦煌时期及北周中西合璧效果的壁画,再到隋唐完全本土化的艺术风格,正是“学习—融合—革新”的一个完整过程,这与我们今天的“中西合璧”遥相呼应,是一段可以参考的历史,是一个值得展开的论题。

从画面内容看,莫高窟现存的北凉至隋唐的壁画都以宣扬佛教为主,随着不同朝代佛教的地位与受众的范围、理解的深度变化而出现了不同的故事。这些故事不仅在表达中逐渐融入了中国传统思想中仁孝等经典思想,在画面的具体表达中也有非常明显的融合。以天宫伎乐与飞天为例,在北凉272窟窟顶,天宫伎乐在象征着天宫的圆拱形龛中吹奏,下方的天宫栏墙将他们与飞天隔开,明确地表现了飞天在天宫之外。在西魏435窟中,天宫伎乐身处的天宫龛形发生了变化,出现了西域式穹庐形龛与汉式阙形龛交替并存的画面。再到北周461窟窟顶,天宫伎乐和飞天合二为一,成为“伎乐飞天”,放在了天宫栏墙的上方,同时,因为飞天的流动性,原本一身伎乐一个龛的形式被打破,打通了画面的延续空间。这一系列的变化,正是从刚开始的“依葫芦画瓢”到融入本地特色与绘画者自己的巧思,最终转变为新的风格的一个完整的蜕变。

北凉272窟天宫伎乐与飞天

北周461窟伎乐飞天

从画面构图看,北凉与北魏的壁画中,佛传和本生故事的构图主要是大场景叙事性构图,所有人物在整幅画面中串联以交代事情的始末,其中包含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北魏254窟萨埵本生,以老虎为线索展开了整个故事的经过,让观画者的神思随着故事情节在画面中流转,这不免会让人联想到宗柄提出的“畅神”观点。而至北周,大量的长卷式连环画构图出现,典型可见北周290窟窟顶人字披的佛传故事,画面中,土红色的线条隔开了每一个小的故事,让这些故事彼此足够独立,又有情节上的连贯性,观看起来清晰明了,与汉代墓室壁画中分层分栏式构图有着非常明显的传承关系。北周299窟还有一例构图非常特别的睒子本生,画中情节由两边往中间叙述,绘制者依据故事的发展,并充分考虑到窟顶的形状因素,别出心裁将故事的高潮与结尾安排在画面的中间,避免了核心情节被安排到窟顶的角落流落边角。由此可见,在消化佛教教义的同时,绘画者在画面上也不断地加入本土绘画的方式、汲取以往已有的形式进行改进,同时还对故事本身和绘制场地的特色进行了充分的思考与大胆的革新尝试。

从画面的人物形象与绘画技法看,西域式的凹凸染法逐渐与中国传统的线描结合,人物形象也从倒三角的强壮身躯随着不同朝代的审美而变化,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统治者对于佛教在政治中运用的看重,宣扬功绩、传播思想的世俗化风格日益显著,统治与壁画在互相影响与成就,与此同时,供养人画像也因为其身份地位愈发庞大。将北凉272窟与北魏251窟的胁侍菩萨进行比较,菩萨的身形明显修长许多。西魏时期249窟说法图中,更有一上一下“成套”的飞天款式,上面是纤长瘦劲的中原式飞天,身着宽袍广袖的汉服款式,下面是身材健硕的西域式飞天,袒胸露乳下身着长裙,二者披帛的样式也有所区分。至于西魏 431窟的供养天人,与早期的敦实健硕截然不同,这些与顾恺之《女史箴图》中有些相似的人物形象不难让人联想到“秀骨清像”的六朝审美,可见本土的审美理念对当时的绘制者有相当的影响。与之差异较大的唐代壁画,则又是另一种盛况:初唐 57窟观音的造型亭亭玉立,人物丰满莹润,S形站姿自然而不做作,恰到好处的动态既不会让画面过于僵硬,也避免了过度扭曲带来的不和谐,璎珞环钏绚丽堂皇,象征着初生王朝的欣欣向荣之态;盛唐217窟胁侍菩萨则面庞圆润,由人物的动态和神情中可以清晰的看到神性在逐渐往人性转变,世俗化的形象愈发明显,这是一个高度自信的文化对人本身的探讨与挖掘的产物;中唐112窟反弹琵琶中,从肢体与脸部的表现不难看出唐代“ 以肥为美”的审美特点,人物动作大开大合、充满张力,突显出了时代的自信;晚唐85窟舞女则体态消瘦,虽然在人物动态的表现上依然生动,却缺乏了力量感与创造力。同时,我们还可以在人物衣物及装饰的花纹上看到显著的变化,早期的人物形象简洁概括,风格粗犷,在发展的过程中愈发精美、细腻,诸如隋代 402窟的菩萨,一身首饰金碧辉煌,且在同时期的壁画中出现了许多新的来自波斯、中亚艺术的纹样,从中可以窥见当时的文化交流与影响。这些人物形象的变化与政权交替及本土审美的改变有着密切相关的联系,极富创造力的初唐、富丽堂皇的盛唐、沉稳而有张力的中唐、沉闷的晚唐,画面的塑造变化仿佛在为我们展现一个王朝的兴衰历史。与此同时,绘画技法也在其中改变。从染色的方法来说,北凉北魏时期基本为西域式凹凸染法。北凉272窟胁侍菩萨的形象,在现在看来粗犷质朴,粗厚的深色线条在画面中起到了沉稳醒目的作用。这些深色的“粗线”在当时是以铅丹和白色调和的肉色,经过长时间的氧化才转变成了现在的深色,反而形成了非常独特的风格。但在北魏263窟的千佛图中,宋代重修的墙面遮住了一部分壁画,在揭开后露出了颜色鲜艳如新的原貌:肉色晕染在凹陷下去的地方,鼻子的侧面、眉弓的下面、脸部的侧面与下面……这些地方的晕染使得人物形象的面部有了起伏的效果,从而更加逼真。西魏时期则出现了许多交替运用西域式染法与中原式平涂法的画面,如 435窟的药叉,形象各异、画法交替,却神奇地组合在了同一个画面中,这种有意识的结合,既是该时期艺术的风格特征,也是在融合的过程中达到的一种革新。比较典型的中西合璧的画面可以参考西魏249窟以凹凸染法绘制的中国传统千秋鸟的形象及西魏285窟以勾线平涂法绘制的希腊神话日天形象。在北周时期,461窟中可以见到高染与凹凸染法并存的佛弟子造像,如果将这些造像与隋唐的造像进行比较,不难发现对人物下颌处凹陷部分的晕染在逐渐减淡、消失,转而以线条来表现。从线条的技法上看,早期的敦煌壁画中勾勒的线条留存较少。除上文中北魏263窟千佛图中由于宋代的重修墙面意外保存下来的部分区域留有不被氧化的晕染混为一体的显著勾线外,同在此窟的白衣佛图也为我们展示了以土红色勾勒的线条。总体来说,这个时期的线条比较粗糙,不论是对形体的表现或是线条本身的张力而言,都有一种被绘画范式束缚的感觉。西魏285窟的日天形象,则用较为细腻的线条勾勒,对于衣物与皮肤的质感表现更加精准。在隋唐壁画中,兰叶描的线条张力将人物形象塑造的更加饱满,中唐112窟的反弹琵琶中挺阔的线条大刀阔斧,颇有吴道子“吴带当风”的浑厚风格,而159窟的普贤菩萨则细密精致,衣褶与花纹稠叠交错,仿佛能窥见周昉“丰肌秀骨”的细致风格。随着绘画技法的不断成熟,线条的勾勒将充分设色的画面提炼出更具精神的气韵,而在这之中我们可以看到,绢画工笔的技法与敦煌壁画出现了重叠,线与色的融合在两者的发展中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中唐112窟反弹琵琶

中唐159窟普贤菩萨

“ 中国现代和当代的艺术史都是沿着两个逻辑展开的,一个是西方艺术的冲击,另一个就是自身文化传统的延续。如果我们用一句话定义中国当代艺术,那就是:从反思自身历史出发,对西方当代艺术的冲击影响所作出的现实反应。”[1]时代背景不同,文化艺术传播的方式不同,但中国现当代艺术作为西方艺术与中国传统艺术的互动实践,与敦煌壁画依然有许多相似之处。由陈独秀最早提出的“美术革命 ”,从思想上提出了革明清以来以“ 四王 ”为代表的文人画的命,以西方的现实主义代替中国文人画的自娱与自我表现,以达到艺术表达现实、为社会变革服务,要科学、要中西合璧。这场美术革命本身并没有深入到绘画内部的艺术实践上,但对新的时代潮流——改良、变革中国画树立了方向。以徐悲鸿、高剑父为代表的艺术家倡导将西方古典美术的写实风格观念与传统的中国画相结合,将西方的绘画观念与造型嫁接到传统的中国画中,提出了多种改良和创新的路径。但值得注意的是,不论是这场美术革命或80年代的文化热背景下的进行的许多次美术运动,其中提到的现代化思想都受到当时语境的影响而导致更倾向于学习西方文化、西方艺术,而我们在当时留下的绘画作品,如徐悲鸿、李可染、董希文等艺术家的作品中,能够看到不论是造型的科学化、构图与透视的变化或是现实主义、写实主义的表现方式,都饱含中西文化艺术对话中的学习痕迹。

在传统文化几经“断层”的大背景下,改革开放的春风唤醒了沉睡的雄狮,经济的发展推动政治文化发展的同时,也要求文化作为“ 民族之魂”屹立到一个全新的高度,越来越多的艺术工作者也意识到了民族传统的可贵。尤其是习总书记关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系列讲话,更是引起了众多文艺工作者的深思。因此,在近年来的美术作品展览中,我们能够看到,很多油画作品从内容到精神内涵上都有强烈的民族特色,很多前卫的艺术类型和风格中,都会强调中华民族的审美理念、从经典的传统作品中汲取养分,这种转变,与上文敦煌壁画中传承汉代的构图方式、融合中原的绘画技法与形象内容如出一辙。

佛教传入中国至壁画本土化历经近千年的时间,由于本文仅从敦煌壁画的风格流变分析,时间跨度也有两三百年的时间。中国现当代美术不过一百多年的历史,如果将这一场以西学为开端的融合与革新和敦煌壁画交叉比较,距离真正消化而革新的完全本土化风格不过一半的时间。但文化交流的传播速度与广度、深度截然不同,因此也不能将其放在一个层面上进行单一地比较。虽然如此,我们亦可以从中获得启发:在今天的融合与革新进程中,无论是形式、内容、技法的融合,都需要与民族审美及文化内涵相匹配,当我们汲取传统的营养时,仍然应该以时代的需求为主体,而非生搬硬套,这一场融合与革新,需要我们每一位文艺工作者发扬个性,同时也应当强烈的认识到,政治与时代是文艺工作密不可分的,我们始终处在螺旋上升的发展中。两段历史相互对比,有诸多异同与值得思考之处,笔者仅表浅论,望可抛砖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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