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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话语:艺术知识生产的内在机制

2023-10-11何国梅霍聪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北美术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话语文本图像

何国梅 霍聪 | 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一、视觉话语与艺术及其知识生产

1.话语与视觉话语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语言学领域,对结构主义的批判和反思推动了话语分析的兴起。新修辞学代表人物、美国学者肯尼斯·博克关于语言导致行动与建构现实、米歇尔·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将“话语”视为实践的话语观,与西方哲学与新史学的后现代主义思潮转变遥相呼应,为语言学转向下的话语分析提供了思想养分。“话语”由语言学走向了超语言学、文化符号学,由此被视为一种以符号文本为中介的文化实践活动。

传统意义上的“话语”指向特定语境下的语言符号使用,是包含各种形式的通过符号传递意义的人类活动,而这些活动和特定社会、文化、历史模式以及使用这些模式的变化发展有联系①。简单地说,话语是特定历史和文化关系中人们运用语言及其他手段和渠道所进行的具有某种目的和效果的社会交往活动[1]4。因此,从表象上看,话语是以语言及其他符号(手势、声音、图像、影像、物质媒介等)为中介的社会交往活动;从性质上看,话语是一种基于历史与文化语境的社会实践活动。为了更好地理解“话语”并将其与“语言”相区别,著名的解释学家保罗·利科在20 世纪70 年代曾概括话语的四个基本特征:

第一个特征:话语总是在时间中被意识到,是在场的;而语言系统却是虚拟的和时间之外的。第二个特征:语言缺乏主体——在这个意义上,“谁在说”这样的问题在它的层面上不能回答——话语则依靠一套复杂的暗示……谈到它的言说者。第三个特征:语言中的符号仅仅在同一个系统中与其他的符号发生关系。语言缺少一个世界就像它缺少实践性和主体性一样,但话语总是关于某些事物的。它指向它将要描写、表达和体现的世界。在话语里,语言的象征功能才能变成现实。第四个特征:语言仅仅是交流的条件,它提供交流的代码。在话语中所有的信息才被交换。在这个意义上,单独的话语不但有一个世界,而且还有一个他者、另外一个人。它要与其进行对话。[2]

由此可见,话语不仅仅是语言(speech)或书写(writing),更意味着在特定历史情境下的语言符号使用,并由此而建立起的主体间性与其背后的生活方式、文化习惯、社会关系、历史规制、价值观念、思想冲突、交往实践、意识形态、主体建构等,是一种“具体历史文化的表征”,“已经成为人类生活中一种最为重要的表意实践”[3]。因此,语言符号所组成的语篇以及特定的语境成为话语的核心和焦点。

在福柯那里,话语已经从语言形式扩展到各种视觉形象、建筑和图表,而超越了口头与书面的一般形式;霍尔也认为,“话语的”指称“把意义、表象和文化视为构成性的任何途径”[4]。文化研究中的文本(text)不是指向简单的超句子结构,而是指“任何文化品——一幅画、一幢建筑、一首音乐……”[5]。图像②是一种典型的视觉话语符号③。视觉话语是以图像(二维或三维的)、拟像、动态影像等视觉语言符号为基本形式而实现话语主体之间意义传达、思想沟通、文化交往等的人类交往实践。由于话语本身指向文本(text)和语境(context)两个核心向度,因而以可视化符号为手段和方式的视觉话语自然地将视觉文本与视觉语境作为自身的基本内容。视觉文本分析重在挖掘、阐释、描述、批评视觉文本承载的交往行为及其目的、视觉文本传播的社会效果及其动机意图(如社会结构、文化意识、历史影响),以及视觉文本所使用的视觉语言结构,如视觉元素(线条、形状、明暗、色彩、质感、空间)、视觉传达设计、视觉叙事、视觉文体、视觉修辞、视觉场语④、视觉互文、视觉戏仿,等等;而视觉话语语境既包括视觉文本发生语境(如话语主体、话语事件、话语事件、话语场合等),也包括视觉话语传播的社会语境(历史情境、文化传统、伦理生态等),因而视觉话语语境分析即是对视觉文本发生语境与传播语境的综合研究。视觉文本分析与视觉语境分析是辩证统一、相辅相成的,两者共同致力于解决视觉话语行为实践及其效应等诸问题。

视觉话语分析通常具有如下基本目标和功能:发掘功能,即揭示隐性的视觉话语事实、规律、关系等;诠释功能,即通过对视觉话语行为的描述、阐释、质疑、纠正、批评、创意等赋予不清晰或存有争议的视觉话语对象以一定的意义;指导功能,即对视觉话语社会实践活动提供相关的话语指导和建议。总之,视觉话语分析将既增加视觉知识,提升视觉认知,又帮助和指导我们更好地进行视觉社会实践[1]69。

2.知识与知识生产

知识是主体对外在事物进行认知与把握之后所形成的信念、观点、意见与主张。苏格拉底与柏拉图将“知道”(to know)等同于“知识”(knowledge),意味着“知道”某物即拥有关于某物的“知识”,它的唯一功能是自知,即促进个人在智力、道德与精神层面的成长。苏格拉底对于“知识”的认识当然不止于此,在他看来,“知识并不存在于印象,而在我们对印象的反思……在反思而非印象中,才有可能把握存在和真理”[6]。柏拉图继承了苏格拉底对于知识的认识,他认为,一条陈述能称得上知识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它一定是被验证过的,事实的,而且是被人们相信的。知识由此从感觉现象走向了认识主体的反思或所谓的判断,构成知识的基本因素由此即是“信念”“真”和“证实”。也就是说,知识是真的信念,而这种真的信念是可以被证实,也经过证实的;知识自身具有某种程度上的“逻各斯”,即能够借助一种理论或者一种研究结论来进行解释,而不仅仅是一种描述。彼得·伯克据此进一步在《知识社会史》中指出,知识表示“通过深思熟虑的、处理过的或系统化的(解释)”。彼得·L·伯格和托马斯·卢克曼认为,“知识”是一种确定性,它确证了某些现象是真的并且包含一些具体特征[7]。在知识哲学对于知识基本认知的基础上,心理学将人类个体通过与环境相互作用后获得的信息称之为“知识”。科学家们汲取了哲学认识论与心理认知学关于知识的精神养分,认为知识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反复实验并能够使人类确信它的东西。事实上,我们从来不缺乏对于知识的界定,但却很难在“知识是什么”这一问题上达成整体一致的意见。因此,美国学者戴温·温伯格在《知识的边界》中提炼出知识所具备的一些恒久特点:“知识是信条的子集”,“知识是由我们有理由去相信的信条而构成的”,“知识由大量的真理构成,这些真理结合在一起反映了世界的真实本质”[8]。

无论如何认识和界定“知识”,知识从本质上都体现出明显的潜隐性、动态性、主观性、可复制性、可接受性、创造性、继承性、行动导向性、交互性、传播性等特征。正是知识所具有的这些内在规定性与形式特征,使得知识成为人类的一种基本的实践活动对象,知识生产由此成为人类生产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人类在已有认知的基础上凭借脑力劳动创造出新知识及其知识形态的精神生产过程,具体表现在为人类物质生产与物质运动的转化提供条件与能量来源的思想、观点、方法、技巧等。2000 年,国际经合组织OECD 将知识生产视为“个人、团队或组织成功地生产新知识和实践的境况”[9]。这是对于知识生产的狭义理解,即将知识生产视为新知识的生产;而从广义上看,知识生产则指知识的原创性生产和复制性生产过程的总和[10],即知识的生产与再生产(传播)。由此,作为真理性追求的“知识”及其生产不仅强调主体的思想建构与创造性理解,而且越来越指向对于社会现实的再建构与再表达,越来越体现出“知识”的外向性特征,从而具有与社会诸方面的互动性与互构性。

知识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是辩证的,知识既是社会产品,也能影响社会变迁。在历史的演进中,人类的知识生产经历了由个体性、私人化的传统知识生产,到近代以大学为主体的专业机构化的知识生产,进而随着社会对知识生产介入的加深而出现的社会化知识生产的过程。在由个人化知识生产到专业化知识生产再到社会化知识生产的过程中,知识的生产方式也经历了由学科内的知识生产到跨学科及至超学科知识生产的模式演化。这种演化,具有某种程度上的去精英化、消解权威与专业中心,这正是知识社会到来的真实预兆。向知识社会的转变,意味着知识迅速成为社会的核心资源,知识工作者成为主导阶级,“管理者、专业人士和雇员等知识工作者懂得如何将知识用于生产”[11]。因此,就这个意义而言,知识生产已经不是社会精英阶层或知识分子团体的独有行为,而成为全体社会的普遍实践,遍及物质生产、媒介传播、艺术创作、文化交往等各个层面。

3.视觉话语中的知识整合与(再)生产

语言的互动建构了有关世界的知识,因此以语言符号为中心的话语实践促成了知识的生产和传播。知识的形成依赖话语,话语是进入认识的世界,是人类知识的成果[12]。“话语构成了一种论述的建构,即话语是用语言系统构建人类体验社会生活的能值方式,因而也就构成了知识样式。”[13]图像被视为再现的媒介,它不仅可以与审美、种族、性别、意识形态紧密相关,而且也可以与知识、伦理、权力等联系起来。W.J.T.米歇尔把“知识”视为“真正的再现”,以区别于伦理(“负责任的再现”)和权力(“有效的再现”)[14]。作为视觉化的再现手段,图像可以是一种认识工具,因为图像服务于观察世界,并服务于解释世界[15],进而生产与再生产关于世界的知识和经验。我们把日常生活中接受到的故事、思想、知识以图像的形式存储在头脑中并在头脑中构建起一个“图像世界”,凭借“图像世界”,我们努力理解现实,在现实中行动[16]。这个“图像世界”作为我们的话语框架,为现实世界的知识生产和思想交流提供了基础。

一般而言,一种新的媒介方式所倡导和传播的知识理念和方式能否真正被广泛接受从而真正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与媒介接受之中,主要看它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对旧有知识进行有效更新与再生产,并在民众广泛的共同实践中被不断地重复,从而转化为人们的日常行为实践。在视觉话语及其实践之中,话语主体必须首先建构出一些能够表达和传递其基本思想的“意义单元”以形成概念表征(conceptual representation)。很多时候,这种概念表征会在话语主体中形成视觉表征,并在记忆或感知经验的作用下与其他视觉表征建立起反衬、对比、连结、戏仿、模拟等各种关系。而为了形成完整的话语意义传达,话语主体还必须以概念表征中的信息来建立一个文本,并对所建构的文本进行“话语管理”。这种话语管理通常包括四种相互独立的思路。

1.说者从来都不仅仅只是通过语言来输出概念表征。他们心中总是怀揣着某种目的或目标。这些目标制约着搜索概念表征以及选择要传递的信息的方式。……说者对所选取的同一幅简笔画可以展开不同内容的表述,具体内容取决于对说者的要求到底是什么,即是要“描述图中看起来发生了什么”还是“评价画作的质量”。在这两种表述中,说者都会利用图画的视觉表征,但是经由他选取并最终整合到口头表达中的信息将会产生差异。我们可以把这些不用的表达目标看做是独特的话语生产的修辞目标,而与此相关的选择过程则可成为修辞管理(rhetoric management)。

2.受修辞目标的限制,说者使用概念表征,为听者动态地选择所指和命题。说者会实时地确定哪些所指和命题对于推进中的话语更为重要。这样的起点最终可以帮助听者建构自己的概念表征。我们可以将重要的所指或者说是起点看做是话语的主位组织(thematic organization),而与此相关的语用概念和过程我们称之为主位管理(thematic management)。

3.与主位管理同时并存的是,说者还会动态地监控哪些所指和命题已可为听者所获取,而哪些则需要进行介绍或者再介绍。我们可以将这些无论寻常与否的所指和命题的相扣模式看做是话语的指称组织(referential organization),而我们把与此相关的语用概念和认知过程称作指称管理(referential management)。

4.说者会动态地监控那些他希望确保引起听者注意的所指和命题。有时,说者也许不能确定听者是否在正确的时间领会了正确的所指,或者他也许希望以某种方式来突出某个特定的所指或命题。说者努力引导听者注意到特定的所指和命题,这可以看做是话语的焦点组织(focus organization),而与此相关的语用概念和认知过程我们则称之为焦点管理(focus management)。[17]37

修辞管理、主位管理、指称管理和焦点管理界定了话语管理的核心问题,成为话语主体进行话语实践的基本方式。在话语管理之下,概念表征文本化得以形成,从而提供给话语接受者从文本中提取信息以结合自身已有信息共同建构话语意义的空间。由此,话语实践实际上变成了如下动态过程:话语主体运用自身知识来观察和理解生活世界与精神世界中发生的实践及其与话语接受者之间的关联。而后话语主体利用一些知识来进行选择,建立出对话语接受者而言具有指导性、反思性、批判性等价值的特定的话语结构。此后,话语接受者运用自己的知识,结合所拥有的文化传统、价值体系等来解读话语文本及其结构。这个过程的每一个环节乃至其最终结果,都涉及以话语实践为基础的主体之间的知识生产与知识整合、知识表达与知识传播。因此,正是以语言符号为媒介,视觉话语成为了知识生产的内在机制,成为知识生产及其传播的核心动力。

二、艺术的知识生产机制:视觉话语

尽管柏拉图将艺术视为“模仿之模仿”,在理想国中是奴隶与贫民的一种手艺,但在黑格尔的精神哲学体系中,艺术却是“绝对精神”领域的产物,它以“绝对精神”的无限性作为对象,在直接性中把握“绝对”,以感性形象化的方式呈现真理,因而是“绝对精神”的具体的直观。克罗齐作为意大利新黑格尔主义的代表,扬弃了黑格尔的美学思想,指出一切直观都是抒情,这种直观也具有认识功能。它以可感个体为对象,努力把握个体的普遍特征,反映人类精神,生产出“宏观的图式”,因而不仅具有娱乐功能,而且具有理性的和实践的功能。这正如叔本华将艺术视为除思考个人追求之外的普遍意志。无论是唯理派将理智视为支撑一切知识的根本性原则,还是经验主义学派将人类心灵视为白板而等待后天经验的书写,人类知识都是由心灵通过对经验施加原则而产生的表达与传播——“知识表象”及其体系化,体现出鲜明的理性与经验的双重性。艺术及其实践作为社会行动者或行动者群体的“具有高度熟悉性和重复性的实践活动”,“那前意识的不言而喻的实践中蕴含着力量的差异、知识的运作和利益的争夺”[18]。当这些力量差异、知识运作和利益争夺被予以图像化、媒介化之后便获得了一种具有典型话语性和视觉性的“在场”和“合法”,从而进入了一种视觉化的意识、观念、思想、信仰的表象陈述与传播之中,也即开启了知识的生产与再生产。

在现实的表象世界中,“许多的美学观念不是直接发现于文字的表述,而是首先体现在艺术作品中,也就是说,它们不是通过文字,而是通过形象、色彩和音响表现出来的。有些艺术品允许我们从中推演出一些美学主旨,这些主旨虽然没有被明显地陈述出来,但透过作为这些艺术品的基础和出发点它们还是显示出来了”[19]。因此,艺术知识的可视化呈现,不仅表现为大量的知识被制作成图像的形式并借助可视化媒介进行广泛传播,表现为可视化艺术本身参与了社会知识的增值与扩容,而且表现为作为一种可视化知识生产方式,体现出人类对于世界和自我进行反思与表述的模式的定型、更新与转型。具体来说,图说圣经故事、图说传统习俗、图说城市建筑、图说都市繁华、图说百姓日常、图说社会交往……图像化的艺术也许无法展现知识的全貌,却能够通过对个体与普遍的生活与思想的视觉传播,展现出一幅原本隐匿于现实背后的知识图景。可视化的仪式活动、闲暇生活、交往应酬、四时节令、宗教信仰、品位欲望、流品门第等,不仅传递出关于同时代人的生活经验与审美认知,从而构建起一种新的时空观念,而且随着艺术图像的阅读积累,新的知识传播与消费方式得以形成。

艺术家综合调用自己的感觉能力、既有经验和记忆,以视觉化的物化技术表达和转述自己对于客观外在世界的感受,即在生活经验世界、艺术作品、观者与自我之间建构起了以视觉艺术为中介的交流空间。因此,艺术现象的展现、艺术作品的缔造、艺术实践的施行、艺术思潮的形成、艺术家的生成,均是艺术视觉话语建构的过程。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以展现艺术知觉、艺术信念与艺术理想的视觉话语,既成为艺术知识生产的场域,也成为艺术知识再生产与传播的内在机制。

1.艺术知识的可视化建构、传播与再生产

人是科学、伦理、艺术、神话等知识的生产主体、传播主体与消费主体,在知识及其符号之中,人成为知识的存在。不同的知识体系赋予人不同的价值取向与生存力量,也塑造了人从不同视角、利用不同方式塑造自身与世界的能力。从本质上讲,现象与实在、感觉内容与外物之间是有差异的,也正是这种差异造就了文艺、科学、宗教等的多样性。当人以艺术化的方式认识外在事物,形成关于外在世界的知识并以视觉方式进行表达时,艺术知识生产与再生产的过程即得以开启。

在艺术知识视觉化生产、建构与传播的过程中,视觉话语不应仅仅简单视为一种“管道隐喻”(conduit metaphor)[20]——视觉生产者将要传达的关于世界和自我等的认识与意义打包进一个视觉文本制作品之中,以视觉形式被传递到观者那里,后者将视觉文本开启并提取意义;而应该被视为一种“蓝图隐喻”(blueprint metaphor)[17]36,即视觉生产者持有一种对事件和观念的概念表征,他像建筑师一般,产出视觉文本,而观者主动地基于这一“蓝图”建构出他自己对于相关事物的概念表征。也就是说,视觉话语是一种由视觉化的概念表征到文本化的视觉表征再到创造性的视觉化概念表征的生产性过程。如前所述,它由此而涉及知识整合(konwledge integration)与知识生产(konwledge production)问题。一方面,视觉生产者需要从个人生活经验与视觉体验中选择出相应的视觉概念和视觉事件,并且以一种他所以为的观者能够理解的视觉语言、视觉语法、视觉造型、视觉隐喻、视觉叙事等方式来组合、管理、再建构这些概念和事件;而另一方面,观者则需要基于视觉生产者的视觉要素组合及其相关经验,将所看到的视觉文本整合成连贯的语义表达,从而获取或构建出与生产者相同、相近乃至相异的视觉概念和视觉事件。这种由生产者到观者的视觉化知识整合与生产,具有主体间性与动态化特征,旨在探讨视觉文本和视觉话语中,单独的视觉概念与命题整合在一起,并恰当地表达生产者的视觉化概念表征,进而优化出观者所产生的概念表征,从而推动艺术知识的可视化建构与传播。

语言及其符号——可视的、可听的、物质的——不过是表述和传达感觉与经验的一种外在手段,视觉艺术话语实践以可视化话语实践为中介所进行的知识生产,不仅涉及视觉话语主体与接受者之间的知识与感知经验传播,而且还涉及主体与接受者自身基于视觉话语实践及其情境而进行的内在的知识增值、知识再生产。由于视觉话语实践过程具有从话语主体到接受者之间互动循环的动态性,也由于话语语境与文化情境所具有的发展性与互文性,更由于话语主体与接受者的主观能动性,以视觉话语为内在机制的艺术知识生产就呈现出辩证持续的“正-反-合”的跨越性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艺术知识被建构与再建构、传播与再传播、生产与再生产,这可被视为视觉话语作为艺术知识生产内在机制的一种常见表现,是最直接、最具有表象性的表现。

2.艺术作为一种“视觉知识型”

“知识型”又称为知识范型、知识形态、知识阶,来自法文épistémè。épistémè 由福柯根据希腊文epistêmê 构成。epistêmê 即拉丁文scientia,原义为科学或知识,柏拉图在《理想国》中用episteme 指理性知识(算学、几何学、天文学与和声学);亚里士多德用它来表达科学的多样性或各种类型或等级(从诗学到实用科学到理论科学,从算学到几何学,从光学到几何学);海德格尔则用此词界定哲学(哲学是真之学即真学)。在福柯眼中,知识型代表着特定知识系统得以构成的由众多话语实践系统及其关系组成的那种非个人的或无意识的关联性根源,即在一个时期中一个认识范围内的无意识的结构。“知识型”提示和呈现了在特定基础上某种“经验知识”的可能性和自身的确定性,是“理性价值或客观形式的标准”之外的“被思考”与“被经验”的一种非宏观理性所把握的“知识构型”[21]。简单来说,“知识型”可以被视为一种文化模式,一个特定时代确定文化的最高概括形式,它确定了一定时代的知识领域,奠定了知识的基础。

视觉图像作为一种知识表象的符号化方式,几乎贯穿了人类知识生产及其传播的整个历史,代表着人类心灵对外在世界的认知与表达。这一视觉化的知识表述方式,尽管不是人类历史上的新面孔,但却在不同历史时期不断实现着自我更新,从而体现出基于不同情境的表征体系和传达方式。在社会话语符号体系内,个体图像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与其他图像联系在一起,形成视觉链条(visual linkage),给视图者带来视觉联想以及赋予图像以含义[22]。语言的语法体系决定如何使用词语组成词组、句子和语篇;同理,视觉的语法决定人物、事物等如何组成复杂程度不同的视觉陈述[23],从而形成了视觉化的知识表述方式。视觉图像话语符号的有机组合,形成以结构性话语概念与表述的图像文本,成为媒介话语载体,不仅以其对生活场景和个人内心的描述,重建和再造了媒介的视觉语境,而且使自身成为现实生活知识生产与传播的新场域。在展现内外场景时,前景或背景的布置、相对的大小、色彩的对比、清晰的差异、信息价值的多少等等,都成为视觉话语设计和表达的基本方式,它们形成一个“一致而有意义的总体”,以“装框”和“换框”(米克·巴尔语)的方式提供给观者,以形成对现实生活的重新认知,最终生成新的认知框架,参与社会知识的生产与再生产。

现实生活为不同时代的视觉媒介话语提供源源不断的素材,媒介把这些丰富的生活描画、组合、拼贴成视觉话语,进而聚焦、标记、规划为丰富的知识内容。通过轮廓、线条、色彩、造型、场景、人物、动作、镜头等视觉话语形式,建构起以视觉性为中心的话语秩序,通过图像叙述事件和场景,提供给人们关于现实生活的各种内容,这些内容往往形成了图像所能表达的知识。于是,“一种新的知识类型就因为表达方式的变化(由语言文化转为视觉文化)而产生了”[24]。而视觉知识型的产生,也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与文字一样表述世界和自我的艺术方式,与不同时代的图像生产者、传播者与接受者产生内在的关系,并借助视觉话语主体的知识生产与增值,与不同时代的历史情境、文化背景、交往方式、符号系统相互影响与相互塑造。也就是说,以可视化图像为基本形式的视觉话语,不仅仅勾连起视觉话语主体与接受者的知识生产、传播与增值,而且其自身由于影响了一定社会的知识表达与知识体验,在视觉话语不断实践的过程中亦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构出“视觉知识型”,代表着一种不同于文字表述的特定的文化模式,而这一模式本身又具有相对的稳定性与动态的发展性特征,从而形成了以视觉化为核心的不断更替的“知识生产框架”,体现出知识构型的另一种历时发展性。

三、作为艺术知识生产的视觉话语分析进路

1.视觉文本艺术知识生产话语分析

尽管跨越学科规制的视觉话语研究从广义的角度更加突出其文化艺术实践的社会性,但对于视觉话语研究本身而言,从符号学、语言学、文本学、叙事学、修辞学等展开的语篇分析,是视觉话语分析的基点和原点,也是我们试图从视觉话语分析的角度探究艺术知识生产与再生产及视觉知识类型变迁的一个基本视角。在从艺术视觉文本出发探讨艺术知识生产问题时,我们会首先将视觉话语视为一种可视化的社会意指过程、视觉语言应用方式、结构化的视觉言语序列与动态化的视觉策略等。在此基础上可从视觉话语、视觉语法与互动、视觉语义分析、视觉叙事与修辞等角度展开对视觉文本的微观描述、阐释与审视,从而更好地理解视觉话语作为艺术知识生产内在机制的微观层面。

传统的话语分析在研究话语与语法关系时遵循一条“话语——功能路径”(discourse-functional approach)的分析方法,重在描述与解释话语中被建构的语法类别及其特定的语法资源,具体体现为基于自然语料与语言语境、人种语境、语言外语境的包括层级(hierarchies)、标度(scales)、连续体(continua)、原型(prototypes)等在内的范畴结构分析,及物性、词汇类型、信息流、语序、优先论元结构、互动因素等是这一分析路径的常见概念。在视觉话语分析中,我们也可以遵循“话语-功能路径”,将视觉图像视为视觉性(visuality)语言的符号系统,对其视觉化表意符号模式进行分析,进而探究其内在的视觉概念演变、视觉语法规则、视觉图像结构、视觉语汇意义、视觉语法形式等,探讨其视觉符号如何编码、构造视觉语句乃至复杂的视觉文本,如何突破单纯的视觉再现、视觉指示和符号象征,运用更多的视觉语法策略表现更丰富的情感、观念和思想,并进行艺术情感与思想的交流,从而生成艺术知识、传递艺术知识观念。具体来说,可以从最基础的线条、笔触、像素等基本视觉形态要素及其组合到图像符号的形状、明暗、色彩、空间位置等各类视觉语素如何形成形式与意义相结合的视觉符号单元,到符号及其组合如何基于特定的视觉语法规则形成新的多元化的视觉形象,形成视觉话语概念与意义,都可视为视觉话语、语法与互动分析的内容。由此而厘清一定历史时期或同一历史时期不同艺术表达在图像符号序列(视觉语素的配置关系)、视觉符号类群、视觉符号情态等的内涵及其变迁,乃至其如何影响了视觉话语的组织与塑造的价值实现,推进基于视觉话语实践的艺术知识生产与再生产。

从另一角度看,视视觉化的语言符号操作是视觉话语主体基于一定情境下的话语策略表达。其中隐含着话语主体如何将视觉文本和视觉话语中单独的命题整合在一起恰当地反映自身的概念表征,并优化出视觉话语接受者一方产生合适的概念表征,以及在这一创造性活动中,视觉话语主体与视觉话语接受者如何有效互动。意即,艺术视觉文本话语分析,不仅涉及视觉文本自身的语法与语义分析,还涉及其语言层面的修辞管理与叙事策略,以及这些话语修辞与话语叙事如何能够生产和增进艺术性的话语知识。从本质上看,“图像就是典型的结构性图像符号语素的集群,不仅具有形态构造与组织的形式修辞能力,也建构了图像叙事、写意与观念化表征的意义修辞系统,具有重要的形意共生的视觉话语价值”[25]278。因而,基于视觉隐喻、视觉参照、视觉对比、视觉类比、视觉联想等的视觉话语修辞建构,就在文字、图像及其相互之间生成了一定的意指系统、修辞结构、认知模式、视觉框架、视觉论证等,服务于图像话语的视觉呈现。在这样的视觉表现中,图像所记录与表现的事件、人物、现象就不仅仅是一些无意识的言语符号,而成为体现图像技术、群体或个人的主观价值与意图、艺术创作手法、艺术美学功能、图像传播观念、视觉文化表征、艺术关系建构、空间关系等及其变迁的话语方式,也即这些修辞化的话语方式体现出艺术观念、思想、信仰及其表达的积累、承继、突破、创新、超越乃至回归,是一种艺术知识体系的表达、传递与更新。

此外,艺术发展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叙事表现的历史[26],即便是极简派艺术,也力图以简单的图像及其意向,引导观众自由地解读视觉形式所暗示或隐含的各种叙事可能。由此,视觉化的艺术叙事将再建与重构主体间性、时空关系、艺术情节及其生活等,而隐匿于视觉艺术叙事背后的,不仅是道德范式与美学概念的具象化,更是艺术个人与群体对事件、思想和情感的自我书写与反思,具有限制或改造人类心智的叙事意图与能力,体现出艺术知识的生产性。

视觉话语文本的能量与魅力,“不仅在于形式的感觉与意味,更在于其形式修辞基础上所营造的话语艺术的情感力量与精神升华,在于艺术的富有想象力的话语意义的象征与隐喻创造”[25]330。正因为此,当我们探讨视觉艺术知识生产时,不仅力图从视觉图像符号的语言形式、语法规则、语义情态中感知其背后的视觉语言及其变迁所带来的的艺术知识传承与更新,而且力图从视觉话语表达,尤其是视觉修辞与视觉叙事中体察其引发的艺术观念、思想与情感的历史化传播。

2.艺术知识生产中的话语权力运作与意识形态分析

贝克莱所谓“存在即是被感知”在很大程度上混淆了知觉与存在之间的关系,但心灵所能感知到的关于自己的观念的知识却是有其合理性的。视觉艺术的产生,必然依赖或通过自己的感觉经验,但这种感觉经验必须在一定的情境之中才能够被激发,也只有依赖于一定的情境,才能够被得以艺术化传达,形成艺术视觉话语。视觉话语分析将视觉文本(visual text)视为视觉话语的载体与物质形式,承载着视觉文本意义在生产者与接受者之间所产生的差异性与多样性,由此而使“艺术的文本”“被看做话语的一个向度:在形式上表现为话语的物质性存在,在观念上则是一定语境的体现”[27]。

知识是人类改造世界所获得的认知与经验,它可以借助一定的语言形式或物化形式进行交流和传播。作为一种文化实践形式,话语呈现辩证统一、多元融合的图景:说者/听者、形式/意旨、符号/媒介、目的/结果、历史关系、文化关系等不同元素及其各种形式的联系、组合[1]。视觉话语分析把视觉文本视为对现实世界的一种直观架构,认为视觉文本中隐含着现实社会的各种关系,并因此在视觉文本生产、传播与接受中呈现、重构了各种社会关系,从而使视觉文本成为揭示、映射这些内外关系的一个窗口。艺术化的视觉话语实践则被视为一场以艺术符号为中介的文化传播,涉及话语主体、话语符号、话语文本、话语情境、话语目的、话语受众、话语效应、话语反思与批判等,是一个以意义、符号、人与社会互融共生的知识生产过程。

关于视觉话语中的艺术知识生产的研究,在可能的情况下,应该不仅提供一种有关“行动的叙事”(narrative of action),而应该提供情境的历史或情境的谱系(genealogy of context)[28]。“情境的历史或情境的谱系”突出体现于日常生活实践者之间及其与社会实践之间的关系中。在福柯看来,“话语意味着一个社会团体依据某些成规将其意义传播于社会之中,以此确立其社会地位,并为其他团体所认识的过程”[29],因而话语本质上是一种身份塑造、关系建构与权力运作的过程。譬如,相较于以“学术旨趣”为主导的“个人知识”生产的实践活动,中国知识分子的知识生产实践往往受到“兼济天下”文化传统的影响。这一传统始终驱使着中国知识分子自主性地参与到知识生产的实践之中。在这一实践活动中,他们是以社会需要与政治理想的实现为使命,学术研究大多偏向现实社会伦理,而且始终为社会现实服务[30]。这样的知识生产旨趣,决定了中国艺术家的视觉话语方式及其知识生产实践不可避免地内嵌于国家命运与个人抱负之间,携带上公共命题与个人趣味之间张弛不定的动态色彩,并基于不同文化生产语境形成具有内在接续性但却推演缓慢、传承与创发并重的艺术群体,进而影响中国艺术家的艺术话语形式及其知识生产构型。

此外,作为话语所诠释和再现的社会秩序的一个基本方面,权力和权力滥用(宰制)可以应定位社会群体或组织对公共话语的优先使用和控制[17]3。视觉文化权力运作的基本特征是与艺术生活高度融合的,这既体现于视觉行为与视觉技术的日常普及,也体现于大众传播媒介对于艺术生活的表现与渗透。在每一个社会中,话语的生产都会受到一定数量的程序(procedures)的控制、选择、组织和重新分配,这些“程序”包括有关能够说什么的限制,由谁说的限制,在什么场合的限制,也包括原创者的归属作用,学科间的界限,归属于某些文本的“宗教地位”,等等。譬如,“看的实践与意识形态紧密相关”[31],而这种意识形态的问题具体化为“看与被看”的关系。“而当摄影成为新的视觉工具之后,每一幅图像背后都具有特别的镜头有意安排或无意选择,文化无意识积淀中的观看的意识形态得以具象化。”[32]图像中支配与被支配的权力关系被日常生活场景的视觉表现和可视化大众传播这一新的媒介形态掩盖。“谁有权看?”“谁在看?”“谁在被看?”“如何看与被看?”等等所体现出的视觉政治关系在图像传播中隐匿或人为凸显。譬如,就近代中国出现的诸多类别的图像报刊中,《良友画报》等消闲画报里的权力关系被喧闹的日常生活图像所隐藏,而在诸如《晋察冀画报》等革命画报中则被人为地突出。摄影技术与媒介技术的结合,使家庭与个人、结婚与亡故、疾病与犯罪、女性与儿童、身体与欲望等形象化、普及化,重新界定了私人与公共之间的关系与边界,也展示了新的看与被看的关系。再如,由西风东渐影响下的美术转型思潮、艺术团体、创作家等往往被视为近代美术视觉话语生产的主流和中心,他们形成了一套足以影响中国近代美术转向的话语方式,在某种程度上遮蔽了边缘性的视觉话语与艺术表达,进而形成以接受和传播西方艺术思想及其潮流的艺术视觉话语知识生产,并开辟了一条试图积极探索中西合璧的艺术知识生产实践道路。在这个过程中,代际更新、艺术创发、墨守传统几乎同时迸发,牵涉的艺术话语方式确立与形式展现、内容阐发与主题设置、群体共鸣与个人表达等等,都是艺术知识生产及其传播的体现。而基于此的视觉话语与艺术知识生产必然要考虑主流艺术家与边缘化(被边缘化、自动边缘化)、艺术家自身的艺术体认及其在艺术表现、艺术交往等方面如何影响艺术思潮的形成与转向中的耦合、对话、竞合、认同等。

当然,对于视觉话语中艺术知识生产关系建构与权力运作的分析,本质上是借用了批判性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简称CDA)的思想资源,即将视觉话语视为艺术语言与社会关系的互动性文化实践。因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仍需在方法论上秉持CDA 的批判路径,认为视觉话语中的艺术知识生产不仅是一种符号社会学的探讨,而且这一话语实践具有重大的意识形态效果。也就是说,可视化的视觉话语通过艺术符号再现事物与人,协助乃至主导了生产与再生产艺术阶层之间、女性艺术家与男性艺术家以及不同种族艺术群体之间的不平等关系,等等。由此,公开明确地观察、反思在艺术知识生产中被宰制、被压抑的艺术群体,反抗占统治地位的艺术群体,窥视、批判过度政治化的艺术表达对艺术健康发展的负面影响,体认、揭示艺术知识生产中的种族差异、性别不公、阶层分化等进而描述特定时段乃至整个人类历史中艺术知识生产暴露的社会效果及其问题,都不得不以视觉话语及其实践作为切入口与突破点。因此,视觉话语中的艺术知识生产研究,不仅将视觉话语视为构成社会与文化的艺术形式,具有历史性与情境化特征,发挥着意识形态作用,而且需要以诠释性、解释性、批判性、参与性的姿态,公开明确地置身于弱势群体的立场,以问题为导向、以批判与改革为路径,反思与揭露视觉话语艺术知识生产中的社会效应。尽管这种研究的路径无论从理论还是现实的角度上看,其难度远远高于探讨视觉话语艺术知识生产中的身份与关系建构阐释,但却能够从历史与现实的另一个侧面打开视觉话语艺术知识生产研究的新方向。

总体而言,艺术视觉文本的知识生产话语分析、话语权力运作及意识形态分析与艺术知识生产研究是内外两种视角的艺术知识生产视觉话语研究进路。这两种视角的研究又并非各自为营,而是互融共促、缺一不可的。艺术视觉文本中,视觉语法与语义分析、视觉叙事与修辞分析尽管是一种以视觉文本为中心的研究,但其旨趣并不止步于文本分析,而是希望透过视觉话语文本研究,揭露其文本背后艺术知识生产中的身份塑造、关系建构、权力运作与意识形态效应;而视觉话语权力运作及意识形态分析不仅要以视觉话语文本为中心,还需要考虑可视化文本知识生产的历史、政治与文化语境,以及这些话语情境对艺术话语实践的切实影响,揭示艺术知识生产如何借由视觉话语实践展示其策略、实现其目的,并进而影响艺术的历史、当下与未来发展。上述所试图提炼的具体分析路径当然无法穷尽视觉话语艺术知识生产的所有分析路径,但可体现出视觉话语分析的巨大潜力与渗透力。

结语

知识的普及化及知识生产模式的历史演化,不仅宣告了知识社会的诞生,而且以一种隐喻式的方式提示着人类生产与生活领域中不同形态知识探讨的可能性。艺术知识及其生产背后所体现的艺术范畴、艺术观念、艺术思想、艺术情感、艺术信仰与艺术范式,以及借由视觉化艺术语言符号所生成的艺术表达形式与意义的变迁,目前并没有得到更多的理性探讨,且由于缺少对其内在机制的某种分析,反而显得更加云雾缭绕。基于此,本文试图从视觉话语与艺术知识生产的基本界定入手,厘清视觉话语与艺术知识生产之间的内在关系。从本质上讲,艺术知识生产是基于特定情境的视觉化的图像语言符号运用及其实践为基础的产物,无论是从历史还是现实的角度出发,我们都无法回避视觉话语实践给艺术知识生产与再生产、视觉知识型建构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只有基于这样的视角,我们才能看到艺术观念与思想及其体系化表达如何与社会、政治、文化乃至意识形态互构与互动,从而使自身成为一种特有的文艺形态,以其特有的话语方式,汇入社会文化实践的整体性之中。当然,我们将视觉话语及其实践视为艺术知识生产的内在机制,从某种程度上看,与其说是试图架构一种理论肌质,不如说是希冀提供一个分析视角,由此抛砖引玉,引发更多探讨。

注释:

① Discourse …comprises all forms of meaningful semiotic human activity seen in connection with social,cultural,and historical patterns and developments of use.See Blommaert,J.Discourse:A Critical Introducti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3。

② 在W.J.T米歇尔看来,图像是“形象”的一种基本类型,诸如绘画、雕刻、纹样等都属于图像(何国梅.21世纪以来国内图像叙事研究述评(上)[J].湖北美术学院学报,2018(4):49.)。周宪则认为,米歇尔所谓的“图像”涵盖过广,不应将雕像列入其中,图像意指“一切二维平面静态存在的形态”,诸如绘画、画报、平面广告、平面设计、卡通书籍、摄影、书法等都属于图像(周宪.从形象看视觉文化[J].江海学刊,2014(4):180.)。而彼得·伯克则持一种“大图像观”,在他看来,Images一词并无特指,不仅包括各种画像(素描、写生、水彩画、版画、油画、广告画、宣传画和漫画等),还包括雕塑、复调、摄影照片、电影和电视画面、时装玩偶等工艺品、奖章和纪念章上的画像等所有可视艺术品,甚至包括地图和建筑在(彼得·伯克.图像证史[M].杨豫,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3.)本文为论述方便,倾向于彼得·伯克的“大图像”观,即将图像视为一种广泛意义上的可视艺术,几乎囊括全部视觉艺术类型。

③ 著名的批判话语分析专家Fairclough是将“话语”视为社会实践形式的代表,他也曾在其话语分析著作中注意到视觉话语的问题。如在1995年出版的《媒介话语》一书中,他指出:Like many linguists,I shall use“discourse”to refer to spoken or written language use,though I also want to extend it to include other types of semiotic activity,such as visual images(photography,film,video,diagrams)and nonverbal communication.(Fairclough N.Media Discourse[M].London:Arnold,1995:54.)只是作为深受社会语言学影响的话语分析家,Fairclough主要关注文字语篇话语问题,而视觉话语分析则更多地留给了视觉文化研究、艺术研究、图像研究、电影研究等领域的研究者。

④“场语”即依据不同场景而使用不同语言及其符号,呈现的不同话语形态,如科学场域话语、外交场域话语、教学场域话语、公共艺术场域话语、私人场域话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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