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下馆子

2023-10-11蟠桃叔

读者·原创版 2023年9期
关键词:岐山回锅肉王二

蟠桃叔

1998年秋,我从老家淳化来西安读书。来的时候是个瘦子,一两年时间就像吹气球一样把自己吃胖了。老家人见了我,赞叹说西安的水土好,养人。我臊得不行。我知道,是我馋,管不住嘴。

我就读的西北大学在城墙的西南角,周边繁华热闹,餐饮店一家挨一家;加上当时学校跟前的太白路上还有夜市,烟熏火燎地吹着香风,不由得就敞开肚皮了。

当然,穷学生,口袋里钱不多,一般都是去苍蝇馆子打打牙祭。好吃就行了,不考虑别的。

西大附近原来有家餐厅叫“将进酒”,名气很大。我去吃过一次,饭菜质量一般,我能记住它,完全是因为它叫“将进酒”。李白的诗,我爱读。

“魏家凉皮”的老店在西大跟前的大学南路,这儿算是它的“龙兴之地”。当年看着普普通通的一个卖凉皮的小馆子,谁能想到后来竟能发展成那么大的连锁餐饮店呢?我不爱吃凉皮,当年没在这家店吃过饭,所以说它跟我关系也不大。

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太白路上的一家岐山面馆,主卖酸香酸香的岐山臊子面,当然也少不了岐山肉臊子夹馍,还有炒菜。我去了一般不吃面,不吃夹馍,会点他们家的回锅肉,就冲这个来的。

我以前在淳化老家时没吃过回锅肉。偶尔有同学带我在这家吃饭,点了几个菜,其中就有回锅肉:那么大的肥肉片子,油汪汪的。我心想,这么肥,一定腻,我可不要吃它。

同学热情,劝我尝尝,拗不过,勉为其难吃了一口。我的天,咋能这么好吃啊!香得我浑身抖了一抖,赶紧多夹了两筷子。那天我吃得满嘴流油,米饭都吃了3碗。从此就爱上回锅肉了,至今情有独钟。

我第一次吃回锅肉是在岐山面馆,就觉得这里的是最正宗的,回锅肉就应该是这味儿。后来我去成都,吃了当地的回锅肉,隐隐觉得,好吃是好吃,但和那家岐山面馆的比,好像差那么点儿意思。可惜那家面馆后来升级了,装修上档次了,厨师好像也换了,做出来的回锅肉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只能到别的菜馆碰运气,有时惊喜,有时“踩雷”。后来我毕业独立生活了,赶紧置办锅灶,割上3斤肉,提了一捆蒜苗,一番整治,实现“回锅肉自由”。

其实说来说去,我还是对“陕北王二羊肉面”感情最深。“王二”最早就是一个路边摊,后来生意越来越好,才开始租赁店面,店面随后越扩越大,成了一家名店。来吃饭的基本都是西北大學和西北工业大学的学生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吃。我亲眼见过篮球队的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在这里一人点一碗羊肉面、一份洋芋擦擦,还要再来一根炖羊蹄,吓死个人。这要是我的娃,这么吃,我估计都养不活。

“王二”的菜品量大。洋芋擦擦盛出来就是满满当当小山样的一大盘,用花椒粒和干辣椒炒得香香的,就着蒜瓣吃,很过瘾。

宿舍聚餐,去“王二”比较多。一份洋芋擦擦可以几个人分着吃,再来一份凉拌羊杂,酸辣口的,多放蒜末和香菜。一人再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或者烩粉,就是一顿好饭。

常去,就跟老板娘学了几句并不地道的陕北话。老板娘浓眉大眼,骨架也大,是个典型的陕北俊俏婆姨。20年过去,送走了多少届学生,她竟然丝毫不见老。她家的洋芋擦擦一直那么好吃,真不容易。

今年6月份,路过“王二”,想去看看—当时刚吃过饭,就为去看看。结果远远看见店似乎关了,心里一紧,走近一瞧,玻璃窗上贴了一张告示:“30年老店换新址,请朝北移步300米。”

我朝北寻了过去,寻到了,不过不是300米,1000米都有了。没关系,管它几百米,反正在西安城里。我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可是一想,换新址了,其实就等于把“王二”的过往一刀斩断了。我们当年的那个“王二”已经烟消云散了。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怅然。

“王二”往南原来有个小店,以包饭闻名。生意奇好,一到饭点,全是来吃饭的大学生。我就曾在这里包过一个月的午饭。

小店做的是盖浇饭,因为是包饭,做啥你吃啥。米饭敞开吃,菜嘛,全是下米饭的菜,今天是宫保鸡丁,明天是红烧茄子,后天就是爆炒猪肝,熬一大桶绿豆汤或者紫菜汤,放那儿自己舀。他们家最受欢迎的菜是鱼香鸡蛋,重油,使劲倒生抽,倒醋,撒白糖和胡椒面,成品后撒大量葱花,再装盘。这么一番操作,吃的主要是调料的味道。

在这儿吃了一个月我就不吃了—以前可是顿顿吃午饭时就要出校门往那边走,生怕误过饭点。关键是他家的饭菜真的不值得人这么紧赶慢赶,想不明白怎么有那么多学生娃扑着往里进。后来经历多了,也就明白了,你红火并不代表你强、你棒,你只是红火而已。李白在《将进酒》里都说了,古来圣贤还皆寂寞呢。

其实我主要还是在学校食堂吃饭。如果没记错,西北大学当年有4个食堂。有次我生病了,没胃口,端个洋瓷盆去学校的大食堂吃饭,转来转去不知道吃啥,最后要了一碗酸汤面。说实话,那碗酸汤面是我在西北大学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吃得我浑身舒畅,病都好了。

那年头儿的大学食堂,米饭又硬又糙,啥菜都一个味儿,就算有好吃的,打饭师傅勺子一抖,到碗里也没多少了。天天吃难免腻歪,所以需要出学校到街上下馆子调剂调剂。遇到好吃的小饭馆,同学之间也会互相宣传介绍。

宿舍小张的女朋友大橘子给我推荐了大学南路上的一家东北菜,让我一定要去尝尝。在那里,锅包肉和地三鲜轻而易举地把我征服了。

大橘子问我用餐体验如何,我实话实说:“好吃得要命!要是经济条件允许,我都想天天去吃,顿顿去吃。”

大橘子很有成就感,又给我推荐了边家村的一家油泼面。这家店提供整根的黄瓜,来这儿吃面的人个个拿着根黄瓜,咔嚓一口黄瓜,吸溜一口面,也是一景。

回来,大橘子又问我好吃不。我说,吃完面,筷子我一根一根都舔了;我又给碗里倒了面汤,摇了摇,连面汤都喝干净了。大橘子一听,捂嘴直笑。

后来大橘子和小张有矛盾,分手了,她还不忘给我推荐美食,说边家村十字的大盘鸡吃起来美得很,里面的洋芋比鸡肉好吃,倒一份白皮面进去,拌一拌,酱汁一裹,香得人哇哇叫。

我受了蛊惑,准备去时,小张知道了,让我站稳立场,不要去吃那个负心女推荐的大盘鸡。我批评了小张的幼稚和狭隘,不但去了,还拉着小张一起去。小张表示坚决不去,我说:“大橘子也去呢,你去不?”小张扭捏了一下,去了。一顿大盘鸡,他俩你帮我挑花椒,我给你夹面,很快没有了隔夜仇,又和好啦。

中学同学老樊跟我关系好,我们同来西安读书。一到周末,不是他来找我,就是我去找他。他来找我,我们多半会去附近的“德福祥”吃泡馍。点两份牛肉泡馍,一人俩馍,慢慢掰,一边掰一边谝,天南海北地扯一扯,简直太安逸了。那时候的人不玩手机,掰馍就认真掰馍,说话就认真说话,听也认真听。

现在回忆当年吃泡馍的情景,历历在目。清晰到筷子的木纹和碗边的磕角,还有老樊眼镜片后的多层眼皮,都仿佛就在眼前。

长安路上曾经有一家“九月餐厅”,我和老樊当年也常去。他家在当时显得很特别,虽然是小馆子,却精致又清爽。老板气质沉静,年纪不大,像个知识分子。餐厅为什么叫“九月”呢?我和老樊都觉得这其中一定有故事。

“九月餐厅”做的都是家常菜,但是用心,有一道豆角红烧肉是我们必点的。入味,烧够时间了,但是豆角的形还在,摆了盘整整齐齐的。不像有些店,炖得乱七八糟的。

后来老樊考研、读研,开始忙忙碌碌,我们就很少见面了。再后来,老樊去了上海,进了一家大医院,就彻底见不上了。我们的人生轨迹渐行渐远。

老樊离开西安后,我一个人去“九月餐厅”吃饭,点一道豆角红烧肉、一碗米饭就够了。肉汁和米饭拌在一起,用勺子挖着吃。好吃是好吃,孤独也是真孤独。

“九月餐厅”的北面还开过“小六汤包”的分店。我和小九在这里吃过,当时我们还只是普通朋友。当时她跟我聊她的故乡江南,我的脑子一帧一帧出图画。汤包是好吃的,不过我的心思完全不在吃上。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吃东西也能吃得那么好看。后来这家餐厅消失了。

“九月餐厅”附近还有一个“天香楼”,装修得古香古色的,靠近红专路口。我刚上班时,我妈来西安看我,我带她在这里吃饭。我妈一看菜单,说点个土豆丝吧。我对我妈说,下馆子就是要點让人胆固醇升高的菜呢。后来这家餐厅也消失了。

还有一家,好像是卖什么鱼的,店名实在想不起来了。我在这家店请过一个中学同学吃饭。她在附近的研究所上班,所以就近选了这家。那顿饭吃得尴尬。虽然是老同学,但是出了社会,走上不同的路,也便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那顿饭后,我们再无联系。后来这家餐厅照例也消失了。

再后来,“九月餐厅”消失了。这些我都没有告诉老樊。

20年很快就过去了。

这时光啊,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这城市啊,也真是个变形怪物,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反正我那些年吃过的那些馆子,或关门,或搬家,如今统统没有了。

猜你喜欢

岐山回锅肉王二
帮理不帮亲
起床有妙法
我和管师公吃回锅肉
“一碗面”里装了多少“经济学”?——岐山VS化隆:产业效益取决于产业“烹饪”
家常回锅肉
肉,回锅里了
岐山哨子面
揭阳·黄岐山
回锅肉
为自己而活